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王津津
王津津  发于:2008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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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为什么非要杀死诸葛师兄不可呢?”好像真的已经什么也不怕了,意高跪在明雨的身旁,向冉之大声地喊着,“他究竟哪里得罪你了?你是个那么好的人……他……”禁不住流下了眼泪,意高泣不成声。
  “尹慎言呀,”好像丝毫也不理会哭喊的意高,冉之慢慢地将长剑收回了剑壳,冷笑着走了回来,“看来你真是不该带这个孩子来呀!他像你们‘上君门下’的所有人一样,也逃不过那个家伙的诱惑呢……这样看来,也只不过是多一个牺牲罢了……”
  “那你呢?你又算什么呢?”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冉之的话,将背后的缓之慢慢放了下来,慎言一脸的严肃,“难道你没有被他诱惑?没有甘心情愿作他的祭品吗?”将缓之推给身旁的馨林,慎言拿起了扇子旁边的那卷画轴,在冉之的面前猛地展开了——画幅中央,那穿着白衣的身影,赫然就是高冉之!
  不禁后退了一步,冉之突然大笑了起来,“看来……我也真是不应该来呢……”笑着笑着,笑声竟慢慢变作了哭声,在大厅里弥漫开来……

  低声地哭泣着,少年在父亲的拉扯下几乎趔趄——突然停下了脚步,父亲抬首遥望远处茫茫的云海;转身单腿跪了下来,父亲用袖子使劲抹了抹少年满是泪痕的脸,又将少年头上的棉帽整了又整——算不上温和的声音,却听得出父亲如何在耐着性子:“别哭了……”父亲的声调突然有些奇怪,“男子汉大丈夫,只流血汗不流泪……”
  “可是……”慢慢揉了揉红红的眼睛,少年依旧抽咽,“娘亲她……她……”说着,少年又哭了起来。
  突然止住了哭声,少年满脸惊讶地长大了嘴——第一次被父亲如此地紧紧抱在怀中,少年几乎喘不过来气了;紧贴自己下巴的父亲宽宽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低低的抽泣声不禁让少年不知所措起来……那真的是父亲吗?那个严厉的、从不拘言笑的父亲,那个“只流血汗不流泪”的父亲,那个将他生生从病重的母亲身边拉开的父亲——现在却把自己抱在怀里,哭得像个孩子……
  抬起手,少年下意识地抱住了父亲带着棉帽的头颅,脸上的泪水已慢慢干涸:“爹爹,您别哭了!我什么都明白……”看着父亲老泪纵横的脸,少年用袖子轻轻在父亲的脸上磨蹭着,“我会到大人那里去的……我知道……娘亲真正需要的……是爹爹您呀……”再次扑到父亲的怀中,少年多么想再最后撒一次娇……
  在一片平坦的山崖上,少年在父亲的身后停下了脚步——面前陡峭的石壁上,黑漆漆的石洞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抬眼瞥见洞口旁竟摆着一张石桌,两只紫藤的棋篓正对着旁边的两张石凳——突然发现面前的父亲单腿跪了下来,少年也赶快在父亲身后跪了下来,恭敬地低下了头……
  “大人,是青影来了!”父亲的声音是如此地恭敬,让少年不禁微颤——虽然从小就被告知了自己的命运就是成为那个人的影子;但对那个人,他却没有丝毫的想象权力——那个被称为“大人”的人,这座天山的主宰,他并不是一个常人能够有权力去想象的!他是一个神话,一个不能够亵渎的存在——他从很久以前就住在了这里,主宰了这里;而少年,以及他的家族,只是这个“大人”的“影子”,要用自己的生命捍卫“大人”的尊严!
  “素林的病怎么样了?”听到母亲的名字的被提起,少年不禁一愣——但真正使他惊讶的却是那提起母亲名字的声音!那低低的声音仿佛寒天的冰水,一下子沁入了少年的心中:在那一瞬间,少年竟然分不出那个声音究竟是男是女——但这一切并不重要,那个声音是如此的让人迷醉,即使只听过一次,也便永生难以忘记了。
  “她……她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强压着喉中的哽咽,少年听出了父亲心中的难耐,紧紧咬着下唇,少年强令自己不要哭泣。
  那是衣摆在风中飘荡的声音吧?那是在砾石地面上移动脚步的声音吧?那是……什么声音呢?少年不敢抬头,但他可以清楚地听出有人走出了那个山洞,向着他和父亲走来——“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赶快回去陪她呢?”又是那个低低的声音,这一回它更近了:虽然说着关切的语句,但少年却没有从那个声音里听出任何感情!
