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宣早早就到了微音殿,他一直侯在殿外,没有进去,可是却看见郑王让和苏奏事时候的样子。父王让他奏事的时候从来就是让他站在一旁,父王曾经说过,这里建造了也有几百百年了,地上的砖却从来没有换过,阴湿阴湿的,跪久了对身体不好。但是翊宣看着和苏是从头跪到尾。
他问身边的宫监,"太子从来都是跪着回话的?"那个宫监很巴结翊宣,他知道郑王宠他,于是赶紧说,"五殿下,这里可是郑王的微音殿,世间除了您,还有谁能在这里站着回话,这可是郑王对您特别的看重呀。"
其实他说的也不全对,郑王要是心情好的时候会让和苏站起来的,不过这几天他感觉和苏越来越不受控制,这些让他急躁,所以本能的要对和苏严厉些,这些那个宫监就没有必要对翊宣讲了。
翊宣听完给了那个宫监几个金瓜子,然后依然站在这里,心中有些堵,他还记得和苏那具苍白消瘦的难以置信的身体,平常的时候因为和苏经常是正黑色绣金五爪龙袍,所以不容易看出他的瘦削,这样的身体再加上又是大病初愈,怎么能在这里久跪呢。
后来和苏出来后,他不自觉地握住和苏的手,果然是冰冷的。他心里说,王兄怎么就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但是嘴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周围有很多人,这里是微音殿。
郑王让翊宣进去后随便问了些什么,然后说王后最近没有看到他,有些想念,让他不要忘了到禁宫中去问安,他连忙说是,就几句话郑王就把他打发出来了。翊宣想起太子和苏邀自己去东宫,他看看天色为时尚早,不过现在也没有别的事情做,于是上了肩舆告诉轿夫,去东宫。
现在其实已经到了早春,雪下的大,可是持续不了多少时候就化了,野外那些麦子都绿了,也有的地方春草发出了嫩芽,不过一场大雪过后,依然就是白色一片,看不出和冬天有什么差别。
他忽然想起喝酒的时候和苏说过一句话,也许是雪太好了,所以人们都看不到,其实春天已经来了。
想到这里,翊宣的唇边微微扯出一个笑容。
他知道和苏喜欢有生命的东西,桃花,绿柳,碧草,还有酥雨。
那是一个有着纯真情感的人,虽然和他的外在不是很相称。
本来要先去东宫,后来翊宣想起自己那里还有些羊羔酒,就让侍卫回王府取了过来,他知道这酒暖身子,更暖胃,想着和苏刚才在微音殿跪了不短的时辰,怕冷酒喝多了难受。这羊羔酒本身就浸了很多的药材,即使冷着喝也没有关系。
和苏回东宫刚换下朝服就看见翊宣走了进来,身后的小童还托着一坛子酒,于是他先说,"过来的还挺快,这是什么酒呀?"
"我是闲人一个,父王找我不过是为了几件琐碎事情,然后又说母后许久没有见我,让我到禁宫问安,然后就把我打法回来了。"翊宣说着取过这酒,撕开封泥,一股清甜的味道就飘了出来,"王兄,这是羊羔酒,冷天喝就这么冷着喝都暖身子。这几日总是在东宫叨扰,我这做弟弟的也是于心不忍,让王兄也尝尝我的酒。"
和苏笑了一下,说,"好,不过现在不能喝,一会扶云岫过来后我要调教她祭祀的舞蹈,喝多了就不会教了。"
"王兄教她?"翊宣感觉很奇怪。
"当然,那是我师父编的舞蹈,只有我会跳。当年在神宫的时候,有几年的祭祀还是我跳的。神明是信则有,不信则无。但是也不能亵渎,我也只能尽心去做了。"
翊宣听了点了点头,"真没有想到,......,不过也是,王兄是奚朝大人的高足,......"
