我当然很想立刻跳进去,但裤子上胶着泥浆,脱起来有困难。七七游过来帮我脱裤子。终于甩掉那个泥东西,我毫不犹豫地跳进了游泳池里。
温泉的水温度稍微有点高,我的腿抽了筋,痛得大声惨叫。
七七哈哈大笑,游到我身边帮我揉。
泡到全身发软,我们披上浴巾坐到落地窗前喝牛奶。天即将大亮,雪停了,天空是沉静的灰蓝色。从窗子这里可以望见一座雪白的高山,七七说那就是富士山。七七指着某处说:“天神山滑雪场在那边,一会儿睡一觉,我们去滑雪。”
我问:“不是要去富士山看雪吗?”
七七摇头:“现在是封山期,不能爬山。但可以滑雪。”
我怔怔地望着积雪覆盖的富士山,“七七,我不想滑雪。”
七七说:“真的不能爬山……”
“在这里看看就好了。”我笑了笑,垂下头,慢慢说:“我想回家。”
“啊?”七七放下牛奶杯,趴到玻璃茶几上打量我,“你在生朱昊的气吗?不要和他生气,他就是这样的。”
“我没有和他生气。我另外有喜欢的人。”我望向窗外的富士山,“那个人和朱昊是不一样的人,但和朱昊一样滥交。我和朱昊在一起是为了赌气,可我现在觉得这样很无聊。”
七七抿着嘴唇没说话,大眼睛里充满同情和理解。
“你很喜欢朱昊吧?”我注视着七七的眼睛,“这样,不会觉得心痛吗?”
话题突然转到他身上,七七猝不及防,眼睛闪了一下迅速转开,一向乐观的神情出现裂痕,露出一丝脆弱与黯然。他怕冷似的缩起肩膀。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加上温泉水蒸腾的水气其实一点儿也不冷。
“看见富士山了吗?”七七手指窗外,“美丽圣洁的富士山,每个人都想上去看一看,可没人能拥有富士山。”
“可爱人就是爱人,并不是富士山啊。”我说。
“朱昊就是一座富士山。”
“耶?意思是很有钱吗?”我开玩笑。
七七露出被刺伤的神情,却并没有为自己分辩,喝完牛奶起身说:“你不去算了,我一个人去滑雪。再见。”我连忙追上他道歉:“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七七淡淡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要去滑雪。”嘴里说着没生气,脸也绿了,嘴唇也白了。我审时度势,只好巴巴地跟上去,表示非要去滑雪不可。七七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我说了几句好话他就泄了气,认真跟我讲滑雪要注意的事项。
我们去得太早,滑雪场还没什么人。这是我第一次滑雪,七七看得眼珠都快掉出来了,非说我骗他,我绝不可能是第一次滑雪。天地良心,这件事我可没有骗他。滑雪的感觉很奇妙,好象脱离了地心引力的束缚一样,有种飞翔的快感。我滑了一会儿发现七七不见了,只好回去找他。
来来回回找了几遍,滑雪场里逐渐增加的日本人民都对我这个来来回回闪电般滑来滑去的家伙产生好奇了,我还是没有找到七七。
我隐隐感觉事情不太妙,打七七的手机,那边却关机。我靠,那个害死人的游戏啊!我跑回去跟滑雪场的负责人做交涉,他们也慌了,立刻派人去找七七。我和他们一起去找,一直到中午,才在一个雪窟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七七。
把七七送去医院的途中我打了个电话给朱昊。
从大阪来这儿,七七那种不要命的飙法也用了十三个小时,朱昊傍晚五点钟就到了医院,鼻子和耳朵冻得通红。我猜他没有坐车,用“跑”的来了。驱魔人就这点儿好处,跑得比汽车火车都要快,而且持久耐用。
抢救仍在进行,护士进进出出。我不懂日文,没办法和他们交流,他们也没时间理我。朱昊来的时候我坐在长椅上发呆。
