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蛇杂处————元晔
元晔  发于:2008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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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闻言走过来,试了几下也毫无办法,摇头道:“大过年的谁会来修?再说,我们也要搬了。今晚忍一下吧。”
余逊一惊,道:“又追到这里了吗?”
陆靖潼笑了笑说:“也没那么凶险。不过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余逊点点头,也冲陆靖潼笑笑,那意思是表示他已经接受安抚。神色里却有些张皇不安。他平时是聒噪的性子,这时候却呆呆的缩在床上,眼巴巴地盯视着陆靖潼走来走去收拾的身影,一声不吭。
陆靖潼看他有些可怜,停下手中事务,温言道:“你不要怕,他们冲着我来的。我也一定逃得掉。”
余逊摇摇头,伸舌舔了舔干燥的唇,黑黑的细眼愣愣地看着陆,好像要把他刻到脑海里,让他无处遁形一样,半晌说:“我不怕。不过,你逃归逃,可不要丢掉我!”
“是啦是啦,一定带着你跑路。你这个纯属多余担心,快先睡吧,我关灯了。”陆靖潼伸手去关吸顶灯,却被余逊拉住了。
“不要!……那个……我的意思是,关了灯你怎么收拾呢?”
“我在黑夜里视物无碍的。你不用操心这个。”
问题是我有点夜盲,关了灯就看不见了啊!!余逊想了半天,也没什么正当理由阻止这一行为,只好说:“这么冷,我睡也睡不着,就算睡着了那也是冻僵了的。我不睡!”
“你给我安分睡觉!只要默念真言入睡,根本不会冷!”
“我没背出来!”余逊胡搅蛮缠地理直气壮,转了转眼珠,想到另一个方法,“这样吧,我变成蛇,缠在你身上好不好?”陆的身上冬暖夏凉,天然的空调不用多可惜啊。
“而且你对温度没什么概念,我不会冰到你的。”小蛇仿佛思虑周全地兼顾到了别人的福利,让陆靖潼哭笑不得。对温度没感觉不代表身上没有触觉,余逊实在是太没自觉了。
见陆靖潼只是苦笑,没说话,余逊当他是默许了,当下噌地一下变成花蛇,顺着他的领口就钻进衣服内,陆靖潼感觉到细细鳞片摩擦着肌肤,痒痒的好像挠在心口上,不禁哎哎叫道:“你怎么好跑到贴身一层?好歹在内衣外面哪!”
从领口里冒出一个蛇头,冲他呲了呲尖牙,道:“一层衣服有什么差别?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拘泥于细节!”噼里啪啦说完又缩了回去,小脑袋在他胸口一眯,丝毫不理别人的感受。
陆靖潼叹了口气,只能迫使自己尽量不去想它,着手处理各项撤退事务。
枕在温暖的怀抱中,余逊感觉到隔了一层薄薄的血肉,那龙的心脏有力的搏动。它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记忆里已经开始模糊的一段。小男孩充满热量的身体散发着张扬的生命力,应当进入冬眠的小蛇在迷迷糊糊中也被感染,略微睁开双眼,探出头,看到它生命中的第一个,冬季。
那以后,它靠着草根和野果充饥,在荒野和山林里终年游荡。四时更迭,万物生息,只有它,总也不会死去。即使在没有东西吃的荒年,饿得惶惶然,不知如何安抚那钻心的针扎一样的疼痛;即使在地冻三尺的严冬,无处可逃,被冻僵在深秋挖下的洞穴里。
孤零零游走于这个不属于它的人世,在雪堆里僵直着嘲笑自己卑贱却不死的特质。它其实是那样急切地想要抓住,这个浑身散发着温柔气息的人,向它伸出的救赎之手。
蛇没有手,所以它紧紧咬了上去。
蛇没有脚,所有它紧紧缠绕在陆温暖的躯体上,努力将每一寸皮肉与他肌肤相贴,头靠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那让人心安的心跳声,渐渐入梦。
他的龙,是有心的活物,与虚无缥缈的神祗不同,他会对他不离不弃,相伴始终。
天明时分,陆靖潼收拾好行李,带着余逊,离开住了半年的家。来不及和房东联系,只能在门上贴了张条子。余逊把两把房门钥匙分别穿了带子,吊在自己和陆的脖子上,左看右看之后十分满意。
两人开着车,按计划顺着南山路直下,准备过钱塘江大桥,南下到“仙居丽水,龙游天台”那个地区的小城市里避避风头。
陆靖潼知道天界既然动用禁术,那这次必定是不得结果不会罢手。天台宗发源地至今仍然地气极盛,在其境内妖孽消弭无踪,神佛礼敬三分,实际上是那强大的地脉之气令仙法妖术都趋于祥和,没有伤害力。如果能在那里再躲过三个月,配上他新发现的秘密惊喜,余逊必能修得正果,从此不再惧怕天界的追捕,甚至于,凌驾众神之上——不过,看了看坐在副驾驶打着小呼的余逊,陆靖潼无奈地想,最后一点,可能暂时指望不上了。
忽然听到旁边在睡觉的人喊了一嗓子:“乐洋!”一下惊跳起来,却被安全带绑着,只是略具意思地往上拱了拱。看清现在正在车中,旅行路途,余逊怔怔地看着前方,僵坐在位置上。
陆靖潼知他灵感渐强,自己却仍然懵懵懂懂,只能在梦境里体现,于是问他:“怎么了?梦到什么?”
