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已过站————卢一匹
卢一匹  发于:2008年1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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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你也决定这样对付我了?"我扭过头朝着姜峰的方向,他之前一言不发,仿佛融化在黑暗中了。他嗯了声,表示肯定。不知道为什么,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没有让我慌张,只是有些隐隐约约的难过,甘辰这么做,是对友谊的背叛吧?或者我们之间并不曾有什么友谊,虽然我吃过他的桃酥,每天早上叫他起床,听他倾吐过他怎样爱过一个女生,但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在生命面前,存在的意义为零。我想我理解甘辰,至少逼迫自己理解。但我同时不会放弃自己的生命,而且我对于他们试图轻而易举的搞定我表示怀疑,"我并不好对付,"我迅速的退到门口。
"是的,所以我们得动用它,不要动。"
一把手枪在厚重的黑中泛起一层磷光。
"你们看起来真像犯罪团伙呢,不容易。"
"没那么夸张,从那个混账身上搜出来的,他原本准备用它来对付我俩,哈。"
甘辰朝我走来,姜峰则将枪抵在我的太阳穴上,"张嘴。"
"安眠药?你们装备齐全嘛。"我的嘴被姜峰强行拉开,如同马桶一样吸收了灌来的药丸。
"是的,也是从那个混账身上弄来的,他很变态,我们还从他那里弄来了其他玩意儿呢,比如春药......你会好好睡上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警察局,我猜到了那会儿,你再企图向警察们表明清白是不可能了,好啦,我们守在这里,直到你昏睡过去。"
服下安眠药的最初,我的大脑还保持着清醒,随后,象是坐上了轮船,海浪的拍打摇晃中,睡意如同一群身穿夜行装的刺客逐渐潜入了我的头脑。我知道既不能强行支撑,也不能倒头就睡,那样会引起他们怀疑,于是在睡意抵达了一半、还未完全抵达之前假装睡着了。甘辰将手在我的腋下搔了几下,这家伙鬼得狠,我忍住巨大的痒痛,同时为了逼真,装作睡梦中受到外部刺激后无意识的移动了几下头部。
"睡着了。"甘辰对他的同伙说,后者没有吱声,我听见他的脚步朝门移去。快走吧,快走吧,我也好后脚离开此地。
直到他们的脚步完全消失,我才坐起来。我感到自己随时就要睡过去了,但还是打起精神朝门口晃去。一阵霹雳帕拉的声音好像是从深深的地洞中发出,似乎有男人在愤怒的叫骂。是幻听么?我抓住门把,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冲力给推的向后倒去。
"你还挺会装,"甘辰的声音,他显得很惊慌,如同我最初来到这里见到的一样,他和姜峰飞快的闪进门内,关上门。我听见他粗大的喘息。他们是特意试我的么?真精明。姜峰在我身边坐下,他没有甘辰那么紧张,但呼吸也明显参差不齐。先前那阵霹雳帕拉的喧嚣又在头顶响起,叫骂声也越加的清晰了,不但有男人,还有女人。看来,甘辰他们不是试我,而是遇上麻烦了。那会是些什么人呢?不会是警察吧?不行,头脑发胀,再撑一会儿,再撑。
"妈的,就是这里!"爆破声隔着一层地面传入耳朵,"刘五人跑了。"
"不能便宜了他!他还欠老子5万。"
"刘五造酒恐怕也赚了些,妈的一分钱都没还老子,操,这里什么屁都没有,破罐子拿回去也没用,妈的,就让他这样跑了!"
"二楼也没东西,全是垃圾!三楼呢,老三?"
"也没有,他估计事先听到了风声,晓得我们会来找他要债,把值钱的东西都卷走啦,妈的,光留个狗日的破楼在这里!"
"操,放火!"
"放火!看他跑!日你个刘五,老子今朝帮你的老巢烧个干净!"

