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拉丁区圣塞弗兰教堂
火焰式哥特建筑特色的教堂大厅里灯火通明,七彩玻璃在灯光的折射下绚烂耀目。教堂里衣冠锦华的人们安静的坐在观众席上,心智已然尽情徜徉在台上演奏者演奏出的、犹如天籁般的琴音中。
在乐团的伴奏下,小提琴领奏再度慢慢展开,仿佛有朵巨大素白的莲缓缓呈现在人们眼前,其间跳跃的旋律如刚刚落下的珠子,在莲中央调皮的滑动,而那莲花瓣叶一同随着轻微的晃动着,仿佛蒙蒙的散着莲香,弥漫在空气间,渗透入人们的每一寸肌肤里。忽的音调一转,素白的莲瞬间融化,幻化成一行行展翅飞翔的白鹭、千万匹脱缰狂奔的烈马,又如无数条腾云驾雾的蛟龙,狂烈的生命力从台上源源辐射四散,奔腾到台下迷醉无法自拔的听众中。
激越的弓弦中,无穷无尽的爆发力从领奏男子的筋肉血骨里辐射出来,一道接着一道,激动着每双接触到的目光,直到观众完全失去理智,所见所闻仅存他闪亮迷人的光热和激情的旋律。
"啊--"迷醉的欢呼声从四面八方窜响起来,波浪翻腾的喝彩久久回响在辉煌华丽的教堂大厅里。
领奏男子优雅的放下架在颈项间的小提琴,腾出一只手扶高汗水浸湿的刘海后,洒脱的向观众席行了个鞠躬礼,眉宇间性感的斜笑扩张着无尽的诱惑力。表演结束,精瘦的身躯快速走向后台。
后台,男子将小提琴交给幕后的工作人员,和激动上前的人们相相拥抱后,才有机会脱下黑色的燕尾礼服,走向休息室。一直在长廊边等候的展亭傲立刻走上前,如刀刻般立体分明的脸上显露出毕恭毕敬的神色。
"奇诺*帕纳斯蒂先生,辛苦您了,演奏真是精彩。"
男子将挂在手上的燕尾礼服交到展亭傲手中,随手拨高垂落的发梢,轻便的举止漾着不以为意的慵懒潇洒,勾弯的唇角迸射着神秘的魅力。
"谢谢。叫我名字就好,亭傲。我们都是华人,不必拘礼这些西方的阶级礼仪。"
"是,津草先生。"
津草*奇诺*帕纳斯蒂扫了一眼固执的保镖,再次明白到这个沉蕴少言的男子似乎非常坚持彼此之间从属关系该有的礼节后,弧线优美的唇划过一道随意的笑,不再多言的打开休息室的房门,悠哉的坐入沙发中,扯开领结,闭上眼睛平息自己因演奏而激荡的气息。
趁着他暇眠,展亭傲才稍稍放松身为保镖随时竖立的警戒,静静地欣赏沙发中男子出色的容貌,完全不知道此刻自己眼中流露的神色多么温柔。他没有很高的文学造诣,脑海中无法搜索出什么华丽的词藻来形容津草*奇诺*帕纳斯蒂的不凡,但,唯一能肯定的是,即使是眼光极高、十分排外的欧洲人,也一定无法从任何一方面质疑他的卓绝。
展亭傲自认自己一直是很幸运的。虽然童年的生活并不算富足,但困难中家人互相扶持、彼此互爱。十八岁时,他凭借着自己黄种人少见的、高大强壮的体格和出色的运动神经,考进了军队成为一名军人,不断的为军队立下汗马功劳,也有了足够的钱让家人过上殷实的生活。在退役后,又被各个权贵富豪竞相邀请担任他们的保镖。
虽然从小就随着家人移民到法国,来到这个被世人称颂为奢华妖冶、纸醉金迷的时尚之都巴黎,但诚恳踏实不怕苦、平和友好不取巧的中国情操始终贯穿着他与家人的经脉,也使得他所到之处受到大家的欣赏、信任,加上矫健的身手,久而久之,在担任保镖的工作上,他也有了很宽余的选择权,眼前的津草*奇诺*帕纳斯蒂就是他半年前自主选择接下的工作对象。
