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城轶事————arui
arui  发于:2008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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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张乾沉吟道:"若是十天内出不去,那罪不是白受了...."梁文清说:"我就是要让他们离我远远的。不受罪,哪来的机会。如果这法子没用,真要死在凉城,也是天意。我尽力就是了。"
梁文清又扯了两条白布,浸在药液里。张乾急道:"怎么,还要缠。"梁文清拿布的手也开始红肿,疼得直咬牙,他说:"我还要在腿上缠一些,疫病的溃烂是双臂双腿都有。既然做了,就要做足,不能露出破绽。"
张乾不忍心看,把脸扭了过去。梁文清推了他一把,说:"你走吧,呆着也是难受。"张乾闷闷地点点头,说:"你自己当心,我明天过来。"梁文清张着两手,不碰到张乾,用胸口在他身上蹭了蹭,说:"你放心吧。我这么好的郎中,怎么会把自己毒死。"张乾心酸地笑了笑,拎起食盒出屋。

张乾一夜未睡安稳,转天早上依旧和王二巡城,好容易熬到中午,他刚赶回衙门,师爷就把他拽进曹大人的书房。
曹大人的脸色不大好看,象刚被人打了一顿似的,显得有点气急败坏。张乾沉住气,行礼之后站在一旁,等着曹大人先开口。
曹大人踱着步子,问:"你昨天给梁文清送饭时,他怎么样?"
张乾回答:"没怎么样,好像精神不大好,没吃多少就上床睡了。"
曹大人怒斥:"你为什么不早说!"
张乾知道一定是梁文清病发,曹大人迁怒于他,分辨道:"我没看出什么呀,他怎么了?"
曹大人张了张嘴,忽然泄了气,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早上林大人去后院,发现他昏睡不醒。发着高烧。林大人想摸摸他的头,谁想到梁文清一抓,指甲划破了林大人的手。"
"嗯,结果呢?"张乾心中有数,不禁佩服梁文清办起事来居然滴水不漏,他的指甲里必然是藏了药汁。果然,曹大人唉声叹气,说:"现在林大人的手肿起来了,说全身发冷,怕是不太好。"
张乾假作焦急,说:"怎么会这样,这是得的什么病呀。快点儿去请大夫吧。我现在去把孟老郎中请来。"
曹大人瞪了他一眼,说:"还用得着你。孟老郎中早都到了,军营的大夫也来过了,。"
"他们怎么说?"
"怎么说!"曹大人恨得把桌上的茶碗扫到地下,彭地一声。"说梁文清胳膊上,腿上都是红斑,得的是疫病,要过人的。你说这个梁文清,好好的居然得了这个病。自己死就死吧,还要拖累别人。这林大人要是在凉城死......"曹大人愤愤地说顺了嘴,猛然觉得不妥,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张乾在心里说:"林大人,死了才好呢。"嘴上却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曹大人捻着胡子,说:"若照我的意思呢,梁文清拖出城外埋了,省得祸害人。孟老郎中也说,最好不要在城里呆。"
张乾心中一寒,没敢吱声。曹大人接着说:"可林大人不干,他非要留着这个祸害。哼,我看他也自身难保了。" 曹大人忽然堆起一脸假笑,望着张乾,"不管怎么说吧,你还得把饭给梁文清送进去。不用担心他伤着你,林大人已经吩咐人把他绑在床上了。这疫病吗,孟老郎中说,也不是人人都得的了的。你这么精壮,应该没问题。"
张乾心里暗骂曹大人不是东西,脸上多少露出一丝犹疑。曹大人看出来,又好言好语地鼓励了几句,见张乾点头答应,这才放下心。他总觉得把梁文清放在县衙里不是个事儿,可自己又不能弃府另居。想来想去,只能怨自己倒霉,摊上这么个棘手的差使。
等张乾拎着食盒再往小院走的时候,跟着的侍卫离了他有八丈远,到了院门处,干脆就不进去了。张乾心中暗笑,这比他和梁文清预想的还要有效。
屋里寂然一片,张乾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他轻手轻脚地走近床边,床幔低垂,看不清里面。张乾掀开床幔,赫然一惊,梁文清仰面躺着,双目紧闭,脸色微红,臂上腿上都缠着白布,双手腕上各有一条短链,连在床头。
张乾又是心疼又是难过,用手轻轻推他的肩头,叫:"文清,文清。"梁文清眼睛陡然睁开,张乾吓得往后倒退一步,差点儿没把食盒扔了,忍不住说:"我还以为你..."