  “大人,我今天……”感到身前的父亲抬起头,“我今天是来向您辞行的!”
  “辞行?你要到哪里去呀?”衣摆的声音让少年知道那个声音的主人已坐到了石凳之上——仔细听来,少年才第一次发现,那个声音竟然是如此的年轻,好像它的主人比自己也大不了几岁——用指甲使劲地抓着铺满碎石的地面,少年强压着想要抬起头的欲望……
  “大人,我今年已经四十六岁了!我已经不能再侍奉您的左右了……”突然感到父亲站起了身,有些伛偻的身影挡住了天空射来的阳光,“我今天带来了我的儿子——从今天开始,就要由他来侍奉大人您了!”突然被父亲一把拉了起来,少年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越过父亲的肩膀,他清楚地看到:坐在那张石凳上的是一个留着金色刘海的长发白衣少年……

  慢慢地跪了下来,馨林让面无血色的缓之靠在自己的怀中;抬起头,看着面前兀自低泣的冉之,有些凄然地说道:“即使如此,缓之他是无辜的呀……”
  “他是无辜的!”声音剧烈地颤抖着,冉之的眼睛已充满了血丝,“那我呢?你呢?”抬手指向棋桌对面的慎言,“还有你……”——和仍跪在明雨身旁的意高,“你!在这里的我们难道不都是无辜的吗?”低下头,看着馨林怀中的缓之,“根本就没有什么人会是无辜的……从藤道清无意间踏进这座‘雪灵堂’开始……从他千里迢迢到天山,把我和缓之带下天山开始……不!”突然,转过头,冉之脸上出现了一种可怕的神情,“从那个家伙……”直指着供桌上那已断成两截的玉像,冉之的声音冷得可怕,“他!他将本不应该属于的他的东西强留在他身边的时候开始——在这里的我们就不可能再无辜了!”
  “这我都知道……”在冉之愤怒的声音中幽幽开口,馨林的脸上是一种说不出的悲戚,“可是,他已经不在世了……”
  “不在世!”冉之的嘴角挂上了一抹冷笑,声音中的愤怒也被轻蔑所代替,“我记得我跟你说过吧——有些事情,你以为‘不在世’就可以解决吗?为了他小小的任性,你知道有多少人注定一生痛苦吗?”
  “我知道!”大声地喊了回去,馨林好像也有些克制不住自己了,“可是!难道这不是他们自愿的吗?他们……”突然说不下去,馨林深深地低下了头。
  沉默——没有人再说话,整个大厅中呈现了一种死寂,仿佛里面已没有了真正拥有生命的东西……
  打开了一半的密室石门后突然冒出了非常明亮的光芒,而这光芒好像可以无视所有一切阻隔,越来越亮,而半开的石门也不知在什么力量之下全部洞开——明亮的金色月光透过密室上方的水晶天窗充满了密室,进而进驻了昏暗的大厅!
  不知哪里来的轰响突然响彻了大厅,好像地面也跟着颤抖了起来;而颤抖的却是整幢建筑——在里面的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本来封闭的大厅穹顶突然左右分开,露出了藏在其中一扇更为巨大的水晶天窗——而恰巧在此时行至中天一轮圆月便透过那扇毫无阻隔的穹顶,让月光真正充满了整个大厅……

  乌黑的长发——像流淌的月光一般,弥漫在在场的每个人眼中;但那短短的金色刘海却晃如阳光的灿烂,仍然是永远的高高在上,永远的遥不可及——大睁着眼睛,却仍旧认为自己在幻觉之中,所有的人都仿佛在一瞬间迷失了所有的感官……
  缓缓地自半空中落了下来,那个笼罩在耀眼光芒中的白色身影仍旧是不变的纤弱——长长的墨染般的发丝慢慢垂顺下来,直飘过了它主人洁白的衣摆;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棋桌之上,终于睁开了满是迷茫的双眼……
  没有声音,甚至连呼吸的声音也不敢发出——仿佛此时所有的举动都将是一种亵渎——即使只是静观,也无法平复心中的不安!
