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宫————youyu
youyu  发于:2008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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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御没有多想,便答道:「是三皇子。因为他刚刚回宫,御造坊还没来得及准备他的马球服。」
  三皇子......
  未央微一沈默,在头脑中搜索关於这名皇子的信息。
  三皇子秋无微,爵封诚亲王,是皇後的亲生儿子,也是当朝太子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但是这名三皇子出生以後就直接过继给晋亲王为嗣,十三年来从来没有踏入过宫门一步。理由不太清楚,好像是皇後不太喜欢他。
  未央又问:「那麽,三皇子这次为何回宫?」
  女御答道:「是皇上的意旨,说三皇子毕竟是皇室直系血脉,让他回宫和其他皇子一起上课。」
  「那以前怎麽不让他和其他皇子一起上课呢?」
  女御又答道:「十三年前,三皇子刚刚诞生的时候,皇後怕他怕得就像老鼠见到猫似的。皇上见皇後这麽不喜三皇子,才同意过继给晋亲王。现在十多年时间都已经过去,大概皇上是想,再大的恐惧也该克服了吧,毕竟母子连心,十多年来竟然连一次面也没见过,这太不合情理,所以才把三皇子给召进宫来。」
  未央越来越听不懂了,再问:「皇後为什麽怕他怕得那麽厉害?那麽一个小小的婴儿,怎麽能伤得了皇後?」
  「这个,你就不要问了......」女御面露难色,沈默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开。
  未央望著女御走远的背影,愈发不懂。怎麽会有母子十多年都不见面?怎麽会有母亲怕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怕得像老鼠见到猫?思考著这些问题,未央双眉不禁紧锁起来。这秋水宫中,有太多他想不明白的事情。
  就在那天晚上,未央第二次见到了三皇子秋无微。
  他是来给皇後请安的,但是皇後还是不想见他,推托说身体不舒服,让未央匆匆把三皇子打发走。
  未央劝了皇後几句,说既然三皇子已经回宫,这面是迟早要见的,即使躲得过今晚,明天或者後天,总有一天会再碰上。
  但皇後不听未央劝告,只按住额角,不停摇头,似乎真的很厌恶她的这名次子。
  於是未央只好照皇後的意思,告诉秋无微他母後身体不适,不想见任何人。秋无微似乎也明白皇後对他的厌恶,并未多做停留就起身告辞了。但他失望的脸色,还是让未央产生深深的同情。毕竟是亲生母子,究竟发生了什麽事,让他们连面都不能见上一面?
  就在未央送秋无微离开景坤殿的时候,秋无微突然叫住未央,问道:「你就是今天下午替我捡球的那个人吧?」
  未央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记得自己。惊讶之余,又有些欣喜,但他没有把这情绪的波动显露出来,只是抿嘴微微一笑,答道:「未央真是受宠若惊,原来皇子还记得。」
  「当然记得......」秋无微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和未央对视著,这一瞬间的对视,竟让他的眼神不知该往什麽地方摆,最後落到脚下,盯著地面问道,「你怎麽会到马球场来?难道你也喜欢马球?」
  未央笑了,摇头道:「我不会马球,也不懂骑术。只会看热闹罢了。」
  「看热闹也好!後天有场马球赛,是我入宫後的第一场正式比赛,你会不会来看?」秋无微的眼中带著明显的期盼。
  未央道:「如果皇後去,我当然会去。」
  「如果皇後不去呢?」
  「我也不去。」
  「如果我想你去呢?」
  未央轻笑一声道:「殿下,你想我去我也不能去,因为我是服侍皇後的人。」
  秋无微似乎有些扫兴,叹了声气道:「母後连见我一面也不想见,恐怕更不会去看我比赛了。」
  「这也未必。」未央神色微肃,「後天的比赛太子也会出赛,皇後未必不会去观战。」
  「那倒是。」秋无微闻言点点头,非但没有高兴起来,反而更加沮丧。
  未央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之中,竟踩到了秋无微的痛处。
  太子秋无瑕和三皇子秋无微,同样都是皇後所生,但一个贵为太子,一个却过继给亲王,皇後对这两名皇子态度的差别,简直判若云泥。
