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阔天————苍夜
苍夜  发于:2008年12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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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李坤可还在冷家庄?”小雷出声问道。
“没有,他说要自己去寻澄夕的下落,所以我才独自来京。”
“那,舅父不妨在京城里多住些时日。正好琪琪他们也在此。”如今独守着诺大杨府的小雷面露喜色道,“反正明日有闲人要远去浔河营,可以顺道通知亦痕他们联络澄夕。”
“恩,也好。”难得啊,有如斯大好欺负这狂妄的小师弟的机会,我冲小雷会心一笑,向楚凌点点头,“师弟,辛苦你了。”
某闲人眼眉一挑,表情哀怨。
隔日,楚凌带着不满的抱怨表情唉声叹气地上路。我看见小雷沉静如水的俊脸上若隐若现的微笑。
祥和平静的气息,幸福安稳的暖意。
姐姐,姐夫,你们若在天有灵,见到这样的情景,可会宽心?

章三·浔河近邻镇 谢府 张子宸篇
“你怎么来了?”我瞪大眼睛看着笑吟吟地迈步进门的人,只差没喷出才啖下的茶。
“你可以借勘察易兰之机探望你家堂弟……”只小小甩袖扇风的简单动作,放在任何一个直闯入他人府邸的家伙身上都显漫不经心,却教眼前这人更添魅力几分,“我就不能乘巡视浔河时来看看我最心爱的亦痕么?”
“我只是经过,喝杯茶就走。”
“真可惜,我是准备小住,歇息几日。”
言罢眼波一挑,那人径自迈进大厅来。
“我说师叔啊……”谢亦痕揉了揉太阳穴,“前面那几个字又是怎么来的?”
“亏得我那么想你,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居然只想着撇清我们的旧情。”楚凌眼含哀怨,反手捶捶肩膀,“果然是有了新人忘了旧爱,你啊……没良心。”
一边的堂弟离儿,可爱的小脸垮下来,竟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无奈表情。
这两师叔侄,感情之好,比起手足兄弟,绝对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其实早在很久以前就听闻过,武林人士颇为尊崇的楚凌同谢亦痕,是冷家庄著名的两大风云人物,逍遥狂放,自小一起习武到闯荡江湖,锄奸扬善,默契十足。
自读书应试入朝为官来,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幸和那样具有传奇色彩的英雄豪杰相结识,更惶论其中之一的前武林盟主竟会为了我家那小堂弟,甘愿退出江湖。

