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香————青衣无袂
青衣无袂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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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高翔道:“四夫人,在下多有打扰,请勿见怪。”起身施礼,退了出去。
杜若香望着他背影,苍白的脸,无一丝表情。

雁高翔低头一边想事情,一边随意的走。听到前方有说话的声音,抬头看去,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走到大夫人的院里,有心进去,想起大夫人怨怒恐惧的神色,叹口气,又退了回去。
只听一阵脚步声,飘来清冷的香味,却是江凤卿从院里出来,清俊的脸上一片灰白,脚步急惶,不复从容,好象后面有什么追赶似的。
“江公子。”雁高翔出声唤道,江凤卿回过身,雁高翔不禁吓了一跳,江凤卿的眼中一片万念俱灰的沉寂,“江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一丝狠色在江凤卿眼中一闪而没,道:“雁公子,你在这里啊,我正想找你聊天呢,不知道雁公子有没有空?”阳光下,翠衣白衫,笑容淡如菊花,惹得几个丫环动不了脚步,远远的红了脸窃窃私语。
雁高翔微微皱了皱眉,难道她们忘记了这个家里刚死了人,叹口气,道:“江公子诚心相邀,在下敢不奉陪。”
江凤卿眉一挑,唇角微勾,道:“雁公子不嫌弃,就到我住的地方去吧。”雁高翔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安平生在家里养的有戏班子,江凤卿与陆峻地位不同,便将府里一个僻远的小院落安排他们住,有花有草,倒很雅致。
江凤卿笑道:“雁公子,我看这里院里风光也不错,也不用进屋坐了。”
雁高翔微微一笑,仍是倦意淡淡,道:“在下正有此意。陆兄不在吗?”
江凤卿瞄了一眼另一扇紧闭的房门,道:“阿峻一会就回来,雁公子,请用茶,不必客气。”
雁高翔轻轻抿了一口茶,道:“江公子,你衣服熏的什么香,闻着令人耳目一醒?”
江凤卿低头拂了拂衣角,含笑道:“什么香也不是,只不过安府是做这香的生意,高兴的时候,赏了我几盒,我 闻着也不错,就朝着衣角上弹了一点。”他一低头,一束乌溜溜的发丝便滑了下来,遮着半边雪白如玉的脸,长长的睫毛在阳光下轻颤,翠衣欲滴,白衫如雪,便象是沐雨青竹,清丽淡雅。
雁高翔心中赞叹了一声,江凤卿原本是京城炙手可热的伶人,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江凤卿道:“你别说,安府调的香果然是好东西,只用了一顶点,过了许多日子也不散。不信,你闻闻?”一边笑着,一边将袖子送到雁高翔鼻下。
江凤卿桃花似的眼眸逼近眼前,雁高翔一慌,不着痕迹的避开,道:“好香,果然是好的。”忙端起茶杯喝茶。
江凤卿倒好象什么也没察觉似的,笑盈盈的坐回去,道:“这香有个好名字,叫倾城,你好象不喜欢。也是,雁公子是铮铮男儿,怎么会喜欢什么脂粉啊香啊之类的女孩儿家的东西,辱没了英雄气概。”
雁高翔道:“江公子千万不要这么说,在下是个粗人,不是不沾这些东西,只是不懂而已。四夕小姐今早还说要调几盒送给我。我便将昨晚书房里留的那股怪味道告诉她,看她调不调得出来。”
江凤卿一怔,道:“四夕小姐也会调香?我住了两个月,倒没听说。”
雁高翔道:“四夕小姐夸口说,只要是她闻过的香,没有调不出来的,而且保证一丝不差。”
江凤卿不以为然道:“这个野猴子,整天只见她往外跑,倒没想到还有这个本事。”
雁高翔道:“安家留表小姐,想必也是看上了她这个本事。”
江凤卿笑道:“雁公子对这个野猴子,倒是青眼有加。”
雁高翔倦倦一笑,正想说什么,眼前一片模糊,朦胧中只见江凤卿勾着唇角的笑,桃花般的眼眸中一片煞气,不及细看,头一歪,扑倒在石桌上。
江凤卿拍拍他的肩,道:“雁公子,雁公子?”雁高翔睡着一般,江凤卿望着他,俊脸狰狞,眼中满是冷冷的杀气,道:“我本来想依着阿峻的意思,不动你。只是我心里正不痛快,谁叫你倒霉撞上门来。”弯腰从腿上拔出一把匕首,便要刺下去。
“你做什么?”陆峻忽然唤住他,脸色铁青。
江凤卿一怔,望着他道:“我干什么,你难道看不出来?”