朱昊截住护士简单地问了几句,点头离开。
“怎么样了?”我追上去问。
“手术比较成功,一会儿人就出来。”朱昊说,“我去办理手续。”
朱昊很快就回来了。没一会儿,医生出来了,七七也被护士推出手术室。朱昊迎上医生问情况,我追着手术床上的七七去了病房。七七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因为麻醉的原因,神情很平静,像是睡熟了一样。
门一响,我连忙站起来。
朱昊走到病床旁俯身看了七七一会儿,直起身子对我说:“腿和脖子摔伤了,情况不太好,不过这家医院处理这一类伤比较有经验,医生说只要好好做恢复锻炼,应该不会留下残疾。”皱了皱眉,“这家伙也太淘气了,不吃亏就不学不会小心。”
七七带我玩而受的伤,忍不住觉得是自己害了七七。我垂头丧气缩在椅子里,不知道应该怎么跟朱昊交代。
朱昊拍了拍我肩膀:“走吧,带你吃东西去。”
“可是……”我看看七七。
“你不吃不睡守着他,他也不会醒。麻醉过去还要很久,这一间是高级护理病室,有专业的护士照顾他,不用你担心。”
昨晚没有吃东西,早上只喝了一杯牛奶吃了几片面包,我早就饥肠辘轳,心理斗争了几下就跟朱昊走了。
吃完东西回来,七七仍在沉睡。
朱昊自告奋勇要守床,我当然成人之美,乖乖去另一个房间睡觉。
七七醒来第一个希望看到的人一定是朱昊,所以,我还是不要做电灯泡的好,所以第二天一整天我都消失不见。
虽然是封山期,但要爬富士山不是什么难事。
站在富士山顶,有种把整个日本踩在脚下的快感。七七说朱昊是一座富士山,这个比喻其实很淫荡。我一直觉得旅游胜地就像鸭子,愿意不愿意都得送给游客糟蹋。
山顶风寒,站了一会儿觉得一点儿不好玩,拍拍屁股下山。
逛到天黑回医院,从病室门口往里偷窥,七七已经醒了,朱昊正捧着碗喂东西给他吃。七七漂亮的小脸皱着,却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我突然又想起了很久之前的某天凌晨,我一瘸一拐走在无人的街头,幸福得无可名状。
“站外面干什么?”朱昊突然说。
无奈啊,只好推开门进去了。
朱昊继续喂七七,笑着调侃:“见过没良心的,没见过你这么没良心的。七七陪你玩受了伤,你怎么也得来看看他。一大早儿,我过去叫你接班就找不到你,整整一天,消失得无影无踪。知道的,说你没心没肺,不知道的还说你畏罪潜逃。”
七七分辩:“是我自己不小心……”
“就知道替别人说好话。”朱昊哈哈大笑,拿起枕头旁的毛巾擦七七嘴边的汤液,“我的小七七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朱昊你很喜欢七七吧?”我问。隐隐觉得自己又在发神经干蠢事,但一股气憋在胸口,不吐出来浑身都不自在。
“喜欢。”朱昊微笑,看看我,“肖榭,我也喜欢你哦。”
“你那个助手呢?也喜欢?”
朱昊怔了一下,眼神锐利起来,危险地注视我。
“说真话,朱昊。”我加重语气。
“肖榭……”七七声音十分不安,想要阻止。
“七七你不要讲话!”我盯着朱昊,“我想知道你最喜欢哪个。助手、七七还是我?”
朱昊忽然笑了,无所谓地挑了挑眉:“这个问题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
“如果我说都喜欢呢?”
“都喜欢就是一个都不喜欢。”我冷笑。
“不要钻牛角尖……”朱昊脸色也不太好看。
“你看看他,朱昊!”我走到床的另一边,抓住七七的手,“他喜欢你,是爱你的那种喜欢。可你呢,你把他当作什么?如果你某天回到家,发现七七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你会怎么想?”