十多年前,当时的太子笕然殿下遭奸臣诬陷被囚东宫。他身边的一干忠臣悍将越是急急地想要澄清他的无辜,皇上越是勃然而怒。以太傅兼礼部尚书的杨定谦为首的二十多人更是触怒龙颜,一并被打入了天牢。
杨尚书之子杨雷当时只是御林军里一个副官,三番五次的群臣劝谏无效之后,他竟带着几个太子殿下身边的心腹强行劫狱,想要救出被囚的太子殿下和父亲。
官任刑部记录典的我本是相国提拔,然而入朝之后,见识过丁容君奸诈阴险的嘴脸,不由憎恶,正值万念俱恢之际,太子殿下笕然竟亲自登门造访,出言挽留。
“张大人正直刚毅,熟识刑典,若是只因对朝中奸邪不满而隐退山林,岂不白费大人苦读十数余年?”笕然殿下扶起跪地请安的我,谦然笑笑,“若大人肯助我们一臂之力,大家齐心,便可推翻奸佞清明朝纲,重振我羽国风威。”
秉烛长谈的结果,是我深深地为这位深明大义却又隐忍坚定的太子所吸引,下定决心帮助他早日毫无障碍地登基即位。
可眼下见他落此危难境界,我却偏偏无计可施,焦急和愤怒夹杂在一起,那段时日脾气无比暴躁。
刑部提审太子谋反案的时日一天天逼近。 自 由 自 在
因为提拔的人是丁容君,我并未划到太子一党中。杨雷和太子的贴身护卫聂家兄妹夜闯禁宫失败后,连夜逃回冷家庄。我尽力掩盖了他们留下的痕迹,并和其余拥护太子的臣工一起,拖住丁贼的心腹。
不久,聂家兄妹和杨雷一起回来,还带着一行浩荡的武林人士。
江湖闻名的冷家庄几乎是倾巢出动。庄主冷展云亲自率着众弟子加进营救太子的行动中来,我们既感激,又惶恐。却是不知道这巨大的计划若然失败,会牵连到多少无辜的人。
那一群人当中,最是引人注意的,便是那对传说中的逍遥二公子,谢亦痕和楚凌。
一个风度翩翩,英俊挺拔,气宇轩昂,言谈间沉稳慎重,极有领者风范。知道此人便是武林中盛名远播的谢亦痕,众人皆云丁贼的狗命定是到了尽头。
另一个风华绝代,高深莫测,慵散华贵,举手投足间眼波流转,媚态横生,愣是让许多人看得挪不开眼。
我置疑这样轻狂妩媚的人能否担下护佑太子殿下的重任,要知道,东宫有皇上钦点的大内高手三十余人,而且还难以估算丁贼的手下有多少暗中监视之人。
“那……大人莫非还有他人可选?若然你们有计可施,也不用让澄夕她们千里迢迢奔回冷家庄寻救兵了不是么?”叫楚凌的男子坐在长椅上翘起腿,纤长的手指托起下巴,嫣然一笑,竟是风情万种,堪比女子娇媚,却又透出几分凌厉的杀气来,“何况,楚某人应允之事,从未失手。大人你就不必忧心于此了。”
狂妄。自信。果敢。和世间罕见的,搭配在一个男子身上竟无不协调之感的美艳容颜。
这是我对楚凌的第一印象。
如果说有人天生便拥有霸者气息,统领组织号令众人,那谢亦痕定是当仁不让的首选。他只查看了刺杀丁容君的路线和我们内部的人员名单,便详细地拟订计划,分派人手,布置任务,一切有条不紊,洞察力和敏锐性教人无比钦佩。
整个行动在这样周密的策谋之下,由谢亦痕亲自领着一队冷家庄的精英,只花了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便除去了祸害朝廷十多年之久的奸臣丁容君。
只是,唯一一点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行动成功之后潜回我府邸的谢亦痕,遇见了当时父母病逝前来投靠我的小堂弟张离。从此无视世俗人见,毫不犹豫地跌入情套。

“子宸哥这回可以多留几天么?”张离拉拉我的袖子,澄澈透亮的幽黑眼珠水汪汪的,格外惹人怜爱。
“离宝宝啊,你家子宸哥可是朝中重臣,每日公务缠身,忙得不可开交,这会难得能拨个空来看你,都是公差在身顺道而已。再回来啊……只怕是有心无力咯。”楚凌笑呵呵地靠在离儿肩上,懒洋洋地瞥瞥我,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张大人,我临行前还曾听皇上抱怨,说他最信赖的得力助手张大人您远行未归呢。”
“哦?我怎么记得我临行前,却是皇上说,幸而楚将军尚在京中,才能放我如斯宽松的这趟差事呢?”我掀起茶杯盖子撇开几个水沫。
“新皇登基不足两年,想来应是极需要人手吧。”亦痕不着痕迹地拉开搁在离儿肩上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楚凌,“那想来师叔你也无暇在此多耽搁吧?”
“师叔我就如斯碍眼么?这么着急地将我撵走?”楚凌这话是对着离儿说的,神情受伤。
“不是!没有啊!师叔……”离儿心思单纯,竟轻信那狡黠如狐狸般的人扮戏,“聂姐姐明日也会过来,难得见面,就待几天再……”
离儿还未说完,便被谢家主子捂住了嘴,后者很是无语的样子。
“你找到澄夕了?”楚凌几分愕然,转瞬展颜微笑,“好哇,整个冷家庄的人都在寻澄夕的消息,你倒好,不但不出力,竟还帮她逃婚!她的终生幸福若毁在你手里,看你怎么同师兄和澄歆交代!”
“只是澄夕说她想多考虑些时日而已啊……”亦痕无辜道。
“你见过那李坤了?”楚凌两眼放光,“怎样?好玩么?”
“……师叔啊,那兴许是我们冷家庄唯一的小师妹未来的夫婿,你该不会要打人家的主意吧?”
“我有那么无德么?”
“咦?我家师叔曾有过德行二字么?”
……
聂澄夕啊……脑子里闪过那个记忆里笕然殿下身边的女孩子。聪慧可人,率直坚毅,分明是个娇柔的姑娘,却从不示弱,全心全意守护着太子殿下。那份浓烈的倾慕之情,任明眼人都能看出。
说起来,迷恋上笕然的,又何止她一人?
我看向正同谢亦痕拌嘴的那抹月白色颀长身影。
发如清泉眸如星,赞为倾国倾城亦不足奇。
不知者说他游戏人生,亲密人方知他戒心时备;妩媚的神态多半是装相,他的真心鲜少有人看到。这样深不见底的人,本该是恣意逍遥,畅快游荡,却又是谁,将他那颗桀骜不逊的心,牢牢地栓了紧,绑在宫廷皇朝纷繁复杂的权势更替中,从此再不去贪恋外面世界的无限自由?

