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傅的学生众多,在朝堂上根基深重。
贺长思要是真的能和宋窈姿在一起,一定能助他站稳脚跟。
因此,她的第一个帖子就往着太傅府送了过去。
宋窈姿的条件虽好,不过在皇后心中,永远都是自家儿子最好。
她觉得这样已经够瞧得起宋窈姿,如果那姑娘识相的话,就应该巴巴地贴过来禀明心意。
结果到了赏花宴的这一日,众人入席许久,那位宋家姑娘方才姗姗来迟。
脸上覆着一层面纱,走路一步三喘,仿佛虚弱得随时都可能昏倒。
皇后本就因为她迟来的事心中不爽,见宋窈姿这幅模样,心里更为光火。
高声冷硬地问:“宋小姐这是怎么了?”
宋窈姿咳咳几声,“回皇后娘娘的话,窈姿近日染了风寒,原本是打算在家养病的。”
“但毕竟是娘娘的帖子,想着还是得进宫向娘娘请安才是。”
她声音轻轻柔柔,听不出半分虚伪造作。
如果不是先前为贺止戈庆祝的宫宴,皇后曾经见过她,恐怕还真让宋窈姿给骗过去了。
好好的人,怎么可能三两天的功夫,就病成这副模样!
皇后办这宴会本就有跟贺止戈隐隐比较的意思,宋窈姿的行为更让她觉得大为光火。
难道在宋窈姿眼中,她的儿子,堂堂皇后嫡子,还比不上贺止戈那个贱种吗!
气急上头,一时之间,皇后也顾不上宋窈姿背后的太傅府,冷声道:“既然宋小姐身体不适,就该好好待在府中休息才是。”
“本宫听闻民间有种法子,只要诚心诚意地向菩萨跪拜,菩萨就能够保佑信者无病无痛,一生顺遂。”
“刚好,”皇后声色尖利起来,扬起个笑来,“本宫刚刚得了一尊观世音菩萨的雕像,由大师亲自开光过,定然对宋小姐有大用处。”
“哦对了,”皇后淡淡地补充一句,“这方法只有在阳光最盛的时候才见效。”
皇后偏头去问旁边的嬷嬷:“现在是什么时刻了,何时这日头才能最大?”
嬷嬷笑着应道:“可不巧了,正是这时呢。”
主仆俩一唱一和,用心昭然若揭。
话里话外的意思,在场的闺秀们个个都是人精,自然听了出来。
纷纷向宋窈姿投去隐秘的同情目光。
其实众人都很理解宋窈姿的想法,毕竟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谁会愿意选皇后娘娘这般强势的人做婆母呢。
二皇子殿下性情温和,在京中颇有几分才名。
但就是因为背后有皇后娘娘,才会到了弱冠之年,还没找到合适的姑娘家。
莺儿慌急地扶住宋窈姿的胳膊,低声问:“小姐,这可怎么办?”
皇后显然是想给宋窈姿一点教训,让她在太阳底下罚跪。
她家小姐向来身子骨虚弱,哪里能够受得了这种苦。
莺儿心底着急得不行,却又不敢表现出来。
生怕被皇后娘娘抓住把柄,再算在她家小姐的头上。
宋窈姿安抚地拍了拍莺儿的手。
早在她准备这般入宫的时候,就已经预想到了可能会有的结局。
比起受点皮肉之苦,只要最终没被皇后看上,不嫁给二皇子而言,不算什么。
皇后为人自持身份,宋窈姿今日如此作为,是在明目张胆地下皇后的面子。
就算她的身份地位再符合,以后皇后也绝对不会将她纳为二皇子的皇子妃对象。
这招凶险重重,但时间紧迫宋窈姿只能这么做了。
宋窈姿低身行礼:“多谢娘娘好意,窈姿知道该怎么做了。”
嬷嬷捧出一尊观音像,放在了烈日底下。
她斜眼看着宋窈姿,笑道:“宋小姐请吧。”
嬷嬷特意指着铺了鹅卵石石子的路,“皇后娘娘说了,这处的风水最好,最适合姑娘。”
莺儿脸上露出愤怒之色。
实在是欺人太甚!
