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蛇杂处————元晔
元晔  发于:2008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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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哗啦啦一阵钥匙响,门被推开。伴随着一声响亮的“我回来了!”,一道脏兮兮的人影冲进了进门处的卫生间。
陆靖潼堪堪喊了一声:“那个热水器坏了,只会出滚水!”
就听到卫生间里凄厉地一声惨叫,一条人臂粗细的白底黑花蛇从里面痉挛着游出来,昏头昏脑地向冰箱蜿蜒而去。
花蛇刚刚艰难地用头顶开冰箱的门,衔下上几块隔板,在里面盘作一团用嘴去咬冰箱门上的架板,企图关闭门户专心疗伤。就在此时,一只万恶的旧社会的黑手一把将它从里面提了出来。
咆哮声劈头响起:
“余逊!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上灶台!不许进冰箱!”
看清楚花蛇身上脏兮兮的灰泥,陆靖潼更是压不住的心火上窜:“你给我这么一身烂泥巴就往冰箱里蹭?!”
花蛇扭动着从陆靖潼手里挣扎开,在旁边滚了两滚,变成个白净青年,一边小声嘀咕着:所以才要洗澡啊,一边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刚想闪到另一件位于主卧入口的卫生间,却被陆靖潼一把拖住。
余逊看他眯着眼上上下下打量自己,心知是被发现了,只好陪笑打哈哈道:“那个,你看,我什么都没穿,怪不好意思的……”
陆靖潼声音和蔼可亲:“你以为没有擦北海冻胶,糊点泥巴九可以对抗太阳的灼烧?”
余逊基本上无言以对,只好小声从另一方面加以辩解:“早上走得急,忘记了……”
陆靖潼哼哼冷笑:“你哪天不睡过头?”
余逊可怜巴巴地眨眨眼:“那是因为晚上睡不好……”
忽然瞥见陆靖潼的一只虚灵爪正在药柜里翻着什么,他立刻咻地一声变回黑白花蛇,努力把自己缩到沙发地下那狭小的空间内。
这时陆靖潼已经找到要用的药物,看见余逊这副没出息的样子,又是气不打一处来:“余逊,你出来!”
沙发地下传出闷闷的声音:“我不出来!”
陆靖潼耐心耗尽,蹲下凑近沙发。手在瞬间成爪暴长,伸入沙发底,电光火石间已经抓住了蛇尾巴。
接下来是拔萝卜时间,陆靖潼一边拔一边威胁:“我拔出一点,就抹一点药,统统抹上,慢慢来,不着急,你说对不对?”
花蛇终于吃不住恐吓,松开了咬着沙发脚的嘴,任由陆靖潼把他拖了出来。变回人形后,他老老实实地趴在浴缸边。微凉的水冲去脏污,陆靖潼小心地把一只翠玉盒中盛的黑泥抹到他身上红肿起泡处。有一块是刚才滚水淋到的地方,已经开始溃烂了。
余逊背上伤得最厉害。因为他在外面活动多半是弓着背对着太阳的。陆靖潼手中黑泥所及,他便是一阵抽搐颤抖。陆精通暗暗叹了口气,忍不住温言道:“熬过去就不痛了,知道痛,以后别这么冒失。”
余逊扁着嘴,语带哭腔:“不涂其实也不要紧,不就是好慢点么?”
