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岛的断章————伊芙
伊芙  发于:2008年1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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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现在,残酷的现实并不允许他急不可耐地举足过去,同他交换深情的拥抱。他的父亲不会答应。
"你在哪里碰到他的?"秦若阳的语调出乎寻常地冷静。
陆宋桀转头瞥他,表情很是意外:"你还呆站着做什么?"
"你在哪里碰到他的?"他重复一遍刚才的问题,已经显得不甚耐烦。
陆宋桀倒是头一回见他这古怪的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校门口碰见的。"
秦若阳轻轻吐了一口气,弯起嘴角笑:"别紧张,我没事。"然后拿手拍拍陆宋桀的胸脯,掉头离开。
陆宋桀瞪大眼看渐行渐远的秦若阳,完全不在状况。
"喂!"他喊。
秦若阳没有搭理,脚下的步子依旧踏得稳健。
岑穆在树林里听闻声响,惊然回身,恰巧望见拐入教学大楼的秦若阳的侧脸,面无表情。
☆☆☆
岑穆安静地坐在橡子树下不动声色,手里把玩着一只抹了金边的贝壳。贝壳上头牵一根红绳,穿着银色的金属吊扣,看上去十分别致。
"他说他临时有急事,先回去。"陆宋桀咧着嘴赔笑。
岑穆学他笑得灿烂,说的话硬是让对方的笑容僵在脸上:"不用骗我也没有关系,我知道他是看见我才走的。"
陆宋桀干笑一下,开始寻思他为什么要因为秦若阳而遭这种罪。
岑穆瞥他一眼,觉得现如今在这边为难人家也没有太大意思,于是站起身来,拍拍裤腿上的灰尘:"能告诉我秦若阳家的地址吗?"
是夜,天空中飘零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弄湿了大地。
秦若阳坐家里的房车回到秦家大宅。车子停下等铁门开启的半会儿功夫里,他看到背靠墙角坐着的岑穆正目不斜视地望他这个方向,不觉心下一沉。
车子缓缓驶进大门,他的视线与岑穆的相交,紧粘在一起,然后被雨帘隔断。
夜色酝酿着一种朦胧的诡谲,屋里的流光溢彩同屋外的沉静夜幕形成一种极为鲜明的对照。
岑穆收回目光,盘腿而坐,将地上的石子一颗一颗垒起来,堆成小山,在上头插进一根小树枝,欣赏片刻之后推倒,重新来过。
这样反复了几遍,身后终于传来脚步声,在距他不到几公尺远的地方停下。他头顶上的雨丝,即刻被一柄黑色的胶布大伞所阻拦。
"你在干什么?"声音的主人略带着几分愠怒发问。
岑穆勾起唇角,他早料到他不会丢下自己不管。
"我想赌赌看,你究竟能不能在第10次旦夕山倒塌之前,出来找我。"
秦若阳叹气,他向来对于岑穆无奈。
"你这样会感冒的。"
他俯身要搀他起来,没料脸上却重重挨了一巴掌--啪!
牙齿磕碰到舌头,秦若阳直感口中一股腥味弥漫。
而那一记闷响在嘈杂的夜雨中,经过雨水的湿润和过滤,并没有绽放多大噪音,完全湮没于混沌。
岑穆起身,脸上荡着悠扬的笑意:"这个是季艾托我转达给你的。"
秦若阳单手抚住脸颊,沉郁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岑穆于是得寸进尺,再度狠狠挥起拳头:"这个是你欠我的!"