  缓缓地单腿跪了下来,冉之却不知道此时自己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微微仰视,同样的迷茫神情;冉之微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千年之前,自己的血脉之缘,他们也定是这样吧:在那个人的面前,甘愿奉献自己的全部……
  甚至还记得那长长的发丝飘过颊侧时掠过的一丝寒气,意高全身僵直地靠在慎言的怀中——在被那刺眼的光亮吞没之前的一瞬,他一定是没有听到师父的呼唤吧!被师父生生拉开的时候,他甚至有了一丝的怅然——就好像明知道下一步将是毁灭,也便是如此的毅然决然!这便是那个叫狄馨林的人话中的意思吗?也只是被迷惑了吗?
  紧紧地将意高抱在怀中,慎言将头颅深埋在意高的肩头,不敢抬头——却仍止不住地想回过头,希望能够再见到那个人的身影——可以感到腋下意高的双臂无力地挣扎着,慎言十分清楚那双手正伸向何方;心志正在慢慢丧失,慎言不禁咬破了自己的下唇……
  “雪灵……”低沉却清晰的声音仿佛是打破一切蛊惑的符咒,在一瞬间让一切视听恢复了正常!大厅中的光亮也随着慢慢减弱,仿佛中天圆月的所有光亮都被那个人吸收了——大厅中再次一片昏暗……

  猛地恢复了神志,冉之却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一身的冷汗——猛地站起了身,不假思索地拔出了腰间的长剑,冉之不及平复自己的急促的呼吸,持剑向着大厅中间那团白色的影子跑去……
  “放开我!”猛地将挡在自己面前的馨林甩到了一旁,散开的发丝便如浮云般在眼前飘过——冉之稳住了身体,怔怔地看着被自己撞倒在地的馨林,大声地喊道:“你为什么还要拦着我?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们什么也改变不了!你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冉之紧咬着牙关。
  “我……”费力地支起身体,馨林用袖子拭去了嘴角长长的血丝——被剑峰扯开的肩头已一片殷红,馨林的脸上却仍是一片平静,“我还没有……没有得到答案……”声音中有着几分缥缈,馨林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过头,看向正跪在缓之身旁的明雨,眼中似有难耐……
  就像奇迹一般——脸上本已全无血色的缓之,脸色竟然慢慢地红润起来;右臂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在明雨的双手经过之后,竟然也不药而愈;微弱的呼吸也变得平缓有力起来,仿佛他只是在家中安睡一样。
  缓缓起身,将头转向了身旁一脸凄然的慎言,明雨低声说道:“我已为你圆缘,可以把那个还给我了吗?”说着向慎言伸出了手,却仍旧面无表情。
  “大师兄……”低低喃道,慎言一把扯下了胸前那只蓝色的锦囊,轻轻地放到了明雨的手中,却迟迟没有松开手指,“大师兄,我……”
  “我早已不是你的大师兄了。”语气平淡地打断了慎言的话,明雨将锦囊收在了掌中,“你的大师兄早已不在人世——你便将他忘记了吧!”说着,张开手心,那只蓝色的锦囊变换作了一团蓝色的火焰,在明雨的掌心消失殆尽,“尹慎言,不要忘了你的誓言!”再次紧握掌心,慎言的身体却在明雨的面前慢慢变得缥缈起来——“大师兄……”徒劳地伸出了手,慎言却已无法触到明雨的身体;一片亮光之后,大厅中除了长发垂地的明雨,便只剩下静立远方的馨林和冉之……

  “你们两个还要留在这里吗?”慢慢地拾起地上的画幅,明雨转身坐在了大厅中央的木桌之上——抬起头,望着已经西斜的一轮圆月,低低说道:“还是你们要陪我到最后一刻?”转过头,明雨的脸上竟然泛起了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慢慢抬起手,明雨将视线落到了泪痕满面的冉之脸上,低低喃道:“冷影……”
  “我不是!”突然大声地喊了回去,冉之将手中的剑尖指向了明雨,“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对,你当然不是!”微微一怔,明雨倏地收回了手,慢慢收在了自己的胸口,“虽然你们长得真的很像……”松开了另一只手,手中的画幅竟浮在了空中,明雨慢慢闭上了眼睛,声音模糊:“他比你要傻得多……”
  “傻的不仅是他吧——”转过了身,馨林终于正视着明雨的脸,“‘棋仙’大人!”