"以为我不行了?没那么糟糕。你忘了我的病是装出来的。"梁文清手腕轻动,带着铁链哗啷一响,他苦笑:"这铁链也栓得太短了。"
张乾在床边坐下,轻笑道:"谁让你抓伤了林大人。"梁文清嘴角一弯,.露出一个近乎顽皮的微笑:"哈,怕不得吓死了他。""别说他了,连曹大人都吓死了。还有全衙门的官兵。"两人对视,压低了声音笑成一团。
"唉,"张乾忽然叹了口气,"守卫是松了,可到底怎么才能逃出城去,还是没什么好办法。"梁文清也收起笑容:"县衙是城内防护最重的地方,最好能想法子离开这里。"
张乾说:"曹大人倒是想把你送出城呢。"
"哦?"
张乾苦笑:"他想把你拖出去埋了。"
梁文清淡然一笑:"是林大人舍不得我吧。"张乾点头:"这个老狐狸。"梁文清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说:"一只狐狸一只豺狗,那两个都不是好东西。"
张乾望着梁文清因为发烧而红润的脸,一阵心动,说:"那我们算什么?"梁文清蜷起两脚,抵在张乾的肚子上,隔着衣服挠痒痒。他说:"我们?大概是一只狼一只狈吧,凑成狼狈为奸。"张乾扑上去,压在他身上:"奸?怎么个‘奸'法?"梁文清双手带着铁链搂住张乾的脖子:"等我们出去以后,就马上‘奸'一下试试看。"张乾被挑得脸红心热,忍不住凑过嘴去,两人吻到一块。
张乾恋恋不舍地从屋里出来,脸上马上换成凝重的神色。以往侍卫都要掀开食盒盖子,例行检查一番,现在也免了,只挥挥手示意他快走。到了前院,赵师爷远远站在廊下,冲他喊:"曹大人吩咐,你不用去见他了。"张乾乐得清净,径自回了班房。谁想到,孙五、高六他们对他也是避之唯恐不及,见他过来,点头打个招呼,然后找个借口溜了。
张乾冷笑一声,转身回了家。一进家门,惠珍就扑了上来,眼里含着泪。张乾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惠珍抓住他的袖子,抽抽嗒嗒地说:"我听人说你得了重病,都快担心死了,你再不回来,我就要上县衙找你去了。"
张乾失笑,心想消息怎么传得这么快,他问:"谁说的?"惠珍说:"隔壁刘嫂子,她今儿一早买菜路过孙五家,孙五媳妇跟她说的,她菜也顾不上买,就回来告诉我了呢。"
"这个孙五,乱说什么,看我回去揍他个半死。"张乾压住心中的恼怒,安慰妻子:"他说着玩儿呢,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快别哭了,吓着孩子。"
惠珍不好意思地笑笑,从衣襟摘下手绢,低头边擦眼泪边说:"现在凉城里这样乱,你在外面我整天提心吊胆。"她抬头望着张乾,"咱们还能不能走?"
张乾心里一颤,对妻子和孩子的愧疚涌上心头,最近这些日子,光顾忙活梁文清,家里的事情他很少顾及。他为难地说:"现在....,你看,我没有令牌,绝对出不了城,你和孩子若是自己走,咱们城外没有亲戚,又没人陪着,兵荒马乱的,我怎么放心得下。"
惠珍绞着手绢,半晌迟疑地说:"要不从城门出去呢?"
"不从城门出去从哪儿出去,翻城墙?"张乾不以为然。
"不是,我知道有个秘道可以出城。"惠珍说。
就是在眼前打个霹雳也没有这句话给张乾的震动大,他急切地抓住惠珍的肩膀摇了摇,说:"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惠珍吓了一跳,以为自己什么地方说错了,眼泪又差点流了出来:"我...我不是逼你逃走,真的,就当我没说过..."
