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香————青衣无袂
青衣无袂  发于:2008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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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将至,没了昔日阳光的毒辣,孩子们在外面留连的时间便长了起来。天将暮时,才见一群十来岁的少女嘻闹着往城门赶,晚了,怕是要进不得城。
“四夕,记得明天再来。”一个黄衣的女孩在城门口叮咛。
“记得了记得了,一定来的。”粉衣的女孩子挥手,一双眼睛笑得象弯月。
“最重要的是,你千万要记得带答应了我们的香。”另一个女孩跑远了又回头叫道。
四夕跳着两只手都挥了起来,口中一连声的道:“知道了知道了,放心吧。”
不远处茶棚里,望着这一幕,青年微微笑了出来,倦倦的笑容里,有说不出的味道。
卖茶的老汉也呵呵笑道:“四夕这小丫头,每天玩得这样晚才回家,也不怕家人唠叨。”
四夕耳朵尖,听到这话,向他做了个鬼脸,“张爷爷,明天来喝你的茶。”蹦蹦跳跳的走了。
张老汉呵呵笑道:“年轻真是好。公子如果要进城,得赶紧了,眼见到关城门的时辰了。”
青年含笑放下几文钱,起身道:“城西的安家可还在老地方?”
张老汉道:“可是卖香的安家?在,在,公子如果早些问,可以让四夕姑娘带你去。她可是安家的表小姐。”
青年道:“是方才蹦蹦跳跳的那个小姑娘吗?”
“可不是,她家是卖香的,城里所有的香铺,都有安家调制的香。”
青年若有所思,缓缓走向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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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光将安家朱红漆的大门涂上一层金色。青年袖手,长久的凝视着,眼中透出些许的茫然。
此时四夕提着裙摆,急急忙忙的从远处跑来。见到青年,不由得停了下来,问:“你不是西城外喝茶的那个人,来这里做什么?要找人吗?”
青年望着四夕因奔跑而发红的微汗小脸,不答反问:“你在我前面进的城,为什么还落在后面?”
四夕当然不会说自己又拐了弯,板着小脸道:“是我先问的,”瞄了一眼安家,又道:“你鬼头鬼脑的望着我家,到底想做什么?”不等青年回答又道:“你最好说实话,我好朋友的哥哥可是捕快,不然要你好看。”
青年笑了笑,望着她身后道:“风灯都亮了,你若再不回家,会受罚的。”
四夕回头见管家带了两个家丁正在门口挂风灯,立即苦了脸道:“哎哟,糟糕了,都是你误事,这下害我非挨骂不可。”却不觉得是自己玩得太晚的错。
青年无奈的笑笑,管家走了过来,道:“四夕小姐,这么晚了,你不回家,在门口做什么?”
四夕道:“会有多晚,天还亮着呢。你看不到我问人家话?”
管家上下打量了青年一眼,道:“小姐,大夫人今天已经问起你五回了,有工夫在这跟人拉拉扯扯不如赶紧想个好理由吧。”
四夕大怒,道:“我不过是看这人可疑,盘问了两句,你就啰嗦,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当着外人的面,管家的脸登时冷下来,微微发青。
只听“扑哧”一声笑,一个清脆悦耳的声音道:“四夕小姐,如果狗嘴里吐得出象牙来,明儿个我就改行养狗去。”只见一个翠衣白衫男子,瘦弱而纤长的身形披着暮色,玉一般洁的脸上,一双桃花眼闪闪发亮,盈满笑意,身上有股淡淡的清冷的香,倒适合他这人。
四夕忍不住大笑,见管家的脸木然,急忙又忍住了。管家淡淡的道:“江公子回来了。”
江凤卿点点头,道:“希望没有误事。”
管家道:“陆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江公子还是快些去吧。”
江凤卿又看了一眼青年,转身向院里去了。四夕拉着青年的袖子道:“今儿个是四舅舅寿辰,江凤卿和陆峻要演秋胡戏妻,算你有福气。”
管家手臂一伸拦了下来,淡淡的道:“小姐,你既然知道是四老爷的寿辰,不相干的人就不用带进来了。”
四夕跺脚怒道:“哪里不相干,他原本就是来拜访------”顿了顿,回头问青年,“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祝寿怎么也不见贺礼?”若不是顾着代表安家的形象,管家那边想翻白眼。
青年微微一笑,昏黄的灯光里,仍是倦倦的,道:“有劳管家通报安大夫人,说雁高翔来访。”
管家道:“请雁公子稍候。”
四夕奇道:“你找大舅母做什么?你也是她的亲戚吗?”不等雁高翔答,见管家站着不走,立即又道:“你怎么还不去通报?难道里面不用你忙?”