两天後,马球比赛如期举行,未央随太後来到观赛席上。
  马球场长约三百米,宽度约是长度的一半。两端各设一个球门,边界划有白线,并且还立著小旗做标志。门柱高三米,为了赛手的安全,还特意用棉布包裹过。门柱的间距虽然有二十余步,但想进球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赛手们分两队,每队四人。
  今天的比赛按照皇子们的单双分组,太子秋无瑕和三皇子秋无微正好一队。
  球槌和球都是木制,一旦被砸中,免不了头破血流。马球比赛虽有一定的危险性,但皇室成员却对它格外热衷,乐此不疲。
  比赛中,未央注意到皇後的目光总是停留在太子秋无瑕的身上,而对秋无微不屑一顾。每当听到身边有人赞叹秋无微的精湛球技时,皇後总会投去恶意的目光,把那些多话的人吓得急忙闭嘴,不敢再乱议论。而每当太子有了优秀的表现,皇後的脸上都会流露出满意的笑容。
  ──果然,皇後非常讨厌秋无微。
  未央再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秋无微明明没有出一点岔子,皇後就已经看他极度不顺眼了,如果秋无微不小心引出什麽状况,皇後肯定更加对他恨之入骨。
  正在这时,突然听到球场传来一声大喊:「小心!」
  未央一惊,蓦然抬头,竟看见白色的马球向看台袭来!
  「皇後小心!」未央一跃而出,挡在皇後面前。
  只听『咚』的一声,未央的前额重重挨了一击!
  顿时只觉眼前一黑,差点就要昏倒过去。还好一旁的侍卫及时扶住了他,未央使劲摇头,让自己保持清醒。谁知他这一摇,非但没有把脑袋摇清醒,反而摇得血流下淌,更加头晕。
  未央感觉到自己的血从额前剧痛的部位流出,流过脸颊,流上了脖子。侍卫们急忙扶著他去场边找御医。未央晕晕乎乎之中,好像看到秋无微向自己的方向跑来,他已经跳下了马,手中还拿著球槌。
  未央回忆了一下刚才赛手们分布的位置,心想不好,刚才那一球好像正是秋无微击出的!还好被自己挡住了,如果真的击中皇後,那後果简直不堪设想。想到这里,未央心里一阵後怕。他被侍卫们七手八脚,连抬带抱地带到场边御医所在处,御医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口,说了声伤得不重不用担心,就开始动手娴熟地包扎起来。
  这时秋无微已经赶到未央身边,不停道歉,问他头痛不痛、昏不昏。
  未央对他摆摆手,表示不用担心。其实未央很想告诉秋无微,你不用担心我,而应该担心一下你自己。未央甚至不敢去看席位上皇後的脸色,想必一定难看得一塌糊涂。
  「我真的不是有意的。」秋无微不停解释。
  「我知道。」未央当然相信他是无意的,但怕就怕皇後不相信。皇後一定会以为秋无微是在故意袭击她,如果不想办法,他们母子间的罅隙一定更深。
  未央脑中迅速转动,思量著有没有什麽可以补救的办法。
  他的目光匆匆扫过球场内外,最後停留在场边圈起来的换用马上。马球比赛分为八个小节,中场有段休息时间,可以换马。
  而现在,已经接近中场休息的时间了。
  思及此,未央计上心来。
秋水宫10
  未央避开御医和其他侍卫,拉过秋无微,附在他耳边说道:「太子的马鞍被人动了手脚,里面藏了暗针。中场时候太子换马,他一骑上马背,马就会受惊,把他摔下来。」
  「你说什麽?」秋无微听後果然大吃一惊,起身向马群冲去,但却被未央拉住。
  「你想干什麽?」未央急促地问道。
  「当然是叫人把马鞍取下来检查!」
  「不行。」未央阻止道,「我只是无意中听到有人说要用这样的方法对付太子,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肯定那马鞍有问题。你这样贸然取下马鞍检查,如果没有查出暗针,岂不是会引起骚乱?你刚才击飞一球,差点打中皇後,骚乱已经够大了,你不能再捅娄子!」
  「那怎麽办?」秋无微听他说得有些道理,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这样做......」未央拉过秋无微,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秋无微一边听,一边点头。
  待未央交待完毕,中场休息的时间也已经到了。赛手们满身大汗,都来到场边。太子秋无瑕牵出他准备换用的马,正想跃上马背,谁知却被秋无微上前阻止。
  只见秋无微抢过秋无瑕的马缰,拍拍马身道:「皇兄你这真是一匹好马,不介意让我骑一骑吧?」
  还不等秋无瑕反应过来,秋无微已经纵身跃上马背。
  只听那枣红马一声长嘶,扬起四蹄,狂奔起来!