起先只是浓烟混进了室内,原本清一色的黑,现在多了一层灰,空气里有了固体的悬浮物,鼻子喉咙开始发痒,想要打喷嚏,后脑勺的晕厥也越加的粘稠。从某一刻起,头上开始发出咔嚓咔嚓的破裂声,炭中的红薯快要烤炸时就会这么响,"要塌了,"我想,另外两个人静静的坐在一旁,我努力站立,站起来了,后脑深处的混沌汹涌,我又坐倒在地上。一块燃烧的横梁突然砸下,姜峰哼了声,他的腿被压在下面。甘辰醒过来一样,不断落下和蔓延的烈火光芒映照在他的脸上,他嘴张的很大,"我得走了,你们也快走吧。"他朝门外冲去,突然回过头,"杨麓,对不起。"背影风一样穿过火苗,不见了。
我可不能死。我再度从地上爬起,每一个呼吸里都进出大串大串丰硕的一氧化碳。后脑已经从身体上脱离,现在命令双腿直立的是双腿自己,要求手臂推开门的亦是手臂自己。我得离开这里,我的四肢告诉自己。我朝门外踉踉跄跄的跑去。背上的重物是什么?我忘了。不断倒塌的墙壁喷发出雨水般的砖头,落在我的头上,肩膀上。桔红色的火焰沿着我的衣袖上升,一只手从我的颈后伸出来,将它们扑灭。哦,背后的重物是一个人。
冲出燃烧中的房屋,我直直的竖在土坡上,背后的人顺势滑下,倒在我脚边。
"力气蛮大嘛。"
我朝脚边看去,一张模糊的脸,在笑的样子。
"是的。"我慢慢靠着土坡躺下,正面对着火焰中嘶喊的房屋,"实在困得不行......"
"谢谢,是你......"
"得啦得啦,等我睡醒了再说......"闭上双眼,天旋地转。

十九
"你说我睡了两天?"
"是的,开始还以为你死了呢......不过,甘辰也太......我们都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真想不到,真的,"涂文钦把一张报纸递给我。

变态狂强奸大学生 头脑发昏反送命
......孟某通过msn同时诱骗两位大学生,约他们在蟒头山公园见面。见面后,他用孱迷药的矿泉水迷倒了两位大学生,企图强奸......杀死孟某后,甘国荣(化名)又满腔仇恨割下了孟某的头,随后才离开现场......孟某的哥哥表示,弟弟从小听话懂事,也没有表现出同性恋倾向,因而他听说此事后非常的震惊,但同时他又说,"他这是自找苦吃,死不足惜"......"甘国荣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同学,性格外向,平常在学校和同学关系也处理得很好,"甘国荣所在大学的老师甲表示,她认为甘国荣杀孟某属于正当防卫......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审理当中......

"甘辰去警局自首了?"
"是的。"
事情总是莫名其妙,甘辰居然去自首了?而且......
报纸上说另外一名大学生始终处于昏迷状态,没有参与杀人,事后被"甘国荣"带离现场。而那天在废弃酒厂的地下室,甘辰分明说姜峰和他一起杀了人。这么说来,要么甘辰那天在骗我,要么他在骗警察。如果是骗我,为什么?如果是骗警察,又为了什么?
"涂文钦,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不知道。"
"啊?"
"那天我们回宿舍,你已经躺在里头--甘辰的床上,对了,到底你是干什么去了?"
我低头打量穿在身上的衣服,白色的衬衫白色的牛仔,不是我的,但很合身。
"你们......是不是给我洗过澡?"
涂文钦愕然的望着我,"干吗给你洗澡?你那天身上就很干净......"
这么说,这衣服是姜峰的咯。可他不是腿受伤了吗?做事情居然还这么麻利......越来越奇怪了。

我给表哥丙打了电话,他很奇怪我突然向他询问姜峰,"你小子怎么和他混上啦?他这几天都没回来呢,他惨啦,旷课超过50节,可以予以退学处分了,辅导员告诉他们宿舍的人说:‘等他回来,要么让他来找我,要么让他卷铺盖走人。'......白色的衬衫白色的牛仔裤?真的是他的么?他最恨白色啦,我也没见过他穿白色衣服呢,有次大家一块儿喝酒,他还说穿白色的衣服就好像全身铺满了精子......"

