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朱昊打电话过来,说外面下雪了,要我出去看。我哈哈大笑,告诉他第一粒雪疙瘩是下午一点四十九分五十八秒左右从天上掉到他的院子里的。朱昊大笑,在电话上亲了一下,挂掉电话。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自己站在十字路口,许多戴着白色面具的人从我身边经过。我拿着一个空白地图向每个路人询问0号公车的站牌在哪里,他们却根本看不见我,穿过我的身体匆匆离开。我被激怒了,拔出一把匕首刺向一个男人,男人身体里流出白色的血液,面具裂开,露出漂亮的脸,瞪视着我的细长眼睛中充满绝望。我吓坏了,转身狂奔。男人在后面叫我:“回来啊,肖榭,你回来啊!”我捂住耳朵,那声音越来越大,后来响彻天地,我绝望地放下手,发现自己站在白茫茫的荒原上,雪花不停从天上落下来,我茫然转身,看见一串浅浅的脚印伸向远方……
我颤栗着从梦中醒来,白茫茫的世界被漆黑夜色取代。梦里被我杀死的男人是鸾宣——我竟然这样恨着他,恨得要在梦里杀他吗?心跳又急又快,不祥的阴影笼罩在心头,使我胆寒。我打开灯,爬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捧住。
看了看表,凌晨两点,时差恰好一个小时,国内现在正是凌晨一点钟。
枯坐到凌晨三点钟,再也忍耐不下去,拿起手机拨鸾宣的手机,机械的女音告诉我对方暂时无法接通。我发疯一般不停拨,心里感到近似绝望般的恐惧。可是怎么也拨不通,我抓起大衣冲下楼去。跑到大门口的时候,保镖发现了我,迅速兵分两路,一路往房子跑去,一路紧张地围住我,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雪下得非常大,保镖们刚毅的脸庞在刺眼的灯光下显出职业化的关切,这种关切只能使人感到更加冷漠。我呆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赤着的两只脚,明白自己又做了件蠢事。管家拿着我的鞋袜大衣跑出来,先给我裹上大衣,蹲下去帮我穿袜子和棉靴。不一会儿,跑回房子检查的保安也回来了。他们的表情还算正常,都尽量把好奇掩藏到木然的表情底下。
我对管家说:“我希望明天我窗子底下出现两个雪人。”说完,不理会他们的表情和想法,我昂首挺胸回房间。
冷静下来,我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梦,我不是预言家,那个梦也没有什么预言价值。我就是这个毛病,遇到事情容易激动,好在一般很快就能冷静下来。这么一闹,仅有的一点睡意也没有了,我睁着眼睛,看着天色变成黯蓝、灰蓝。天光一点点加亮,但总是灰扑扑的。外面大概还在下雪吧?
九点钟的时候鸾宣把电话打了过来,很有礼貌地问我是谁。我裹着被子趴到窗户上,告诉他我是肖榭,大阪在下大雪,我窗户底下有两个漂亮的雪人,是昨天晚上让朱昊的保镖堆起来的。
鸾宣一直默默地听,没有像往常一样和我嘻皮笑脸地逗趣。
最后我问他在做什么,他简单地说:“执行任务。”
我的心立刻沉了下去。我当然不是无神论者,这世界并不像表面看去那么宁静,但我也不是宿命论者,老子做过收割百元大钞的梦呢,还做过更华丽的在城市上空吊的大床上和鸾宣做爱的梦,不是也没有实现吗?
“肖榭,怎么了?”鸾宣问我,口气是少有的沉稳。
“自己小心点儿啊。留着小命,回去的时候我有礼物给你。”我随口胡扯,天知道我哪儿来的礼物给他。我这么说只是想给他一点渴望,让他为了这点渴望努力保护好自己。真可笑,我竟然希望用小礼物激发一个已经与我无关的大男人的斗志。
“你……”鸾宣说得有点犹豫,“在那边还好吧?”