  “为什么不像子明那样叫我呢?”再次抬起头,明雨的笑容中带着让人无法理解的感情,“你不是从她那里知道我的所有事情了吗?”抬起右手,微微招手——挂在两旁墙壁上的画像便都飞了过来,停在了明雨的周围;盯视着画像中唯一的女子,明雨再次开口,“我以为她只是和我开玩笑,没想到——”再次将头转向馨林,“她真的嫁给了狄学达,真的离开了‘上君门下’……”
  “这不正是你希望的吗?”馨林向前走了一步,抬手摘下了颈上的一条绒绳,绒绳的彼端竟然拴着一对百合形状的耳环,向前伸出了那只手,馨林的声音不带感情,“今天,我就替她把这对耳环还给你!”
  “还给我?”收起了笑容,明雨的视线落在了耳环之上,“你应该知道:送她这对耳环的人,早已经不在了!从我喝下了她的血的那一刻起,她爱过的那个男人就已经不存在了!”站起了身,垂下了双手,“而她却想再次从另一个人的身上找回那个人!”突然大声地笑了起来,明雨身旁的画像便都忽地燃烧了起来,化作轻烟,飘然升腾……

  轻烟缭绕,房间里一片昏暗——有些恐惧地低下了头,手指兀自在身前绞动着,少年是如此地不知所措——身后的大门突然“吱”地一声打开了,那突来的声音让少年不禁大大打了个冷战;更加局促地伛偻着身体,少年的牙齿微微打颤。
  “已经没事了!你快起来吧!”感到有人从后面将自己拉了起来,少年的双腿却已跪得麻木,站也站不起来了——突然被横抱了起来,少年下意识地抓住了那个人的衣襟;看着那金色刘海下温柔的笑颜,少年再也忍耐不住,伏在那个人的胸前大声地哭了起来!但少年却没有发现,在那个人的身后,还有另一个少年——他一脸忧伤地抓着那个人的衣摆,脸上泪尤未干……
  “大师兄……”仿佛毫无意识地低喃着,慎言满脸泪痕地跪在地上,高仰起头,望着空中的那轮圆月,声音中似有不甘:“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四师兄活不过而立之年……为什么……为什么你却仍要选择他呢……”慢慢低下头,看着昏睡在自己身旁的意高和缓之,慎言的脸上一片迷茫,“难道……难道你真的……真的只是在报复那个人吗?”
  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慎言却侧身坐了下来,抱着双膝,将头深埋,模糊的声音带着苦笑:“怎么……你们终于还是来了吗?”
  “小师叔……”只是低低地叫了一声,熠辉便远远地停下了脚步,皱着眉头低低叫道,熠辉却已声音哽咽:“您究竟……究竟为了什么才回来……”
  “我……”没有抬头,慎言带着苦笑的声音似有还无,“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熠辉!”向着身后的熠辉摆了摆手,天候轻轻地摇了摇头——抬头望着面前那两扇蓝色的大门,还有门上上所挂的那块匾额,天候走过去拉住了慎言的胳膊——垂着头,慎言丝毫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苏先生……您不要管我了……就让我留在这里吧!”
  “你以为你留在这里,就能改变那些事实吗?”声音语重心长,天候没有丝毫的妥协,用力地将慎言拉了起来,天候对身后的熠辉说道:“不能让他们两个睡在这里——抱他们回屋里去吧!”
  “苏先生……”好像还想争辩些什么,慎言抬起了头,却再次被天候打断:“你已身为人师,又怎么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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