宋窈姿对她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又向嬷嬷笑了一下:“有劳嬷嬷了。”
她屈身,跪在了石子路上
凹凸不平的地面将膝头咯得生疼,刺眼的阳光落进宋窈姿的眼里。
她眯了眯眼,心想,这便是帝王之家。
听闻从前的皇后也是京城中出了名的温婉贤淑,谁能想到,数十年后,她会成为尖酸刻薄的妇人。
为了那么一点权势,将自己变成了十分陌生的模样。
宋窈姿偏过头。
皇后正带领着这群贵女们,打算移驾御花园。
却正好撞上了出来赏花的丽妃。
皇后这些年不怎么常出来走动,倒是不论什么时候都能看见丽妃,隐隐有后宫之首的姿态。
丽妃的母家同样强盛,所诞下的七皇子也是贺长思贺止戈的强劲对手之一。
两相碰面,便如针尖碰麦芒。
丽妃阴阳怪气,皇后咄咄逼人。
那群贵女们个个埋下脑袋,恨不得自己当场失明。
这幅景象荒诞又真实。
宫里没有别的乐趣,争权夺位,似乎已经变成这群妇人唯一消磨时间的用途。
宋窈姿收回了目光,紧紧地抿着唇。
她不要成为这样的人。
当年那场灾难之中,她的父母拼死将她救下,不是为了十几年后嫁进这深宫里,和同样可怜的另一群妇人蹉跎一生。
“小姐,”莺儿小声问,“您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日光越来越盛,皇后留了个嬷嬷在此地看着宋窈姿。
白玉无瑕的观音像折射着亮眼的光,隐约从眼帘间,还能看见观音慈悲的笑容。
这样圣洁的象征,却被用来做惩治的手段。
宋窈姿的头开始有些发晕。
不知道跪了多久,额上的汗珠顺着颧骨滚落,她恍惚间觉得双腿好像已经麻木。
从原本的酸肿,到毫无知觉。
眼前的世界也在跟着晃荡,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不禁身子向前倾去。
耳边是莺儿的惊呼声,“啊小姐!”
宋窈姿慢慢闭上眼,预想之中坠地的疼痛并没有来临。
她落入了个带着淡香的怀抱。
陌生而又熟悉的香味,丝丝缕缕地蔓延过。
仿佛在不久之前,还曾在她身上染上相同的气味。
宋窈姿挣扎着睁开双眼,视线里,是女人修长的玉颈。
来人背着光,只能看见线条精致的下颔,微微绷紧。
恍惚如同那个不敢深提的夜里。
她也是以这般的姿态,透过朦胧的红纱,窥见那抹玉色。
“殿……殿下……”宋窈姿呢喃着唤道。
尤听说:“闭眼。”
“我带你离开。”
分明仅存的理智告诉着宋窈姿,这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她应该和顺安公主保持距离,永远不再想起那夜的事。
可光线明亮刺目,让她的脑海也成了一片苍茫的白。
昏过去的前一息,宋窈姿不自觉地握住尤听的衣襟,声音低低地应:“好。”
第44章 贺廷
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 宋窈姿凝眸看着陌生的床帐,愣了愣神。
纱帘是清透的沉青色,丝丝光线从缝隙间垂落,映在她的脸上。
宋窈姿掀开帘帐, 唤了声:“莺儿?”
回应她的, 却是另一道声音:“你醒了。”
声色甘冽, 似珠落玉盘。
她认出了声音的主人, 惊了惊:“殿下?”
那人起身, 从阴影处中走出, 看着床上的她弯了弯眉:“腿可还疼?”
是尤听。
听到她的问话,宋窈姿方才反应过来。
自己原本肿胀不堪的膝头,传来了丝丝凉意,应是被人仔细地上过了药。
昏倒之前的记忆回归脑海,她应道:“没什么大碍了,多谢殿下。”
宋窈姿有些担忧:“殿下是将我带回了端阳殿么?皇后娘娘那边……”
尤听唇边勾起嘲意的笑, “放心吧, 母后忙着同丽妃娘娘相谈甚欢呢,可没时间关注你的事。”
宋窈姿又看了一眼尤听, 犹疑地问出声:“殿下今日为何会恰好经过?”
难道也是被皇后叫去赏花宴的么?
但这场宴会是给二皇子相看的,按理说,皇后应该不会请诸位公主才是。
尤听道:“并非恰好。”
宋窈姿迷惑地眨了眨眼。
她随后缓缓开口:“听青粟说起宋小姐进宫这件事后, 我才赶过去的。”
宋窈姿愣了愣。
“这么说, 殿下是特意为了我……”
她的话音突然堵住, 没再继续说下去。
莫名的,宋窈姿感受到了同那夜一般急促的心跳声。
她慌乱地别开视线, 脸色红了红。
尤听看着宋窈姿,转移话题问:“这般伤害自己, 值得吗?”
