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轶事————arui
arui  发于:2008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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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乾真是哭笑不得,哪有拿生死开玩笑的道理。若梁文清家里真是有权势,这案子未尝没有转机,退一万步讲,若能拿出银子来上下打点,起码在衙门里不会那么受罪。可任凭张乾怎么劝说,梁文清只是摇头,再不肯吐露一个字。直到看见张乾真的急了,他一笑说:"怕什么,死就死呗。我保证,我死后,曹大人他们也痛快不了。"他叹了口气,说:"只可惜我死的时候,大概只有你一个人哭。"

张乾又几乎一夜未眠,第二天早上起来,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疯了。他这两天早出晚归,两个孩子老瞧不见父亲的人影,天天和娘闹。惠珍被缠得没办法,今儿天一亮特意把孩子叫起来,好跟父亲打个招呼,说两句话。大丫见张乾,先规规矩矩行了个礼,二丫不管不顾,张着小手蹒跚地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腿。张乾也只有在看见两个闺女的时候,心里压的那块石头才会松动一点儿。他把二丫抱起来,用腮去蹭粉嫩嫩的小脸儿,小姑娘咯咯咯地笑着,在怀里乱扭。大丫仰头看着父亲,心里不免有些嫉妒,又不好意思与妹妹争宠。
张乾蹲下身,搂着二丫在怀里一阵揉搓,又低头问大丫:"你带着妹妹这两天都干什么玩儿了?有没有淘气不听娘的话,让娘累着呀?"大丫极力装出一副大姑娘的模样,回答说:"我带着妹妹玩儿,我们捏画画来着。""哦?画的谁呀?""我们画了爹和娘,还有我们俩儿。"大丫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打开一看大的两个,小的两个,刚好是一家人。她拉着父亲的手,细细地指着画儿讲那个是娘,那个是爹。张乾嗯嗯地答应着,小姑娘很得意,说:"我画得可好呢,,就是她,"她一指妹妹,"老是拿着脏手摸,你看,"爹"都黑了,不好看了。"
张乾笑了,把画儿折起来,揣到怀里,说:"怎么不好看,爹本来就黑吗。我拿去给你王二叔看看,羡慕死他。"
正说着,院门忽然被砰砰拍响,惠珍应道:"谁呀?"门外王二的声音:"嫂子,是我,张头儿起了没有?"张乾心里一动,这么早,王二来肯定是衙门里出了急事。他放下二丫,拦住惠珍,自己去开院门。王二一头撞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张头儿,出事了。"
张乾伸手接过惠珍递来的外衣,示意她带着孩子回屋去,然后转向王二:"怎么了,慢慢说。"
王二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说:"昨天夜里曹大人夜审梁文清,人打得快不行了。"
"什么?"张乾失声惊叫,"夜审,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说呀,曹大人夜审叫的孙五高六几个人,不叫我没事儿,你是县衙捕头,居然没有叫你,这不是成心吗!"
"梁文清招了没有?"张乾急急向门外走。
"好像没有,这小子,看着文文弱弱的,骨头还挺硬。"王二边关院门边扯着脖子喊了一句:"嫂子,我俩上衙门了。"
张乾的步子越走越快,接着问:"现在他人呢?"