余逊顿了顿,蹙着眉答道:“我梦到乐洋变成龙,在那个海底墓场对着我笑。我也不知怎么就认为那龙是乐洋,龙在笑,那种表情很难形容……”
陆轻叹口气,道:“乐洋是龙众转生,你也是知道的吧?”
余逊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道:“我们……我们这次为什么这么匆匆忙忙地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莫名了很久,最终心中的不安被这个怪异的梦引发,还是问出了口。
陆靖潼知他终究要问,权衡了一下,决定还是把事情说给他知道的好。他终究是得脱离自己,独立生存的。
“天界动了散势鸷鸟阵来追我们两个的行踪。那阵法是以虚耗阵内一切生灵的能量命理来达到消弱敌手力量、暴露其弱点的目标的。它对修道之人的危害严重,低等妖怪和地仙甚至可能因此道行全毁,对我们自然也有极大杀伤力。如果不与之对抗,那一刻间便会力竭而废;如果与之对抗——天界之人布下阵法,到时只要在阵内寻找能量急剧波动点就可以找到高等仙灵。”
“那么,这生灵包括……”余逊怯怯地发问,他心中其实已有答案,只是太过骇人,他不敢相信罢了。
陆靖潼看着他的双眼,道:“对,包括人和动物、植物。凡有生命,皆在消耗之列。不同的是这些生灵如果不曾修道,那么危害不会是立时三刻,明显出现。那恐怕要三、五年,十多年才会反映出来。这阵法难分敌我,即使在天界八万年前的降魔战争中,也只在极小范围内使用过。这次竟然如此大面积铺开,以昧火引动阵法,我恐怕,天界如今的行事作风,已经不能按常理揣度了。”
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悲凉:“消抹记忆会对人的大脑海马造成损伤,影响他以后做人的生活质量。原来的天界是不敢对身为人的乐洋动手的,最多也就是从旁察看。所以,所以我只是封印了他的记忆。现在看来,天界很快就会查到这里了……”
余逊凑到陆的旁边,鼻尖扫过他的脸颊,低声道:“那不是你的错啊!天界这么不讲理,把命不当命地倒行逆施,倒真是那句呢,‘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陆靖潼侧过脸,扯了扯嘴角道:“你啊,只有在乱用典故时才能说得这么溜!”胸口一时的憋闷在想到接下来步步为营的逃亡时,也只能放到一边。
他抬起头,目视远方。在视线触不到的地方,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江水,渺渺茫茫的江面上,早没了岸芷汀洲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轮船往来,拖船穿梭,好不繁忙。他忽然感觉到一股肃杀之气,由江对岸乌灰的天空中隐隐压来。
那江水湍流,千回百转,悄悄激荡着,无数惊涛拍岸的声响,传递着同一个信息:
凶!凶!凶!
陆靖潼在上桥前最后一个路口调转车头,沿原路折返,向灵隐方向奔去。余逊心知有变,却不知道该做什么,惴惴不安地坐在旁边。
一路上道路两旁的绿树飞一样地向后倒退,陆靖潼没有在任何一个路口停留过。余逊心惊肉跳地扭着头往车后看那路口因为秩序被打乱而起的骚动吵嚷,又看看发了狠飙车的陆靖潼,张了张嘴,终于没有发声。
这一通夺命狂飙,几乎飙掉余逊的三魂七魄。陆靖潼终于把车停下时,余逊已经脸色煞白,话也讲不出了。陆靖潼这时候也来不及停下来和他安安稳稳地解释现况,只是拉了他就往山上跑。
余逊跑了两步忽然回头看丢下的车子:“陆,陆,刚才没有撞到人吧?”
