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柳————凌波
凌波  发于:2008年12月0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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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亮油灯,柳言好奇打量四周:"原来你的卧室就在我隔壁?一般大人家府里的客房不是不会跟主人卧室在一起吗?"
已经翻出一件披风的盛挺松失笑:"谁告诉你那是客房?"
柳言一怔:"我那里不是客房吗?"
"当然啦,我让安伯把你安排在我房间旁边,不然放到客居那里我要找你不是很麻烦?"放松心情的盛挺松很有作弄柳言的兴致,欺到身侧低声笑,"其实我本来想让他就带你到这里来的......"果不其然,柳言的耳根子又红了起来,正是盛挺松最爱看到的样子。
"啐"了一声,柳言抢过披风,胡乱披在身上,抢先出门。
怪不得府里的人都这么好奇,原来是盛挺松暧昧态度引起的。
心里却隐隐有许多欢喜。府里的人表现得都很平常,看起来,他住在府里的日子不会有想象的难过了。
有时候,喜欢的人就在身边,要避忌做出的动作、说出的话,实在太难太难。
共骑去皇宫的时候,柳言想起来问他:"老管家跟我说了很多你小时候的事情,不过唯独没说起你是被谁捡的,是皇后......咳,娘娘吗?"
盛挺松担忧的搂紧他一点:"着凉了?"看柳言摇头才放心,道:"说来话长。"
"又说来话长?不会又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吧?"
盛挺松怔了怔:"哪能呢?因为捡我的这个人现在不在这里,说起来涉及到很多宫闱秘史,所以才说说来话长。"
宫闱秘史?柳言垂目,装作不在意:"到底谁啊?"
"是一个叫柳依依的女子......"
原来真的是母亲!柳言身体忍不住巨震,难道,松真的会是自己同父同母的哥哥?想着皇帝对头赞誉有加,皇后对他视同己出,母亲对他异常关注,就连自己,不也会是第一眼看到就有亲近之心吗?脑中种种思绪闪过,柳言几乎认定盛挺松便是自己的哥哥,想到兄弟乱伦已成事实,忽然觉得说不出的恐慌。况且,如果松真是王子,他还能拐走他吗?若是让皇帝知道自己是他的另一个儿子,他们俩还有一起生活的可能吗?一时间,绝望之感顿生。
盛挺松终于发觉不对劲。任精神如何疲惫,怀里人的身体僵硬发颤,哪里还会没有感觉?转过柳言的脸,却见他面色青白,眼里满是从未现于人前的恐慌和绝望,霎时将他的神智惊醒。
回想起刚刚讲到柳姨,想到柳言对皇上皇后若有若无的避忌......失声道:"你是柳姨的孩子?你是皇上和柳姨的孩子?!"
最后一分犹疑也在柳言更加刷白的脸色中得到确认。
一时心绪如飞。
怪不得言不肯细诉往事,原来他自知身世特殊,不想我被他的身份困扰。恐怕也是为了我,他才会放弃认父吧?虽然言并非贪恋富贵的人,可是对于亲情却是非常渴切的。想来连投奔鹰军都是为了这个原因。
一向笃信自己与柳言情比金坚,然而想到言为了自己毅然放弃认父,还是非常感动。(呃,会不会觉得小言有些凉薄?汗~~)
拥紧了柳言,再次为他身躯的僵硬触动。言应该知道,他王子的身份最多给他带来些困扰,那如今,他到底为了什么这么惊恐绝望?诱哄着柳言说出他的胡思乱想。
真是,言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细腻了些,大概跟只有母亲抚养长大有关罢?肯说倒也罢了,又爱藏在心里,只会苦了他自己。
看着爱人明如清风霁月的眼睛,柳言再藏不住心事。
盛挺松不禁失笑:"言,你在想些什么呢?自己吓自己,我跟皇上一点关系也没有。最多因为养母是他的义妹,叫他一声舅舅罢了。"
"可是皇后为什么将你视如己出?"