津草*奇诺*帕纳斯蒂,原名肖津草,在七年前从台湾来到巴黎,成为奇诺*帕纳斯蒂家族的养子。奇诺*帕纳斯蒂家族在法国可谓是延续了几代的权贵家族,而帕纳斯蒂家族旗下的时装产业更是声名显赫。每年举世闻名的巴黎时装周上,帕纳斯蒂服饰的发布会都是重头戏,无论是高级时装、皮具、香水、各类饰品还是二线的年轻休闲服饰,都广受人们的推崇和喜爱。帕纳斯蒂服饰品牌的总裁奥维雷*奇诺*帕纳斯蒂一手壮大了这个时装王朝,而他的继承人、也是唯一与他有血缘关系的长子扬*奇诺*帕纳斯蒂,则以其青出于蓝的才华、令人难以置信的设计理念和灵感站在了现今法国时尚弄潮儿的第一线;两名养子,一个是巴黎新锐建筑设计师,另一个则是眼前琴技超凡、享誉全球的年轻小提琴演奏家津草。虽说是养子,但津草实际上是扬*奇诺*帕纳斯蒂同母异父的弟弟,这其中的往事并不是他这种外人所能详知的。
但这一切都无法阻止展亭傲感情飞快沦陷的速度。第一眼看到津草的资料和录音带时,他就被他的脸孔勾去了三魂,被他的琴技夺走了五魄,剩下的一魂一魄让他根本没有考虑薪金问题的能力,便立刻答应了这次酬金并不算很高的工作。
他衔命来到奇诺*帕纳斯蒂家欲以公事态度看待这次保护的对象,没想到所有的预计全出了错误。绰约风雅、慵懒不羁、高贵凛然,种种错落的基因共同存在于津草精瘦的躯体内,而当音乐响起,只要小提琴架上它习于贴合的白皙颈项,他身上迸射出来的强烈光芒便会瞬间眩惑千万颗倾倒的心。
毋庸置疑,他是奇诺*帕纳斯蒂家族的骄傲、是法国的骄傲、是中国人的骄傲,同时,也是他心最底层的迷恋。
"咚咚咚--!"
响亮的敲门声响起,拉回了展亭傲越激的回想,收回满满的眷恋,他回头打开了房门。三名西装笔挺的男子站在门口,对着向他们鞠礼的展亭傲点点头后,笑盈盈的走进来。
"演出真是精彩极了,观众们现在还不愿离开呢!"奥维雷走上前伸手抱住津草,威严的面孔扬着骄傲和慈祥的神色。"累吗?"
"不累,我享受这种感觉。"津草笑着,乖乖的让养父搂抱住。
"再休息一会吧,待会还要到圣西门公爵酒店举行庆功宴呢。"他将他推到另外两个儿子身边。"还是......你另外安排节目,由我去挡?"矍铄的老眼别有深意的笑看自己各具特色的三个儿子。
"我会去。"任由两个哥哥将自己勾入臂弯中拥抱,津草朗笑着。
展亭傲靠在门边,默默的看着奇诺*帕纳斯蒂父子四人的合乐融融。这个家庭,除了父亲和次子韦迪利是纯欧洲人外,长子是俊美的中法混血儿,三子则完全是中国血统。即使少了一名女主人,日子依然过得和睦团结,只要是家族有事,无论他们各自身处天涯海角的何方,必定会飞回巴黎,因此奥维雷*奇诺*帕纳斯蒂父子四人的亲密关系为人们所津津乐道不是没有道理的。
也只有在面对家人时,津草那向来懒散闲适的笑容,才会显得如此的--可爱,只有这个时候,他才像个纯真无忧的年轻人,其他时候,他颜色浅淡的瞳总是泛着清冽的眸光,远远的看着某个方向,以玩世不恭的态度阻挡着所有的好奇与爱慕。
见津草开始整理容装,展亭傲将手边的礼服递给他,同时接收到他感激的一笑。他应该满意了,他不是津草的家人,不可能得到那众人奢望的笑,只要能得到他的信任,把握时光多看他一眼、多保护他一次、多......镌镂他的身影放在心中一分就足够。
淡淡一笑,吁出满腔的狂热、以及自嘲。
他绝不奢望摘折高不可攀的花儿,尤其是眼前这朵晶莹而幻离的冰山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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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菲尔铁塔区的圣西门公爵酒店的大厅此刻灯火辉煌,玻璃盖成的廊庭可以欣赏到一整片星芒点点的夜空,中庭里置着一列长桌,诱香的摆了中西式的自动餐点,长桌尾端放着一张餐具方几,中央的水晶盆盛满玫瑰红的鸡尾酒,调味用的柑橘和柠檬雕成薄片,覆满了两大碟的白瓷盘,淡米色与浓黄色相间,新绿与浅橘相伴,营造出极美的视觉效果。