张乾知道自己太急,缓和了口气,说:"不是,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会知道出城的秘道?"
惠珍松了气,说:"是我爹告诉我的。爹说:挖秘道是为了打仗时便于向外传递消息,但是怕敌人顺着秘道进城,所以挖好后没有几个人知道。十年前的那次交战,知道秘道详情的人差不多都死了,只有当时的县太爷和我爹活了下来。现在曹大人知道不知道,我不清楚,我爹只告诉了我一个。"
张乾微微有些心酸,因为这件事岳父从来没有跟他提起过,他问惠珍:"秘道在什么地方?"惠珍说:"我爹说在城边的义庄里,有一口井,出城的秘道就在井底。我害怕那个地方,从来没进去过,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张乾虽是捕头,但凉城几乎没有命案发生,所以也没去过几次义庄。他仔细回想,那天晚上和孙庆父子去义庄检查张老太爷的尸首,孙五在前举着灯笼照路,好像是提醒过他注意别让井台绊着。张乾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去义庄看个究竟。
无星无月,义庄里黑得渗人。半人高的荒草在微风吹拂下唰唰作响,听着像夜行人的脚步声。张乾举着一只蜡烛,孤身走在园中小径上。身边偶有萤火虫飞过,划出一道光迹,象极了坟地里的鬼火。张乾也算胆大之人,此时也不禁汗毛直竖,他刻意勉强自己不往后看,只是一股劲地向前走。
义庄里果然有一口井,就在孙家棺材库旁边。井圈已被杂草覆盖,不细看还真不容易发现。井口覆有铁皮井盖,张乾举着蜡烛照了照,发现那井盖已经有很久没人动过,生了厚厚的一层铁锈。
张乾把井盖搬到一边,向井下观望,里面乌沉沉地一汪水,看不清是不是有洞口。他从肩上卸下带的麻绳,一头捆在旁边松树上一头垂下井去。然后用牙叼住蜡烛,双手交替,顺绳而下。
外面酷暑难耐,井底却颇有凉意。张乾踏着湿滑的青苔,慢慢下到水面之上,环顾四周,却没发现洞口。他把绳子拴在腰里,腾出一只手拿蜡烛凑近水面。借着摇曳的烛光,张乾发现在水下一尺深的地方,似乎有一个圆的阴影,莫非这就是出城的暗道?
张乾松开腰间绳子,又把自己往下放了两尺,双腿没入水中。他伸足去够那个阴影,虽有准备,但当一脚踏空踢入洞口时,身子还是失了平衡,往井壁上一撞,手松了劲,扑通一声掉下水去,蜡烛瞬时熄灭,井底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井水透骨的凉。张乾在井底一蹬,浮上去深吸一口气,又潜入水中,沿着四周的井壁摸索。没有几下,他就找到了那个洞口,钻了进去。
里面通道高三尺,斜斜向上,人只能手脚着地在里面爬行。开始时还又是泥又是水,爬了一阵,地面渐渐干燥。再往前行,地道走势又慢慢下倾,同时湿气越来越重。张乾心想:莫不是出口也在一口井里。不多时,水漫了上来。张乾索性转了个身,脚前头后,顺着一波一波的水流下滑。猛然间,脚下突然没了底儿,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已被水冲出老远,原来这个秘道开口于城外的一条河。
张乾心里有了底,这条秘道,送惠珍和女儿们出城肯定不行,但若是送梁文清出城,则毫无问题的。他不敢多做耽搁,没有靠岸,直接逆流而上,找寻洞口。这可比在井里困难多了,好在张乾水性不错,游了几个来回,终于在一块大岩石后面找到。张乾暗自庆幸,刚才冲出来时没有撞到上面,否则,不淹死也得受伤。

回到家,张乾把情况跟惠珍一说,惠珍大为失望。她知道,自己不识水性,大丫和二丫又太小,无论如何也不能冒这个险。
眼见天已朦朦亮,张乾忙着换下湿透的衣服,略略歇了一会,就去了衙门。
曹大人照例晚起,林大人生得是疫症,不用他去问安,早间议事也就免了,他也就乐得恢复原先的习惯。可今儿一大早,他就被敲门声惊醒,正要大发脾气,却看见推门进来的是张乾。曹大人的怒气没了,下意识地把身子往床里面移了移。好在张乾远远地就站住了,行礼之后,说:"老爷,我想到了一个好去处,即可以隔开梁文清,又不会让林大人说出什么来。"
曹大人没想到他是为此事而来,问:"什么去处?"