秦若阳扎扎实实吃了一拳,脚下着力不稳,打了个滑。"唰"的一声水花飞溅,人同雨伞便一起跌在了地上。
雨水自天而降,沉重地砸在两人头上,顺着发际眼角一路流淌下来。
岑穆口喘粗气,呼吸不畅,费力吐息,然后开始怪笑。他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小的贝壳挂件丢给躺在地上的人。
"我亲手做的,本打算你走那天给你的。"
秦若阳举起手中的贝壳,隐约从上头闻到一股海水的咸涩味。那分明是脑海里残留着的琉岛美丽的海岸线,和金色的阳光大地。
他痴痴端详那仿佛用力一捏就会粉碎的贝壳,迟疑许久,只开口说了两个字:"谢谢。"
岑穆用力瞪他,忽而举步踏地,又再踩起地上一大滩水花。
他飞扑过去紧紧搂住秦若阳湿透的脊背。熟悉的,怀念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温度霎时充盈全身,畅通血液流淌。
"我不想听你说谢谢。"岑穆垂下头,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
两人遂不再说话,只是牢牢抓住彼此潮湿粘腻的外套,单薄的身子不耐这春夜寒雨,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
秦若阳的手指穿过岑穆橙色的头发,撩起淡淡的葡萄香,他紧握手中精致的贝壳挂件,用力到就要戳破手掌。
如果一切可以任由他选择,他绝不会丢下他的,天知道他有多么不愿离开琉岛。
"对不起。"他道,"对不起。"
岑穆于是抬起头来,下定决心似的捏住他的肩膀:"秦若阳,你愿不愿意抛开一切跟我走?"
他亦举目,凝视他的眸子片刻,用力点了一下头。
☆☆☆
秦若阳着了魔,他着了岑穆的魔。
他从不知道自己竟有这种违抗父亲的胆量,也不知道自己竟能如此疯狂,在春雨潇潇的夜晚,带着一个男人私奔。
他俩一路欢唱,从城东疯跑到城西。
拥抱、亲吻,无数次。
秦若阳明白,现在不能回琉岛,那里在父亲的掌控之下,不肖片刻,便会被找到。手机、银行卡至此统统作废,一旦使用,等于昭告世人他俩的行踪。
从此刻开始,秦若阳不再是三家联盟的贵公子,不再是凰学园的玄帝,他抛下一切包袱,只愿与岑穆长相厮守。
岑穆可以舍弃的东西,他自然没有道理非得紧握不放。
"我们现在是超级穷光蛋。"秦若阳大笑,无限畅快。
岑穆闻言,恋恋不舍地吸一下鼻子,哭丧着脸道:"我开始想念家里的衣橱了,里面还有几件名牌货没穿过。"
秦若阳回头看他,表情异常僵硬。
"骗你的!"他笑得无邪,丢了外套向前飞奔,秦若阳于是紧跟上去,按住他的脑袋轻拍两下。
"以后不准再骗我。"
天空泛起清亮的白边时,他俩终于走得累了,于是在路边挑了一家便宜的旅社进去歇脚。岑穆原本没料到情况会发展到这般田地,所以身边带的钱不多,秦若阳钱包里还剩一些现金,足够维持他们几天的伙食。
"看来得一边打工一边跑路。"秦若阳啧着嘴,一张张细数皮夹子里的大钞。
"这才是私奔的乐趣所在。"岑穆倒是颇为乐观,脱下湿衣服来挂在凳子上晾干,顺便扯了床上的棉被裹住身子。"你打算一直穿着那身衣服?生病了可是没钱买药。"
秦若阳斜过眼去看他,岑穆露了一半肩膀在被子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
"这话是在诱惑我?"
房间里总共只有一床被子,两个脱光的人一旦钻在里头,还能干些什么?
岑穆真拿那个不解风情的男人没有办法,他都主动到了这份上,秦若阳竟然无动于衷。
"算我多事,你就等着冻死好了!"他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翻身睡觉。
秦若阳无奈撇嘴,脱了衣服爬上床,岑穆抬腿踢他下去,他又重来一遍,再度被踢。然后他用力抱住床上的棉被和里头精瘦的岑穆,岑穆拼命挣扎,没能甩开他,两人双双翻滚落地,轰然一声巨响。
楼下传来老板的大嗓门:"喂!吵什么吵啊!"
"看,你吵到别人了。"秦若阳低头笑,手臂依旧紧紧搂着他。
"明明是你在吵!"岑穆抱怨了一声,见他光着身子很冷的样子,拖他回床上共享一条棉被。
两人赤裸地拥抱对方,秦若阳并不做更进一步的举动,只是设法哄岑穆入睡。
房间里安静极了,晨光晒进屋内,透着点霉味。窗外时断时续的喧嚣人声,此时益发显得嘈杂。
大约又过了一会儿,岑穆轻声开口,试探着问:"秦若阳,你睡了没?"
