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高翔有些不自在,忙不迭的退了出去。江凤卿一阵大笑,笑声里杂着陆峻低低的叹息。
人已经散去,除去两个杜苦香的丫头,冷冷清清的。陆峻向雁高翔陪礼道:“雁兄不要见怪,凤卿就是爱玩闹,倒没有什么恶意,雁兄千万不要当真。”
雁高翔道:“以前在京城时,就听说江凤卿功夫了得,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陆峻笑道:“也因此,大家宠坏了他,总是无法无天,没个正经。要不然,何至于在京城无法立足,江湖漂泊。”
雁高翔道:“只是,你堂堂的尚书公子,怎么会沦落至此?”
陆峻叹了口气,苦笑道:“一言难尽。”
“趁我不在,说什么坏话呢?”江凤卿翠衣白衫,带着些清冷的淡淡香味,似月清雅,连原来所见的眼神里的那一抹勾挑,也不复踪影。
陆峻笑了笑,还未说话,杜若香也在丫头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仍旧是精致的眉眼,不见一丝乱,所过处,皆有淡淡的香气。
杜若香道:“天也晚了,大家都歇着吧,有什么话,明日再说不迟。”此时,远处传来一声惊叫,裂帛似的划破夜的宁静,胆小的丫头白着脸尖叫一声抱成一团。
一个小厮脸色如土的跑来,跪下道:“禀告四夫人,四老爷被人杀了!”
陆峻紧紧握住了江凤卿的手,雁高翔脸色一变,道:“在哪里?”
杜若香身子一软,倒在丫头身上,颤声道:“你看仔细了吗?”
小厮流泪道:“在老爷书房里,怎么看不仔细。”
雁高翔立即叫小厮带路,陆峻与江凤卿也跟在后面。
明月不知何时残了半边,原本安宁的夜,忽然多了几分诡气,淡淡的弥着血腥。
三
管家带着几个小厮候在门口,见到雁高翔,急忙道:“雁公子------”眼前一花,雁高翔已经飞进门去,怔了怔,见陆峻和江凤卿也要跟进去,便拦住了道:“陆公子,江公子,这是安家的事,两位还是不方便进去了。”
江凤卿冷笑道:“雁高翔怎么进去了,难道他不是外人?”
管家不理他,陆峻拉拉江凤卿的袖子,候在门外。
书房的地上,躺着安平生,眼睛瞪得大大的,胸口一把匕首直没入柄,血湿透了衣裳。雁高翔用手摸了摸地上的血,已经是冰凉的,身上仍有微微的温度,他仔细看了看安平生胸口的匕首,道:“管家,可有报官?”
管家道:“已经派人去了,很快就到。”
雁高翔道:“你叫人守住了门,在官府派人来之前,所有的人都不能出入安家。”
管家应声是,便去安排。江凤卿在门口道:“雁公子倒象是这家的主子。”
雁高翔看了他一眼,眉间倦意益浓,眼里有真切的悲痛与无奈,江凤卿皱了皱眉,陆峻道:“凤卿,不要胡闹。”
雁高翔道:“陆兄,你进来无妨,只是要小心,官府的人来之前,所有的东西都不能动。”
陆峻点点头,细细打量了书房,然后盯着安平生胸前的匕首看了半晌,起身道:“我们且等官府的仵作来验了伤口再说。”
江凤卿一脚跨进了书房,又退出去,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好象安平生随时会跳起来咬他一样。他抽抽鼻子皱皱眉头,道:“一股血腥味,为什么不打开窗透透气?”
雁高翔道:“要等官府的人来了再说,我们擅自乱动,只有害无益。”
杜若香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远远望着安平生的尸体,摇摇欲坠,雁高翔迟疑了下,道:“四夫人,你-----”
杜若香颤声道:“我受得住,不用管我。”丫环扶着慢慢走进书房,坐在了椅子上。
管家带着官府的人走来,道:“飞捕头,这边走。”
为首的一个年青捕快,目光如电,一脸肃然,只是眉宇间仍有些孩子气,破坏了他的威仪。他看看了房中的人, 管家急忙道:“这位是大夫人的远房亲戚,今天才来的。这两位是江公子和陆公子,你也知道的。”又向雁高翔道:“雁公子,这位是官府的捕头飞鸦儿。”
雁高翔抱了抱拳,道:“在下雁高翔,有用得着的地方,飞捕头尽管吩咐。”
飞鸦儿扫了众人一眼,道:“各位还是先到外面坐坐,待仵作验看过了再和诸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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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验了尸体,飞鸦儿也在书房里四处查看过,吩咐道:“开了窗户吧,有股子怪味道,透透气。”
江凤卿道:“早该如此。”
飞鸦儿看了他一眼,向一旁呆呆坐着出神的杜若香道:“四夫人,要借书房一用。”
杜若香道:“飞捕头,需要什么,你尽管开口,不用客气。”话音落,身子一软,已倒了下去。
飞鸦儿急忙扶住了,道:“四夫人,你没什么事吧?”杜若香却已经晕了过去,哪里还能答话。飞鸦儿叫人扶她回去休息。
飞鸦儿道:“三位公子,我有话要问,请稍候片刻。”三人应了声,飞鸦儿便叫管家进来,问道:“是谁发现四老爷的尸体?”
