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几年跟那些社会上的“朋友”混在一起,倒是赋予她一个技能,能分辨出什么人是空撂狠话,而什么人会说到做到。
沈含烟无疑是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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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童看着沈含烟带秦菲回到了监控室,这时,沈含烟没再揽着秦菲的肩膀了。
季童看着秦菲,周老师、秦菲她妈和已经被周老师叫进监控室的丁央,也看着秦菲。
沈含烟淡淡开口:“说吧。”
秦菲犹豫了一下,可沈含烟一直盯着她。
秦菲走到季童面前,臭着一张脸:“对不起。”
秦菲她妈显然惊讶于女儿的转变,警惕的问:“菲菲,她跟你说什么了?”
秦菲不说话。
沈含烟自己接话:“讲道理。”
秦菲她妈又问秦菲:“是吗?”
秦菲不情不愿点了一下头。
周老师:“好了季童,现在你和秦菲就打架的事互相道歉。”
季童在沈含烟面前乖乖巧巧的:“对不起。”
秦菲:“对不起。”
周老师:“行,以后不要再犯了。在家长会这天打架,影响多不好,这件事上报到学校,该记过就记,该罚扫清洁区就罚。”
沈含烟:“会跟档案么?”
周老师小声:“不会。”
沈含烟点点头。
秦菲她妈哼一声,狠狠瞪季童一眼,揽着秦菲就往外走,一双高跟鞋踩得啪啪响。
“周老师,麻烦了。”沈含烟跟老师打过招呼后转向季童:“走吧,我带你去医务室。”
季童路过丁央时看了她一眼,但也没说什么,跟着沈含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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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医务室,沈含烟看着医生给季童上药。
“脸肿成这样,还是被同学打的?啧啧都是同学怎么下这么重手。”医生拿出一个冰袋交给沈含烟:“你帮她敷一下吧。”
沈含烟接过冰袋:“好。”
这时医务室电话响了,医生接起来:“踢个球还能骨折?真是的!我马上来……能怎么办送医院呗!”
她挂了电话匆匆往外走,交代沈含烟和季童:“你们冰敷完就可以走了,帮我把医务室门带上。”
随着她风一样的脚步消失,医务室恢复了静谧。
沈含烟啪一下把冰袋贴在季童脸上。
季童被冻得一激灵,轻轻“啊”一声。
沈含烟:“你还知道疼啊?”
季童心想,沈含烟这人真有意思。
嘴里说着这样的话,却又一直用那样的眼神盯着她。
季童觉得自己语文成绩不好,很难描述沈含烟的眼神。这会儿已是傍晚,窗外坠着一轮夕阳,大大圆圆的,就像熟到最深时候的一块橘子皮,有一种涩涩的香气。
沈含烟的眼神,大概,就像那样。
季童脸被夕阳照得有点发烫,她挪开眼神,坐在治疗床上轻晃着两条小腿,沈含烟坐在她旁边,一直拿冰袋贴着她的脸。
季童眼神在医务室里到处飘:“那儿有个骷髅架,好吓人啊。”
沈含烟却不接受她的没话找话,她问季童:“还是很疼吗?”
季童从小好像并没被施予过这样的关切,她觉得她的脸在夕阳照耀下持续发烫,是那种冰袋也降不下来的温度。
她小声说:“不疼。”
其实让她疼的从来不是秦菲打她那几下,而是秦菲躲在她妈背后那有恃无恐的眼神。
直到沈含烟突然出现,把她挡在自己背后,身上飘来熟悉而好闻的洗衣粉味。
季童小声问沈含烟:“你怎么来了?”
沈含烟迟疑了一下。
“因为我在想着你,季童。”
沈含烟这样说到。
第24章
季童的心乱跳了两跳,呆呆望着沈含烟。
她觉得自己一颗心像她曾经看过的小兔子视频,竖着毛茸茸的耳朵跳来跳去,好像迫不及待在寻找着什么。
她把心里那只小兔子按了一会儿,才小声开口问:“想我什么?”
沈含烟:“季总给我打电话,说他临时要去英国出差来不了。”
季童的心往下沉:“他叫你来的?”
结果沈含烟摇头:“他只是拜托我这段时间照顾你,我本来在实验室继续做实验的,但是。”沈含烟顿了顿:“我想着你,就来了。”
季童低下头小声嗫嚅:“所以问你想我什么啊?”