"睡不着,太兴奋。"他答。
"那么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吧。"他很好奇,想更多了解身边的这个男人。
"我?没什么值得说的东西。我的人生太过无聊,每天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行,遵从父亲一切安排,看不见前路和希望。"
岑穆很是惊奇:"看不出来。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有主见的人,不过喜欢用平常人的姿态掩饰自己罢了。"
秦若阳浅笑,手指划过岑穆的脖子:"那该是你才对吧。跟我说说你的事。"
"我的事,说起来可就长了。"岑穆忽然变得亢奋,猛一盘腿坐起,然后被秦若阳拖回去。
"别着凉。"
"先说我老妈好了。老爸当年把她从马路边捡回来的时候,她还算得上美丽动人,虽然犯着毒瘾。老爸直到现在还是老好人,那会儿就更不必说,帮着素不相识的老妈戒毒成功,然后她以身相许,就有了我。"
秦若阳怔怔望他,难以置信:"你说真的?"
岑穆咧嘴笑,低头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我只对你说真话。"
"后来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生活?"
"后来我老妈被从前的姐妹们诱惑着重拾毒瘾,差点用光老爸所有的积蓄,被送进了戒毒所,又从里头逃出来,半路上毒瘾发作死了。"
秦若阳伸手握住岑穆的手指放到嘴边亲吻,他不知该怎样用言语来安慰他,唯有付出实际行动。
岑穆不以为然,继续道:"其实那时候我还小,根本什么都不懂。只是长大后,老爸经常说我跟老妈像,样貌和性格简直一模一样。"他捧起秦若阳的脸,欺身凑了过去,"现在了解我为什么会那么坏了吧?嘿嘿。"
"为什么要笑?"秦若阳仰头看他,口吻很是悲伤,"这没有什么好笑的。我不会嘲笑你,也不会嫌弃你。你一点不坏,何苦自暴自弃?"
岑穆用牙齿咬自己的嘴唇,任由秦若阳按着他的头发,把他圈在怀中。
"白痴,你说谁自暴自弃?"他趴在他身上,闷声咒骂,"我还有很多精彩的经历没说完,兴致都被你扫了。"
秦若阳不说话,只是搂着他,心脏隐隐作痛,然后慢慢遁入梦乡。
☆☆☆
没过几天,秦若阳身上的钱便挥霍得精光,沿途寻找临时的打工机会又十分不易,两人的日子过得比想象中艰难许多。
路费、旅馆费、饮食费、杂七杂八的日常用品费和意外带来的费用搅得他心绪不宁摇摇欲坠。
他忽然想起父亲平日里说过的话:若阳,这个社会是由金钱堆积起来的。
至理名言。
可惜他相信得太晚。
他跑去公用电话亭偷偷给陆宋桀打电话,希望得到经济上的支援。
"你不打算回来了?"陆宋桀在那头问。
他犹豫片刻,考虑到公用电话的限时制度,急忙答:"暂时没有那个计划。"
"秦若阳,没想到你也会有头脑发热的一天。"陆宋桀丝毫没有嘲讽之意,他此刻严肃得脑门上能够爆起青筋来,"早知道会像现在这样,当初就不应该随便离开。"
"我知道。"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卖后悔药这种东西。
人有的时候不得不做出抉择,结果或者对或者错,或者根本没有对错之分。可是既然做了,便不能轻易回头。
"秦若阳,不是我不想帮你。但你要清楚,如果还维持现在这种漂泊的状态,吃亏的总是你们自己。我可以亲自过来给你送一次钱、两次钱,钱用完了之后怎么办?"
