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家长有那么多,系统看了不少人的手册,也没见过那么多那么详细的笔记。
“不用,我都背下来了。”穆瑜说,“我的记忆力还可以。”
穆瑜:“里面有些内容不太准确,我们一样样试,将来以实际效果为准。”
系·冰袋·棉花糖·统:“……”
下一次,它必须对它宿主口中的“还可以”产生足够的警惕。
什么人的“还可以”是指一口气能背下来一整本牛津字典厚度的育儿手册?
系统隐约想起宿主刚才对“是否擅长室内设计”的回答也是还可以,被烧得迷迷糊糊的燕隼咬了一口,下意识回头:“……”
它是谁它在哪。
刚才好寒酸除了地暖什么都没有的空房子呢?
系统不太懂人类对价值的评判标准,但隐隐约约觉得……要是穿书局把每个任务者的意识海都装修成这样,大概又有好多任务者没有积极性,只想宅在意识海里休假了。
倒也不是有多豪华、有多高端大气,也不是那种精致主义的某类明确风格。
只是这样一个环境,让人明确能想到“家”。
柔软舒适的布艺沙发,可以光着脚跑来跑去的地毯,暖色调的台灯和安静的读书角,五颜六色的捕梦网,小孩子可能会喜欢的各种玩具,关灯就会亮的一大片小星星,门框上轻轻一拨就响声清脆的风铃……系统钻进和卧室相连的小阳台,甚至发现了一辆会唱“因为我们是一家人”的摇摇车。
房间里的东西不少,但都各安其所,丝毫不显拥挤。每个房间相隔的墙体都被打通了一部分,刚好是小雪团一踮脚的高度。
卧室和厨房中间是彩色玻璃和百叶窗,阳光穿过来,就能投下瑰丽的光影。
用来分隔卧室和充作工作室的客厅的,竟然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凌霄花。
……
到时候,穆瑜在这边备课,睡不着的小英雄在床上打满一百个滚,穿过神秘的凌霄花林,就能勇敢地解救出被工作纠缠的余老师。
穆瑜暂时选择了一米五乘两米的大床,准备以后再根据燕隼的喜好调整。
烧得迷迷糊糊的小雪团被轻轻放在床上,抱着带冰碴的降温专用款棉花糖,动了动,茫然睁开眼睛。
棉花糖砰地变成烟花:“欢迎回家!!!”
穆瑜坐在床边,一只手还垫着小家伙滚烫的脖颈。
他摸了摸燕隼的头发:“欢迎回家。”
燕隼的呼吸停在喉咙里。
……有那么几秒钟的时间,系统的那个情绪探测仪差一点就炸了。
燕隼甚至根本没来得及看到这个家有多好,被整理得多棒、多舒服。
没看到摇摇车、玩具、绘本和那些毛茸茸的漂亮小睡衣。
那双乌黑的眼睛里什么都装不进,就只有穆瑜——只是看到穆瑜,听穆瑜说了“回家”,就有一个烧得滚烫的小雪团在这一刻成了一座小火山。
爆发的微型小火山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唯一受损的是一台情绪探测仪。
意识海里好大的“当啷”一声。
指针都磕断了。
可也就是那么几秒钟,等系统抱着探测仪去换了新指针,再赶回来想要继续放烟花,却发现小雪团就这么不见了踪影。
燕隼一直很乖,但今天的表现非常反常,之前就有过一次要逃跑的前科。
系统想起这是三楼就肝颤,差一点直奔阳台窗户:“宿主??”
穆瑜打了个手势,示意衣柜:“嘘。”
系统有点担心:“他不喜欢我们家的装修风格吗?”
