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柳————凌波
凌波  发于:2008年12月06日

关灯
护眼

盛挺松笑:"我是没有爷爷,可你有啊。"
柳言怔一怔,突然想到,惊喜道:"啊,祖父来了?"
"是啊,你遇刺那天,从川西回来的大军到了。青儿很是灵光,自己找到我家,不知怎的,竟磨动了安伯(还有人记得吗?就是盛侯府的管家爷爷啦)带他进宫。看到你血染全身,就急急忙忙去联络了爷爷来。"说到"血染全身"的时候,盛挺松忍不住又打了个寒噤。
实在是后怕呵。想起那日柳言一身白衣上大片刺目的鲜血,想起自己在看到言倒下那一刻的心胆俱裂,盛挺松忍不住又拥紧柳言一点。如果自己再晚到一点点,如果言当时的反应慢一点点,如果青儿不是那么灵光,如果没有爷爷及时赶到,......自己与言,是不是再也没了这样相拥的机会?
柳言反手勾住盛挺松的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盛挺松了然的环住他。
耳鬓厮磨间,本应该是多么亲密温馨的气氛,却不料......
"啊哟。"柳言轻呼一声,没防备原本该是光滑细致的肌理接触,却碰上了一把扎人的胡子。两人相对无言,稍顷,同时大笑起来。
柳言摸摸自己,很是疑惑:"我怎么没有?"虽说病时身体机能较弱,可是自己身上的伤口都已经愈合得七七八八,没道理胡子反而不长啊。
盛挺松一时无言。这几天心思全在柳言身上,只记得帮他打理干净,根本忘了自己有多邋遢。
柳言却怎么会不明白?稍稍一想就知道了。
"唉,你啊。"
指使傻笑着的盛挺松拿来盥洗工具,细细替他刮去胡子、梳理头发、整理衣着,看到精神焕发、仪容整洁的盛挺松在自己的手底渐渐显现,心底暗暗发誓,再不让两人受这样的苦。
忽然想起一事:"对了,祖父呢?怎不见他?"
"他老人家知道你醒过,说肯定没问题了,就坚持要出宫,连青欢二僮都带走了。只留下一句话叫我转告你。"
"什么呢?"柳言见盛挺松犹豫着没说,不禁追问道。他知道祖父为什么不肯留在京城,所以也不是很意外。
"他说:‘好自为之'。"
柳言沉默有顷,叹道:"我知道了。"
"言,爷爷的意思......"
"你放心,祖父不会反对。"突然醒起,"你怎么叫爷爷啊?"
"爷爷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呀。"
"爷爷显然知道我们的事了,肯定是青儿多嘴。不过怎么会想不到呢?刚才还这么担心。"
"咳,关心则乱嘛。"盛挺松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连忙转移话题,"对了,没想到你祖父便是‘起生死,肉白骨'的神医孙思邈。怪不得你年仅十七时遍名满江南了,却原来是家学渊博。"
柳言看了他一眼,也不为己甚,只是道:"祖父是在深山采药时碰到哀哀恸哭的母亲的。那时候娘亲本是死意已绝,却突然发现怀有身孕,一时委决不下,于是在决意轻生的地方痛哭。是祖父打消了她的念头,又认为义女,就此隐居深山。我自小在他身边长大,母亲又时时疾病缠身,于是我才有了学医的念头。其实祖父最不在意的是虚名,他一生大部分时间生活在山区,深感疾病对人的危害之重。他认为"人命至重,有贵千金",最反对的便是大夫利用治病之机索取私利,最恨的则是达官贵人无病呻吟,利用权势威迫利诱,所以更是时常躲在深山。只是事与愿违,这样反而使他更为神秘,竟然有了能‘起生死,肉白骨'这样的谬传。我倒觉得他此生最大的成就应该是武德八年他根据历代医学典籍,结合自己临床经验,参照民间配方写就的《备急千金要方》三十卷。这些医卷真的能造福百姓,恐怕祖父之名免不了要流芳百世了。不过这种身后事更不是祖父会在意的事情了。"
柳言这伤,其实并不是很严重,尤其他已避开要害,所以只是失血过多而已。既已醒来,慢慢调养便可。李世民不让柳言离宫,盛挺松则是说什么也不肯离开柳言,于是两人都在宫里住了下来。柳言明明知道这两人为了自己冲突日甚,可是实在想不出什么两全办法。原本想用的苦肉计,却因为伤得太重,根本来不及抓住有利时机。况且,那人毕竟是自己的父亲,看他这几天也为了自己奔忙,就再说不出决绝的话来。也只能任他们在自己面前粉饰太平,拖得一日算一日。
这一日,柳言在房里小休。模糊觉得有人在耳边吵闹不休,只是心神困乏,怎也听不出说话的人是谁,只觉自己眼皮沉重,无力睁开。一时之间,更不知身在何处。
稍稍清醒些,终于听出来是松和那人。
"......不要说了,我心意已定,无论皇上同意与否,我一定要带言走。"从没听过松如此气急败坏的声音。什么事竟让他对皇帝如此出言无状,连"臣"都不称了?