管家盯着她拉着雁高翔袖子的手,道:“小姐,你是不是应该回去了?难道也要我通报一声你才进去?”
四夕哼了声,抽回手,仰起小脸道:“雁高翔,你等会儿,我去告诉大舅母。”提起裙摆,一溜烟的跑了。
管家向雁高翔道:“叫雁公子看笑了,请雁公子稍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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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四夕就跑了出来,直冲到雁高翔面前,高兴的道:“快来快来,大舅母听到你来,高兴得不得了。”
管家带了几个小厮,恭敬的迎在那里,道:“大夫人请雁公子进去。”雁高翔平静的脸涌上一丝激动。
四夕兴冲冲的拉了雁高翔的袖子就走,雁高翔也不挣脱,跟了过去。
安家因着祝寿的事,加上中秋临近,是打算要热闹几天的,这会灯火通明,聚集在正厅里。安大夫人接了通报,高兴的也不坐了,站在门口等。远远的见四夕带了一个高大的青年来,衣衫陈旧,也不知洗了多少回,显出几分落拓,待走到跟前来细看,浓眉俊目,隐隐带着历经沧桑的倦,心中一痛,眼泪夺眶而出。
雁高翔见安大夫人如此模样,眼睛也湿了,急忙跪下道:“晚辈雁高翔拜见老夫人,老夫人安康。”
安大夫人听了这话,本要拥抱雁高翔的手,只好改为扶,紧紧抓住雁高翔不放,道:“雁儿,想不到你会来,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雁高翔吸了口气,抑下激动道:“老夫人,晚辈一直想来探望老夫人的,只是----这次来是晚辈临时起意,没有知会老夫人,请老夫人恕罪。”
安大夫人含泪笑道:“这么多年了,还顾忌什么,你不怪我就好。”忍不住将雁高翔拥在怀里,低声哭了出来。
四夕目瞪口呆,不过是一个也不知哪家远亲的侄儿,这也太夸张了些。其他人也不由得心中生奇。管家是安家待久了的,想一想,立即明白缘由,不禁低低叹了口气。
四夕上前劝道:“大舅母,既然高兴雁公子来,就留他多待些日子,大家也好热闹热闹,你也别伤心了。”
安大夫人点点头,收了泪拉起雁高翔,道:“雁儿,你不妨多待些日子,今儿个正是你四老爷的寿辰,快去拜见。”
四夕却扯住了安大夫人的衣服,道:“大舅母,我怎么称呼雁公子?”