陆峻道:“我明明说过不能动他的。”
江凤卿瞪着他,道:“怎么,你心疼了?”
陆峻道:“他是我的朋友。”
江凤卿眼中有疯狂之意,冷笑道:“我原来不知道,你如此看重朋友。”
陆峻抿紧了唇,两个人互相瞪视着不出声,江凤卿忽然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渐至颠狂,有凄厉之色,陆峻铁青的脸上渐渐浮上痛苦,道:“是不是又落空了?”
江凤卿仍旧是笑,笑声渐渐嘶哑,仍是在笑。陆峻也不拦阻,只是脸上随着笑声,痛苦越来越深。
笑声嘎然而止,陆峻紧紧抱着他,江凤卿也不挣扎,一颗泪,轻轻自眼角滑下。
陆峻道:“既然如此,我们走吧。”
江凤卿摇摇头,道:“我累了,这么久,真的累了。”声音低落,充满倦意,是让人绝念的倦。
阳光虽是温暖的,这个小小的院落里,却忽然充满了萧索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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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高翔醒来的时候,肩上披着件袍子,日已落西天。
陆峻呆呆地望着天边,不知在想什么。
雁高翔无声的叹了口气,道:“陆兄,多谢你。”将身上的袍子轻轻放回桌上。
陆峻摇摇头,道:“如果在京城,这个时候,正是大家呼朋友唤友,相约了去胭脂楼喝酒。”
雁高翔道:“是,我记得,未明公子,廉小将军,还有其他的公子少主,都喜欢去胭脂楼喝酒。”
陆峻道:“胭脂楼最美丽最温柔的歌姬,总是早早准备了美酒,换好舞衣,调好丝弦,等我们去。人们总是不喜欢夜晚,可是对于我们来说,华灯初上时,便是一天中最美好的时光开始的时刻。”
望着陆峻追忆的茫然,雁高翔静静的听他说。
陆峻道:“绛珠的舞姿是最美的,喜欢在衣袖里装满花瓣,跳舞的时候,空中飘满了花瓣,象天女散花一样。暖衣的歌喉是胭脂楼最妙的,她一天只唱两首曲子,只为我们唱。廉小将军那么霸道的人,居然也疼惜她,说唱两首就唱两首吧,不然坏了嗓子,明天就听不成了。沐姚的琴弹的最好,可是总是弹,手指会疼,未明怜惜她,总是要她弹二三首就歇着,自己亲自来弹,未明公子的琴弹的真是不错。”
“酒色沉湎得多了总不是好事,所以白天的时候,我们会去东郊打打猎,去西校场演练,也会聚在某个人的家里,切磋武功。大家玩得很开心,约了有朝一日纵马疆场,为国效力。”
陆峻低头叹了口气,望着自己的双手道:“谁都没想到会有决裂的一天。”
雁高翔道:“听了这些,我嫉妒,所以我不打算安慰你。”
陆峻眉开眼笑,道:“既然我拥有令雁高翔都嫉妒的回忆,还需要什么安慰。”
雁高翔道:“你后悔过吗?”
陆峻摇摇头,正色道:“我没想过。”
雁高翔道:“即使跟好朋友决裂?”