身边全是优雅妩媚、衣香鬓影的奢艳,宾客们围着奇诺*帕纳斯蒂一家笑语晏晏,红色的酒液在杯中漾出微醺的香,水晶灯下时有此起彼伏的闪光。展亭傲紧紧守在津草身后,事实上他需要做的并不多,因为扬*奇诺*帕纳斯蒂以自己高昂的身躯一直不着痕迹的护着么弟,不让他轻易与外人隐入亲密的肢体相触之中。
可事实证明扬也是自身难保,他什么都没有做,只是虚应着恭维者,但,也立刻暗淡了其他宾客的光彩,让他们陷入宇宙黑洞中,于是没过几分钟,又有另一批急着巴结的宾客将扬群群围起,争先恐后的向他讨论起商业上的事宜。
接收到扬眼角余光的指示,展亭傲立刻走上前替补他原来的位置,尽心尽力的护着这位奇诺*帕纳斯蒂家的心肝宝贝。
将手中饮尽水果酒杯交给侍者,津草好不容易摆脱围着的宾客,慢慢踱步走过廊庭,走到酒店的花园里。知道展亭傲会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也就没有费事回头招呼。
"在这样的宴会也要随时提高自己的警备吗?"低头闻着铁制栅栏上随风摇曳的花,津草随意的问了一句。
"人越拥挤越危险。"展亭傲一双锐利的黑眸紧紧跟随着他优雅的身影移动着。
津草抬头看向他,微风的吹拂下,前额栗色的刘海轻盈的飘逸着,"你的眼睛让我想起两个人,两个我在台湾时很重要的朋友,"浅淡的眸中闪过一抹回忆的光芒。"他们也一直用尽全部的力量想要守护我,可是......我还是推开了他们伸来的手。"
这是他第一次似怀着伤感的呢喃,展亭傲心中不禁一凛。"你后悔了吗?"他问。
"不后悔,真的。"津草抬头看向天际,脸上重新展露着闲适的笑意。"我从来就不后悔当初的选择,因为我知道自己心中真正的期盼。只是,偶尔想起来,那真是一段很美好的记忆,值得我细细去珍藏。"
他的音调很轻柔,就像汨汨不断、晶莹清亮的地下泉水般缓缓在月夜里流泻着,充满了诱动人心灵的魅力。展亭傲靠在铁栏杆,眼光追随着他,如果他只是个金玉其外的富家少爷,他就可以把持住自己吧?这样一名男子,他怀疑有哪一个人不能拜倒在他的脚下,能捕获他心的那个女人,绝对是全天下最幸运的人了。
心口传来一阵不得纾解的刺痛。他与他此刻虽一同欣赏着璀璨的星空,但是,依然是各自的轨道自有其方向,他只能以理智把关着情感闸口,不让它如泄洪般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各自沉缅在自己的思绪里,远处传来一些虫鸣声,点缀着飒飒的风声。
忽然,栅栏边的矮木丛里传来一阵唏唏簌簌的声音,展亭傲立刻回过神来,迅猛的挡在津草面前,双眼精锐的搜索着周围的矮木丛后的身影。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一个瘦小的白影从矮木丛后忽的蹿了出来,因为只顾着跑没有看清前方,"啪"的一声撞到了展亭傲的胸膛,重心不稳的跌落在地上。
接着大厅及庭院明亮的灯光,展亭傲和津草打量着地上摔得七荤八素的人。是个男孩,西方人分明深刻的面孔上不停的滴落着汗水,穿着侍者白色制服的身材不算高挑也不够伟岸,白色的制服上沾染了污渍,黑色的领结也解得松散,想必是奔跑时喘息无法跟上脚步便解松了。
"你匆忙跑来这里有什么事?"展亭傲一边护着津草,一边厉声问道。
待眼前满天星星散去,男孩极力的对清焦距后,看到两张属于亚裔的面孔。前面的一个高大英挺,如枭的目光放射着可以穿透人心的眼波,雄健的身躯散发着冰冷的气息;而后面的那位容貌极其出众,穿着也显得潇洒倜傥,微微上扬的唇角如初绽的春花,显示其雍容的气度。
急忙从地上站起来,男孩试图想靠向津草,却依旧被展亭傲阻挡着,男孩只能看向津草大声喊:"求求您,先生,救救我--!"