盛挺松怔了怔:"看来皇后娘娘也是跟你一样的想法,我就觉得奇怪,皇后有什么必要对我那么好呢?"看柳言又有话说,他续道:"皇后娘娘这么以为也是难免的,因为她只知道我是柳姨捡来的孩子,她又知道皇上对柳姨一往情深,所以柳姨托孤出走,她才会以为我是皇上的孩子。"
"那我就更容易这么认为了,因为娘也一直非常关注你!"
盛挺松惊喜:"柳姨有在关注我吗?虽然柳姨离开的时候,我年纪还很小,可是我对她还有些印象呢。娘又一直跟我说柳姨的事,所以我也一直记得她。她现在好吗?"
柳言黯然:"娘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盛挺松震惊:"柳姨还很年轻,怎么会......?"
"娘亲一直觉得了无生趣,若不是还有个我要照看,她大概早就往生了。待我长到十四岁上,娘亲诸病缠身,缠绵病榻不过半年就去世了。她自己去意已决,任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没用。祖父虽有‘起生死,肉白骨'之能,毕竟也救不了她。"
盛挺松轻拍柳言肩头。虽然事情过去已经这么多年,可是柳言回忆起来,神情还是很茫然,想来柳姨的决然思去还是伤到他了。
沉默了会儿,还是柳言先回过神来:"说起来,你还是有可能是我的哥哥的呀。"
盛挺松很是无奈,柳言的脑袋有时候真不是一般的固执:"不是的,我姓盛啊。如果是皇上和柳姨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姓盛吧?据娘亲说,我被柳姨捡到的时候,身上就只有名字和生辰八字。当时社会动荡,很多人都养不活孩子,被遗弃的小孩尤其是婴儿很多的,很多孩子都被饿死或者被野兽叼走了,我能活下来真是很幸运呢。"
"真的?!"柳言还是半信半疑。
"真的。即便我们是亲兄弟又如何?爱都爱了,言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要离我而去么?"反将一军。
柳言忙道:"不是,只是觉得到时候天威震怒,我们恐怕无处可容身。"
"那我们就到川西那个世外桃源去!"
听着爱人掷地有声的话语,柳言觉得眼眶有些发热,转过身去主动回抱盛挺松,将耳朵贴上他的胸膛:"是我想得太多了,谢谢你的坚定。"
十九
顺利的避过宫里侍卫,原以为会无波无浪的事情,后来却变得有些混乱。
柳言坐在亭子里唉声叹气,锁着眉头回想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般地步。
就在刚刚,明明已经很顺利的进入了皇后的寝宫,盛挺松也支开了所有无关的人,为防皇后突然清醒,自己用的是极为耗神的悬丝切脉。大概正因为如此,精神太过集中,竟没发现殿里多出个人来。等到注意到时,那人也已经看到了他的相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皇上李世民。看他当时震惊的表情,恐怕自己这张跟母亲八分相似的脸已经引起了他的怀疑。最糟糕的是,柳言自弃的叹了口气,自己当时实在惊愕过度,仓卒间竟飞身逸走,平时的冷静全无,失策到了极点。还被候在殿外的那些宫女太监看到,引起宫里一阵骚动。虽然为时不久,大概被盛挺松压下去了,可是,实在混乱到了极点。如果这样的反常下李世民还没察觉情况有异的话,他也就不是世人称道的好皇帝了。
想到这里,柳言狠狠一拳捶了下去,懊悔得想吐血。
旁边突然多出一只手掌,轻轻卸力一带,柳言不由自主的向侧倒去,被那人顺势接住,正是盛挺松赶了回来。
握住柳言的拳头放到唇边亲了下,盛挺松无比痛惜:"生气也不要拿自己出气啊,我会心疼的。"
甜言蜜语也听不进去,柳言自懊得要死:"我怎么会这么笨呢?简直是......"