"送回监房了,"王二连跑带颠地跟着张乾,"我听说老爷今天不升堂了。我跟你说张头儿,这事就是孙五那小子做的,那小子早就想除了你自己当捕头,这肯定是他跟师爷说了么不好听的,不然曹大人不会这样。"
张乾已经顾不上听他瞎掰,恨不得长副翅膀飞到县衙。沿途早起的人们看到两个差役大步流星赶路,以为又出了什么命案,不免凑在一起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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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发一半,回家写另一半。
(接上文)
张乾还从来没有这么后悔过,在他看见梁文清的那一瞬间。"如果我晚上守在这儿,如果我留王二看着点儿.......,"许多的"如果"涌上他的心头,明知没用,还是在不停的翻腾。
梁文清淡青的长衫被撕成一缕一缕地,已经让血染成了粽褐色。身上鞭痕、杖痕连成一片,昨天还可以伏卧,现在哪怕用绳子挂起来,也很难不碰到伤口。张乾蹲地上,瞧着那一片血肉模糊,不知如何下手。他感到深深的无力,第一次觉得位卑权轻,什么也做不了,原来人家说衙役是县太爷的狗,一点儿也不错。县太爷让你往哪咬,就往哪儿咬,至于该不该咬,原不是狗该想的事。
不久,王二带了一位郎中过来。那郎中一看情形,也吓了一跳。张乾帮着他轻轻翻动梁文清,慢慢用清水蘸着,把衣服撕下来。对于碰到身上的手,梁文清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昏过去,而且,再也不愿醒来。
郎中检查了一遍,抬头小心地看着张乾,说:"公爷,这伤太重。你看,不说这皮肉伤,单这腿,"他指了指梁文清的右腿,"被夹棍夹断了,能不能接好,就得看造化。"张乾点点头,说:"你先治吧,好不好的,先保住命要紧。"
费了半天功夫,三个人才把梁文清的伤收拾停当。张乾拿银子打发走了郎中,又嘱咐王二在监房里看着,自己出了衙门回家,进家门后也不说话,径直走进卧房。惠珍看见他忽然回来了,赶紧跟进去,看见他正一声不吭地拿铺盖,连忙问:"怎么了,要出门?"张乾嗯了一声,说:"衙门事多,我得去住几天。"惠珍有些奇怪,说:"咱家离衙门这么近,有什么事叫你不行吗?非要睡在哪儿。"张乾一股无名火腾地涌上来,不耐烦地说:"就是没人叫我,我才去。"他看见惠珍还要说什么,摆摆手,说:"你别问了,我心里烦。对了,呆会儿你墩一锅鸡汤,我让王二来拿。"惠珍想问又怕惹张乾烦心,只好接过他手里的被褥,说:"你歇着,我来吧,多带几件衣服。家里没什么事,你放心去。"张乾坐在边上,望着惠珍忙碌的身影和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心里有些愧疚,伸手拉住妻子,说:"没什么事,衙门有个案子正吃紧,我不在不合适。"惠珍柔顺地点点头,说:"一会儿我杀一只鸡,最近你太累了,是该补一补。"

第九章
孙五得知张乾把铺盖搬到了衙门,心里有些不安,跑去找赵师爷。赵师爷听了不以为然,说:"我看他和那个梁文清也没多大交情,不过是昨天晚上夜审没叫他,心里有点儿撮火罢了。再说,就算他打算护着梁文清,一个小小的捕头,能抗得过老爷?" 他摸了摸胡子,笑眯眯地看着孙五,"孙五啊,老爷知道你比张乾要能干得多,好好干,听老爷的话,以后肯定提拔你。"孙五连连躬身,说:"是是是,我肯定听老爷和师爷您的。可那梁文清死活不招,再审,怕他........"师爷沉吟了一下,说:"张乾不是给他请了郎中了吗?先慎两天,只要赶在林大人抵达凉城之前结案,就成。"

梁文清昏迷了一天,张乾和王二也轮流守了一天。过了晚饭时分,张乾看见那个被层层白布包裹的身子一动,连忙凑过去,见梁文清白得象石雕一样的脸上终于有了痛苦的表情。张乾松了口气,他以为这一睡,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呢。又待了一会儿,梁文清慢慢张开眼睛,茫然四望。张乾觉得那目光越过他,不知道看向什么地方,心里发慌,用手轻轻地碰碰他的脸,全身都是伤,也只有脸他敢碰。
"醒了?"
梁文清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来。张乾把耳朵贴过去,问:"怎么,要喝水吗?"梁文清轻轻点点下颌,张乾连忙出去端了一碗鸡汤回来,将梁文清轻轻抱起,让他倚在自己怀里,把碗凑到他嘴边,哄道:"来,把水喝了,再多睡一会儿。"
大概是流血过多,渴得狠了,梁文清一口气喝光了鸡汤。一碗温热的鸡汤下肚,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张乾不敢动,一手端碗,一手托住他的头,沉甸甸一个人搂在怀里,压得他半身发麻。
半晌没有动静,张乾以为他又昏睡过去了,想把他身子放平,刚一动,梁文清忽然紧紧拽住了他的衣袖。用力之大,使包在手上的白布立刻被渗出的血浸透。张乾赶紧拉住他的手,连声问:"怎么啦,怎么啦?"