"朕也说了,朕绝对不许朕的骨肉再去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朕更不许朕的孩子无名无分的跟着你!"幸好李世民的语气虽然激烈,倒也未曾为盛挺松的无礼动怒。
盛挺松冷笑:"什么叫名分?言是男子,他不会想要什么名分。若真这样说,远离京城,应该是我无名无分的跟着言才是。"
李世民也设想过这样的情况,只是没想到盛挺松会这么毫不介意的说出来,不禁噎住。
"......总之,柳言是朕的孩子,婚姻大事,父母作主,朕说不许就是不许!"张口结舌了半晌的李世民只能再次强调"不许"。他也撂不出狠话,一个是自己失而复得的儿子,一个是自己从小看着张大的外甥兼爱将,他还会不知道他的死硬脾气?
一旁李月如无奈的道:"你们吵够了没?皇兄你不要这么气急,松儿更是,怎能如此无礼?你们在这儿吵,言儿怎能好好休息?"最后一句话起到效果,两个人终于安静下来。
"我知道你们都关心言儿,可是言儿早已成年,是去是留,便是他的父亲和爱人也不能替他决定。一切,等言儿来决定吧。"陆磊中肯的下了定论。
只听李世民"哼"了一声,大概拂袖而去了。
半梦半醒的柳言心里想着月姨磊叔果然如母亲手札所言,跟"他"感情极好,这私下里说话的口气可真够无礼的,怪不得松气急之下,居然也将君臣之礼抛却了......鸵鸟得想再次入睡,暂时逃避这个问题。
却听李月如轻声道:"松儿,你平日绝不会如此沉不住气,今天这是怎么了?你与皇兄,即便不是君臣,还是舅甥关系,你怎么说都是晚辈,怎可如此无礼?"
盛挺松探过柳言未醒,先压低声音说了句:"言这段时间身体真太虚弱了,一天中倒有大半天是在昏睡。"
李月如道:"失血之人容易失眠,想是孙前辈在药里放有安神的药,所以言儿才能如此好眠。"顿一顿,"你别顾左右而言他,到底是为什么?"
"娘亲难道不觉得奇怪吗?言是在宫中遇刺,虽说凶手已经当场服毒自尽,可是宫里也不应该这么平静啊?"
"你是说......"
"正是。刚刚言要小睡,我便去御书房找皇上,正好碰上查办之人前来请罪。说是刺客当场伏诛,假传圣旨给当日当值那批侍卫宫人的小黄门也已在宫外擒获时自尽身亡。线索全断,无法追查。"
"这么说来这主使之人,不但在宫中深有势力而且手段狠辣,又干净利落。难道是......"
