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所有的人--包括受制的迪洛,全错愕的看着他,大概是从来没见过这么积极的人质,车里半天没人哼得出一个音节。
"你到底用不用?"津草不耐烦的问:"不要吗?那我下车。"说完,手越过身边的绑匪准备打开车门。
"要!要!"绑匪立刻用身子挡住车门,快速抓住津草的手臂,向前座的同伴要了一支装有液体的针筒。
在绑匪用针戳进自己皮内的一刻,津草转头看向迪洛,另一只手温柔的抚过他柔软的褐发,浅浅的眸子溢着怜惜与决绝。迪洛几乎可以感觉到一股暖意如同电般流窜过自己的全身。
黑暗席卷自己的意识前,迷人的笑容再度轻逸的泛起。
"我会救你的,相信我,我绝对会拯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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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好长好慵懒的一个呵欠,由刚睡醒的东方美男子的唇里逸出,一只手伸入凌乱的栗色头发中缓慢的揉搓着,半睁的眼睛疑惑的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好一会,第一百零一次确认这不是自己的房间时,美男子终于由深红色的床褥中坐起来。
造型优雅高贵的欧式家具、富丽的威尼斯天鹅绒地毯、佛罗伦萨锦绸窗帘、阿特梅德的灯饰、价格不菲的壁画,不消一会,津草便打量完这绝对不逊色于帕纳斯蒂家装潢、但风格迥异的房间。
好浓重的意大利风情,他想。
走到窗前,津草拉开了洋红色的窗帘,视野的下方,一大片浩瀚的湖赫然出现在他眼前,轻纱笼罩着的湖水温柔、清澈,早晨的阳光似乎等不及水面上轻柔的白纱散尽,就倾注在了湖中,微风乍起,细浪跳跃,搅起满湖碎金。湖面上几十只周身雪白的天鹅轻盈骄傲的漂游着,偶尔轻轻扭动一下长颈,绿澄澄的草地温柔的呵护在湖边,漫无边际的参天之树耸立在四周的山坡上。
"......这里到底是......?"津草走出阳台,愣怔的看着眼前的美景,也才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这是一幢拜占庭式的中世纪城堡建筑,矗立在了山坡上,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下方的美景,在一片苍郁木林的环绕中,透出一种古朽的气息。
"巴黎有这种地方吗?"他低喃,对眼前的一切,老实说,他有点傻了。
房间的立钟响起,准时八点,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没等他回应,一名中年妇人推着餐具桌走了进来。看到他站在阳台,似乎有些诧异的样子,但她很快恢复平静,僵冷得像被欠上百亿的脸色,用带着浓重意大利口音的法语冰冷道:"早餐已经为你准备好,请慢用。"
说完,也没理会津草想询问的神色便推门离开了,看来待客的态度有待商榷。津草耸耸肩,走到餐桌前,一份那不勒斯式的馅饼,上面加了生奶油和草莓,一份海味沙拉和一杯奶茶,全是很经典的意大利美食。他惬意的拿起奶茶喝了一口,在口中缓慢的回味着,连奶茶也带着一股意大利特有的辛辣味,让人的食欲顿开。
"难道这里是意大利?"虽然心中涌出许久不见的不安,但津草依然没有停口,这馅饼热腾腾的、软软的、香香的,如果这是身为人质的福利,他大可不必因恐惧而错过。做人质的,通常代表他身上有绑匪所求的东西,所以被掳来作为要挟的筹码,因此他暂时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用完早点,津草再次走出阳台,面对着眼前的美景深深呼吸了一口,凉凉的空气倏的滑进体内,佐配着清晨阳光毫不张扬的暖意,让人有一种充塞的感动。