“挺冷的。”我说。
“出去的时候穿厚点儿。”
“嗯,”我点了点头,忘了鸾宣根本看不见我的动作,“我一直呆在房间里,朱昊忙得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那边沉默了一下。我突然意识到说错话了,鸾宣会不会以为我根本记不得他,实在太无聊了才想起他来?想要解释,话到嘴边又觉得没那个必要。
“我帮你骂他。”鸾宣安慰我。
他的声音平淡柔和,听不出情绪,我连猜他现在的表情都找不到依据。我微微一笑,说:“不用了。”
找不到话题,我们都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我望着窗外说:“再见。”轻轻挂掉电话。
一辆车正驶进别墅。不是朱昊喜欢的银黑保时捷,而是一辆黄色的法拉利跑车。佣人飞快地过去打开车门,一个头戴红帽的少年跳下车,和迎过去的管家简单地交谈了几句,轻快地往房子这边走过来。可能外面太冷了,走了几步他小跑起来,小鹿一样活泼敏捷,管家只好跟着他在后面跑,可怜老管家吃得太肥,笨拙得像只大号企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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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回榻榻米上补了一觉,醒过来已经是下午两点钟。既没有客人,也不出门,我已经几天没有洗脸,穿上睡衣趿上棉拖直接下楼。
不一会儿,牛奶和面包送上来。我正要开始喝牛奶,一个十六七岁的漂亮男孩儿从楼上走下来。我呆了一下,想起来是上午从窗子看见的那个少年。他看到我,也有点儿意外,大方地走到餐桌对面坐下,笑着问:“朱昊从国内带来的就是你吧?”
他的中国话很标准。
似是看出我的疑问,他连忙解释;“我也是中国人,在日本上学。你可以叫我七七。啊,你喜欢喝牛奶吗?我也很喜欢喝。”
他叽哩呱啦说着,佣人已经又送上来一杯牛奶。
我说:“我是肖榭。”
“我知道。”男孩子点头微笑,抿了口牛奶,嫌烫,吐了吐舌头放下,抬头说:“朱昊告诉我的。他说你一个人在日本会很无聊,要我来陪你。我前几天和朋友出去玩儿了,昨天才回来。你想去哪里,我陪你。”
我说:“我想见见朱昊。”
他歪着头看了我一会儿,笑了,“这样吧,比赛谁先喝完牛奶,你要是快,我就带你去见朱昊,我要是快,你就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笑一下给我看看。”他笑眯眯地盯着我,“你的样子有点忧郁,不过,我觉得你笑起来会更好看……喂!等我一下啦!我还没说开始!”
他不满意地叫了两声,连忙低头喝杯子里的牛奶,却被牛奶烫得捂住嘴皱眉。我一口气喝干杯子里的牛奶,舔干杯口的奶液,亮杯底给他看,“我赢了。做为胜利者的大度,附赠我的笑容做为给你的礼物。”我微微一笑,看他发窘的模样。
他耸了耸肩,说:“做为失败者的诚信,等我喝完牛奶咱们就出发。”
我上楼换衣服,下来时七七已经喝完牛奶,正用纸巾擦嘴。七七穿上大衣,和我并肩走出去。没走出多远,管家拿着七七的帽子追上来,气喘吁吁地说:“七少爷,帽子!帽子!”七七站下来等他,接过帽子戴到头上。
管家说:“七少爷打算带肖少爷去哪儿?朱先生问起来我好回答。”
七七微笑:“偏不告诉你。”拉着我就走,管家追在我们身后,一脸苦恼的模样。七七咯咯笑:“放心,他不会骂你的,我会自己跟他说。”
司机把七七那辆黄色法拉利跑车开了过来。七七招了招手,司机连忙下车听他吩咐,他却钻到司机身后爬上驾驶座。
管家手忙脚乱地抓住车灯哀叫:“七少爷!朱先生不许你自己开车。”
“驾照我都拿到了。”七七拿出一个小本子晃了晃,迅速装回口袋,“他以前不许我开车是因为我没有驾照,现在我有了哦。”
七七说话的时候我已经在他左手边坐好。
管家叫道:“七少爷还没有满十七岁,怎么可能有驾照?”
七七不再理他,脚一踩,车子唰的飞了出去。这辆车真赞,我羡慕地看看七七,有点怀念参加七级考核时开过的那辆红色法拉利。那辆也不错,比这辆就要差一点点了,最可恼的是考核结束就给收了回去。真小气!
七七看了我一眼,微笑:“你要是喜欢,让朱昊也送你一辆。”
“不要。”我呆了一下,冷冷说。如果我去要,以朱昊的脾气也许会答应的吧?不过我怎么可能要另一个男人送车给我。
七七误会了我的意思,笑道:“没关系了,反正他有的是钱。朱昊对情人可是很大方的呢。”
“我又不是他的禁脔,不要他送车。”我口气变恶。
七七呆了一下,转过头专心开车。我有点儿后悔。其实我很喜欢这个每次说话之前先要微微一笑的男孩子,他的单纯可爱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就轻松起来。七七尴尬的神色证实了我的猜测,他果然也是朱昊的情人。派情人来陪另一个情人,朱昊还真是不按牌理出牌,或者男人和男人这样混乱的关系里,一切事情都不必大惊小怪?