安大夫人看了看雁高翔,笑道:“论辈份,你要叫表哥的。”走进大厅,一个四十来岁穿着寿星袍,十分富态的人起身道“大嫂。”他身边立着一个年青少妇,锦衣绣服,精致的眉眼,是细心妆扮过的,娇媚无比。
安大夫人道:“这是你四老爷,四夫人。”雁高翔弯身行礼,男人未见声色,少妇微微福了一福,抬头时向雁高翔扫了一扫,目光却是冷清的。
安大夫人道:“四弟,四弟妹,这便是我曾经提过的孩子雁儿,你们都是第一次见的,看在大嫂的面子,多疼惜些。”
安平生登时睁大了眼,拈须打量着雁高翔,也不知想些什么,他的夫人杜若香向后退了退,仿佛什么事都与她无关。只是她一动一静间,有种淡淡的,似有若无的香气散发出来。
雁高翔道:“四老爷,晚辈不知道是您的寿辰,没准备什么贺礼,这瓶雪莲冰蟾丹,可以延年益寿,是晚辈一点心意,四老爷不要嫌弃。”
安平生也听说过江湖人对雪莲冰蟾的宝贝,知道是好东西,立即笑着接了过来,“雁儿不必客气。”
安大夫人道:“雁儿,目前就你四老爷守在家,你二叔和三叔都在任上,日后再见也不迟。”
管家这时走进来回道:“回四老爷,戏园子那边都准备好了。”
安平生道:“叫他们先候着,这边用过了饭就去。”回头向安大夫人道:“大嫂,开席了吧。”
安大夫人道:“也好,等会儿你们还要听戏的。雁儿,坐这边。”
四夕却在那边缠着杜若香,“四舅母,最近有没有调出新的香来,拿几盒给我。”
杜若香淡淡笑着入席落坐,道:“我调的那些香,原本是大家闺秀用的,你倒好,野猴子似的,用着白白糟蹋了。”
四夕嘻笑道:“四舅母冤枉我,我若不四处跑一跑,你的那些香,有几个人知道的。”
杜若香道:“这么说,我倒要感谢你了?”
四夕道:“那倒不用,把你调的好香,给我几盒不就好了。”
安平生道:“四夕,你再这样野下去,将来怎么嫁得出去?”四夕顿时红了脸,又羞又恼的望了一眼雁高翔,心道: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个做什么。
安大夫人一双筷子夹了菜直往雁高翔的碗里堆,雁高翔不好推辞,只得苦笑。四夕笑道:“大舅母,你弄了山一样的菜堆在雁表哥的碗里,是要吓死他还是要撑死他?”
安大夫人笑道:“这孩子。”
杜若香不悦道:“又胡说,今天什么日子,尽说些不吉利的字眼。”
四夕悄悄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雁高翔不觉莞尔。
明月已升上柳梢,夜凉如水,戏园子那边锣鼓阵响,好戏正要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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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大夫人叫了雁高翔去房里说话,安平生便与杜若香去听戏。两人都安安静静的,独四夕手舞足蹈,乐得跟七八岁孩童似的,其他宾客也暗地里笑。杜若香暗暗叹气摇头,将全部心神放在戏台上。
天上明月亮晃晃的,美玉一样温润,锦绣似的戏台上,饰演麻姑的角儿,目光如水清媚,美丽不可方物,正演着去贺寿天帝献什么礼。一举手一投足,优雅动人,仔细看去,还有股媚艳。
安平生看的心醉神迷,四夕连口的叫好,杜若香气得瞪了她一眼,“四夕,看戏也要这么咶噪,你倒说说好在哪里?”
四夕顿时哑了口,端起茶来喝,她只知道麻姑看着漂亮,江凤卿一个男人将女人演得比女人还要美丽,难道不应该叫好?
杜若香收回目光,又凝注在台上,渐渐的,目中升起一层薄雾,迷迷蒙蒙的,看不分明。
雁高翔过来听戏的时候,麻姑正拿着篮子大的寿桃献与天帝,唱着讨彩的词。安平生向雁高翔点点头,示意他坐下,杜若香却只是瞟了他一眼,又专注在戏台上。
雁高翔望着台上,不禁赞叹一声,江凤卿不化妆时,脸上有一股子英气,脂粉味倒没有那么浓,上台化了妆,却是一点男子气也不见了,活脱脱一个倾城佳人,难得的是身形修长,不见僵硬,十分柔软。扮相也就罢了,更难得的是,声音清脆悦耳,听着觉得说不出来的受用。
