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渊在商议完毕后微笑着说出了他的担忧,魏军势众且骁勇好战,齐郑联军在人数上处于劣势,若要分兵边路阻挡魏军退入璘霄,只怕主力人数不足不能一举摧毁魏军防线。更何况,要以相对少数兵力包抄魏军,必须派遣精兵良将,势必削弱正面主力军队的力量。
邵阳像郑渊坦诚他也有同样的担忧,只是璘霄富足易守难攻,魏军万一趁机退入璘霄,粮草不济的齐郑军队很快就会被迫退兵。这样一来,本来对联军有理的罕见天气,反而会因为阻断粮草运输导致联军的致命伤害。
"不会的",郑渊微微摇头说:"将军尽管放心,魏军决不会想要退入璘霄。"
"陛下所言,臣等亦曾想过。魏离骄傲自负,按理不会回兵固守。"说话的是郑将王启:"只是行军打仗,毕竟不是义气之争,魏离并非刚愎自用之人,自然懂得其中轻重。分兵包抄,方是万全之策。"
郑渊浅笑摇头,没有重量的声音同战场粗犷格格不入:"正是因为知道我军向来谨慎,魏离必然以全军之力迎击我军主力--若是双方都倾营而出,自是我方胜算较大。若我军还要分兵他顾,便正和魏离之意。"
"然若魏军当真退入璘霄,我军又当如何?"
"还是谨慎些好。"邵阳阻止了准备据理力争的副将陆诒,用征询的眼光看着郑渊:"陛下方才所言,总是太过冒险。就当下情况而言,设法退入璘霄是魏军唯一的出路。"
"他不会的。"
陆诒不屑笑道:"陛下如何肯定?"
"因为他是魏离。"郑渊不看陆诒,轻轻闭上眼帘,好像叹息的声音里却似蕴着柔肠百转:"因为他是魏离,他这一生之中,永远都不会回头。"
随着郑渊的话音落下,方才剑拔弩张的大帐之中突然一片死寂,齐郑诸将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邵阳望着郑渊在散淡光线下透明的表情,沉吟着没有开口。
郑渊再次张开双目的时候,单把目光投向邵阳:"邵将军,信朕一次。"他的目光盈盈,却凄清如秋夜芦荡里的箫声:"朕,没有多少时间了。"
有那么一霎那,邵阳以为自己看到了郑渊的眼泪。他沉默着点了点头,如郑渊期望的那样收回了兵分三路的打算。
翌日凌晨,邵阳同所有的齐军一样,白衣素甲跨上了战马。郑渊在这一片不辨远近的白色中陷没,不知道它究竟代表着什么。
"将军这是......"
邵阳笑起来,眼睛明亮同日月争辉:"我们,去给魏人送葬。"
郑渊目送他的背影迤逦远去,记起就在数月之前,齐桓延也是这般白衣白马,率碾尘军隔着淡泊的雨雪飞驰而来。
他知道他见到了齐军的天神。
在百年之后,史学家们这样评论罗渡之战中齐郑联军一反常态的孤注一掷:"唯一能让所有人接受的解释是,罗渡一役中齐郑联军的统帅邵阳......仿佛听到了神了指引。"
如郑渊所预料的那样,魏人彻底放弃了退守璘霄的打算,同全力以赴的齐郑大军正面交锋。罗渡一役是六国吞并史上最惨烈的战斗,三十余万魏军几乎全军覆没,齐郑联军也死伤大半。威名赫赫的齐国碾尘轻骑,生还者不足五十。
也正如齐桓延临走时所期望的那样,雪晴后的罗渡之役宣告了璘霄江畔从此易主,也成就了齐将邵阳一生中最显赫的声名,在后世为他赢得了"六国第一名将"的称号,使人望尘莫及。然而后世在提到这场战斗的时候,亦往往代称以"胜利者的诅咒"--胜利一方所付出的代价之大,甚至超过了他们所获得的回报。
罗渡之役中魏人惨败,齐郑联军亦是惨胜。这一仗拓展了齐国的版图,使齐国疆域达到了开国以来的顶峰,同时却也极大削弱了齐军积聚多年的军事实力。在伐魏战争后,不管是齐国还是郑国,在数年之内都再没有能力出兵平乱,这使得齐宣明帝在此后数年里为了巩固疆域而焦头烂额。罗渡一役从而也成为天下将军邵阳,辉煌军事生涯实质上的终点。