宋窈姿微微一笑:“当然值得。”
很奇怪,分明她和顺安公主算起来,也并没有见过几面。
可在面对顺安公主时,她便觉得莫名地放松下来。
好像能够在对方面前,肆意地说出心底的想法。
她仰起头,视线跟着抬高,落在对面人的下巴尖上。
很精巧的弧度。
再往上看去,是对浓艳的红唇。
唇瓣带着天然上弯的弧度,色泽呈现诱人的嫣红。
顺安公主同她年岁相仿,但以前很少出现在众人面前。
宋窈姿对她并不熟悉。
偶尔见过的几次,都只是远远地对上视线。
传言顺安公主的性子不好,所以宁景帝才会不喜她。
但宋窈姿只觉得,这位公主看起来似乎……很孤寂。
她见到尤听的时候,对方的身边似乎总是只有那个小婢女。
站在恢宏华丽的宫殿之中,却像身处万丈红尘之外。
宋窈姿想,那似乎是和她一样的人。
两人身份有差,后来再没有什么见面机会。
直到那夜的宫宴,那场意外……
宋窈姿垂下了头,脸颊微微发热。
好在有帘帐遮挡,才没让尤听看出什么不妥来。
尤听说:“母后那边的赏花宴应该快结束了,我送宋小姐出宫吧。”
“不必劳烦殿下,窈姿自己出宫就好。”
宋窈姿站起身,客气地颔首,“今日之事,多谢殿下。”
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人,经历过那样亲密的事情,此刻清醒状态下的相处便显得尴尬起来。
她只觉得坐立难安,目光都不知该落到什么地方去。
短暂的沉默后,宋窈姿抿了抿唇,道:“若是没有别的事,窈姿便先行告退了。”
尤听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从尤听身畔经过的时候,她忽然听见女人的声音淡淡地响起:“你对我,不必如此疏离。”
尤听声音微涩:“……日后,我们还得……”
后面的声音太小,宋窈姿没有听清,偏头疑惑地问:“什么?”
外头正好传来莺儿的呼唤:“小姐,小姐!”
尤听想解释的话语再度吞进了喉头,她轻声,意味深长地道:“没什么,再过几日宋小姐便懂了。”
屋门“吱呀”一声推开,宋窈姿和尤听从中缓步走出。
看见宋窈姿的身影,莺儿脸上露出几分急切的神色。
她连忙三两步跑到宋窈姿身旁,甚至顾不上和尤听见礼,开口飞快地道:“小姐,我们快些出宫吧!”
尤听问:“出什么事了吗?”
莺儿这时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尤听的端阳殿,连忙低身告罪:“奴婢给公主殿下请安,一时情急,请殿下见谅。”
尤听不以为然地抬起手,又问了一遍:“所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莺儿看了一眼宋窈姿,才难掩担忧地道:“回殿下的话,是……七皇子,想要见我们小姐。”
“奴婢宫中的小姐妹告诉奴婢,丽妃娘娘派来请小姐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宋窈姿眉心轻皱。
七皇子继承了母妃的嚣张跋扈,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而且横行霸道惯了,想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都总会想方设法地抢过来。
贺止戈是暗戳戳地抢,七皇子则是肆无忌惮,一切都摆在明面上。
听说,七皇子对宋窈姿一直很感兴趣……
以前宋窈姿在宫外,在太傅府七皇子或许有所顾忌,没敢做出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但现在是在宫里,又有丽妃的帮助,这对母子的手段不容小觑。
尤听沉吟半晌,看向宋窈姿,道:“坐我的马车出宫吧。”
以七皇子的心性,除了丽妃派来的人外,说不定还会让人去宋家的马车边守着。
“殿下……”宋窈姿张了张唇,最后化成两个字,“多谢。”
尤听忽然弯唇轻笑,“我早说过了,你对我,无需如此客气。”
她唤了声:“青粟。”
“拿上我的令牌,送宋小姐她们出宫。”
“若是有人拦,”尤听想了下,“你就报贺止戈的名字。”
被她扯虎皮这种事,反正贺止戈乐意得很。
青粟应道:“知道了,殿下。”
她转而对着宋窈姿福了福身,“宋小姐,请随奴婢来。”
宋窈姿低眉向尤听告辞,“今日之情,窈姿牢记心中。它日殿下若有需要窈姿的时候,窈姿一定责无旁贷。”
尤听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片刻,倏忽弯起秾丽的眉眼。
墨色的长眸浓稠如海,映出宋窈姿的身影。
她低眸,在宋窈姿耳边轻声说:“还望届时,宋小姐不会对此时的话感到后悔。”
宋窈姿不解。
她正色道:“自幼阿翁便教导过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殿下尽管放心,窈姿定会依言所行。”
尤听笑了下,没有继续再说这个话题。
“宋小姐慢行。”
宋窈姿跟着青粟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她忽然驻足,回过头望去。
顺安公主还站在原地。
明亮的天光铺天盖地地落在那道修长鲜丽的身影上,她看不清对方脸上的神色。
只记得那双深黑色的墨瞳,藏着无尽诱惑与危险一般。
莺儿问:“小姐,怎么了?”