……陆靖潼无数遍告诉自己,要冷静,不能对伤病员出手。但是推拿伤处以促进药物吸收的手劲,免不了加重许多。
到陆靖潼终于满意地把残余黑泥冲洗掉,水流所及之处黑色剥落,露出重新焕发健康光彩洁白莹嫩的肌肤时,已是后半夜了。余逊满脸泪痕干了又湿,湿了风干,已经和花脸猫一般。
陆靖潼递上毛巾,余逊接过抹了把脸,穿好衣服后就拖着蒲团准备上露台了。陆靖潼张了张嘴,还是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跟上露台,对着已经似模似样盘膝打坐的余逊道:“你明天不用去上班了,我会和张工打声招呼的。”
余逊作潜心修炼状,闭眼静坐,鸟也不鸟他。
陆靖潼叹了口气,退回室内。就在门边席地而坐。一条透明晶莹的小龙从他身上一闪而出,隐入了外面余逊的体内。
余逊的内心是愤恨难平的。
会晒伤是因为去建筑工地做民工,究其根源,是逼着他去那里工作的陆靖潼的不是。现在居然还站在正义的一方声讨他忘记擦防护胶的小过失,并逼迫他服用那种有如凌迟,痛得人……好吧,蛇——死去活来有如剥皮的再生肌肤海底泥,这世界真真是黑白颠倒善恶不分,蛇善被龙欺啊!虽然他艺不如人,道行太差是被这条恶龙吃死的主要原因,他还是决定忽略这一点。
愤怒的余逊小宇宙燃烧过度,一个小时后,在四肢百骸暖洋洋的气流引导下,睡着了。
如水的月光铺了满地,一条黑白花蛇蜷曲在蒲团上,香甜地盘踞着。小尾巴时不时地甩动一下,如果仔细听,还能辨出微弱的呼呼声。
第一章
下班后的医院门诊部明显冷清许多。有的科室外面排着挂了号还没看完的病人,但大部分人流都转往急诊去了。
余逊坐在一个美青年面前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自己的病情,中间夹缠着对陆靖潼虐待病人的控诉。美青年翘着脚坐在椅子上,饶有兴味地听着,时不时搭两句腔,两人共鸣一片。
末了美青年终于拿出听诊器,似模似样地在他胸口摸了一阵子,然后神情严肃地说:“你真的在按时吃药吗?”
余逊一脸冤枉:“我当然有按时吃,那么一堆药,我每天都吞得很辛苦啊!”
美青年若有所思:“怎么会这样呢?”
余逊吓到,结结巴巴的问:“怎么样……难道说……”
美青年一脸沉思:“照理,病情应该可以控制住的,但是现在,情况不乐观啊……这样吧,你再做个24小时心电图,我看看再定治疗方案。”
余逊如遭雷殛,呆若木鸡,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背上“盒子”了。
“对了,这24小时你该干嘛干嘛,别跟上次一样一整天都躺在床上啦。”美青年提醒道,“那样不利于检查出问题所在。”
余逊悲哀地抓着美青年的手,了无生趣:“乐洋,怎么蛇也会得心脏病呢?”
美青年乐洋乜了他一眼,道:“你现在是人。”神速地换好衣服,对着来收拾垃圾的护工大妈灿烂一笑以后,拎起一只大书包拽上魂不守舍的余逊就向医院外走去。
余逊很奇怪:“你今天不值班么?我记得你才做住院医生第4年呢。”
乐洋在路边小店买了两支雪糕,递给余逊一支。舔了一口雪糕这才回答:“菲佣每周也休息一天,我又不是天天值夜班。”顿了顿,又得意洋洋地说,“再说了,我是什么人哪,变相逃个班当然没有问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走向公交车站,远远见一辆50路公交驶来,人们纷纷凑到路边等着上车,乐洋忽然一把将余逊搡进了候车亭广告牌的后面,悄声道:“快变成蛇,进到我书包里。”
此时路人多半在匆匆赶着回家,倒也没有人注意车站广告牌后和待拆迁民房围墙之间这狭窄的空间。
余逊服从命令听指挥习惯了,当下也不多问,变成蛇叼着雪糕就窜进了书包。
乐洋随着人潮上了车,被挤中间一动不能动。他想到书包里那根雪糕,内心一片惨淡。早知道就要潼在里面做个新空间,而不是只弄上隔绝封印了。
左后方一前一后临窗而坐的男女并没有什么异样,依旧是原来观赏窗外风景的姿势。乐洋不敢掉以轻心,想了想,觉得书包背在身后不安全,万一被掏包的拉开拉链,那封印一除,余逊就无所遁形了。于是把书包换过来背到胸前,拼着样子傻一点,以策万全。
人声熙攘,车声震耳。但天龙临世的化身念力所及,任何细微的声音波动都收入耳底。
但听女子道:“这个城市再查不到,就得回天部汇总搜查结果了。”
男子道:“这龙倒真能躲。观世镜追查不了真龙和佛骨,确实麻烦。”