跟着聂澄夕去救笕然殿下的楚凌,果然不负众望,不仅除掉了丁容君的心腹暗中指派的杀手,还在十一个大内高手的围追下,成功地将笕然殿下自东宫救出,带往杨府。
毫发无伤归来的楚凌闲闲地在一旁拭着沾过无数人血的剑,一双凤眼神色游移,却是不时瞄向白衣上布满血迹却还来不及更衣的太子。笕然殿下连连追问其余众臣的安危,大致了解事态发展之后又忙着安排下一步的行动。因为劳累和疲惫,他步伐似有不稳,不慎撞到铺着地图的的长桌,一个踉跄,险些摔到。
“这些个争权夺利之事,真有那么大魅力,值得你们如斯费心不惜以那么多人的性命代价来换取么?”正巧扶住笕然殿下的楚凌口气凉凉,不屑和轻蔑写在脸上。
“放任小人得志,祸乱国家,那么,代价便是更多生活凄苦无依的黎民百姓被逼走上绝路。”
“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保证,夸夸其谈什么黎民百姓。”
“一人武艺超群,那是英雄;然而人人皆是英雄,却也未必见得就能保天下。”笕然殿下脸色苍白,止住心有不满的我们,平静道,“身处上位,若不能尽力为百姓创造一个清明的朝廷,那便是昏庸无能,为千古所耻,万民所怨。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如你一般自在逍遥,纵横江湖的。”
楚凌一怔。弯腰拾起擦剑布的动作顿了片刻。
“你记得我?”半晌,他抬头问道。
“记得啊,当然记得。”笕然殿下浅浅笑了,原本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绽放出的微笑,竟如初春的雪,静谧而轻柔,有种雅致的华贵,抬首对上楚凌有些吃惊的眼眸,“冷师傅的小师弟,前平南将军楚天逍的儿子——楚楚动人,又不减凌厉。五年未见,楚凌公子果然是扬名江湖,逍遥自得啊……”

许多年后我再回想当年的情形,有诸多模糊不清的地方,却惟独楚凌的表情,是我难以忘记的。
像是揣着几分窃喜的孩子,得意和欣喜之余有一丝诧异和迷惑。那是他轻狂放纵的脸上从来不曾有过的神色。笕然殿下的话,随着淡雅高贵的影象,一点一点地融进恣意逍遥的楚凌心里。
在我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的二人对视气氛中,楚凌的焦躁渐渐地显露出来。
“说什么空有武艺却无利于天下……”他努力地抑制住自己不安的情绪,“别忘了,若非我们这些个空有武艺的人,你连自个儿从那个五尺见方的房间里出来,都办不到!”
笕然殿下变了脸色。
却不是勃然而怒,而是那种旁人看了犹不忍的血色尽失的瑟缩。

如今的皇上已经老迈昏庸无可救药了。这是所有目能视物的羽国人,都清楚的事实。
已近花甲的年岁,却仍夜夜笙歌,酒醉抱拥美人睡。日日休朝,积累的政事要纲全是由身为太子的笕然殿下代为处理,然而纵使辛苦至此,他依旧常常被喜怒哀乐变化无常的皇上惩罚,或以逾权为由,或者干脆就说不合其意。总之,笕然殿下在自十余岁起,不仅要肩负着羽国诸多繁重的政事,同时还要随时准备迎接不时降临的各种苛难。
笕然殿下从十四岁时开始摄政,一直到他正式被册立为太子的二十二岁,整整八年间,他没有过一刻属于尚算是少年的自己真正的快乐时光,更不用提如楚凌这般逍遥地生活,自在地浪迹天涯。
倘若他只是个不负责人的无能皇子,大可浑浑噩噩地过着纨绔子弟式颓废的生活。然而幸或不幸,他不是。
“既然身在皇家,过尽了养尊处优的优渥生活,却不想着做与其相应的工作,那么活如朽木,遗臭万年,有什么意义?”
十五岁的笕然殿下,为了安置浔河泛滥而无家可归的灾民积劳病倒之后,这样回答漫不经心的皇上。代价是被囚密室三日,高烧了近半月之久。然而也正是这番话,让杨定谦为首的许多臣子决定誓死追随。