宋窈姿收回了目光,慢慢摇头。
她只是觉得,刚刚尤听说那些话的语气,有些奇怪。
宋窈姿想了半晌,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索性便彻底放下了这件事。
左右她觉得,殿下应该不会让她去做什么出格的事。
宋窈姿和莺儿的身影,才刚刚跟着青粟消失不久。
丽妃派来的人便到了端阳殿。
端阳殿荒凉,她们又没跟尤听打过交道。
一时之间,只敢站在殿门外,进退两难地犹豫着。
最终,还是领头的一等宫女敲了敲殿门。
过了一会儿,门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大门被人从内往外推开,宫女们纷纷惊讶地睁大了眼。
开门的人正是顺安公主本人。
乌发红唇,极为艳丽的长相,恍然若圣手画中所绘的牡丹花妖。
她们连忙俯身行礼,心里默默嘀咕着,这位顺安公主果然是继承了已逝姝妃的容貌,美得太过出众。
可惜不得陛下喜欢,端阳殿中都没多余的人伺候,这样的小事都得亲自动手。
尤听神色冷淡:“何事?”
一等宫女斟酌着开口道:“丽妃娘娘知道宋小姐进宫的消息,十分欣喜。听说宋小姐中了暑气,在公主的殿中休息,特命奴婢们来接宋小姐过去一聚。”
“原来如此。”
尤听微微勾唇:“可惜,你们来晚了,宋小姐醒后便已经离开了。”
宫女们面面相觑,没能完成丽妃交待的任务,回去定然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那位一等宫女硬着头皮问:“敢问殿下,宋小姐走了多长时间?”
尤听故作思考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拖长了尾音:“啊……约莫一盏茶时间了吧。”
宫女皱了皱眉。
这么久,现在去追肯定是追不上了。
只能希望宋家马车那边,七皇子殿下或着丽妃娘娘有做好了安排。
“多谢公主告知,叨扰殿下了,”一等宫女领着身后几人向着尤听福身,犹豫地开口,“只是——”
她咬咬牙,道:“若是奴婢们就这样回去,定会被丽妃娘娘责罚。”
“还请公主能够同奴婢们一起去见娘娘,为婢子们美言几句。”
其实就是希望尤听自己去向丽妃说明清楚情况,这样丽妃的注意力便会都在尤听身上。
若是宫门那边没能拦住宋窈姿,她们这群手底下的人也能免于遭殃。
尤听眉眼间的笑淡了下来,挑眉问:“若是本宫不呢?”
那一等宫女低着头,道:“公主心善,定然不会让婢子们为难。”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皇后娘娘将宫中内务的事,交给了丽妃娘娘打理。最近的天气越来越热了,娘娘总念叨着,殿下乖顺,要给公主殿中多添些冰才是。”
这话里带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听话才有冰,那不听话呢?
尤听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宫女,笑了。
不愧是能在丽妃身边伺候的人物。
“好,本宫就跟你们走一趟。”
她倒不是怕了丽妃,主要是想去见见七皇子。
听见她答应,宫女们眼中闪过欣喜的光,连声谢道:“多谢殿□□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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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妃得宠,住的广袖殿豪华宏丽,比端阳殿不知大了多少倍。
尤听很少来这个地方。
一来,丽妃瞧不上她,自然不会请她来做客。
二来,她自己也不想多和丽妃打交道。
准确的说,这宫中的人,尤听一个都不想见。
还没进入殿中,尤听便听见了丽妃的声音:“可是把宋小姐请来了?”
那位一等宫女上前回道:“娘娘,宋小姐已经出宫去了。”
“废物!”丽妃怒斥,“那你带的谁过来!”
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们纷纷跪成一片,尤听在其中犹如鹤立鸡群。
一等宫女颤声回道:“是顺安公主殿下。”
丽妃的声音哑了哑。
一道年轻的男音跟着响起:“顺安姐姐来了?”
应是七皇子贺廷。
丽妃眯着眼看过来,半晌,勾出个虚假的笑容:“原来是顺安来了。”
“快些进来,让本宫好好看看,长得是越发水灵了。”
尤听走入内殿,唤了一声:“丽妃娘娘。”
丽妃保养得极好,三十多岁的年龄,看起来依然清丽似邻家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