女子轻叹一口气,“若非棘手,能求到玄女钧天?那龙,那龙原是天庭干吏,专司追踪查探,一时找不到,也不奇怪。”
随后两人都沉默了,不再以低频交谈。
乐洋表面镇静,内心震惊,暗忖:这天庭竟动用九天诸部来追查阿潼和佛骨的下落,看样子是玩真的了。此地不宜久留,须得速速走避……
原本想要到潼家里去的,途经一个大型超市时乐洋心念一动,跳下了车。果然感觉到后面那一男一女也跟了下来。他心里一笑,进了超市,推着购物车开始悠闲地转悠。书包被他寄放到储物柜里。方圆五里内只有这两个非人类,余逊呆在封印里安全无虞。他就看看他们能从他这里找到什么破绽。
从熟食区逛到蔬果区,从副食品区逛到冷柜区,从面包区逛到酱料区,一件一件精挑细选,有时候看到另外更合心意的还要折回原来物品所在地放回先前取得商品,时间飞快地流逝。他窃笑地感觉到,那两个“人”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男子悄悄对女子说:“我看他没什么问题。不就是龙众托生历劫么,世上多多少。今晚要查完最后一块,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女子摇头,“回去查下他的来历。不能放过一个可能。如果那陆龙找上了他帮忙,那正好是条线索。”
眼见着乐洋东张西望后,选定一支队伍,等待收银。二“人”手里也拿了些许物品跟了上去。
男子叹口气道,“每次遇上龙众转世你都这么说,查到现在都是毫无关系。陆龙可上天可入水,交游广阔,原不必非得依仗同族。其它仙道的盘查,却也不在你我职权范畴内。”
女子皱眉,“也罢……”
久无话语。
乐洋念头一转,趁弯腰到购物车里拿东西上收银台时,在一大袋卷筒纸的掩护下掐了个手诀,悄无声息地关了天耳天眼。
待他付完钱取了书包顺着专用通道离开超市时,那一男一女似乎已经消失了。他在等车时装作察看塑料袋里的东西,又复开启了天耳天眼,顿时被一阵回响吓到心有余悸。再看超市,隐隐有未消弥的黑瘴气。他顿时明白,刚才他们确实在试探他。以只有天耳天眼才会受影响的魔音黑瘴来阻他视听,如果他在付钱时出了一点差错,那现在恐怕就是在接受拷问了。
他忽然想起书包里的蛇,心道:“阿潼这个封印只能隔绝视线和气场,声音不知道能不能隔。不隔的话,够余逊这小子受的。”
再拼力以耳感受四周声音时,发现周围确实没有另外可疑分子了。这才放松下来。那魔障伎俩一时之间倒也使不了两次,他放心地背着余逊,拎着一堆采购战利品,登上了去陆靖潼家的公车。
陆靖潼租了一个中档小区某栋高层的最顶层。原因是这里占据了这一小块地区的至高点,还带一个大露台。
其实开发商送那个露台纯粹是给购房者心里安慰。33层的空中楼阁,谁吃饱了撑得上去感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楼小”的风发意气——不过对陆靖潼来说,就是必要的了。余逊可以每晚在露台上打坐,以吸取月亮精华。有一个墙角恰好是视线死角,只要不是从上面俯视,那谁也看不到这里有个人盘膝而坐。
到得陆家,乐洋才放心一点。拉开书包拉链在里面的衣服堆了找到了余逊的钥匙。进门后,发现陆靖潼已经回家,正在厨房里忙乎。
听到有人进门,他在厨房里发话:“出什么事了?”
乐洋放下购物袋后,先问:“你感觉周围有什么异样么?”
陆靖潼立刻警觉,从厨房里出来问道:“追到这里来了?”
乐洋大大地拉开书包拉链,两人同时往里看,只见一条蛇正呈半昏迷状倒在衣服堆上,尾巴上还不屈不挠地卷着一根雪糕棒,上面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了。
陆靖潼取出蛇,轻轻挠了挠它的下颚,绕成蚊香线的眼睛才渐渐恢复神采。看着它一脸茫然的样子,陆靖潼忍不住笑了一下,连蛇带一书包衣服送进了余逊的房间。
回到客厅后,陆靖潼已是一脸凝重。
待乐洋讲述完下班后的惊险遭遇,陆靖潼叹息一声,道:“又得搬了。”
“你认为他们还是发现我的破绽了么?”
陆靖潼摇摇头,“不是这个问题。据你天眼描述的外貌,女子是变天部女官烛心,男子是变天部女将莲一。这两个都是暴躁之人。如果认为你是突破口,早就尾随到这里了。她们的气,我不可能感觉不到。”
乐洋惊诧道:“那男的明显英俊得很哪,怎么会是女将呢?而且你居然能分清楚那么一堆人的玄女部……”他觉得胃有点抽搐,九天玄女部众何止千万哪。
陆靖潼笑了笑,“玄女部顾名思义,只有仙女。至于分清谁是谁,你忘记我以前靠什么吃饭的?”