"怎么是笨呢?向往了多年的亲人突然出现在眼前,任谁也保持不了理智啊。"
"可是,我现在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
"没那么严重。"拥着柳言回房,生气的人根本没注意外面的风有多冷,居然就穿着单薄的春衫在寒风中发呆,整个人又已经冰得要命了。
"?"柳言望向盛挺松,似乎生出一丝希望来,"难道皇......上没有起疑?"
盛挺松无奈的泼他冷水:"你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否则哪里会这么轻易放过擅闯皇宫的外来人啊。"
有些疑惑:"皇上是很确切的问我,怎么找到你的?还在那里自言自语,说什么原来依依真的有了孩子了。我还在奇怪呢,他怎么一下子就知道了你是他的孩子。"
柳言无奈的道:"我不是说过吗?我跟娘亲容貌相似,一眼就能看出来。"
"嗯,原来如此。"
"那......他,有没有说要怎么处理?"
"后来娘娘刚好醒了,皇上就只嘱咐我来追你,要我好好招呼你,大概要天明之后才会有决断吧。"
一边帮柳言脱鞋宽衣一边道:"好了,现在好好休息一下吧。"
柳言先还呆呆的任他动作,突然想起来:"等一下,这里是你的房间,我回隔壁去。"
盛挺松不由分说,将他摁进被窝:"你身上这么冷,什么时候才能暖过来?还是我帮你取暖比较好。"自己也脱衣进去。
"喂......"已经肌肤相亲的人突然又同床共被,说不局促是假的。
搂紧柳言,"这样就好。我也累了,快些休息吧。"
柳言安静下来,算来盛挺松已经好几天没有休息了,饶得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了。被圈进温暖怀抱时候,心情渐渐平静下来。事已至此,走一步是一步了,再是懊悔、设想,又有什么用呢?还是拥着爱人好好休息吧。

盛挺松和柳言还是低估了李世民对柳依依的眷恋,并未等到天亮,探视过清醒了一会儿的皇后,他热切的期盼着能早日见到这个流落在外、酷似其母的儿子,竟微服到了盛挺松的侯府。
悄没声息潜入盛挺松的寝室时,李世民还颇有些沾沾自喜。这个外甥一向机警,还从没有人能接近他到这种程度呢。然而就着微弱的月光看到床上交颈而眠的两人时,神经倏地绷紧。盛挺松惊起时将柳言护在身后的动作,更是让他脑中轰然一声,弦断,失色。
盛挺松抚着眉头,甚感头痛。眼前一老一少,两人对坐在桌前。老的那个是气得手抖须颤,说不出话来,少的那个则是一副冷静无波的样子,好像睡前看到的那个惊惶失措的人儿是幻影一般,镇定自若得过了头。而且普天下,恐怕也只有他有这个胆子,在盛怒的皇上面前不赐自坐,甚至还......盛挺松暗暗呻吟一声,原来以前的成熟稳重真的都是假相。只见他倒了一杯冷茶送到李世民面前:"您请喝茶,年纪大了,肝火少动。"明显挑衅嘛。象足了叛逆的小孩!
李世民气得拍桌而起:"你这是什么举动?你娘就是这么教你的?!"
柳言冷笑一声:"抱歉了,有娘生、没爹教的人就是这样的!"
李世民噎了一下,怒火慢慢平息下来,哀意顿现:"你在怨我没有早些找到你们母子?"
"没有,我们母子一向过得很好,有没有这个父亲,对我而言,没有分别。"虽然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柳言心里其实一点都不平静。不平静到没察觉李世民居然没用那个尊贵的自称。
盛挺松极为诧异,看来,皇上对柳姨的感情,比想象中的要深得多啊。
"你不想认我?"
"是。"柳言直视李世民的眼睛,"一点都不想。这次见到你,只是个意外。我是去看皇后的病情的。"
"你就那么恨我?"
沉默有顷。"说不恨是假的。是你令母亲孤身出走、未婚成孕,是你令母亲相思成疾、百病缠身,是你令母亲了无生趣、一心求去。我生由母亲,养由母亲,教我如何不恨你?然而,"看着李世民的哀凄面容,柳言缓和了情绪,"母亲说过:‘爱你一生,至死不悔。虽然没能厮守终身,但前半生能拥有你最单纯快乐的时候,后半生有你的骨血相伴,虽百病缠身,亦不以为苦。'我尊重母亲的意愿。"
咋喜咋忧中,李世民颤声问:"那为何她还一心求去?"