江凤卿见雁高翔来,秋水似的目光一转,停在他脸上。其他人都看不出来,都觉得是在看自己。雁高翔见他目光里有浮艳之意,便转了视线。江凤卿瞧在眼里,唇边露出一丝笑。
麻姑贺了寿,这一折便是完了。江凤卿下去换衣服。锣鼓并不停,一声声的仍旧热闹,候着下一场。宾客也陆续有告辞的。
安平生站了起来,道:“夫人,我有些累,先回房了,你慢慢听着。”又向雁高翔道:“雁儿,你陪四夫人在这里,我先回房去。”一转脸,见四夕挂在椅子上,睡得东倒西歪,不觉皱眉道:“这丫头,一点样子也没有,好在雁儿不是外人,否则,这脸丢大了,来人,扶她回去睡。”
几个丫环急忙上前将四夕推醒,四夕睁眼看了看,又闭上了,就那么半合着,迷迷糊糊的被人扶着搀着送走了。
杜若香摇摇头,淡淡道:“雁公子,你别见怪,四夕白天玩得疯了,才这会就累成这样。”
雁高翔微微一笑,笑容淡淡倦倦,杜若香目光一转,道:“你且坐着,我去后台看看。”
雁高翔点点头,过了片刻,开场锣鼓响,后面出来一位青衫的书生,面目俊雅,眼神却犀利无比,看到台下的雁高翔,不禁一怔。
雁高翔看得分明,不由一怔,唇边浮上一丝笑。
这一折唱的是秋胡戏妻,过了片刻,秋胡下去,秋胡妻上来,江凤卿的麻姑妆扮已去,现在是一个美丽的村姑,正向大家交待,家中事务已毕,要去田间采桑。看戏的宾客,小厮和丫环,都齐声叫好。
秋胡妻下去,过了片刻出来,正在田间行走。秋胡新婚就出去游学,三年后归来,遇到妻子却不认识,见她美貌,便上去调戏。这场戏的精彩处就在戏妻。
饰演秋胡的生角,演的虽然是秋胡的无德无行,但看他调戏的一举一动,还有眼神,却带着对秋胡妻的爱慕,秋胡妻嘴里推却着骂,眼神却是甜蜜的,拂袖推拒的动作也显得半推半就,不是十分坚绝。
台下的人看着,好象两夫妻在打情骂俏,都羞红了脸,就有小厮的目光悄悄的向中意的丫环瞟去,丫环红了脸,装做不知,趁没人注意时,也悄悄的看回去。凉如水的秋夜,慢慢的升起一丝春意。
秋胡被妻子骂得哑口无言,秋胡妻愤愤离去。秋胡悻悻的回到家,父母唤妻子出来奉茶。秋胡妻又一次从后面出来,娇娇艳艳的,满面喜意,抬头见秋胡,顿时一呆,秋胡也愣住。秋胡妻摔了茶杯,奔入后台。秋胡不知如何是好,母亲在后面叫道媳妇自尽了。
锣鼓声收了,戏散场,台下齐齐一声叹,就似做了一场黄粱美梦,回到现实,仍旧收拾做自己的本份。
管家安排众宾客散去,雁高翔等了片刻,直接奔向后台。后面的房间里,秋胡卸过妆,发还未来得及梳,瀑布似的散着,正系着衣带。另一边,坐着秋胡妻,及卸妆完毕的江凤卿。
雁高翔目光停在秋胡的身上,道:“陆峻,别来无恙?”
陆峻转过身,清朗如月的眉宇浮上喜悦,道:“雁兄,人生何处不相逢,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你?”
那边两个齐齐望过来,雁高翔笑道:“这里是我一个远亲,有些年没见了,没想到会遇到陆兄,真是做梦也想不到。”
陆峻笑道:“你我一别也有三年了,凤卿,这位便是我的好朋友雁高翔。”江凤卿走了过来,兰花指指着雁高翔,笑道:“哦,我们在门口见过面了,原来你就是雁高翔。”一股香气随他衣袖散出,却是比在门口初遇时浓了些。
雁高翔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陆峻苦笑着拉回江凤卿,道:“凤卿,你先去帮夫人卸妆,我们在外面等你。”
雁高翔微诧:“四夫人?”
那个坐着的秋胡妻用冷冷清清的目光瞟了他一眼,笑道:“象不象?方才在台上,你可分得出哪一个是我,哪一个是凤卿?”
雁高翔摇摇头,道:“这个倒没有留意,四夫人好俊的功夫。”
杜若香淡淡一笑,道:“凤卿,快来给我卸妆,若是叫那些丫头,又弄得乱七八糟。”江凤卿向雁高翔眨了眨眼,笑道:“你们可要在外面等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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