魏平乱王袁尹檀在罗渡一役里身受重伤几乎丧命。他同老将宁国侯夏远一起,在为数不多的魏国残兵护送下,将瑾鑫帝魏离送入璘霄城内。在混战中看到这一幕的齐郑军士们说,那不像是一种逃亡,甚至不像是一次撤退,而有一种辗转红尘之后,又重新回到自己所属位置的从容气派。军士们说,正因如此他们没有想要阻拦,而瑾鑫帝入城后璘霄一直大畅的城门亦显示出了六国第一都的气度同宽容,静候陌生军队随时有可能的到来。
关于袁尹檀受伤的缘因过程,在史书上寻不到可靠记载。有人说他是为了护卫瑾鑫帝陷入碾尘军的包围;也有人说他在战场上同邵阳有一场精彩的交手,邵阳的长枪穿透过他的身体将他钉在旷芜的雪地,而他最后一刻脱手的利刃也几乎卸下邵阳的整条手臂;更有传说他始终愧疚当年私放郑渊,魏军大势已去后有心求死,却被瑾鑫帝命人救下退入璘霄。
无依据的传闻只能作为百年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真正严谨的治学家也并不真正关心袁尹檀受伤的具体原因。他们忠实的按照史料记载,得出了袁尹檀在璘霄破城前夜自刎于大魏宫前的结论。
等候在营中的郑渊从地平线上逐渐行进的赤焰银凤旗上看到了齐郑联军凄凉的胜利。随后邵阳在他的视野中出现,俊逸的脸上染满血污,身上素甲更仿佛是跌入了血红的染缸,狰狞的仿佛恶鬼修罗。他的血,抑或是别人的血,郑渊第一次直面是最真实的战争,没有悠然镇定,没有谈笑自若,没有优雅从容;只有果断,速度,连同杀戮。
待到邵阳入帐清洗再次出现在郑渊面前的时候,他又是那个沉着肃穆少年老成的英俊将军,用低沉柔和的声音告诉郑渊前方的战况。他们没有擒住魏离,推想他应该已经回到璘霄。郑渊微笑着点头,自言自语说,他既然已经回去,那,我也该回去了。
稍作休整剩余的齐郑联军像璘霄逼近。真正的战争在那个时候已经结束,剩下的只是猎人同落网猎物之间的游戏。郑渊的身体奇迹般的好转,坚持要随军进入璘霄。郑将们都担心那是君主大崩前的回光返照,却谁也不敢把这句话询问出口。
就在邵阳准备下达进入璘霄命令的时候,郑渊却请求他再稍待数天。璘霄城中百姓此时已如惊弓之鸟,不知道等待他们的是简单的更名易主,还是暴虐的抢掠践踏。齐郑联军围而不攻,对他们而言无疑是最残忍的折磨。邵阳不明白郑渊为何对璘霄如此仇恨,郑渊的回答却远远出乎他的意料。
"为了这一天,朕等了太久。"郑渊望着璘霄说,"我只想让魏离也尝一下等待的味道。"
邵阳终于明白,由最初刻骨铭心的想念消磨成至今的伤痛无奈,郑渊对那个人的爱始终没能够减少一点,他点头默认了郑渊的要求,又转头对郑渊道:"陛下要迟些入城无妨。三日后我要起程回瑶京,我军军务都交与陆将军,还请陛下费心。"
"将军这般急着回去?"
邵阳面色微窘,移开眼睛低声道:"立春时候,瑶京有人等我。"
郑渊了然而笑:"将军马快,此去瑶京不过七八日路程,何必如此着急。"
邵阳不语,片刻后回首极目远眺,轻声道:"霜冻路滑,我只怕耽误了。"这一句温柔无限,只听得郑渊心中一痛。
某C的话:嘻嘻,就这样稀里哗啦打完仗了,剩下的,就是最后的相逢了,赫赫。
过年了,大家过来给看文的大大们拜个早年吧,来来......小魏你不要那么一张死人脸,过年要笑嘻嘻的......小渊你在看哪里,看镜头拜年!!......那个桓王殿下不要因为你没戏了就不参加剧组活动,欺负我们低成本小制作是不是?!......还是袁GG最好啊,从来都那么善解人意............喂,小邵你蹲在地上画圈干什么!!!
小邵:人家那么辛苦才拉到殿下的手,为啥魏离一下子就拉了小袁的手了?555
某C(瀑布汗):那个性质不一样好不好。
小邵:还有打仗弄得人家那么难看......
某C:......反正你家的那个又看不到!
小邵:可是人家那么辛苦才拉到殿下的手......
某C(抽搐中):人家小魏快死了,优惠一点不行啊???本来你家殿下如果去死的话,H一次都可以啊!你要不要?