沈含烟:“想你只有一个人。”
沈含烟手指在季童下巴上轻轻挑了一下,季童又不得不抬头,看着沈含烟。沈含烟把冰袋在她脸上贴紧:“别乱动。”
季童张了张嘴,却像水缸里的金鱼发不出声音。
她想继续问些什么,可沈含烟那橘子皮一样的眼神,让她心里充满了金鱼咕嘟咕嘟吐出的那种泡泡,什么都问不出口。
她开口小声叫:“沈含烟。”
沈含烟笑了一下:“不是姐姐么?”
“姐姐。”季童听话的小声叫了一声:“你可不可以亲我一下?”
沈含烟明显愣了愣。
季童点点自己的额头:“在这儿。”
沈含烟看着季童。
窗外洒进的淡淡夕阳光,给季童整个轮廓都染了一层金。栗色的头发变成金色,长长的睫毛变成金色,玻璃一样的眼珠变成金色,还有唇边那层细细浅浅的绒毛,也随小巧的嘴一起变成了浅金色。
沈含烟盯着那层浅金色的绒毛想,那是孩子才有的。
就是那层孩子才有的绒毛,让沈含烟忽略了季童逐渐脱去婴儿肥的脸颊,逐渐脱离圆润而变得秀气的鼻子,还有眉眼之间不笑时偶尔闪过那一抹莫名的神色。
冰袋在她手里逐渐融化,沁出的水珠滴嗒嗒的,沾在她手上,也沾在季童的脸上。
冰袋逐渐变小,沈含烟的手形又没变,手指就渐渐触到了季童的脸。
夕阳的颜色好像更深了些,由浅金变为琥珀,季童玻璃一样的眼珠就随之变为了琥珀色。
那是酒的颜色,提拔着眼前的小女孩一瞬长大。
可是。
沈含烟又看了看季童唇边那层绒毛,在琥珀色的夕阳下依然明显,毛绒绒一层,孩子似的。
季童小声叫她:“姐姐。”
沈含烟喉头微动。
季童在看着她,眼睛里有琥珀色的光。
沈含烟把冰袋从季童脸上拿下来,从右手换到左手,她低头看了眼冰袋,湿漉漉的,还有季童皮肤的温度。
女孩微肿的半边脸颊被冰敷了这么久,变成蔷薇花瓣一样的胭粉,可怜兮兮的看着沈含烟。
像沈含烟小时候唯一养过的那只兔子。
后来那只兔子死了。
沈含烟喉头又动了动。
她微微抬手,轻抚上季童的后脑勺,手上的水珠沾在季童散落的头发上,滑腻腻一片。
她手指微微用力,托着季童的后脑勺往前带。
季童乖乖闭上了眼,睫毛尖在琥珀色的夕阳下微颤。
蔷薇花瓣一样的脸离她越来越近。
沈含烟在心里对自己说:还是个孩子。
她的唇,轻轻印在季童的额头。不知是不是心里的紧张无限放大了感官,她几乎能感觉到季童额头上也有一层细细浅浅的绒毛,磨着她的嘴。
季童的额头微温,而她的双唇微凉。
她不知为什么在心里叫季童的名字:季童。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对莫春丽介绍季童的名字:是童话的童。
她的双唇微微颤抖,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五秒,也许是五分钟,轻轻离开了季童的额头。
季童的睫毛尖颤了颤:“姐姐。”
沈含烟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惶惑。
她忽然很怕季童点点那樱桃一样的唇,说:“姐姐,再亲一下。”
可季童并没有。
季童只是睁眼露出玻璃一样的眼珠冲她笑,小声说:“谢谢。”
唇边一层细幼的绒毛随着她说话一抖一抖的。
沈含烟舒了一口气,强行忽略掉自己掌心的灼热。
还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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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今天开了家长会,就不上晚自习了,学生跟着家长一起回家,以家庭为单位商讨整个高三上学期的学习计划。
从医务室出来后,沈含烟陪季童回教室收拾书包。
整间教室已经变得空荡荡没人了,沈含烟跟季童一起走进去。
因为沈含烟看着,季童收书包的动作就变得手忙脚乱的:“等等啊,我马上就好。”
沈含烟的眼神,落在季童桌上的墨水瓶上。
“之前校服裙子上的墨水。”沈含烟突然这样开口。
季童抬头。
沈含烟:“不是你自己洒的吧。”
看墨水瓶摆的位置,季童怎么样也不可能把那瓶子扫到自己身上。
除非是有人站在课桌前推的。
沈含烟的眼神往整间教室扫了扫,其实哪张桌子是秦菲的一目了然,因为那桌子和主人一样浮夸而张牙舞爪,不止放着很大一面镜子,连书架上都贴着blingbling的水钻。
沈含烟的眼神移回季童的桌子。
她是化学专业,但物理也不差,从秦菲座位走到季童桌边,伸手一推墨水瓶,按瓶子滚落的轨迹来计算,洒在季童校服裙子上刚好就是上次的位置。
季童的小嘴像小兔子一样嗫嚅了两下:“其实我不在意这些。”
沈含烟:“那你在意什么?”