房门再次响起被打开的声音,他料想是刚才的中年妇人来收拾,也就没有回头,横竖她不会对自己说什么,他也没必要对着那张脸破坏自己心中酝酿起的感动。但是,房内并没有任何收拾用具的声音,过了好一会,津草才察觉空气的静谧,一道灼人的目光以及沉淀的存在感突兀的介入他所能感受的空气中。转过头来,任由微风拂乱自己的短发,在一片金光的缭绕下,他看向那名陌生的、黑发蓝眸的年轻男子。
"你是这里的主人、绑架我的头头?"他问,打断了男人对自己的探视。
男人回过神来,心中那股震撼仍然在回荡。刚才津草转回头的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使!在沁人的微风中,蕴藉而柔软的光笼罩着他,仿佛和优雅的景色融成了一体,白皙俊逸的脸孔呈现着半透明且纤尘不染的绝色。
他走向阳台,高大的身子笼去了原本照映在津草脸上的阳光,修长而尊贵的手指抚上他的脸。他想要证实他是真实存在这,也想要看清楚他的容貌,他不要他受到惊吓,也不要他消失在一霎那间。
"你是谁?"津草再次开口。
抚摸着他脸的手没有半点敌意,有的只是激越、欢喜、感动......他认识他吗?津草心中暗想,醒来时的不安慢慢消散,取代以疑惑、好奇,他能感受到这个男人是一名可以信赖的人,虽然不见得是正人君子,但至少不会是卑劣的人。
抬起手按住那放在自己脸上的手,津草试图移开男人的手,却更快的被男人轻握住自己的手。男人将他的手拉至面前,失神的看了好一会,才轻轻的将唇印上了温暖的手心。
"这里是加达湖边的川提诺。"男人仍握着津草的手,眼眸紧紧锁住他的脸庞,低沉的声音似乎想安抚他的情绪。
加达湖?!那自己果然是在意大利咯?
即使心里已经做好了准备,自己也已经猜测到,但听到男子真正说出口来,津草仍不免震撼了一番。他不知道,在途中被两次注射麻醉针竟然能让他昏迷到被送来意大利。
"那么,你究竟是谁?"
男人沉默的看着他,津草敏锐的感觉到男人手心传来的热度。他并没有恐惧,这种情形屡见不鲜,那些疯狂崇拜的乐迷,一旦逮到机会握住他的手时几乎就是这样的表现。但,这个男人是更深沉的。
"我叫斯蒂凡诺*皮埃德*加巴纳*多尔斯蒙特。"男人终于开口。
是贵族后裔,津草心中有些了悟,发音算挺标准的法语、一长串的姓氏、城堡般的住所,都是贵族的标准配备。在现今社会,还过着奢华生活的贵族并不算多,许多贵族表面风光,内地里为了支付奢侈挥霍的生活开支不知欠下了多少债务,他们大多会将祖先留下的城堡作为开放的旅游景点以收取微薄的收入,能真正保有并住在城堡里的贵族已不多见,因此,眼前这个男人肯定非常富有。
"我的朋友呢?你让他睡在了其他房间?"
男子摇摇头,道:"他们被安排在另外一个地方,你不必担心,我不会伤害他们。"
他们?!
这句话让津草大大的愣住了,和他一起被劫持的不是只有迪洛吗?
男子聪明的立刻明白他眼中的疑惑,也合作解答:"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孩,还有一个东方男子,据说是你的保镖。"
竟然把展亭傲也带来了?紧草再次陷入错愕中,都已经把他迷昏遗留在古董店里了,是在自己被麻醉之后被抬上车的吗?为什么呢?把一个身手不凡、极具威胁力的保镖带来自己的阵营里,能得到什么好处?除非这些绑匪想不开,又除非......一道灵光闪现过津草的脑海,让他的思维顿了顿,也有了另一层领悟。
不着痕迹的收敛起有所悟的眸光,津草看着男人,问出心中所想:"为什么把我们带来这里?"
在津草想先抽回被握住地手前,男人大手蓦地加重了力度,他没有握疼她,却也不容得他挣脱。
"因为我想见你,我想要你陪在我身边。"他说。
湛蓝的瞳眸蕴含着叫人心慌意乱的柔意和忧郁,让津草感觉到自己即将被卷入一个迷雾中。就在阳光灿烂的八月,一个沉郁的意大利男人,闯入了他平静无忧了七年的生活中--
永恒的十三天,由此揭开序幕--
7
很难得看到这个时刻保持着高度警戒的男人睡得如此安详的模样,迪洛坐在床边看着睡在一旁的展亭傲,当然清楚他能如此放松戒备的安睡是拜麻药所赐。
轻轻的、迟疑的,他以双手滑上那刚毅如雕刻的英挺面孔,轻触的那一瞬间,战栗的感到电流窜过全身,如此难得的机会呵,多想放纵自己好好探索一番,但,没时间了,展亭傲的手指开始微微的抖动着。
展亭傲头晕沉沉的,全身无力的悠悠醒来,还有些涣散的聚焦在接触到陌生的环境后立即化为凌厉。
这里是什么地方?!