哪里有甘于被束缚被囚禁的人。尤其是一个十几二十岁的,比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年轻人。
笕然殿下又怎么会不羡慕随心所欲的生活,旁人只看到他身为太子的势大遮天,却哪里看得到他超越常人的辛酸。
笕然殿下有个亲密无比的姐姐。大他十岁的悠然公主曾是皇上的心头宝,宠溺程度据说是让一干老臣忧心皇上会特开女子即位的先例。但这个号称羽国第一美人的皇家公主,却在十八岁那年,断然拒绝了各类联姻,选择了同一个穷书生私定终身。勃然大怒的皇上将悠然公主囚禁于天牢,却又几次不忍心将其放出。终于在一次监管疏忽时,让笕然殿下寻得了机会,放走了从小照顾他的这位姐姐。那之后,悠然公主杳无音信,而痛失爱女的皇上从此对笕然殿下积怨三分。
原本疑心病很重的皇上几次怀疑笕然殿下,他生怕这身边唯一的孩子离开他独守龙座孤老至死。或囚禁,或折磨,他总是不让笕然殿下好过。
许多次我们都替殿下鸣不平,也曾有大胆的武将提出暗杀皇上让笕然殿下直接即位,造福天下。然而笕然殿下拒绝了,他终究做不出如斯有违人伦之事。
楚凌的话,经意或不经意间,触到了笕然殿下最放不下的柔软部分,多少年来他一直强迫自己在皇子这个位置上做得尽职尽责,却忘了自己真正渴望过什么。
笕然殿下心中多了一根刺。锋芒毕露,尖酸凌厉,就那样毫不留情地扎在他心底,从此再不肯离去。

察觉到自己失言的楚凌在群臣几乎瞪出火光的逼视下终于默然。他没再多说一句话,转身离去,甚至不理聂澄夕在一旁的连连呼唤。
“每个人都可以自由度日,无所谓恐慌和祸害,潇洒一生,幸福惬意……”在楚凌的背影即将消失在中厅时,笕然殿下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如洪钟清鸣,“今日承阁下搭救得以脱难,无以为报。将来,定让你看这样一个理想的天下。让你记得当日的辛苦,是有所值的。”
优雅迈步的长腿停了住,以一个绝美的角度转过身来,斜斜地倚着门框,没什么表情地看向笕然殿下和一旁的我们。
良久,薄唇轻启,吐气如兰,楚凌带着笑意说:
“好啊,我倒有兴趣看看,你能如何救起这摇摇欲坠人心所悖的朝廷。”

“……少来,你定是见过那姓李的小子。哼,如今有好玩的竟然都不与我分享了……”
“师叔以前若是逢了这类事,宁可是少睡个一天半宿的也要追着看热闹,如今可是你人老力竭,怨我不得啊。”谢亦痕笑得神清气爽。
哟,还在斗嘴皮子。这俩人。
冲离儿招了招手,我轻道:“我尚有皇命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别过了。记得替我问候聂姑娘。”
“子宸哥要走了!?”张离挣脱谢家主子的铁箍,蹦过来,“回京时还会顺道过来么?”
“怎么这样着急便要离开?”楚凌终于拨了空,笑嘻嘻道,“不多留几日顺带看看热闹?”
“亦痕,聂姑娘发婚帖时,记得别忘了我那份。”你以为我很想远赴易兰去办趟公差么?我白他一眼,向他们一一拱手告辞。

这姓楚的家伙,在朝中是一等一的功臣,几乎是无人敢责难;在熟识跟前又是千里挑一的厚脸皮,从不知谦虚。以为有了杨雷可以治住他了,偏偏那小子又是内拐子一个,到关键时刻依旧秉承不多言的性子,放任他家那只狐狸惹得四处鸡飞狗跳的。
后来好容易来了个能和他斗嘴相乐的年轻丞相,两三年后突兀地甩袖不干也就罢了,竟还拐走了笕然殿下千辛万苦盼回来的英明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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