小邵:......(泪花扑闪扑闪)
四
齐宣明八年,即魏瑾鑫六年二月廿五,齐郑联军经由罗渡城渡江扎营。百年以来虽历经风雨却始终固若金汤的魏都璘霄,终于体会到真正意义上的兵临城下。大军渡江之后,邵阳如前所言,即刻将军务转交陆诒,自带十余碾尘残部启程返回瑶京。这一举动无可避免的引起军中的猜疑不满,然而在罗渡一役之后,齐郑联军中再无人敢对邵阳的决定提出半点异议。邵阳离开后,郑军稍稍夺回了联军的主导权。在郑渊的一再坚持下,又迟得两日才发兵入城。入城前夜璘霄城中依稀飘出娓娓乐音,在头顶愁云中盘旋不去,反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好像魏帝已经猜到了郑渊的打算,正在城内举行魏国覆灭前盛大的宴饮。
瑾鑫六年二月廿七是史上魏帝年号存在的最后一天。付出了惨痛代价的齐郑联军,怀着悲喜莫辨的心情,将同袍和对手重重叠叠的尸体抛在璘霄彼岸,趁着消融的薄雪踏上了曾经梦寐以求的璘霄土地。
令他们大为感叹的是,数月来惨烈的战火虽然摧毁了魏国商人的清梦,却从来就没能彻底跨过漫天江水。璘霄城内家家紧闭门户,少有人迹,却仍能道路两侧仓促搬空的商铺中透见往日的拥闹,如今虽然清冷却也显得安详。没有了想象中的歌舞升平,璘霄宛若妖娆舞娘浓妆丹蔻下出人意表的清纯,显得娴静文雅如同处子。
郑渊在颠簸中掀起车帘,几近贪婪的呼吸阔别多年的空气,想要找出些许幼年残留的痕迹。清晨米铺隐约的甜香;百姓起灶做饭时提心吊胆却仍无法避免的器皿清脆碰撞;残留在城市上方,顽劣小童被惶急的父母强拉回家时不甘的哭声;还有闹市集口无论怎样清洗都无法遮掩的牲畜腥臊;好的,坏的,甜的,涩的,这些声音、气味,都为六国之首的璘霄所独有,再大的恐惧不安都无法将其完全掩盖。郑渊轻而易举找回了童年记忆里的璘霄,同五年前离开时候一样真切生动。他本以为自己应当庆幸,却在准备探出身去寻找青华殿的时候忽得心口剧痛,浑身失了力气,本来支开车帘的手也重重打落在车窗沿上。
随车步行的护卫听见手落下的声音,赶忙近前查看,隔着帘幕却看不清静怀帝的身影。他偷偷掀开车帘,想知道皇帝是否安好,见到郑渊仿佛怕冷似的蜷成一团,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扣住肩膀。他清楚地看到静怀帝将脸深深埋入臂弯中,身体抖着像秋天风里的树叶,惊惶好象一头落入陷阱的小兽。他推测陛下是因为有所感触而哭泣,不禁奇怪为何听不到一点咽呜。他随后发现郑渊环起的手臂正以一种决绝的方式保护着他自己,这种毫不妥协的姿态给人一种诡异的错觉,仿佛郑渊的手臂已被别人控制,而郑渊正在那个人的拥抱里心甘情愿的窒息。
护卫想要开口询问皇帝的身体,但随后决定放弃。陛下病入膏肓不久人世,这是郑军里有目共睹的事实。陛下愿意怎样挥霍所剩无几的生命,都是陛下的自由,他一个人微言轻的护卫没有资格插手。
在带着璘霄特有味道的空气里,郑渊拼命咬住嘴唇不让自己痛哭出声。他以为自己想在这里寻找少年的回忆,却发觉正是璘霄的池台依旧才使得一切更显凉薄无情。
这座城市曾经见证过他少年时候的所有喜怒哀乐,亦是他在漫长岁月里不断思念怀想的所在。他离开过,又回来,五年时间好像是一个轮回,死死生生。璘霄城内,梨园弟子新生了白发,宫中青娥渐凋了朱颜,恹恹墙头的青缎黑豹旗如同强弩之末,疲态毕现;璘霄城外,齐郑大军金戈直指挥旌东进,湘城土赤三尺,罗渡践踏成泥,江畔嶙嶙无定野骨,不知又是谁家闺中梦里之人。江山转手,风云变色,他的爱恨情仇恩怨痴苦也早已经千疮百孔面目全非;而璘霄,竟未曾有分毫改变。
他之前却还那么天真的害怕,害怕璘霄会因为他的离去而变得有些不同。
那么天真地以为,以为那个人会因为他的离去而觉得稍稍孤寂。