"月儿不要乱猜!"陆磊一声断喝。
"正是,娘亲不要乱猜。查办之人如此回报,皇上心里应该也有定论,也只好顺着台阶而下。只是这样一来,言在宫中分外危险,所以我想带他走。其实远离京城才是远离是非之道,可是才稍稍说了一说,皇帝舅舅就大发雷霆,害我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才会跟他吵了起来。"口气一随便,盛挺松便把小时候对李世民的称呼用出来了。
"好了,你明知道当年兄弟阋墙、逼父退位是你皇帝舅舅心头之痛,现在恐怕历史重演,他当然心烦意乱。你这时候去烦他,他当然不会有好口气给你。"
"月儿,你还是说出来了。"陆磊很是无奈。
"好了好了,反正这里又没外人。凭我们几人的武功,难道还怕隔墙有耳吗?"
"须知天外有天......"
"知道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嘛。"李月如甚是不满,嘀咕道,"一天不教训都不舒服。"
盛挺松翻翻白眼,甚是为父亲觉得辛苦。
"太子这次也忒笨了,在宫里下手,不是矛头全指向他了么?便是手段狠辣,没留下什么线索,皇兄心里恐怕也有定论了。"李月如还是忍不住要讨论。真是,如骾在喉不吐不快啊。
陆磊无奈,想想诚如月如所言不怕隔墙有耳,到底还是顺着爱妻讨论起来:"恐怕也是自认被逼到绝境了。皇兄这几日对言儿的宠爱有目共睹。况且言儿若是认祖归宗,就是长子,他会有危机感,也是在所难免的。"
"还是觉得他太笨,就算言儿是长子,他总是嫡子啊。再说了,皇兄也不会把百世基业放在从小不习帝王术的言儿身上吧?再是怎么宠爱,这一点清醒,皇兄总还是有的。"
"可惜就是有人看不清啊。"
盛挺松也道:"他要真看得清楚,早就应该发现言儿根本无心与皇家,巴不得离得越远越好,否则也不会做出这么得不偿失的事情来了。"
"世上总是有人以己之心度人之腹。"
忽听有人通报:"皇上请御妹、驸马、柳先生、盛侯爷到御书房一行。"
盛挺松心下疑惑,不过还是去叫醒柳言,梳洗准备。
李月如见是李世民身边的亲信,便问道:"可有说是何事?"
"回千岁:是伤害柳先生的凶手自己来投案了。"
四人不禁面面相觑。
二十二
"原来是我们冤枉了太子。幸好只是心里想想,没说出来过。这下好了,既然言儿遇刺的事跟太子无关,长孙哥哥也只是误会之下才会有此举动,松儿不用急着带言儿离开了吧?"从御书房回来,李月如首先打破了沉默。
盛挺松"哼"了一声:"娘亲,你别当我没看见皇帝舅舅给你使的眼色。"
"你不会以为是皇帝哥哥跟长孙哥哥串通好了来骗我们的吧?长孙哥哥不会无故说那些话的,尤其他已经知道言儿是依依姐的孩子的情况下。"
"我不是说这个。"顿一顿,"唉,娘亲,你好歹靠近权力中心三十来年了,怎么还是这么天真?爹爹真把你保护得太好。皇帝舅舅自然不是跟长孙舅舅串通好的,可是长孙舅舅说的未必都是真的......"
李月如急着打断他的话:"长孙哥哥那些话虽然难听,可是绝不是无故编造的,肯定是那些小人乱嚼舌根。那些下人不知道言儿的真实身份,又看皇帝哥哥宠得厉害,所以才会这样乱猜......"声音不自觉越来越小,不仅是因为向来孝顺的大儿瞪着她,实在是柳言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那种极力压制却还是控制不住的苍白神色让她再也说不下去。
盛挺松揽过柳言轻轻拍抚:"那些话不要放在心上。"
柳言苦笑:"其实跟你一起,我早已做好准备。可是,料不到真正听到被传得如此不堪,心里还是有些受不下来--还是跟自己的父亲。"
"没事的,清者自清,况且一旦你的身份召告天下,这些流言自然不攻自破。我--不会让你受这样的气。相信我,嗯?"
"嗯。"柳言心下有自己的计较,不过此时心头烦乱,只是温顺的应了一声。
盛挺松对一边噤声的李月如道:"娘亲,你觉得这件事真是长孙舅舅做的?"