如果衬衫不是他的?还是谁的?难道是他随便在服装店里买的?衬衫固然干净,但怎么看也不像新的,牛仔裤呢?裤管已经发毛,显然洗过很多次。电话号码......是的,早该想起来了,当初接到的那个让我去地下室找甘辰的电话......那会儿太急了,没有注意来电显示......果然,是手机号码。
"喂?"
"姜峰吧?"
"哦,你是姜峰的熟人对吧?赶快过来,东照街44号,他在这里。"
"......你是谁?"
"老刘。"

40号,克里斯汀糕饼屋;41号,赵大锤牛肚火锅店;42号,光明眼镜店;43号,收费厕所,三毛一次;44号,我奔到门口,一位雄壮的男人正坐在那里吃盒饭,他的头顶上悬一块招牌:新世纪网络城。男人将一坨暗褐色的块状物喂进嘴里,猪肝的腥味顿时从他的牙缝里飘出,他咀嚼着,一面打量我,"里头有机子,上吗?"
我透过茶色玻璃门向内张望,十多行电脑刷刷刷排开,半数机子前都晃动着一个聚精会神的人头。有汗的味道,和电脑灰色的机身相得益彰,也有音乐从耳塞中泄漏,密密麻麻的涌动着。
"你是老刘?"
"嗯......哦,是你,找姜峰对吧?"
男人搁下碗筷,从兜里掏出一只黑底银框的手机,"他的手机,当押金了--咯,拿去,"他走进门内,于前台的电脑前坐下,"53号--从前天下午四点起,到现在,哦,现在是下午四点半,48小时,一小时算你一块好了,再加三个盒饭钱,好吧,你就给50块吧。"
我掏钱递给他,"中间一直没下?"
"没呢,连觉都没睡,就上了两趟厕所--盒饭还是我逼他吃的--打游戏打入魔啦,53号机子,去看看他吧。"

姜峰很入迷,我在他背后他也没有发现,我站了一会儿,听他激烈的敲击键盘,屏幕上一位肌肉坚硬的男人端举机枪,敌人在他周围啪啦啪啦的倒下。我曾经也迷恋过这种游戏,并且将每个被杀死的敌人幻想成自己的情敌。他的手指瘦长,指端比常人尖,古代的女人很推崇这样形状的手指,据说配上翡翠指环相当耐看,或许长期和键盘摩擦,就会有这样的手指吧,削过的铅笔般。
"来了就吭声,死站那儿干什么?"
原来他知道我来了。
"重温一下我童年玩的游戏。"
"童年"这两个字让他有些发窘,"大人就不能玩魂斗罗么?"
"我没说,"我看着他,他杀人开始明显迟钝了,很快挂掉,这样他有些不耐烦,退出游戏,拽着鼠标无意识的在桌面上游移,东点点西点点,"你的腿,上医院了没?"那条带火的房椽砸上去,可不是小意思,那天他连站都站不稳。
"嗯,"他拉起裤管,露出白色的绷带。
"怎么不回学校?"
"不想。"
"听老板说你两天没睡觉?"
"听他胡扯,昨天中午打了半个钟头瞌睡的,"他回过头,"忘了问,你怎么来啦?"
"哦,道谢啊。"
"切,是来找我向你道谢吧。"
"不过你倒是真行,瘸着腿都能把我送回学校,"我突然有些好奇,"是打车的吧?"
他瞳孔一缩,表情有些惊异,"你,你不知道是谁送你回去的?"
"不是你?"
"日他!"他看起来很开心,妄自笑了一阵子,"我还以为真有那么神呢,说什么一醒来就能知道他是谁,操,原来是他吓唬老子的。"
"说什么呢?"
他仰起头看我,"你真不知道是谁?他可夸下海口说你一定能猜到的......别那副表情,猜不到更好......"他突然沉下声音,"......开始我还以为你们搞同性恋呢。"
"啊?"
"主要是你不知道前天他干了什么。"
我总算明白什么叫越解释越模糊,这样,我决定在彻底头昏脑胀前保持沉默。
"他抱着你......把头埋在你胸前......摸你的脸......太恶心,真的,要不是我腿实在不行,我早走啦......"姜峰皱起眉头,"我告诉他你只是因为吃安眠药睡过去了,他像是没听见......他把你搂在怀里,真的就像男的搂女的那样......日,我说不下去了,你怎么没反应啊?你想象一下咯,两个男人,这样缠在一起......"他停顿片刻,像绞尽脑汁寻找某些词语,终于无功而返,"......你到底听明白了没有?"
"大概明白。"
"那......你不觉得恶心?"
"一般般。"
姜峰耸耸肩,"看来你没听明白,"他抓着头发,"好吧,你过来。"
我走进了一步。
"抱我。"身子靠在椅背上。
我本能的后退一步,想要评价一句"抱个屁",然后我看到了他的表情。他闭着眼睛,五官呈抽搐状,看样子他已经想象我怎样抱他,并且为之感到无比想呕吐了。也许正是他这个表情让我感到有些受侮辱,有些伤自尊--妈的,老子就抱你又如何--我跨上前去,左臂绕过他的腰,右臂则滑过他的颈,将他整个搂在怀里。
"怎么样,恶心吧?"他咬牙切齿的说,眼睛还是闭着。
"还好。"我故意说。
他面部肌肉顿时僵硬,牙齿咬住下唇,小青年下决心时都是这副样子,"摸我脸。"
我把手放上他的脸颊,擦窗户一样来回拖动,他看起来被我摸的心惊肉跳,睫毛一策一策,两腮逐渐泛红,看样子他是豁出去了,足足让我摸了两分来钟,以便使我充分体会两个男人接触的罪恶感,终于他开口了:"现在恶心了没?"
"就那样呗。"
他猛然从我手中挣扎开来,跳到离我一丈远的地方,一字一句的朝我下结论:"你果然是同性恋,和他一样。"
我顺势蹲在地上,左手插进裤袋里,右手在地上画出了一个"maybe"。