季童飞快的看了沈含烟一眼,紧接着移开眼神:“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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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一起往学校外面走的时候,琥珀色的夕阳烫着两人的背。
操场上还有高二学生在踢球,闹哄哄的声音传来,大钟楼上的钟时针来到六点,铛铛铛突然敲响振飞了停在钟楼上的鸽群。
其实这些景色,都是季童每天看熟了的。
只是不知为什么,今天一切都蒙上了不一样的色彩。
从高三教学楼走到校门口,要先下一段长长的楼梯,走一段平地,再上一段长长的楼梯。
季童背着书包晃晃荡荡:“你好厉害啊,怎么弄的?”
沈含烟走在她身边,一个不近也不远的距离,淡淡开口:“什么?”
“就那监控视频。”季童往前跳两步,转身笑看着沈含烟,双手背在背后慢慢退着走:“你怎么把它变清晰的?”
“小心点。”沈含烟出声提醒,然后回答季童:“不是我,是我找IT圈一大神,他有项正在申请专利的技术,还没面世。”
季童呆了呆:“你怎么认识的?”
“老师介绍的。”沈含烟淡淡说:“之前他有项研究涉及专业化学知识,我帮过他一个忙。”
季童飞快的吐了一下舌。
这就是学霸的交友圈么。
季童突发奇想:“那你要是不认识这么厉害的人,今天怎么办呢?”
沈含烟笑了一下没说话。
怎么办,无非就是多找秦菲聊两句罢了。
季童自己下结论:“反正我知道不管怎么样,你都会保护我的。”
沈含烟:“为什么?”
季童一笑露出两颗洁白的牙齿:“因为你是我姐姐啊。”
沈含烟点点头:“嗯,对。”
季童转过身,拖慢两步,又变成跟沈含烟并肩走:“你知道吗?来帮我开家长会是有出勤费的,之前阿姨来开就有,一千块。”
沈含烟瞟她一眼。
季童:“我帮你找季唯民要。”
沈含烟:“我不要。”
季童撇嘴:“干嘛不要啊?这本来就是你该得的,别便宜了季唯民。”
第二天中午沈含烟在R大食堂吃饭时,收到一笔转账,五千块。
接着季唯民打来了电话。
沈含烟接起来:“喂。”
季唯民:“含烟啊,我一到伦敦就听季童说你去帮她开家长会了,太谢谢了真是帮了大忙了,其实我昨天本来想让你去的,就是怕太麻烦你没好意思开口。”
沈含烟:“没什么。”
季唯民:“你卡号我是找你妈要的,哈哈这算出勤费吧你先拿着,等我回来再给你和季童带礼物。”
沈含烟:“这钱我不能收。”
她眼眸微垂,看着自己餐盘里寡淡的菜——青菜萝卜,素炒豆芽。
不是她口味清淡,是因为便宜。
因为要考研停了打工,她手里的钱交完学费之后并不宽裕,但奶奶的手术费之外她不打算再要奚玉一毛钱,不然这样一笔笔算下来,她不知要欠奚玉多少,又要还奚玉什么。
五千块对季唯民来说是一顿饭钱,对季童来说是一条裙子钱。
可对沈含烟来说不是笔小数目,抵她好几个月的生活费。
但她对季唯民说:“这钱我不能收。”
收了,去给季童开家长会就变成了一种利益交换行为。
到这时沈含烟清醒的认识到——在她心里不是这样。
“干嘛不要啊?这是你该得的,不然季童太麻烦你了。”季唯民说:“跟叔叔你还客气么?”
沈含烟想了想说:“就因为您是叔叔,所以这钱我不能收。”
季唯民显得很高兴:“好,好,早晚是一家人。那这样,你把那五千给阿姨,让她多买点好菜做给你和季童吃。”
沈含烟应了声“好”,挂了电话。
眼前莫名又浮现出季童的一张脸。
小小的,怯怯的,唇边一层细细的绒毛,像只小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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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季童下了晚自习,溜进书房给沈含烟送牛奶,把玻璃杯往书桌上一放,就兔子一样转身想逃。
沈含烟叫住她:“等一下。”
季童慢吞吞的转身,玻璃一样的眼珠看着沈含烟眨啊眨。
沈含烟觉得好笑:“不是叫你学习。”
季童拍拍胸口:“吓死我了。”
沈含烟心想,她叫季童学习做什么呢?