李月如茫然:"难道不是他?如果不是他,他为什么要认这件事?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一边一直不响的陆磊道:"他这样做,很大的可能是为了替太子转圜。"
李月如想了一想,毕竟如盛挺松所言,是靠近权力中心近三十年的人,当即明白了:"你们的意思是说,这件事还是有很大的可能是太子做的。只是长孙哥哥料想皇帝哥哥也能想到,所以为了替太子转圜,兵行险着,自愿领罪?"
"而且还抓住了宫中的流言做挡箭牌,祭出来做光明正大的理由。要知道君主宠信娈童,贤臣不惜冒险除去祸源,不是该杀,反而是该奖的事情。他一向自命明君,自然不会做出此等昏庸行为。"柳言冷哼道。
"正是,想是太子失手之后终于后怕,于是到长孙舅舅处哭诉哀求。长孙舅舅向来怜惜太子,如今皇后娘娘又重病在床,便更加爱护这个外甥,自然要想办法挽救太子的前途。这一下把所有事情揽到自己身上,皇帝舅舅便是没有全信,也不会全不信,对太子前途影响不大。而且皇帝舅舅也找到台阶下,此事也可告一段落,可谓一举两得。"
"我觉得长孙哥哥本来并不知道言儿是什么身份。现在他既然已经知道,绝不会让太子妄动的。不管怎么说,言儿在宫里总是安全的了,所以松儿也不用这么急着带言儿走吧?"月如又把话题转回来。
盛挺松与柳言对视一眼:"看长孙舅舅刚才表情,好像确实很是震惊。不过对言是柳姨孩子的震动似乎比对言是皇帝舅舅儿子身份更多一些。"
"是吧?当年长孙哥哥可也是依依姐的爱慕者,只是皇帝哥哥跟依依姐是青梅竹马,他也只有黯然神伤的份。所以我想他也会爱屋及乌,爱护言儿的吧?"
"希望如此了。"

柳言的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只是心思似乎越来越重。盛挺松好几次看他心事重重,在那儿发呆,还有好几次,则是对他欲言又止的。盛挺松心知他在烦恼是走是留,可是这件事诚如父亲所言,是只能由柳言自己决定的。他不能逼着柳言离开他渴望了二十余年的亲情,同样的,李世民也无法逼着柳言离开他这份生死与共的感情。
娘亲以为没有危险,所以一力为皇帝舅舅充当说客。可是盛挺松心里知道,一旦涉及权力之争,便是长孙无忌,也未必会记得这份曾经的恋慕之情。再说,留在京城,纸包不住火,自己与言的事一旦曝光,受伤的肯定是言。而看言的样子,实在是会被流言杀死的那类人。所以盛挺松想来想去,还是离开京城方为上策。
决定性的一日终于来到了。
这一日,盛挺松眼看着柳言带着壮士断腕般的绝决独自去面圣,心里异常紧张,不知结果如何。
坐卧不宁的等了一个时辰,方有人来唤盛挺松去御书房。
眼看柳言不在室内,盛挺松一颗心顿时沉了下去。扫一眼李世民,却也看不出他是喜是怒。强抑着情绪见过礼后,盛挺松静待李世民开口。
李世民沉吟半晌,方道:"松儿,朕一向对你视如己出,三番四次有意将公主许配与你,你却多方推拒。如今朕再问你一次,你可愿做驸马?"
盛挺松愕然,料不到李世民会旧话重提。
心下虽是疑惑,盛挺松还是屈膝请罪:"请皇帝舅舅恕罪。松儿此生只爱言一人,实在无法成为公主的幸福。"
"哦?那你是坚决不做皇家的驸马了?"李世民也未见动怒,只是再次确认。
盛挺松一时犹豫起来,倒不是心志不坚,只是觉得李世民这样反复确认,极为可疑,不禁细细思量起来。
李世民催促道:"想好了没?"
盛挺松怀疑李世民在玩文字游戏,回得一个不妥,不是给他塞一个莫名其妙的公主来,就是被他抓牢把柄,从此不许与言亲近,于是道:"松儿只愿与言相伴一生,做皇帝舅舅的儿婿。"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