一夜夜等待,一次次煎熬,曾有的风华正盛把酒欢言,曾有的彷徨失措呕心沥血,都兀自苦苦挣扎不忍放手。伤了,痛了,沉醉了不知梦醒,到头来仍是当年的璘霄,当年的大魏宫,当年青华殿里,十二垂琉遮面的男人。
改变的,原不过只是他自己。
可是,明明那么愤怒,明明那么伤心,却为什么连一滴眼泪都找不到。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吝啬到这种程度。
郑渊固执的想要寻回应有的眼泪,却忽觉得心悸袭来,眼前恍惚一片白光,身体失了重力好像要被颠簸出车外。他伸手狠狠攀住车壁,将下唇咬出血印,
不恨魏离,他答应过永远都不会恨他。正因为魏离负了他,骗了他,他才更要坚决的守住他曾经的诺言。是他让魏离国破家亡,让魏离尊严尽扫,但他偏要那人明白,从头至尾,都是他负了他。
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他的呼吸也逐渐平复,因为听到车外传来轻微的声响,再次拉起车帘。正看到对面一户人家门扉虚掩,两个梳着发揪的孩子探出脑袋左顾右盼,粉扑扑的小脸因为紧张好奇而泛红,也不知道是男是女,伸出白胖的小手对着前面走过的齐人军马指指点点。看到车里有人向外看来,其中一个孩子吐吐舌头,拽了拽身边孩子的衣袖,两枚脑袋迅速缩了回去,方才虚掩的门又了无声息的合上。
璘霄升平日久,城民比不得饱经战火的郑人,竟丝毫不知战乱之苦。尤其是不谙世事的孩童,天塌了也挡不住玩闹心性,大约是听说了齐人的骑兵厉害,就趁着家里不注意,壮着胆子出来看稀奇。
灭魏之举全是郑渊一手挑拨;湘城一战里他巧施手段激得宣明帝下旨;玉台之役虽没有直接参与,却是他的一念之仁让魏离阴谋得逞,导致了碾尘军同魏军的不共戴天;而最负盛名的罗渡之役,亦是他颠覆了魏军最后的赌局。是郑渊用尽无数心力,完成了六国史上让人最叹为观止的合作,以及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吞并。
然而日后的史书里,他永远只会以一个弱国君主的身份出现,作为齐天下将军邵阳的完美陪衬。
这样,最好。
郑渊微笑起来,命令畅通无阻的军队走向魏宫的方向。那一日的阳光很好,空气里弥漫着丝丝雀跃,细碎的尘埃悬浮起来,好像生着光翼四处飞散的仙子。就连郑渊一向冰冷的车撵内,都颇有初春的暖意。
无梁殿,青华殿,或者是佐明殿后的桃林,他知道魏离一定在大魏宫的某一处等他,要在璘霄难得一见的温柔浮烟里,向他转身告别。
大魏宫意料之中的寂静,往日嬉闹的宫女宦官都已各自做鸟兽散。大殿外横着魏宁国候夏远的尸体,另外还有几个郑渊不识得的官员,穿戴着整整齐齐,仿佛要去上朝觐见的样子。他们身上包藏了魏国曾经所有的荣耀同傲慢,却经不起一个年轻将军的几道军令谋略。
齐军已经先行入宫搜寻,郑渊命人停下车架,步行入了无梁殿。金銮殿里一派死寂,仿佛每一个脚步都会警醒昨夜在这里殉国的忠臣。高傲华贵的龙椅静默面对着郑渊质询的眼光。郑渊记起自己曾多少次带着罪恶的心情默默祈祷,希望魏离永远不要坐上那把龙椅。如今魏离果真再也不会回到这里,可他郑渊又得到了什么。
郑渊的脚步滑过无梁殿明净的水纹砖地面,没有片刻迟疑停留。他觉得自己正被引向生命的终点,那里桃花盛开寒梅怒放,而魏离就在等待。
郑渊记得很清楚,无梁殿后便是一片垂绦杨柳,疏密得当,掩映着君主寝息的青华殿,也正是青华殿得名的由来。魏离少时还曾经抱怨过柳林冬日的丑陋不堪。如今的柳树正值抽芽,当是水一样的鹅黄色,能触到每个人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分拂过柳枝,大魏宫曾经震慑郑渊的恢宏全貌就会完全展现。当年中秋时候,魏离就是拿了袁府令牌,带着郑渊自青华殿一路直下,大摇大摆从朝天门出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