陆靖潼道:“当然没有!!我怎么会犯这种错误?!”但是后面的混乱局面里伤人没有就难说了,可是现在自身难保,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也幸好往这里的一路上十字路口并不多。
余逊放心一点,边喘边说:“那还好,我记得你这辆车牌照没有处理过,肯定给警察拍下来了。先是在路口‘未按导向车道行驶’,然后又一路乱闯,如果是肇事逃逸,我们被抓住就完蛋了!!”陆靖潼佩服地看向余逊,心道你总是能在紧要关头把一些不相干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
被余逊这么一打岔,紧张感顿时散了六七分。看看时间,又感应了一下天界阵法扩散的边缘前哨,陆靖潼知道他们总算赶得及,松了一口气后,一边和余逊往山上走,一边道:“你到时候跟我学几句话。到了山顶以后,先不要出声。等我拍你的肩膀,就把这几句话说出来,记住,用腹腔共鸣!”
余逊“哦”了一声,看看周围景色,问道:“我们这是在哪座山上啊?” BLZYZZ
陆靖潼呆了一呆,道:“虎跑山。”知道他一路上没有注意自己的行车路线,恐怕更加不会知道自己预计的退敌方法,于是又加一句到:“翻过山就是九溪,我们这次,是要借灵隐宝地来搞个佛光普照。”
见余逊似懂非懂地点头又问:“喔。我知道了。那这山开发了的呀,为什么不走大路上山?”
陆靖潼知道自己不说清楚,这家伙就会这么不懂装懂下去。余逊生性懒散,对正经事一点求知欲都没有。
“走大路没有走直线快。”他拽着余逊攀上一个陡坡,“我趁着路上这点空把到时候做的事和你说一下。呆会儿,我要在九溪十八涧上空制造一个灵隐天王殿的幻象,主角是正当中那尊弥勒佛像。”
余逊艰难得跟着陆靖潼爬坡,很有骨气地不要他的帮助,一边在百忙中发问道:“你这么亵渎佛祖,人家不要生气的?到时候他真的下凡来佛光普照,和追杀的人一起收拾你怎么办?”
陆靖潼贼贼一笑,道:“他来不了。他要真来了,那就万事大吉,干戈平息了。”
“这么说,天界还是有讲理的好人的咯?”
“你不要一杆子打翻天界全体呀!我也是天界的,我难道不是好人吗?”陆靖潼严肃指出余逊话语中不缜密的地方,“你最多只能说天界掌权的高层思维方式入了魔道……而且弥勒他也不是忉利天的天人,他属于兜率陀天,小乘佛教里认为他是未来佛,接替释迦的世界佛——”
余逊抖着声音问:“那……那这么伟大的人,我模仿得像吗?我……我恐怕……”他其实很想把这件事也退给陆靖潼,反正能者多劳,他就庸者多眠了。
陆靖潼笑笑道:“这你不用担心,弥勒菩萨声如大梵天之音,目如青莲花之叶,身长八十肘,肩量二十肘,面广十肘。形体有幻象做伪装,声音模仿秀你一定可以胜任,腹腔共鸣知道吗?美声唱法得那种。”
“我……我什么时候学过?”余逊吞吞吐吐地问道。
陆靖潼摸了摸下巴,道:“我听你做梦说梦话的时候唱过一段我的太阳啊。”
余逊听说自己如此天才,无师自通,自然是喜不自胜,当下诚恳地向陆靖潼讨教了发声要点,经过几次练习后,居然就能发得似模似样了。
再往山上爬了一会儿,终于到达了顶峰。天色逐渐变暗。寒风飒飒,四周树林沙沙地响着,余逊禁不住缩起了身子,微微有些发抖。陆靖潼伸手,轻轻揽住他,道:“怕么?”
余逊环顾四下,抿了抿嘴道:“不怕!”z y b g
“好,那么,你跟我念——”陆靖潼缓缓吐字,“天王尊者,别来无恙。”
“天……天王?”余逊惊讶道,“住在须弥山腰的那几个……还是在须弥山顶的那个?”