"找到他没有!给我仔细找!"一个极为低沉、并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从远处的矮木丛外传来。
远处的骚动和喊叫声,让展亭傲浓眉紧纠起来。这号称巴黎最有名的大酒店之一的圣西门公爵酒店,保安措施怎么做得如此形同虚设。
"求求你们!"眼见危机正渐渐逼近,男孩再也顾不得两名男子哪位比较亲切哪位比较薄情,几乎是六神无主的向展亭傲苦苦哀求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流露出惊恐万状的神色,拽着展亭傲衣袖的手微颤颤的哆嗦着。
津草在展亭傲身旁静静的看着,自己的保镖依然是一副终极冰山的模样,威武的身躯仍有些贲张。随着粗鲁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飞快的下了决定。
"跟我来。"越过展亭傲的拦护,津草拉着男孩的手快速走向大厅。
展亭傲本想阻止津草的好意,但一触及男孩慌乱无助的眼眸,不知怎的心就软了下来。三人迅速的穿过廊庭,从大厅侧门的楼梯步上二楼。富丽豪华的酒店隔音设施的确不同凡响,一进入二楼的领域,一楼觥筹交错的繁华倏然冷却了下来。
三人走进酒店事先安排好的房间,津草让男生坐在沙发上,倒了一杯白开水递到他面前。还未来得及开口问话,房间门口便被匆忙的打开,扬及韦迪利担忧的脸孔出现在他们面前。
"出了什么事?我刚才看见你们从侧门急匆匆地跑上楼来。"扬紧蹙着浓眉,拉着津草的手仔细检查着任何细微的异样。
韦迪利也跟上前来,正想开口询问,却被沙发角落的身影吸引住目光。"特伦塞奥?你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侍者的服装?"他惊讶的叫出声来。
"奇诺*帕纳斯蒂先生!"男生惊喜地站起身来,走到韦迪利身边开心的叫道:"我没想到还能见到你!"
众人好奇的目光投向两个人。他们认识?
接收到众人好奇的打量,韦迪利拉过男孩,向他们介绍到:"他叫迪洛蒙特*特伦塞奥,意大利人,他的大学导师是我的一位朋友,所以我们见过几次面。特伦塞奥,他们是我的家人。"
"叫我迪洛就好。"见到自己熟悉的人让迪洛放松了戒备,张扬着眉笑着向大家打起了招呼。
先前的慌乱防备尽褪,笑容划破了脸上的惶恐不安,竟不令人感到难以适应。惊觉自己竟然瞬间失神在男孩清秀动人的笑靥中,展亭傲眯起眼睛炯亮的打量着迪洛蒙特*特伦塞奥。
直觉虽然总是来得毫无根据,但心口涌上不容忽略的警讯,让他凝聚投射以锐利的眼光,因为直觉告诉他,眼前笑靥无邪的男生的悄然到来,正酝酿着一个极大的麻烦。可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孩再怎么心机深沉,也不太可能在奇诺*帕纳斯蒂家水泄不通的防护下造成什么伤害,没理由让自己如此警戒--除非他真的很危险。
那么,他--到底有多危险呢?又会给奇诺*帕纳斯蒂家带来怎样的麻烦呢?
2
随着晨曦的缕缕阳光微微洒落在窗台,迪洛迷蒙的眼睛仍沉潜在半睡半醒间,便默默的打量着周围陌生的环境。
即时只是客房,依然布置得十分高雅精致,有名画、原木书柜、名贵的古董摆设,暖呼呼的地毯、还有区隔开的起居处,里面摆放着高级椅组,可以看出室内的陈设大多出自名家设计师之手。尤其是自己躺着的大单人床,和着所有的摆设,营造出一种高品位的氛围,烘托着奇诺*帕纳斯蒂家族的书香气质。
这里是埃菲尔铁塔区的克莱尔街,是巴黎居住品质最高的地方,有幽静的空间、清新的空气及高品质的居家环境。在这里,一幢幢独立美观、各具特色的别墅井然有序的排列着,多少叱咤风云的人物蛰居在此,任由高大的梧桐掩去其傲然气势,韬光养晦的修养生息。
已经在这里住了两天了,他是个挺认床的人,所以即使是如此舒适的环境,他也没能很安稳的入睡。但,其实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机会享受安稳睡觉的幸福感了,自从悲剧发生以后,一直没有......
一切都已经无路可退,他只能继续执着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