陆峻道:“是曾经的朋友。朋友总是在少年的时候结识,随着生活的堆积,你会认清越来越多人的面目,所以朋友总是在成年后失去。这就是人的悲哀吧。”
雁高翔道:“或许是因为大家随着生活改变了,友谊才难以维持。”
陆峻道:“廉小将军是个霸道的人,大家都跟凤卿熟识,他将凤卿视做禁脔,如果谁跟凤卿说一句话,他便将凤卿折磨得全身是伤。”陆峻抬起头,望着他,道:“凤卿那样的人物,大家爱惜都来不及,他为什么非要那么残暴?有好几次,凤卿给他折磨得一个月下不了床。”
雁高翔想起江凤卿阳光下翠衣欲滴,白衫似雪,如沐雨青竹一样的清雅,不由叹了口气,廉小将军的残暴在京城是早有耳闻的。
陆峻牢牢锁住了雁高翔的目光,道:“那样的人,你说是不是很该死?”
雁高翔惊道:“你杀了他?”
陆峻摇摇头,道:“没有,未明公子说,为了一个伶人,我不至于对自己的兄弟狠下杀手吧,如果我做了,他必定不放过我和凤卿。所以,我只是废了他,让他再也做不成将军。”
雁高翔说不出话来,陆峻做为堂堂的尚书公子,本是鲜衣怒马的生活,却因为江凤卿,朋友决裂,有家不能归,沦落为伶人,他却丝毫没有怨气,很是难得。
陆峻道:“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雁高翔道:“五年。”
陆峻道:“我们虽说不算生死之交,也相差不远了,我从来没有听你说过自己的事。”
雁高翔道:“陆兄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陆峻望着他,一字一字道:“你到底跟安家什么关系?你来安家到底为了什么?”
雁高翔道:“我是安家二十多年前的弃子,我差不多是一个人长大的,很羡慕有家的感觉,所以忍不住来看看。”
陆峻道:“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雁高翔道:“很小的时候。”
陆峻道:“既然如此,你想回来也没人拦你,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雁高翔脸上露出淡淡倦倦的苦笑,道:“因为恐惧,因为认命,因为忍不住。”
陆峻看他半晌,忽然眼中露出同情之色,道:“原来天煞命说是真的,真不巧,这次又让你赶上了。”
雁高翔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陆峻道:“你有什么问题,就赶快问。”
雁高翔道:“为了江凤卿,值得吗,你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过?”
陆峻道:“这个问题对你一点意义也没有,为什么你不问四老爷是谁杀的?”
雁高翔道:“回答我。”
陆峻道:“很重要吗?”
雁高翔道:“如果有,我鄙视你。如果没有,为了凤卿做到这个地步,我敬重你。”
陆峻淡淡道:“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过去的日子就是过去了,我只看明天,只谋划明天。所以,我不能回答你。”
雁高翔沉默了片刻,道:“不能挽回了吗?”
陆峻道:“为了凤卿,我连一起长大的朋友都决裂了,还有什么不能做?或者,你愿意当自己没来过?”
雁高翔摇摇头,道:“我做不到。”
陆峻冷笑道:“那我们没话说了。”
天色已沉,院中没有烛光,两个人被黑暗吞没,盯着对方,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陆峻道:“你真的不想知道安平生是谁杀的?”
雁高翔道:“江凤卿。”
陆峻低声笑了笑,道:“我就知道瞒不过你。”
雁高翔道:“为什么要那么做?”
陆峻脸上露出谜语被早早猜出的无趣,虽然是在黑暗中,雁高翔还是看得清楚。陆峻道:“凤卿喜欢。”
雁高翔衣袖无风自动,长发激扬在空中,道:“那是别人的命。”
陆峻又低声笑了起来,道:“雁高翔,看到你生气,还真是件奇怪的事。”
雁高翔的唇抿成一线。
陆峻叹了口气,道:“其实你生气,不过是因为安平生是你的舅舅,而且,涉及你的天煞命说。”
雁高翔道:“江凤卿何在?”
陆峻哂然道:“四夫人请去了,我们聊我们的天,理他什么。”
雁高翔道:“你一味纵容江凤卿,他可懂得你的用心?”