神宫控制的是万民的宗教和信仰,势力很大,而且无法正确估计,这就是郑王忌惮的真正力量。神宫每年的祭祀非常的隆重,而舞者有着和主祭司一样的荣耀。不但要穿着神宫内最高贵的礼服,还要斋戒沐浴,整整二十一天,因为在他舞蹈的那个时刻,天神也许就会降临人间。那个人将会被认为是做接近神明的人而受到万众朝拜的。
而和苏竟然连续几年都成为"最接近神明的人",那他的名号在百姓中有着无可替代的尊荣。
翊宣听完后,心里很复杂。他也只能笑一下点头而已。
第6章
有一种人生来就是为了颠倒众生的。
名震京师的歌姬扶云岫外号魔旦,十八岁的秀美少女只一双眼睛就能把人的魂都勾走了。无法用言语形容那双非同一般的眼睛,有的时候它是一种牵引,可以把人的灵魂引向毁灭,可有的时候它就是镜子,是看着它的人的欲望无限的膨胀。此时的扶云岫不上彩妆,没有穿戴祭司的华美朝服但是仅仅这样青衫布衣便足以祸国殃民。
她曼妙的身体在飘荡着氤氲白昙香的东宫正殿舞动着,仿若蛇一般。正殿紫檀木的雕花门敞开着,外面的夜雪翩然而至,把翊宣眼前的宫殿衬托着如同仙境。这样的舞蹈混合了神圣还有诱惑,而扶云岫是女子,所以那种诱惑带了阴柔挑逗着男人的心尖上的一根弦。
和苏斜斜的靠在正殿的圆柱上,手中端了一种名为江南春的很特别的酒。翊宣本来要喝自己带的羊羔酒,但是郑王派人送来了这坛江南春,已经收藏了五十年了,难得的珍品。
据说这是三世郑王毓白的哥哥从金陵带来的米酒。绿色如同最昂贵的祖母绿,清冽如同神宫后山的泉水,入口的感觉有些绵软,让人感觉骨头都要酥了,融入酒中。
翊宣没有多喝,可是只是这一小口,他已经感觉头有些晕晕的,心中有如旷野的风一般,很难平静下来,但是他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想要什么。他靠在和苏的身边,和苏扶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和苏虽然很单薄,却能让翊宣有些混乱和急躁平和一些。
和苏的酒量似乎很好,当秀远给他倒第三杯的时候,秀远才防线和苏已经喝了半坛子的酒。不过和苏似乎诶有丝毫的头晕,也许和苏就是极少数对江南春没有反应的人。
和苏的眼睛一直在盯着扶云岫,耳边伴随着青铜编钟清远悠长的乐声,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第一次看见扶云岫的样子。那个时候,他在神宫修行,而她还是神宫后山的一个小女孩,因为家里穷把她卖到雍京学艺,那是她临走之前的一个夜晚,和苏在神宫后山遇见了她。她也是在跳舞,就在清泉的旁边,周围看不见边际的深林树叶缝隙中透下了银色的月光,照亮了一汪清泉,也照亮了那个年少的姑娘。
和苏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跳的很好,你应该去神宫的祭祀大典上去跳。"
女孩子停下了动作,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少年,她发现,少年有着可以映入月光的眼睛,魔幻的魅力。她说,"我不去。没有人允许一个歌姬或者一个山林里的普通姑娘登上那个神圣的祭坛。"
和苏问她,"你想去吗,我可以帮助你。"
女孩子一笑了之,继续没有音乐的舞蹈,但是她的每一个动作仿若嵌入美妙的声音,让看着人的感觉到每一个动作都可以自然流淌出悠扬的乐曲,那是用躯体弹奏的富含生命的音乐。而和苏最喜欢的就是有生命的东西。