梁文清不松手,声音断断续续:"那玉佩...,.玉佩...",张乾恍然,欲伸手到怀里去掏,却被梁文清拦住,"你拿着玉佩,去找我爹,去...,如,如果我死了..."。
"别瞎说,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张乾急道,转念一想,还是趁早问清楚情况为好,他总觉得梁家不是一般人,"你让我拿玉佩去哪儿?"
"去找我爹,他会替我...,"梁文清声音越来越低,"不,还是不要去了,为我一个人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张乾急了,忍不住抓住他肩膀摇了摇,"你快点儿告诉我,你爹在哪儿。"梁文清却再也没了声息,又昏睡过去。张乾颓然放了手,有心把他摇醒了再问,又实在狠不下心。唉,拖得一天算一天吧。

灯光摇曳,照着两张沉默的脸。那是张乾和王二,俩人一人把着桌子一边,守着两盘小菜喝闷酒。张乾打发徐安去衙役的班房睡,自己留下看牢,王二听见,死活也不回家了,要跟张哥就个伴。可惜,张乾没有什么心情。一醉解千愁啊,要能喝多了多好。张乾心中感慨,可实在是放心不下梁文清,他只能一点儿一点儿咂着杯中酒,有一答没一答地听王二说闲话。
王二本想借机会好好聊聊,谁知以往豪爽的张乾今晚象换了一个人,不但一脑门子的心事,连喝酒也不痛快。王二心里不爽,独自说了一会儿见没有应和,也就不坑声了,低头喝酒。
张乾平时是很疼王二这个兄弟的,知道冷落了他,觉得有点抱歉。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副画,拿给王二看。
"你瞧,这是我闺女画的。好不好玩儿?"
"是吗?"王二来了兴致,他一直都很喜欢张乾的两个小丫头,"我看看,嘿嘿,两大两小,画的你们一家子。"
"是呀,"张乾微笑,把头探过去和他一块看。
"不对呀,这两个人怎么长得一样,嫂子不是应该还怀着一个吗?这里面哪个是你?"
"这个,"张乾先照王二脑袋上来了一下,然后指着画儿上一个小人,"黑的这个,让二丫用脏手涂的。"
王二大笑,斜眼漂着张乾,说:"你有那么黑吗?你又没中毒,人家张老太爷才是真黑。"
"你这张倒霉的嘴。"张乾无可奈何,捏着王二鼻子灌进一杯酒,笑道:"我先毒死你。"
王二被酒呛得一阵咳嗽,挥手乱挡。忽然,捏着他鼻子的手松了,紧接着,酒杯当啷一声落在地上。王二缓过神来一看,只见张乾愣愣地拿着那张画儿出神。王二奇怪,问:"你看什么呢。"张乾慢慢摇头,神情又是凝重又是紧张,喃喃说:"不对,不对......."
王二也跟着紧张起来,"哪儿不对了?"
张乾猛抬头,眼睛里闪出亮光来:"张文死的时候全身发黑是吧,你说,这苦芹是一味补药,就算吃多了,又怎么会弄得全身发黑呢?"
王二茫然无语。张乾转身快步向监房走去,他要向梁文清问个明白。
夜色渐深,早睡的人家已经熄灯了,街上一片寂静,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敲过地面,几只看家狗被响声惊动,猛吠起来。张乾心中的焦急不允许他用走来耽搁时间。他跑到一处民房大门外,用力拍门:"孙五,孙五,快开门......"