“无所谓啊,真的无所谓……”朱昊无奈地叹了口气,“肖榭,我一开始就对你说过,男人之间只是玩玩。你要是能接受,就和我在一起,不能接受游戏就直接END。你当初没有拒绝,现在再摆出大仁大义的样子讲大道理,不觉得可笑吗?我和七七相处得很愉快,如果你能像七七一样看开点儿,我相信我们大家都会很愉快……”
“你混蛋!”我要是再不骂人,一定会气得炸掉,我跳过病床打了朱昊一拳。朱昊显然没有料到会有这么一拳,嘴角肿了起来还是一脸不敢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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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他愉快?”我揪住朱昊的领口,“爱一个人怎么能受得了那个人眼中还有别人……”
“肖榭!”七七叫我,“你又不是我,怎么知道我不愉快。”
我呆住了。
七七好笑地看着我:“人活着不就是找乐子吗?怎么样都好,只要高兴。肖榭你要是玩得起就玩,玩不起也不要勉强自己。”
我看看七七,再看看朱昊。好吧,我是猪头,我是白痴,我是天下第一号大傻瓜。我放开朱昊的领子,搂住朱昊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亲,柔声说:“朱昊,对不起。请原谅我今天神经不正常,不过你得原谅我,为了留给你们相处的空间,我可是跑到富士山上吹了很久的冷风。晚安。”说完,我转身走出病房。
楼底下的花坛前有几条长椅。
我用袖子扫掉长椅上的积雪,躺下去。
冷风嗖嗖地吹,前胸后心凉得透透的。白小花说过,冬泳和吹冷风这种运动很适合头脑一热就闯祸的笨蛋。
吹了一会儿,我完完全全平静下来了。
七七说的对,玩不起就不要玩。我曾以为堕落很容易,只要狠着心否定过去的一切,杀死这世界上原来的自己就好了。可就算骗得了全世界,又如何骗自己?我是那么殷切地想要一个港湾,让我狂躁不安的心获得永恒的安宁。
我想,我还是喜欢白小花比较有保障。他的级别不够高,手底下的高级驱魔人级别也不够高,而我,是他养大的孩子,是他的超级打手,是他不可取代的肖榭。就算他结婚,生子,我也永远是他最重要的人。
我喜欢这种感觉,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
我想成为鸾宣最重要的人。
很久之后朱昊来到我身边。我不看他,望着墨一样乌黑的天空说:“给我讲讲鸾宣的故事吧,我想知道他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朱昊问:“你喜欢他?”
问这样的问题,是不是代表他知道我和鸾宣所有的故事?
“我以为你们已经完了,至少鸾宣是这样告诉我的。”朱昊在另一张长椅上坐下。
“我们的确已经完了。我这不是无聊吗?”我微笑。
“换个地方怎么样?这么冷的天,也许我们需要喝几杯酒。”
“好主意。”我直起身子。朱昊就这点儿好处,胸怀宽广不记仇,而且是个懂得享受生活的人,“可以来点小菜。”
我们打车去了一家中餐馆。时间已经不早,又是大雪的天气,里面人非常少。我们要了个临街的单间,透过玻璃窗子可以望见稀稀落落赶路的路人。
“我跟鸾宣认识有几年时间了。鸾宣很优秀,而且很漂亮,优秀的人总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而且你知道,我很喜欢美人。”朱昊呵呵低笑,“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和鸾宣没有什么,我们认识的时候他已经有男朋友了,而且,他看不上我,他嫌我太风流。”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这真有点癞蛤蟆嫌青蛙脖子短的意思。
“以前的鸾宣不是这个样子。他勤奋,上进,是个明亮得耀眼的家伙。我那时候还真对他动过心思,他甩都不甩我,后来我才知道他有个男朋友。”
“沈俊友?”
“是的。”朱昊喝了口酒,忽然微笑起来,“鸾宣很宝贝这个情人,捂着不给人见,尤其防范我,怕我挖他墙角。时间久了当然捂不住,我见过几次,人长得和名字很配,非常英俊,念经济管理博士,业余学美术的,所以特别有斯文浪漫气质。他们两个的关系那真叫蜜里调油,有一年冬天鸾宣去外地执行任务时出了状况,误了火车,怕沈俊友担心,撒谎说堵车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让沈俊友不要在车站等他,结果夜里十二点钟一下火车就看见了沈俊友。鸾宣感动得不得了,拿这件事在我面前炫耀了无数次。”
“互相喜欢啊,”我说,“关系这么好怎么会分手?”
“沈俊友是双相恋。”
“啊,”我呆住了,“他放弃了鸾宣?”
“要是这么干脆还好点儿。”朱昊摇了摇头,“沈俊友家世不错,又是独子,和鸾宣在一起压力很大。他在认识鸾宣之前本来有个女朋友,感情一直很好,那女孩子家世也很好,两人已经订婚。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女孩子发现了鸾宣的存在,逼沈俊友在他们之间选择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