  「马受惊了!马受惊了!」其他人吓得大声狂呼。
  秋无微来不及握紧缰绳,只能紧紧抱住马脖子,但那马的性子太火爆,硬是把秋无微甩下了马背。
  见秋无微坠马,众人急忙围了上去。
  而秋无微则拍拍灰尘,若无其事似的站了起来,指著那匹马大声道:「马鞍里被人装了暗针,有人想要谋害太子!」
  众人齐齐转头向不远处那匹枣红马望去,只见未央已经把那匹马安抚下来,梳理著马鬃。
  一听秋无微说马鞍里有暗针,就连观赛席上的皇亲国戚也被惊动。纷纷走下台来,围住秋无微和那匹受惊的马。
  皇上令人解下马鞍一看,果然搜出一根暗针!勃然大怒道:「是谁怎麽大胆,竟敢谋害太子!朕绝不轻饶!」
  众人见龙颜震怒,急忙跪下。
  皇後的目光匆匆从众人头顶扫过,好像在搜寻她的敌人。是什麽人胆敢谋害太子?只见皇後一把抱过秋无瑕,嘴里不停重复著:「还好皇儿你平安没事......母後快被吓死了......」
  而皇上则拍了拍秋无微的肩膀,示意他起身,关心地问道:「皇儿有没有受伤?」
  秋无微立即摇头道:「还好我是尘埃无微,若是璧玉无瑕,还不早被摔碎了?」说罢一拉秋无瑕的袖子,笑道,「我摔一下没关系,还好皇兄你没事。」
  秋无瑕没有答话,他的脸色微微发白,好像还没从惊吓中缓过神来。竟然有人在他的马鞍中藏了暗针,有人想要谋害他。他警觉地望著跪倒在地的众人,发觉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可疑,他看每一个人都像想要杀害他的凶手。
  皇後轻轻抚摸著秋无瑕僵硬的脸,但目光却慢慢移到秋无微身上。
  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秋无微──这是自秋无微出生以来十三年,她第一次正眼看他!
  而且那目光之中,好像已经不似以前那麽冰霜,变得柔和了许多。如果不是秋无微,被马甩下来的人,就将会是太子秋无瑕。秋无微知道马鞍中有暗针,但他依然挺身而出,替秋无瑕骑上了那匹明知会受惊的马──他保护了秋无瑕。
  只要一想到这点,皇後不禁对秋无微产生一丝好感。
  秋无微第一次被生母这样看著,紧张得身体蓦然一僵,而未央在一旁则露出淡淡的微笑。
  其实,这一切都不过只是未央的一个小把戏。未央这麽做的目的,只是为了帮秋无微将功补过,帮秋无微不再受皇後厌恶而已。
  他先告诉秋无微不能确定马鞍中是否真的有针,让秋无微骑上那匹马去试验一下。
  如果马受惊,则有针;如果马没有受惊,则无针。
  秋无微信以为真,以身试险。但他哪里想到,未央早就知道只要他一骑上那匹马,就算马鞍无针,那马也照样受惊。因为那匹枣红马是太子坐骑,那马儿脾气一向火爆,除了太子之外,恐怕任何坐上去都会被甩下来。
  而未央所做的事情,只是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坠马的秋无微吸引过去的时候,牵去枣红马,在它的马鞍中塞入一根暗针而已。这样就制造了证据,只要有了这个证据,所有人都会以为枣红马是因为被暗针所扎而受惊,不会猜到这不过是个无中生有的小把戏。
  那个时候的未央只想帮秋无微一把,根本没有想到自己这样做,其实已经激起了後宫一场彼此猜忌的混乱。
 事後,皇上问秋无微怎麽知道马鞍中藏有暗针,秋无微直言不讳地说是未央告诉他的。正因为如此,未央理所当然成为调查的线索。但秋无微哪里知道皇宫之中根本没人想谋害太子,这一切不过是未央不想看他和皇後母子不能相认而设下的一个小小圈套。