"义庄。"张乾回答。
曹大人一愣,接着慢慢回过味儿来。义庄地方偏僻,四周又有高墙环绕,只要派兵在门口守着,梁文清插翅也难逃。曹大人脸上浮起笑容,他点点头,说:"嗯,不错,是个好去处。"
张乾松了一口气,他赶着来问曹大人,是想试探试探他是不是知道这个秘道。这样看来,曹大人并不知情。张乾又说:"在义庄住不是问题,只是做饭之类....."
曹大人一挥手:"这打什么紧,让他们一天三顿在县衙做好送去就是了。"他望着张乾,"张乾啊,我看这送饭的事儿还是你来做吧。另外,孟老郎中每天还要去替他把脉,这煎药的事儿你也做了吧。我叫人搬个炉子过去,省得汤汤水水的来回送麻烦。"
张乾应到:"是,大人。"
这家搬得出乎意料地顺利,很快,就有人去找孙五,让他预备腾房。接着,床,桌椅,被褥连着煎药的炉子一起装车运走。不到午饭时分,赵师爷回来禀报,说那边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梁文清人了。但这人该如何从屋里弄出来呢,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把目光集中到张乾身上。
张乾如何不知道其中的意思,当然,他冲赵师爷点点头,伸出手。赵师爷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扔过去。张乾接住,推门进屋。
梁文清早听见外面乱轰轰的,难道是辽军围城了?他惦记着张乾,想跑到窗口去看个究竟,却苦于被铁链紧紧地拴在床上,动弹不得。正挣扎间,房门一响,梁文清马上闭目躺好,接着,他听见张乾的声音响起:"梁先生,曹大人请您换个地方养病。"
梁文清从声音里听不出一点儿感情,他睁眼一看,张乾站在屋内,背对着门,正暗中冲他摆手,身后聚了一堆衙役,探头探脑向内张望。梁文清会意,只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张乾走上前来,俯身开锁。梁文清小声地问:"去哪儿。"张乾凑近他耳边回答:"义庄。"梁文清不解,用眼神闪出一个问号。张乾麻利地将铁链从梁文清手上解下,扔到地上,顺势在他肩膀上一按,示意"放心"。
张乾用被子裹住梁文清身子,一手托背,一手捧膝地抱起,向屋外走去。门口的衙役侍卫一哄而散,躲得老远。张乾瞥见人群里王二又是敬佩又是担心的目光,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梁文清已经有很久不见天日,此时偎在张乾怀里,看看天,看看四周,觉得太阳格外明亮,树叶格外翠绿,就连看赵师爷的脸都让他少了踹上一脚的冲动。
张乾把梁文清抱上马车,理所应当地坐上了赶车的位置。孙五,王二等人在前面开道,两队士兵走在车子两边,众人簇拥着人向义庄开进。
车窗挡得很严,梁文清把挡布轻轻撕了个口子,眼睛凑上去向外看。凉城街面上冷冷清清,商铺大都关了门,不多的行人步履匆匆,脸上透出焦虑的神情。梁文清叹了口气,靠回车厢上,心想:若是真能出凉城,怎么也要回去见爹一面,让他断了打仗的念头。

待安置好梁文清,张乾才发现,事情没有他想象得那么容易。一共三间房,一间梁文清住,一间放了炉子煎药,还有一间原本想让看守的侍卫住,结果他们都不敢离那么近。几个侍卫商量一下,在屋旁平整了一块草地,搭起帐篷。而这个帐篷刚好就搭在水井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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