“须弥山腰的犍陀罗山琉璃锤。这次南方布阵来势凶猛,估计增长天会第一个到达。”陆靖潼知道余逊漫画看了不少,对这方面或多或少有点了解,幸亏漫画里的增长天从来不是主角,估计余逊不知道他的厉害,待会儿做戏吓人时能够“无知者无畏”,于是也不说破。
余逊果然只知忉利天王帝释,鄙视了增长天,一脸轻松自在的模样等着陆靖潼往下教话,他好鹦鹉学舌。
“再往下,不管他说什么,你只要接着说‘大梵天王,应劫渡世,肉身寂灭,净土往生’就可以了。”
余逊认真地学了一遍,虽然不知道大梵天王是什么东西,不过还是强记下了。默念了几遍后心里觉得不放心,忍不住问道:“这样子能行吗?完全是个空城计,要是被增长天王识破了,杀将过来,你打得过他吗?”是不是应该准备一个B方案应付突发状况以策万全啊?
“下面就是九溪十八涧。如果被他看出是个虚幌子,我们只好夺路而逃了,顺着这溪水可以直接入钱塘,逃到海里去。”陆靖潼心道,要是有完美B计划,还用得着这么兵行险招么?
余逊听了却觉得甚好,眯着眼道:“好啊好啊,到时候你就来一个‘飞龙在天’,我骑到你背上以后再来一个‘潜龙入渊’……”这时候他才感觉出不对,惊道:“你你……我们要下深海?!”
“对啊,所以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这么做。”
余逊沉默了几秒,垂着头羞答答地蹭过来对陆靖潼说:“陆,如果有你给我渡气,我想我还是可以适应深海生活的……”
陆靖潼微扯嘴角摇头叹息,笑容秀美。他轻声对余逊说:“你准备着,我要开始了。”
陡然间,他浑身光华四射,一头乌发无风自扬,转为火焰的橙红,双眸幽色逐渐减淡,慢慢褪成了晶莹剔透的琥珀质地,一眼望去,似有光影流转,丽色殊绝,摄魂夺魄。
他站在原地以足尖点地,画出万法千门,诸天妙相,一时间四周土地如同被赋予生命的活物,浮动游移,随着这个阵势加速旋转。无上妙法,催动此地地脉灵气,缓缓蒸腾,在空气中幻化出欲界六天森罗万象。
陆靖潼立于阵中,啮破中指,伸出手,一滴龙血滴落,瞬间没入土地。余逊忽然间只觉得地底热气奔腾上涌,暑气大盛。酷寒冬季,这左近竟然热得犹如炎夏。他惊异不定地看向陆,陆却对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静心莫问。
随后陆靖潼双手交握,目视前方,但见一团云气渐渐聚集,蓦然透明流动,竟变作在空中漂浮的水。下一刻,山麓处溪水水势暴涨,哗哗有声,从源头奔涌而至,比平时大了三倍有余。
天龙,得一之水,散六虚以为洪流。
光影折射,变幻莫测。
余逊看着山谷间凭空出现的香火缭绕的巨大天王殿,和其中坦胸露腹的弥勒坐像,目瞪口呆。
肩上被人轻拍,他回头,见陆疲惫的面容,正想凑过去宽慰他。身子移动间,越过他的陆,在遥遥天际,看见了手执利剑,青衣甲胄的高大天神,带领恒河沙数兵勇,无数众金仙,正以一双金刚怒目,直视着那佛陀幻影,宝相庄严。
惶惶然地,来不及反应,余逊早在这神威压境的阵势下满脑袋空白。他抓着陆靖潼的手,求救地看向他。陆的一个微笑让他渐渐安定,收拾起惧怕后,他惊异地听到一个声音自他胸腹发出,绝不同于上山路上游戏练习时的腔调。那音色,深沉如雷,远近彻闻,空茫缥缈,非男非女,唤醒终生迷情,光明娑婆世界。
那大音声如同陆靖潼所言,道:“增长天王,别来无恙?”
铁塔巨人般的天神,令妖魔心胆俱裂的狰狞面容上,渐渐显现出错愕惊惧的神气,略微踌躇后,他倒背利剑,带着周身青绿火焰,拜伏于地。身后无数天人,乌压压跪伏一片,悄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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