  这个圈套波及开来,注定有人要成为牺牲品。
  皇後非常看中这件事,发誓一定要追查出凶手。未央不敢说出实情,只说自己在无意中听到几名太监谈话,要在太子马鞍中藏针。於是皇後便集合宫中所有太监,让未央一个一个听他们的声音辨识。
  未央知道,如果找不出凶手,皇後不会善罢甘休。情势所逼,令未央不得不做出一个决定──他必须找人替他背上这个黑锅。
  秋灵王近来极其宠爱兰妃,而兰妃又刚刚为灵王生下第十七皇子,揣度著让皇上废掉秋无瑕,立十七皇子为太子。皇後早对兰妃带有敌意,与兰妃谈话时话中总带著讥讽和贬损。如果说秋水宫中真有人想对太子不利,那麽皇後怀疑的第一个对象──必定是兰妃。
  正因为知道这一层关系,未央在辨识声音的时候,故意指向了伺候兰妃的一名小太监。
  「就是他。」未央指著那名哆嗦跪下的小太监说。当时他并不知道自己这三个字将会带来怎样一场悍然波涛。
  皇後先入为主的观念,认定此事和兰妃有关。所以当未央指住兰妃身边这名小太监的时候,皇後露出『果然如此』的眼神。
  小太监大声辩解著,但是根本没人听他解释,他被拉了下去。未央听见他凄惨的叫声,他不停嚷著『不是我,不是我』,但是所有人都不相信他。皇後不信,皇上不信,就连兰妃也不信,她问小太监『你为什麽要做这种事,你为什麽要陷害我』。
  然而小太监的辩解之词还是只有那三个字──不是我。
  没有人相信他,除了未央。
  也许整个秋水宫,就只有未央知道他是无辜的。但是未央救不了他,因为这场风波必须要有人牺牲才能平息。未央天真地以为,一个小太监的血就能化解这场风波,但他错了,此事波及到了兰妃,就连兰妃也受到严厉的惩罚。
  她被剜下双眼,斩去十指,关入冷宫。就连十七皇子,也都交给其他妃嫔抚养。
  未央偷偷去冷宫看过兰妃一次,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曾经美丽的女子像尸体一样卧在草榻上的样子,她散乱的头发,流著黑血的眼眶,苍白的脸色,她听到窗外未央发出的声音後突然一惊,从床上坐了起来,哭吼著向未央的方向爬来,「皇上,是你麽......皇上,是你来看望臣妾了麽?......皇上,十七皇子他怎麽样了?可不可以让臣妾抱抱他......臣妾好想他,皇上......皇上......」
  兰妃抱住了未央的腿,她不停向上爬。她失去十指的手掌不停在未央腿上磨蹭著,她已经没有手指让他抓住未央的衣服,她只能用那凝著血痂的手掌在未央身上不停抚过。
  她身上那股恶臭的味道让未央胃中泛出一阵酸涩,未央急忙捂住了嘴,干呕著。
  然而兰妃还是没有放过他,紧紧地抱著他。
  未央推开了兰妃,不停地跑,不停地跑。逃离这个地方,逃离兰妃,逃离他的罪恶。但冷宫腐臭的空气笼罩著他,兰妃的声音还追著他,他犯下的罪孽还紧紧纠缠著他。
  从那以後,未央的梦中多了一个兰妃,他每每都会被嵌在兰妃脸上的漆黑眼窝吓得惊醒。在暴风雨的夜晚他也开始失眠,他觉得那雨声就像兰妃的哭吼,那风声就像兰妃追著他诘责的脚步。他终於体会到当年皇後在暴风雨的夜晚吓得尖叫连连的恐惧,他终於体会到有些人是你明明不想害,但却不得不害的情势所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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