她见过季童的画,的确有天赋,而所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考,总有季唯民给季童兜底解决。
季童有太多条路可以轻松通往她的目标,在重视效率的沈含烟眼里,学习对季童来说甚至是一种浪费。
还不如省下时间去画画。
简而言之,对沈含烟来说,学习只是手段而不是结果。
季童笑嘻嘻问:“那你叫我干嘛呀?”
沈含烟:“这两天秦菲有没有为难你?”
季童仔细想了想:“好像没有。”她又笑起来:“其实我真的不在意。”
沈含烟:“我在意。”
季童愣了愣:“什么?”
沈含烟口齿清晰:“我说,我在意。”她叫季童:“你过来。”
她真正想教季童的是另一件事。
她说:“你要明白一件事,如果你容忍别人把你推倒在地上而不反击,那么总有一天,那人会得寸进尺来踩你的脸。”
比如她和奶奶住在乡下的时候。
那时候她二叔赌得凶,无论奶奶拿多少钱贴补都不够,要债的总会找上门,奶奶总是好吃好喝的招待着,转身压低声音对沈含烟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时沈含烟才多少岁呢?十二岁?但她冷冷对她奶奶说:“你会后悔。”
奶奶不信。
直到有一天,那些人又在沈含烟家喝多了酒,掀起了十四岁的沈含烟的裙子。
然后沈含烟掏出了一直别在腰里的小刀,寒光凛凛吓得几个成年人都一愣。
他们手里也有刀,但老实说他们的刀大多数时候只是装装样子,而眼前的黑发少女一脸冷冽。
她的刀不是。
而这时,沈含烟面前的季童软软的懵懵的看着她,像只任人宰割的小兔子。
沈含烟:“听不懂没关系,以后总有一天你会懂的,现在,你只要记住我的话就好。”
季童懵懵的点头。
沈含烟:“你打算怎么反击?”
季童又一脸懵的看着她。
沈含烟:“什么东西是你有而她没有的?”
季童脱口而出:“你!”
这是什么鬼答案。
沈含烟本想摆出一张严肃的脸,却不自觉牵了牵唇角。
她说:“好吧,我。”
她低头从本子上撕了一张纸,拿起书桌上季童的一支钢笔,想了想低头写下:“墨水是用来写字的,如果你分不清,改天我再找你聊聊。”
折起来递给季童:“明天交给秦菲。”
季童接过时小声嘀咕了一句:“有点帅。”
沈含烟没听清:“什么?”
季童眼睛亮亮的重复了一遍:“说你有点帅!”
沈含烟笑了下。
帅什么?作为一个二十二岁的成年人,威胁一个未成年的女高中生么?从客观角度来定义,不仅不帅,甚至有点不道德。
但沈含烟觉得时间紧迫。
比起做全人类的道德卫士,她似乎更应该先做好一个人的骑士。
她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个故事——将军最在乎的公主因病快要死了,死前最后的心愿就是看将军攻进都城登上皇位,而要做到这件事,将军只能拿手里十万人的军队去赌。
一个人的心愿和十万人的性命,孰轻孰重?
最终将军缓缓举起了攻城的大旗。
当时那个故事广为流传,沈含烟记得那将军被骂得很惨。
可沈含烟觉得他是对的。
只要是为了在乎的人。
等一下……沈含烟蓦然抬头看着季童。
从什么时候开始,把眼前这只小兔子和“在乎”二字划上了等号?
沈含烟精于计算推导,可这一次她没有答案。
小兔子眼睛亮亮的,沈含烟觉得如果她真像小兔子一样有尾巴的话,这会儿就要摇起来了。
沈含烟:“你想问什么?”
季童如蒙准许一般把嘴边的话放了出来:“我会一直有你吗?”
沈含烟顿了顿,指尖是本子略显粗砺的质感。
沈含烟:“你真的希望我妈妈和你爸爸结婚么?”
季童小声的“啊”了一声。
这是一个模糊的音节,象征着季童心里也给不出答案。
沈含烟一口干了季童送来的牛奶,把玻璃杯还给季童:“谢谢,早点去睡吧。”
季童端着玻璃杯走到门口,又从门缝里把头伸了回来。
沈含烟看着她。
季童用很小的声音说:“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跟我说谢谢?”
沈含烟:“为什么?”
季童用更小的声音说:“因为你在我心里,是不需要说谢谢的人。”
然后兔子一样,飞快的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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