"你真的不想成为与神明最接近的人吗?"和苏继续问她,而她则回答,"我只想跳舞。我明天就要去雍京了,成为一个很普通的舞姬。我要红起来,挣很多的钱,不让我的母亲把妹妹也卖掉。"
和苏回想到这里,抿了一口酒,把酒樽扔在脚下,把身边的翊宣交给秀远扶着,他走到扶云岫的身边,揽住了她的腰,他可以感觉到女子特有的柔软还有那有些激情动作过后的一些颤抖。和苏说,"腰挺起来,要硬气一些。神宫祭祀大典不是舞榭歌台,那里不需要女人的柔美,神明要的仅仅是一个可以把舞跳到极致的人。"
"殿下,......"扶云岫的手侧过来攀上了和苏的肩,"你醉了。"和苏把她的手拿了下来,却贴着她的身子帮助她摆出一个姿势,然后轻轻的回答,"我没喝多。"
"殿下,江南春沾唇就醉人,仅一杯酒能让人醉上三天。"扶云岫的身体靠在和苏身上,但是他们却同时都感觉到对方的冰冷。"殿下可知道这酒平时是做什么用的?"扶云岫向身后弯下腰,黑色缎子一般的长发如水一般倾泻在她的身后,她的手抓住了和苏为她平衡身体而扶在她腰间的手,也是同样的冰冷。"殿下,那是青楼楚馆里面姑娘小官待客用的,是春情酒。"
和苏一下子把扶云岫拉了起来,让她站好,"今天就这样吧,你累了。所有的舞步你都会了,就是再硬气一些就好。明日就要进神宫斋戒沐浴了,所以先去休息好了,明天不能没有精神。"
"殿下,你不该喝这酒。这酒可以让圣人也迷失自己。"扶云岫拉住将要离去的和苏,而和苏则淡笑一声说,"看样子总有意外,我只感觉这酒很清甜,没有别的什么。"可是和苏面对她的时候却看见她的眼角有些泪光,他接着说,"怎么了?"
"原本想明日再说的,可是今天看见殿下喝这酒只能现在说了。江南春也许不能挑起一些人寻欢的兴致,但是却对这样的人的身子有极大的损伤,所以殿下不能再喝了。"
和苏听完点了点头,"我还以为什么大事呢,原来是这样,那我以后不喝就是了。"
"还有,......"扶云岫的眼睛看着和苏说,"我就要嫁人了。"
和苏一愣,然后笑着说,"那是好事呀。狄相终于肯点头了。云岫,你和宗熙是一对佳偶。"
丞相狄元诚的四公子狄宗熙,也就是那日在东宫摆酒招待翊宣时候作陪的公子,他喜欢扶云岫,那日和苏请他们两个人过来作陪客也是有意要撮合他们。而和苏让奚朝允许扶云岫跳祭舞也是要提高她的地位,身为神宫选中的人,自然和一般的歌姬不一样,身份也贵重很多。近日听见扶云岫自己说她要出嫁,和苏自然满意。
可是扶云岫淡淡地说,"不是宗熙,他已经下了聘礼要迎娶诚郡王的女公子,而我嫁的人只是神宫后山的一名田舍翁。"
"为什么?"和苏的声音很冷。
"我想了想,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雍京的繁华,在这里我要做,想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我成为了雍京最红的歌姬,我还可以在神宫的祭坛上跳舞,我挣了足够的银两给我的家人,我的妹妹已经找了一个好丈夫,她不用担心被卖了,所以这些都做完了,我想也是我该回家的时候了。"
"怎么突然之间说这些?"和苏微皱起眉,看着就站在他面前的女子。
十八岁了,早已经褪去了当年的青涩,就这样素净的一张脸,青衣纱裙的站在他的面前,然后会让人想起那个可以颠倒人们心中欲望的扶云岫。可是此时的和苏从她的眼睛中发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她的眼神中闪过了一道华彩,就如同当年在山林中看到从树枝间洒下的破碎的月光。有些清冷的灿烂。