陆峻脸色微变,忽然笑道:“该懂得自然懂。既然你不问,我倒有个问题想问你。”
雁高翔道:“请问。”
陆峻道:“你怎么知道是凤卿杀的人,而不是别人?比如说,安家这位四夫人,又美丽又能干,被一个无趣的老头子关在园子里,倍觉寂寞,生起无穷怨。”
雁高翔道:“所以江凤卿和你来的时候,四夫人不但不反对,而且很高兴。以江凤卿的风采,再加少许手段,四夫人自然抵挡不住。”
陆峻又无奈又骄傲的笑道:“凤卿的魅力,又有几个抵挡得住。”
雁高翔叹了口气,道:“我真佩服陆兄你的气量,眼看着心上人勾引别人,居然不动声色。”
陆峻脸色青了青,又笑道:“他心里有我就足够了。别的人,只不过是逢场作戏。”
雁高翔道:“四夫人真是痴情,居然亲手调了香送给江凤卿。只是你们早晚要离开,四夫人又年轻又美丽,当然不甘心一段露水姻缘,这个时候,偏偏四老爷又因为这个叫倾城的香,发现了他们的私情。年轻美丽的妻子和自己宠爱的伶人,有了私情,四老爷的愤怒想而可知。”
陆峻冷笑道:“死老头,居然想拿凤卿见官。若不是------”
雁高翔道:“若不是什么?”
陆峻冷笑,只是不语。
“为了避免麻烦,陆兄当然不能一杀了之,所以江凤卿当然要屈从些,而这个条件,正是四老爷一直想而未得手的。”他看到陆峻咬紧了牙,拳头握得死紧,不禁心生同情。
雁高翔道:“四夫人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至于是四老爷让她知道的,还是江凤卿让她知道的,都无所谓,总之又妒又恨又心疼,激起了她的杀机。”
陆峻苦笑道:“我们打算昨天晚上动手,大家看戏的时候,由四夫人上台客串,凤卿用轻功赶到园外,从正门进入,四老爷本来是个好色的人,夜里有不正经的女人找来,谁也不会怀疑,杀了之后,再由正门出去,这样,所有的人都认为四老爷是作孽多了,被外头的野花寻仇,万万不会想到我们身上的。”
雁高翔道:“江凤卿确实是从正门出去的?”
陆峻道:“当然,可惜那两个看门的都去看戏了,怕受责罚,一口咬定什么人也没看见。”
雁高翔道:“至始至终,台上的秋胡妻都是四夫人?”
陆峻道:“不错,我一个尚书公子学戏都能学得如此精湛,何况一个女人,女人本来天生就会演戏,何况又用了苦心学。”
雁高翔道:“确实是不错的计划。为什么在四夕的茶里放药?”
陆峻道:“那是个闲不住的丫头,不是缠着四夫人,就是缠着凤卿,她如果不睡着,会坏事。”
雁高翔道:“不是四夕说起,这一杯茶我就喝了。”
陆峻道:“我知道这杯茶对你没用,只是想不到你居然跑在这里来睡觉。看到你在台下坐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件事一定瞒不过你,但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只是没想到败露得那么快。”
雁高翔道:“我也没想到会看到陆兄,但那时我确实看到台上的秋胡妻是一个女人,男人扮女人再象,总还是有破绽的,所以去找陆兄的时候,就想顺便再看个真切。”
陆峻叹了口气道:“雁兄是风尘中走过的人,是男是女当然分得清。”
雁高翔脸一红,居然有些不自在,知道即使是在黑暗中,却是瞒不过陆峻的,道:“四夫人调的香确实是一流,即使画了油彩,也是掩盖不了,而江凤卿用的是倾城香,四夕说是四夫人特地调的,独一无二,江凤卿自己也清楚,是以特地用了别的香来遮盖倾城香的味道。只是江凤卿来不及洗澡,所以即使换了衣服,又用许多倾城香来掩饰,还是有余味。进到书房的时候,门窗都未开,原先留下的香味还未散,我一进去,就觉得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哪里闻过,江凤卿惧怕死人不敢进来,站在门口张望,风一吹,我想闻不到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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