昏迷前最后的记忆是古董店里,突然闯进来的黑衣男子,对准了自己的麻醉针,然后一切人事不知。此刻,看到的是一间装潢华丽的卧室,直觉告诉自己,这里不是帕纳斯蒂家。
"你醒来了?头还晕吗?"担忧的声音从右后方传来。
展亭傲飞快地撑起身子,看到了那张熟悉的面孔,那般羞怯,却又含着温柔与担忧看着他,透露着焦急的神情。
"你有没有受伤?!"他快速的抓起迪洛的手,急切的询问道。
"没有,我没有受伤。"迪洛乖巧的回答,唇边荡起一抹满足而感动的笑,在这个男人醒来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询问自己是否安好,不是问津草的情况、也不是忧虑自己的处境,而是他的安危。
得到迪洛的回答,展亭傲安心的呼出一口气,开始将所有的精神凝聚起来。"我们现在在哪里?津草先生人又在哪?"
"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我们被送到了意大利,他们说这里是意大利的川提诺。"
"我们现在在意大利?"展亭傲诧异的问,怎么可能?他不知道自己竟然昏迷了这么久。"津草先生呢?"
"听说被关在其他屋子里。"
其他屋子?为什么独独将他隔离关押?难道这次绑票的对象不是迪洛而是津草?那为何将迪洛和自己也绑了过来呢?作为要挟津草的筹码吗?展亭傲沉思着,脑海中飞快过滤着总总的可能性,然后站起身来,开始对周围的情况进行勘察。
"没有任何出口,"迪洛跟在他身后道:"在你醒来之前我已经检查过了,落地窗是密封的,外头也只能看到一片树林,看不到其他住所。"如果从这里逃出去,恐怕也会在树林中迷路,搞不好还会饿得奄奄一息、虚脱得干瘪瘪的。
"他们竟然用这么好的房间来招呼我们。"察视了房间两次,果然一切与迪洛所说的无异,展亭傲靠在落地窗边,打量着房间里的摆设,微微沉吟着,自己近日来的心神不定果然印证了,在担任津草的贴身保镖后,不断上演的刺激戏码像是为免他们的生活太安逸而添加的心拉佐料,做保镖这么多年,没什么机会见识这种阵仗。
津草......
想到他,展亭傲浓眉再次纠结成冷峻线条。可恶!已经有过一次失职的先例后,他不断在心里誓言旦旦要保证他的安全无虞,结果呢?也就一个月,同样的事情再次上演,这次他甚至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他发誓,一旦让他知道主谋是谁,他绝对会让那些人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迪洛对展亭傲的话只是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心里不禁回忆起津草被麻醉前所说的那句话。在那样的情况下,他依然想着要营救自己,那么善良的一个男子呵,即时他的行为多么荒唐、多么惊世骇俗,而自己竟然对他做了什么?一意孤行的要将他扯入危险中,只为了实现自己的私欲。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宁愿不会让自己闯入津草的生活中,不让自己将危险带给津草,只是呵,如果没有这样做,他又哪来的机会见到眼前这名牵动他心的男人?