他被说得心虚,甚至惭愧,郁郁低下头去。
从未料想过,曾经家财万贯愤世嫉俗的秦若阳,离开了家族的庇佑,竟会变得这般无助。看来他从前还真是个不成熟的小孩,总以为世上没有经过努力而办不到的事情。
人不亲身经历一些事情,往往很难相信前人的教训。他就是个典型范例。
而钱,果然是很重要的东西。
没有钱的日子,万分难熬。
他略显呆滞的目光停留在电话亭的玻璃门上,那里倒映着他模糊的影子。
头发还算梳得整齐,可是几日没有刮过胡子的下巴上,满布了零星的胡渣。
落魄潦倒,风光不再。这是他脑海中唯一闪现的几个词。
"我不能丢下岑穆。"他低喃。
"秦若阳,我不想做恶人。"陆宋桀回答得倒快,"感情并不能喂饱肚子。每个人都有他的命,你命中注定姓秦,该怎样做全由你自己决定。"
没错,他不是陆晋尧,他的父亲绝不会如此轻易便肯放任他为所欲为。他了解他的父亲,父亲没有派人来找他,因为坚信他没了他便活不下去。
甚而至于,他自己也已经渐渐体会到,父亲那种盛气凌人的自负究竟来源何方。
"让我再仔细考虑一下。"他道。
岑穆从外头回来的时候,看到秦若阳正坐在床上,手里捏着他送的贝壳挂件,仿佛在沉思什么。
他暂且忽略没有找到工作的失落感,调整情绪,绽出一个清新的笑容,坐到他身边:"怎么,才半天没见到我,就开始睹物思人了?"
"回来啦。"他抚摸他的脸蛋,在他唇上轻轻烙下一吻。
岑穆诧异于他亲吻中隐含的冷漠:"怎么闷闷不乐的?"
秦若阳无意识地叹气,然后惊觉自己竟在岑穆面前表现出悲观。
"没什么。"他笑得很费力,整张脸紧绷着飞扬不起来。
岑穆似乎察觉到一丝痕迹,踌躇地问:"我们是不是快要没钱了?"
秦若阳沉默着难以作答。
他不想骗他,更不想伤害他。他于是回身紧紧抱住岑穆,可惜已经闻不到他头上淡淡的水果香。
岑穆仰起头来,回以一个同样用力的拥抱。
"果然是没钱了。"他感慨。
7
岑穆不再继续矜持,他不愿秦若阳整天算计着,剩下的钞票还能维持他们几天生计。
他于是剪去呵护了很久的长指甲,到旮旯的酒店后头给人洗盘子,日日戴着胶皮手套弯着腰重复相同的动作,每下班时往往累得直不起腰板,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他现在终于发现,人类的潜能无穷。
原来自己竟可以为了秦若阳而牺牲这么多,总算不枉当初整整一夜的徘徊和挣扎,终于接受那个男人。
岑穆领完一天的工资,回家途中路过百货商场进去逛了一圈。他喜欢的品牌这个季度又推出许多新款,十分对他胃口。
"先生想要些什么?"店员上前客气地招呼。
岑穆微微怔住,然后撇嘴一笑:"不用了,谢谢。"
他到隔壁柜台买了把剃须刀。自己是用不着,不过秦若阳那张脸很久都没打理,看上去邋遢得不行。
从商场出来,天色已经很晚,他加紧脚下的步子往旅社赶,身后忽然有人拍他肩膀,他于是回头。
"岑穆!好久不见!"男人显得十分兴奋,微笑的眉眼间闪现忽见故人的惊喜。
岑穆呆立在穿梭巡游的人群之中,视线笔直地落在对方脸上。男人高而壮实,一头咸菜似的长发搭在肩上,同他那身西服十分地不般配。
他茫然失措,手中的塑料袋落在地上,然后俯身去捡。
"怎么?已经不认识我了?"男人笑笑地问。
"怎么会?"岑穆也笑,"大名鼎鼎的颜老大,我怎么敢忘?"
他怎么敢忘!
颜惜,当年同他混在一块儿的社会青年头头。是这个人教会了他男人之间的事情。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替岑穆化过妆的人。
岑穆生命里付出的众多的第一次,他占了极大的比重。
"现在混得怎么样?"颜惜与他并肩而行,胳膊勾住他的脖子,"看你这副德行一定好不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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