孙五还没有睡,正跟媳妇吹嘘自己是如何得到曹大人的赏识的。正吹的得意,猛听到张乾的叫声,吓得一哆嗦。在孙五看来,如果张乾没到凉城,这县衙里,他无疑就是老捕头的接班人。可张乾一来,虽说是个外人,却仗着老捕头的势,处处压他一头。孙五想,论破案抓人的本事,他的确比不过张乾,可要论资历论交际手段,他哪样比张乾差了,怎么捕头的位子就便宜了那小子,心里一直不忿。
这次张家的案子,孙五早就看出张乾的有意照应,那板子打得,除了前三下,其他跟挠痒痒也差不多了。自梁文清关进牢里,张乾就向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立不安。曹大人打定主意要及早结案,这逼供的事当然要找个忠心的人来干,当师爷找上门来的时候,孙五马上一口答应,并趁机很给张乾上了点儿眼药。结果,曹大人晚上就没叫张乾过来,而孙五和高六对梁文清下手也格外狠。自夜审后,孙五就在心里横了块东西,白天瞧见张乾,不知不觉地躲着走。从心里面,孙五还是有点儿怵张乾,张乾为人爽快,文武都来得,跟兄弟们关系也好,尤其是王二。从今早起,王二瞧见孙五,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还净拿话摔打他。孙五觉得是张乾授意王二的,因心里有愧,没敢吱声。此时,他怕是梁文清熬不住死了,张乾是亲自兴师问罪来了。
张乾觉得这扇门拍了一辈子那么长时间,才等到孙五的声音传出来:"谁呀,是张捕头吗?"
"是我,快开门。"
门开了,张乾一步跨进院内,劈手一把揪住孙五的衣襟。孙五脸都吓白了,一边挣,一边喊:"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听我解释,不是我跟......"
张乾不耐烦地一摆手,说:"我不是找你,我找你爹。"
"啊?"孙五一下子泄了气,大夏天出了一身冷汗,赶紧转头冲东屋叫:"爹,爹,张捕头找你。"
棺材铺掌柜的兼县衙忤柞孙庆早已经被敲门声吵醒,此刻披上外衣走出屋,冲张乾一拱手:"张捕头,是不是又有什么命案让我去呀?"
张乾放开孙五,说:"不是,我还是为了张文那个案子。我在公堂上听您说,张文的尸首发黑是不是 ?"
"是呀,所以张家才觉察出是中了毒。"
"我刚从孟老郎中那儿过来,我请他查了医书,"张乾从怀里掏出一本书,翻开给孙庆看,"你看,这书上写的服用苦芹中毒的症状,只有脉强而乱,面色潮红,后与中风相似,根本没提到尸身会发黑。"
"是吗?"孙庆一愣,他倒是真没想到过这个问题。
"所以,我想让您再次勘验孙文的尸首,看里面是不是还下了另一种毒。"
孙庆点点头,穿好衣服,吩咐孙五:"去,把我的东西拿上,我们一起去义庄。"孙五虽然不情愿,也不敢违背父亲,拿了东西三人一起出了门。
义庄在凉城城墙西北角,本来是处挺好的庄院。十年前宋辽交战,此地离城门近而离其他住户远,就把战死饿死的人尸首都堆在这里。战后,人们都说义庄冤魂不散,经常闹鬼,尤其是园子里那口井,常有怪声出现。传得多了,渐渐人迹罕至,好大一片园子荒草长得比人都高。官府就把义庄改成了存未结案尸首的地方,孙庆是忤柞,本来就是跟尸首打交道的,借着职务之便,也把这里当成了棺材库。三间房,正好一间搁尸首,两间存棺材。
张家把张老太爷的尸身放在铺子最好的一具棺材里,准备结案后下葬。此时,张乾三人把尸首又从棺材里拖出来,摆放到长桌上。孙庆摆开东西,让儿子举着油灯,开始细细勘查。
张乾盯着孙庆的一举一动,心里向猫抓一样。这是唯一的机会,若真有另一种毒,这案子必有隐情;若没有毒,梁文清就真的翻不了身了。
一更,二更,三更......夜深人静,就在已三晚没睡的张乾视线模糊,几乎撑不住的时候,孙庆终于放下了手里的家什,直起腰来长出一口气。张乾、孙五同时问:"怎么样?"
孙庆点点头,说:"是我疏忽了,这尸身里确实还有一种毒,而且不向苦芹那么难找,是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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