房间里有了短暂的静瑟,整理头绪制定计划、悔恨着自己的行为,他们各自迷神,各自忡怔。
"你在担心什么?"展亭傲抬头盯着迪洛忧郁的小脸,恨不得自己能抚平那紧锁的眉。
"我在想津草,我想知道他现在是否安好。"是否对此刻的处境感到害怕,是否身陷危险中仍牵挂他们的安危。
展亭傲走到他面前,伸手握住他的手臂,为他无助担忧的面孔产生下意识的保护心情。"按目前的状况猜,他的处境应该比我们两个好,不要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他。"
"可是......"他要怎么救,他们此刻根本出不去的。
"我会救他,这是我的职责所在,也是我此刻的愿望,我一定会救你们出去。"他沉稳的保证,仿佛他一旦决定,他们一定能离开这里安全的离开。
救他离开?谈何容易啊!迪洛心中哀恸着,头却不由自主地用力点了下去,为了他的坚毅和自信,也为了自己心中因遇见他而腾起的、无望的希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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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是料定了他不会逃跑,也大概是因为自己手上握有挟持他的筹码,津草发现斯蒂凡诺对自己的监视放松了许多,没有紧贴的守卫,也允许他在屋子里自由活动,只要不离开大宅,不去某些禁止的地方,任何的行为似乎都可以容许,但当然不是绝对的自由,因为他发现,他能去的地方,所有的电话线都已经被切断。
此刻他离开了房间,在这城堡最大的接待大厅四处观赏着。整个城堡的装潢都十分富丽堂皇,可是,无论墙壁还是楼梯,都给人一种像是厚纸折成的娃娃屋的感觉,犹如鲜血般红艳的门窗、庭院石路上腐烂的果实形成的褐色残块、铁灰色斑驳的铁门,在在予人一种在看着一本褪色古相薄的感觉。
津草走上楼梯,看着墙壁上的壁画。扬是个出色的业余画家,多次在国内外大赛中获得殊荣,长年的耳渎目染下,他多少有了不错的绘画鉴赏力。这些画都是些人物的油画像,下方写着些意大利文,从姓氏上看,这些人是这个有历史的家族的成员。
脚步随着画向前挪,津草停步在一幅画像前,画中的人物是一位极美丽的女子,娇美柔婉如芙蓉的嫩致脸蛋,褐色的发卷成小波浪披落在纯白的晚礼服上,眉宇间流露出楚楚动人的神韵,湛蓝的眸子透着轻郁。
画下方的数字显示着这名叫卡芙琳的女子离世时只有二十四岁,并且是在九年前。自古红颜多薄命,原来西方的女子也不例外。
才想转身离开,不意被眼角余光吸引住,津草不由自主看向楼梯上另一端栅栏边,站立着一名女子。年纪与自己相仿,容貌与画像里的卡芙琳有些相似,但显得更为骄纵,柔柔弱弱的容貌,却有着一双冷硬、深沉的眼睛。
没有被人发现后的慌张或羞愧,女子缓慢的走了下来,犀利如刀的目光直直刺向一脸安逸的津草。
"你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连声音也泛着冰冷鄙睨。
津草没有一丝被无礼对待的怒意,反倒是笑了笑,道:"所以?你会让我回法国?"
似乎被他的轻松所迷惑,女子皱起眉头,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的东方男子。"你--"
"你们在做什么?"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斯蒂凡诺走上楼梯,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女子面前。"芙丽塔,我说过,没我的允许不准你惊扰我的客人。"
女子咬了咬牙,犀利的目光愤恨的扫了津草一眼,再看向斯蒂凡诺时,已然化柔了眸光,像是痴了似的投注在他身上,闪过的错综复杂神色像是数不尽的怨恨、爱恋,好一会,才不甘的转身走了上去。
"你们在谈什么?"斯蒂凡诺转向津草,丝毫不掩饰的关怀泄露出眼眶。
"没有。"津草摇摇头。"我呆在房里快闷坏了,出来四处参观参观,刚巧碰见她而已。"
斯蒂凡诺放心一笑,"以一个人质来说,你倒是过得相当欢畅。"
否则能怎样,迪洛和展亭傲还在他手上,自己能怎样?津草心底嘲弄着。倒也不是有什么虎胆熊心的置生死于度外,只是目前的情况看来,他像来度假对于被绑架。斯蒂凡诺明摆着不会伤害他,他也不必矫情的认为自己是天下最可怜的人来自怜自哀。当然,这种情况也可以解释为--理性的抗议,不开口、不求饶、不妥协,三不政策表达了坚硬不屈的风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