管家道:“是书僮墨儿。”
飞鸦儿点点头,道:“你将今晚四老爷都做了什么,仔细说给我听。”
管家道:“是。今天是四老爷寿辰,老爷很高兴,跟贺寿的宾客玩闹了一天,晚上留大家听戏。”飞鸦儿看看江凤卿与陆峻,都点点头。
管家道:“傍晚的时候,雁公子来访,大夫人留他一起用了饭,饭后,四老爷带着四夫人和宾客一起去戏园子听戏,大夫人留了雁公子说话。”
雁高翔点头,道:“不错,大夫人留我话家常。”
管家道:“酉时末,有宾客陆续告辞,四老爷也乏了,就先回来,谁知外面有个女子求见,四老爷就叫我带她到书房来。”
飞鸦儿道:“是个什么样的女子?”
管家皱眉,脸上有轻蔑之色,道:“打扮得很妖媚,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身上的香气熏得死人,好象打翻了香盒子,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女子。”
江凤卿讥笑道:“正经人家的女子,也不会那个时分来求见老爷吧。”陆峻忙拉他袖子。
飞鸦儿道:“她什么时候离去的?”一双眼利剪似的将江凤卿,陆峻,雁高翔神色扫了一遍。
管家道:“因为要安排其他的事,我没留意,倒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门房的小厮应该知道。”
飞鸦儿吩咐人去叫门房的小厮过来,管家道:“后来听到墨儿的一声惊叫,我赶过来,四老爷已经这样了,我叫他去通知四夫人,然后便是这几位公子和夫人先后赶了过来。”
飞鸦儿道:“你叫墨儿过来。”
原先跑去戏园子报信的小厮墨儿,这会仍是脸色苍白,满面惊惧,跪下道:“见过飞捕头。”
飞鸦儿道:“你不必怕,把知道的都说一遍。”
小厮儿墨儿道:“是。今晚奴才一直伺候在老爷身边,听过戏,老爷先回来了,后来有个女子来见老爷,老爷便 在书房会客,老爷叫奴才去沏茶,回来的时候,老爷就倒在地上,那个女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奴才吓得腿脚发软,就叫了出来,管家来了以后叫奴才去禀告夫人,后来,几位公子就和夫人一起来了。”
飞鸦儿道:“那女子什么样子?”
墨儿想想,道:“长得很漂亮,身上很香。”
飞鸦儿道:“你沏茶用多少时间?”
墨儿道:“因为要烧水,时间久了点。约小半个时辰。”
飞鸦儿喝道:“大胆!你烧个水回来的工夫,老爷流在地上的血都凉了?你家老爷是什么人家,外面又有宾客,沏个茶也要你现烧水?还不快给我说实话!”
那边雁高翔与陆峻交换了个眼色,这个年青的捕快,还真是心细。
墨儿吓得一哆嗦,眼泪流了下来,连连磕头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飞鸦儿道:“人命关天,你实话实说。”
墨儿泣道:“老爷带了那个女子进了书房,叫奴才去沏茶,奴才一出来,老爷就把门窗都关了,奴才以为老爷要支开奴才,也没真个去沏茶,就偷偷跑去戏园子看戏去了。戏完了,奴才想起老爷的吩咐,就赶紧提了茶壶去书房,谁知道进了书房,只见老爷倒在地上的血泊里,那个女子已经不见了。都是奴才的错,如果不是奴才跑去听戏,也不会出这事情。”说罢放声大哭。
飞鸦儿叹口气,道:“你下去吧。带门房的小厮来。”
门房的两个小厮同样满面惊惧,飞鸦儿道:“你们都看到那女人进来?”
两个小厮点点头,道:“是。那女人穿得很光鲜,长得也很漂亮,身上很香。”
飞鸦儿道:“你们以前见过那个女人来找老爷没有?”
两个小厮道:“没有。头一回见。”
飞鸦儿道:“不会记错?”
两个小厮道:“不会错,我们天天守着门房,虽然找老爷的女人不少,但从来没有见过这个。”
飞鸦儿道:“你们可曾看到那个女人出去?”
两个小厮齐齐摇头,道:“没有,没见人出去。”
飞鸦儿道:“我知道守门房很辛苦,你们两个会不会因为辛苦,偷偷去休息了?或者偷偷跑去看戏了?”江凤卿 那边轻轻哼了一声。
两个小厮磕头连连,道:“回捕头,绝对没有,我们两个一直守在门口。”
飞鸦儿道:“好吧,都下去吧。”
江凤卿皱了皱眉头,道:“飞捕头,你若还有话要问我们,就快些问,天要亮了,怎么着也得让我们睡上片刻吧?”
飞鸦儿看了看他,笑道:“江公子,陆公子,两位在台上也辛苦了半夜,的确应该休息了。请便吧。”
江凤卿一怔,望望陆峻,道:“你没有话要问我们?”