乐洋丧气地缩到沙发里,小声说:“我还以为我转世为人后天界搞改革呢。”
看陆靖潼一脸笃定,乐洋禁不住着急:“你准备搬到哪里去呢?要快点啊!”
“哪里都可以,反正是无迹可寻无法推测的地方。急倒是不急。她们回去要汇报情况什么的,会折腾一阵子再开始下一轮搜查的。”唉,不知道新城市有没有这样高的住宅楼可以租到。
乐洋想了想,道:“等这边风声不那么紧了,我也换个工作,到你们那里去。”
陆靖潼挑眉,“这不行。除非我搞定天庭对余逊的追杀令,不然还是少点牵扯好。”他看了看乐洋,又笑,“你现在是凡体肉身,还是安分点顺应命运历劫比较好。不然岂不有负下界修行的本意?”
“那万一他们抓到我,对我进行严刑逼供怎么办?”乐洋无辜地眨眼,末了眼光偷偷溜向旁边的房间。
陆靖潼嘿嘿一笑,心里说:我看你是没人陪着玩,很寂寞才是真。起身走向厨房,边走边回头说:“天庭无人能读心这项妙法,也没人敢对无罪的下凡龙众逼供。你尽管把心放到肚子里。”他忽然顿住脚步,道:“说到这里,我倒要问问你,怎么搞到要把小呆藏到书包里这么狼狈?”
乐洋傻笑,支吾着企图岔开话题,但是最终在陆靖潼森冷的注视下投降:“我骗他说他病情加重,要做'24小时心电图监测'……”
眼见陆靖潼脸色转阴,乐洋赶紧表达自己为他分忧解劳的苦心:“你说的啊,每次他都不定时吃丹丸,修炼也不上心。他自认为自己那个心痛是心脏病,我不过是顺势吓吓他嘛。”
“那你也不该把他的内丹放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陆靖潼本想吼,不过后来转了个念,想到在房间里的余逊,又压低了声音,如同叹息。虽然余逊被结界封着听不见他们的交谈,可事关重大,他不自觉地谨慎。
“是啦,我知道错了。其实他这次妖气外显,他没被招来的妖鬼幻觉吓到,我是被结结实实吓到了,那两个哪里像仙女啊,简直是煞神嘛!”乐洋心有余悸地说。
陆靖潼看着他,深知孺子不可教也,叹口气。进厨房准备晚饭去了。
余逊从里屋换好衣服整理停当出来时,恰好赶上晚餐上桌。线菜,茭白,青椒炒胡萝卜各一碗,另有一碗蒸鲑鱼,放置地点离他远远的,在陆靖潼和乐洋面前,余逊眼巴巴瞅着这鱼,下意识开始咽口水。
乐洋夹了一块鱼,吃下去以后惬意地咂咂嘴,拿眼角余光瞄余逊的反应。
余逊不负所望,期期艾艾地伸出筷子,一边观察陆靖潼的神色。
陆靖潼撇撇嘴,点点头。
于是余逊一脸幸福地吃下了一块鱼肉,正伸筷子攻向下一块时,忽然脸色一青,伸手捂住腹部冲向了厕所,对着马桶翻江倒海地呕了一通。
回到饭桌边上,余逊懊恼地咕哝:我怎么还是沾不了荤腥哪……
乐洋笑眯眯道:“你修行不够啊!到了我和潼这种程度,爱吃什么就吃什么啦!”
余逊恨恨地说:“整天修炼修炼,打坐打坐,也不知道有用没有。”
正巧电视新闻里播到XX社区积极开展社区活动,丰富老年人夕阳生活。乐洋一指那帮或舞剑或打拳或端坐练气功的老头老太太对余逊说:“你看,他们就是这么练的,多么老当益壮啊!”又从书包里掏出一张不知从哪里剪来的报纸,但见醒目标题:祖传秘方治愈肺癌晚期病人。
余逊奇怪道:“肺癌和我有什么关系?”
乐洋笑了,“当然有啦!他既然有一张秘方,那就不奇怪又另一张。我可是费尽千辛万苦给你找来的。”说着从包内取出一只信封,从里面珍而重之地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
余逊只见那字迹古朴,纸张陈旧,已自信了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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