"因为你纳妃的消息一个接一个,生子的喜报一双又一双,对我母亲全成了一张张的催命符!"一字一顿中,柳言的火气又开始上扬。
李世民愕然:"依依是贞观初年谢世的?"
"怎么?"柳言冷笑,"您还盼着她再早些过世不成?!"
"不,不"喃喃否认中,李世民思绪飞转。
"她骗我!原来她是骗我的!"懊悔得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李世民气血翻涌,竟"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柳言盛挺松大惊。
柳言便是恨他,到底血脉关心,连忙上前扶他坐下,把脉推宫。
在柳言疑惑的眼神里,李世民苦笑回忆。
原来柳言的外祖父本是李家的家将,早年为李家贡献甚巨,不幸早逝,遗下一女,便是柳言母亲依依。李夫人怜她自幼失怙,又见她伶俐可爱,便带在身边抚养。柳依依与李世民年纪相若,总是玩在一起,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弥笃,自然而然,两情相悦。
后来战乱四起,李世民身为李家二公子,自然需为李家效力,从此辗转东西,到处奔波,一年中,倒是有大半年不在家中。虽是如此,他与依依的感情也一样很好,回来时总是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分离时也是笑着告别,期盼着下次的再见。直到有一次回来。
那次回家,依依不复以往笑脸,已是让李世民至为疑惑,到独处时问她,依依却哭倒在他怀里。他惊觉事情严重,因依依一向刚强,从未在人前示弱,流泪更是从来未见。急急追问之下,依依也瞒不过,只得说出是患了绝症,不久于人世。晴天霹雳之下,李世民便发疯似的要去找大夫。倒是依依不肯。擦干眼泪的依依,还是那么坚强。她说夫人已经为她遍访名医,无人有此回天之力。与其浪费时间寻医问药,不如珍惜活着的每一天。她要李世民全心全意陪她一个月。李世民当然满口答应,心里想着要趁她活着的时候让她最后的生命没有遗憾。
虽是战乱,李世民依然陪她遍访名川大泽。然而尽力呵护之下,柳依依虽努力展颜,面色却一日憔悴过一日。不过一月,经过风景秀丽的丽山时,她便要求留下。任凭李世民如何苦求,她借口要趁美丽依旧时保留住李世民对她的美好印象,坚决不允跟他回去。实在无法,李世民只好留足银两,雇人看护于她。谁知他前脚刚回太原,看护的人后脚就到,说是柳依依留书出走了。
说到这里,李世民支头叹息:"原来依依根本没得绝症,她只是要离开我。"
"可是,母亲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柳言极为疑惑,母亲对当年事讳莫如深,不但平时不肯说,连手札里都没出现过。
李世民苦笑:"想是我母亲求的她。"其实李世民当年就有些疑惑,可是没想到依依会心甘情愿伙同母亲骗他,这些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现在串连起来,自然都想通了。
当时,李家形势吃紧,李父想要向一向交好的长孙家借力,便打算联姻。建成已婚,元吉年幼,这件事自然摊到了李世民的头上。李夫人深知二儿恋依情深,怕贸然说出联姻之事,世民与父亲顶撞开来,事情不可收拾,便先去求依依代为劝说,其中自然也有先提个醒的意味,毕竟这样一来,长孙家那女孩子才是世民正妻,依依只能居于侧位了。
谁知闭门伤心了几天的依依竟然想出了这个办法,想想有依依在,二儿确实有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李夫人也就顺水推舟答应下来了。
这些,李世民当时当然都是不知道的。只是推想起来,母亲对依依也一直爱护有余,这个法子多半不是母亲的主意,依依又如此配合,这样推算下来,这个主意,难道竟是依依自己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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