二十
过道很长,上校门口炒一个分量足足的6块钱盒饭,端起来从这一头开始吃,直到吃的只剩几截实在讨厌的蒜或洋葱,离那一头还差几十米。或者不吃饭,用一对新买的南孚听mp3,听到那一头,可以把油耗光。所以我很讨厌走这条过道,进去时风华正茂,出去时脸上就有了皱纹和老年斑。过道两旁的自习室我也不爱光顾,看书做题我通常跑到学校的后山,那里飞鸟阵阵树木粗壮,而且人迹罕至,脱光衣服裸奔也不用担心会被女生指责为变态大叔。门时不时的打开,男生女生走出来,另一部分男生女生走进去。我将眼睛贴在每间教室门的窗口往里看,不在,不在,不在,还是不在。
按理说我可以打他的手机,喂你在哪儿?喂我在这儿--然后找到那间教室,他坐在某个位置上等我,我走过去,和他不咸不淡的交谈。但我放弃了这个选择,宁愿逡巡于这累死人不偿命的过道,一间间的寻找,说到底我在思考、在犹豫--利用这些寻找中的时间--我到底为什么而寻找呢?我寻找到了又能怎样呢?所以我到底还要不要继续寻找呢?
那个电话是什么时候接到的?哦,当时我还在网吧,被姜峰指责为同性恋,他很坦白的说:"不是我没有良心,可我受不了,真的--虽然你从火中把我背出来,谢谢--但以后我们谁不认识谁。"我当时感到有些好笑,实在准备真心拥护他的提议,就算他拿出一张《互不侵犯条约》让我签字我也愿屁颠屁颠奉献出我这辈子最龙飞凤舞的书法,所以手机在那个关键时刻响起我也挺不乐意的,心想这是哪个狗日的,对方的女声慌张而急躁:"你到底把钟维藏哪儿去了?!"我一时间没有回过神,对方又嚷:"你叫他接电话!"我还没吱声那边已经喊开了:"钟维你这个狗杂种!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在他身边!你什么意思?老娘生日party上你屁也不放个就跑了,不就是看到张报纸吗?不就是那套破衣服有点像杨麓的吗?你犯得着那么急?!我操你娘,别以为老子不会讲粗话!你早就玩腻我了老娘清楚!随便找个朋友出事的借口就想把我甩了......他不是没死哈?那个脑壳被砍的不是不是他哈?不是你还不快点死回来!......你不想接老娘电话就干脆关机哈,你又不关机老娘的电话你又不接,操你妈你到底什么意思?以为老娘和其他女人一样好欺负是不是?你什么时候对我好过了?你指着自己的良心问一问......妈逼的钟维,你有种就给我吭个声,别给我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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