飞鸦儿道:“两位公子一直在台上,相信这里所有的人都看到了,还有什么可问的。”吩咐手下的人收拾了先回衙门。
江凤卿道:“飞捕头,既然如此,我可要回去补眠了。阿峻,我们走。”
陆峻却道:“为什么雁公子不能走?他昨晚可是一直在台下坐着的,我们可以作证。”
飞鸦儿笑道:“在下早闻天煞雁高翔的大名,难得在此遇上,当然要跟雁公子攀谈攀谈,雁公子,不会见怪吧?”
雁高翔清俊的眉宇间带着浓浓的倦意,道:“飞捕头说笑了,在下言无不尽。”
飞鸦儿笑嘻嘻的道:“雁公子不要见怪,能见到你这等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可是我飞鸦儿的荣幸。”孩子气的笑脸上,居然带着些仰慕。
陆峻心下好笑,道:“雁公子,我和凤卿就在安府住着,若有事记得找我。不打扰两位,告辞。”
江凤卿早已当先走了,远远地只听他埋怨陆峻啰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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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高翔道:“飞捕头,有什么问题要问在下?”
飞鸦儿笑嘻嘻的道:“这房里有股子死人味,我闻不惯,咱们还是到园子里说去。”也不等雁高翔应,当先走了出去。雁高翔跟在他身后,也不知道他要问什么话。
折腾了半宿,天色渐渐浅了,秋的寒意一点点袭来。
雁高翔吸了口清冷的空气,望着天边的天狼星,道:“飞捕头,可是要问在下为什么会出现在安府?”
飞鸦儿道:“果然是聪明人,天煞雁高翔,别告诉我你是安家的远亲,你是江湖人,安家虽不是什么大儒,但也出了两三个做官的,跟你这种江湖草莽,是万万扯不上关系的。”
雁高翔道:“飞捕头,莫非怀疑我跟此桩命案有关?”
飞鸦儿道:“若你是捕头,你会如何?”
雁高翔不由笑道:“不错,我傍晚到,晚上命案就出了,有嫌疑也是情理之中。不过,飞捕头,请放心,这个嫌疑,我会亲自洗清的。”
飞鸦儿笑道:“我还是想知道雁公子到底是安家的哪门子亲?”
雁高翔望着他还带有孩子气的笑容,忽然叹了口气,道:“你如果非得知道,也没有什么不可以,只是-----”
飞鸦儿立即道:“我保证,今晚的话只有我知道。”
雁高翔默然半晌,方又叹了口气道:“我原本也姓安。”
飞鸦儿瞪大了眼睛,道:“你是四老爷的私生子,前来认亲?”
雁高翔瞪着他,哭笑不得。飞鸦儿摸了摸鼻子,道:“你说你说。”
雁高翔道:“我可不是什么私生子,大老爷是我父亲,大夫人是我母亲。”
飞鸦儿皱了皱眉,道:“可是,大老爷房里只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而且,大夫人只生了一个儿子。”
雁高翔道:“大夫人生了两个,我是那个小的,只是出生没多久,就送了出去。”
飞鸦儿道:“这就奇怪了,好好的,为什么要送出去?”
雁高翔道:“算命的说我是天煞孤星,大凶之命。如果养在家里,会对家人不利。”
飞鸦儿大笑道:“无稽之谈。”
雁高翔垂眉苦笑道:“大老爷和大夫人本来也不信,可是不到一个月,家里就死了人,没法子,只得将我送走。”
飞鸦儿怔了怔,干笑道:“巧合巧合。”
雁高翔木然道:“收养我的人家,陆续死去,到五岁那年,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飞鸦儿摸摸算子,这回说不出话来。
雁高翔道:“后来,只要是我身边的人,都会死,没法子,不信邪都不行。到十来岁的时候,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忍不住到安家来看了看,谁知这一看,竟然把大老爷看死了。”言罢一阵黯然,半晌方道:“十年过去了,我又忍不住回来看看,结果是四老爷死了,你说这是不是巧合?”
飞鸦儿半晌才叹了口气,道:“其他的人我不知道,但这一次,绝对是巧合,因为这很明显的是一桩谋杀案。”
雁高翔叹了口气,道:“所以这一次我即使要走,也要抓住凶手再走。”
飞鸦儿道:“有江湖鼎鼎大名的天煞雁高翔帮忙,我就不担心交不了差。雁公子,我来之前,你已经先行查看过书房了吧,可有高见?”
雁高翔道:“飞捕头,你看过那把匕首,怎么说?”
飞鸦儿道:“普通的匕首,倒没什么稀奇,街上的铺子,可以买得到。伤口很深,直没入柄,正中在心脏上,一刀毙命,看来凶手没有遇到什么抵抗。”
雁高翔道:“四老爷好歹也是个壮年男子,那个女人再强壮,也不可能没有挣扎的就一刀毙命。”
飞鸦儿道:“说的也是,四老爷那么壮实,寻常女人不可能一刀就刺死了他。但是,如果那个女人有武功----”
雁高翔道:“如果是有武功的人,明明直接潜入就可以得手,为什么还要费个周折要人通报,从门口进来?”
飞鸦儿道:“也许就是要大家看到有这么个人进来过吧。雁公子和江凤卿,陆峻相熟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