"云岫要向殿下辞行。神宫祭舞之后,云岫就不见殿下,也不回雍京了。"扶云岫说着,在和苏的面前跪了下去,女子低垂的额头玉润光洁,和苏后退了一步,要拉起她,扶云岫硬是磕了头这才起来。"殿下,云岫次去也许终生不能再见殿下,望殿下保重。"
和苏看着眼前这样的女子,坚定而果决,竟然有些羡慕这样的扶云岫。
翊宣感觉很不舒服,身上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烫,手脚都很软。
他从来没有喝过江南春,原本以为别人对它的描述不过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事情。因为这样的酒早在很多年前酒被禁了,酿酒的匠人全部被杀,江南春失传已久,所以方才他并不知道这就是江南春。和苏拿起酒尊的时候仅仅是一瞬间的怔忡,然后不动声色地喝了起来。翊宣无法感知当时和苏的想法,因此他并没有注意这酒的独特。
不知道这酒里到底有什么,翊宣彷佛身处浮云之上,飘荡着,意识也陷入了混乱之中。他突然想起了那日在雍京郊外的别苑中,苏苍白羸弱而有诡异妖娆的身体。
他突然看见和苏向他走来,双眼如寒星般闪耀,单薄的唇如同上了最上等的胭脂般红润,玉白色的脸,还有他露在黑色五爪金龙袍里的线条柔和的颈项,......
翊宣伸出手来,抓住了什么,冰冷的滑腻的触觉让他不舍得放开,但是有另外的力量很快将他压制住,让他的手中失去了原先的东西。
他感觉自己很热,可是这个时候有人脱开了他的锦袍,已经被药物催起情欲的皮肤接触到大殿上有些冰凉的空气泛起了异样酥麻的感觉。
翊宣抑制不住地呻吟了出来。
和苏在听到这声音后,原本拿着沾了冷水丝巾的手停在翊宣的前胸。
他在做什么?
方才扶云岫向他辞行,这让和苏突然有了一种很孤独的感觉。
许久之后他环视四周,秀远正在安抚因为喝多了江南春而神志不清的翊宣。秀远想要翊宣安静下来睡觉,可是锦榻上的翊宣却被江南春中的药物挑起了欲念,无法平静,总是翻动着身子,秀远不敢过于用力,有些手忙脚乱。
大殿上乐声歌舞早已经平息,殿外是风吹动雕花门一开一合的声音,飘雪被风卷了一些进来,和苏周围站着几个东宫的宫监却因为没有和苏的命令而不敢擅动。
和苏知道眼前这些人有他父王的坐探,就如同秀远一样,平常时候对他忠心无二,可是一旦他和王权冲突的时候,他们唯一效忠的人,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主宰。整个大殿之内唯有一人不会背叛他的信任,就是那位和苏从来没有给予过信任的王弟翊宣。
没有期望,所以没有失望。
每次都是和苏对他出手,翊宣勉强防范而已。
和苏隐约记得自己喝醉在琦御坟前的那个夜晚,身边是使人安全放松的温暖身体。
翊宣在一个意外的时机救了他,虽然他因此而对翊宣产生了必杀的信念,不过此时他对翊宣是一种诡谲的信任。和苏看看外面的天色知道现在这个样子的翊宣无法回府邸,于是让宫监用软榻将翊宣抬到和苏的寝宫,再让他们拿来丝绸巾,端来冰水。
"算了,秀远,还是我来,你们都下去吧。"和苏对秀远说,让他离开,"他这个样子要是传到父王耳朵里,我又不知道要如何交代了。今夜的事情越少人越好。"
"殿下,......"秀远有些犹豫,他知道和苏对翊宣一直有杀机,但是他更明白的是现在的和苏还没有独立对抗郑王的能力,所以一旦和苏孤注一掷,郑王未必不能罢黜和苏太子之位。秀远曾经不只一次的在和苏还有郑王之间徘徊,他尽量做到的是润滑储君还有郑王关系上的摩擦来维持平和。他认为这样就是忠心,无论对是对太子还是郑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