“他的家族事务好象出了问题,他这几天一直在这里。我们从后面进去,可以直接去他的休息室。现在这个时间他不一定在,我们可以去他的休息室玩一会儿,四点钟他一般会回休息室小憩。”七七把车子停在一座宅院的后门。
门关着,七七敲了几下,西装革履的男人把门打开,恭敬地叫了声“七少爷”。
七七点了一下头,带我往里走。这里的建筑很有和式风味,漫画看多了,感觉这些东西有趣又亲切。我对不起白小花,他是仇日派,对我看日本漫画深恶痛绝,可我很喜欢犬夜叉那只半妖。白小花认为我那种思想很要不得,身为驱魔人怎么能喜欢半妖呢?可是,驱魔人为什么不能喜欢可爱的半妖?
我们在走廊上换上拖鞋,走完走廊就看见一座绘着樱花的和式玻璃门。七七推开门走进去,我紧随于后,惊叹于这里装修的富丽典雅。进了门才知道那扇玻璃是是双面的,从外面看不见里面,从里面看外面却非常清楚。我正打量宽敞的大厅,一丝低沉的呻吟忽然从大厅里面的房间传出来。
推拉门开着一条缝,不能看见全貌,只能看见沙发上两具重叠在一起的男人的裸背。上面的男人一下下耸动身体,底下的人被顶得直往上滑动。刚才一进来我就觉得空气不太对劲儿,只以为是刚刚踏进房间,房间里空气没有外面清爽寒冷的原因,现在才发现那是带着淡淡麝香味的精液的气味儿。
男人的喘息越来越粗重,呻吟声逐渐放大,变得恣意而放肆。
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总是给我遇上呢?我转头看七七。七七面无表情,咬着嘴唇定定地盯着里面的十八禁看。停了一会儿,七七突然偏转头看我,嘴角上扬,露出一丝调皮的微笑,做了个撤退的手势。
我们退出房间,轻轻关上门,沿走廊往回走,在尽头处换掉拖鞋。
守在后门的男人弯腰送我们离开,有礼貌地问:“七少爷这就走吗?”
七七神情有些恍惚,没有理他们。回到车上,七七搓着手说:“外面可真冷,我最讨厌下雪了,雪化的时候特别冷。我讨厌冷天。”
我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搓了一会儿手,七七趴到方向盘上,望着积雪覆盖的雪白道路。扫雪车在清理公路,但雪下得太大,扫过去一会儿又是满地积雪。
“那个男人应该是他的助手,朱昊很喜欢他……肖榭你不要太介意啊,他就是这个样子啦。又花心又爱玩儿,走到哪儿,看到又漂亮又有趣的人就忍不住去招惹。他带你来日本,说明他真的喜欢你。不过呢,男人和男人之间就是玩玩,高兴就好,不可以太计较……”七七的声音低下去,沉默了一会儿,望向我,清澈的眼睛里浮着浅浅笑意,“不理他了。我们去看富士山的雪吧?”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来日本不看看富士山的雪会很亏的哦。”七七微微一笑,掏出一只亮银色的手机,把手机关机,然后才发动汽车,“肖榭你也把手机关掉,我们让他找不到我们。我们急一急他,回来他一定会骂人……不过也不一定,他忙起来也许根本不会发现我们失踪……”
我笑:“好啊。”也把手机关机。
可能是因为雪太大,高速上几乎没什么车,七七飚车飙得那叫一个玩命,真看不出这么娇嫩嫩一个小孩儿还有这么威风的一面。到富士山脚下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半,雪下得正大,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七七把车开进了一个泥洼里,没办法,我只好跳到泥里把车连着七七举出去。七七惊得合不拢嘴,要是平时我一定要臭美一下,但天实在太冷了,泥洼一直漫到我膝盖,鞋子和裤管里灌进去了泥浆,冻得我都不知道腿在哪儿。
车里暖气不够用,我无奈地看着七七,看他继续开着车转悠。
这样转了一个多小时,七七终于找到了朱昊在这里置的别墅。叫了半天门佣人才出来,嘟嚷地抱怨着,十分不满意,等看清是七七,态度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恭敬热情地把我们迎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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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带着我直冲浴室。
浴室里是个很大的游泳池,池里的水竟然是热的。七七迅速脱掉衣服跳了进去,还不忘叫我:“肖榭快下来,这是温泉的水,很舒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