没道理啊,情绪探测仪都崩了。
系统能肯定那一刻爆表的情绪是“高兴”,伴随的附加情绪是“害怕”,但这也正常——在高兴到极点的时候,人类是会被一种恐惧笼罩的。
害怕一切都不是真的,害怕一切只是场梦。
不过没关系,这种恐惧很快就会在现实予以确认回馈后迅速消退,有穆瑜在,燕隼可以放心地确认一万次现实。
“宿主,我还以为他是怕我们把他送给别人。”系统有些打蔫,“我的分析又错了。”
穆瑜安慰它:“是很合理的推测。”
系统闷闷不乐:“……但没推测对。”
分析原本是很有理有据,毕竟燕隼上一次去那个大厅,经历那种场景,就是被亲生父母送去燕家。
害怕被穆瑜送走、害怕离开穆瑜,所以忍不住在那张表格被递过来的时候跑掉,也是可能的。
……但如果是因为这个,小雪团现在应该特别高兴、高兴到绕着宿主“啊、啊”地蹦,高兴到在床上滚来滚去。
不该躲进衣柜里。
之前燕隼最害怕的时候,也没躲进衣柜里。
“不对,不对,也不对。”系统划掉另外几种可能,“宿主是不是其实知道答案?”
穆瑜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手机忽然响了一声,屏幕亮起来,是伯格黑德冰雪俱乐部发来的邮件。
措辞很官方,态度很恭谨,中心思想是希望穆瑜再考虑一下,是否一定要从事花滑少年组的教练工作。
只是建议,绝对没有任何指手画脚干涉余先生不准当教练的意思。
系统愣了愣,越来越困惑:“宿主,到底是怎么回事?”
“判定标准。”
穆瑜低头看邮件:“我入职以后,会是他们的老师。”
俱乐部方原本的打算,是聘用余牧为飞行教练,只是挂个名,偶尔去指导几次队员就好。
如果正式入职就不一样了。
虽然不至于像绑定的关系这样紧密,但正式入职的话,师生关系就会成为既定事实。
——每个队员的分数,都将与余牧直接挂钩。
是“分数”,不是“成绩”。
是如果这些少年队员的意识受损严重,作为师生关系另一方的主教练,要负直接责任。
系统简直震惊:“那个老王八蛋是怎么逃过这一关的?!”
穆瑜替系统拦下了一次文明用语警告,把“那个老王八蛋”替换成燕父:“用药。”
之前燕父来放狠话的时候,说也想给他用药,让他尝尝脑域受损,变成傻子的滋味——那种药少量使用,效果没有这么激烈,而是会让人变得平静。
平静,麻木,缺乏情绪波动,可以掩盖意识的损伤。
这就是穆瑜在进入虚拟冰场前,让副导演转告坎伯兰,提醒对方彻查的事情,也是燕父现在身陷囹圄的主要原因。
“这应当是最后一批被他用药的队员。”
穆瑜放下手机:“意识受损已成事实,每次更新评分的时候,就用药来掩盖,好避免惩罚。”
至少在竞技体育这个行当里,这或许已经成了那些声名远播、“桃李满天下”的魔鬼教练们公开的秘密。
毕竟这种方法实在是太好用也太有效了。
一批又一批满怀着憧憬、背负着家人和自己的期望被送来的天才少年,带着伤痕累累的意识离开温室,变得茫然、麻木混沌、泯然众人。
过不去这一关的,就永远停在没来得及彻底长大成人的某一年。
系统气得啃衣柜门:“隔离审查都便宜他了!”
“他的人在隔离审查。”穆瑜说,“意识不在。”
系统:“?”
系统暂时放过衣柜:“在哪?”
“压扁了。”穆瑜想了想,“现在在变形金刚157号的右后轱辘上。”
他弄了点胶水,粘得挺牢的。
系统:“……”
它要是没记错,变形金刚那个世界的157号汽车人是辆跑F-1的赛车。
常规轮速5000转/分钟,一秒能转八十来个圈。
“……总归。”系统不太气了,回去继续看邮件,“坎伯兰——伯格黑德俱乐部认为,重新检查过后,确认这些少年队员的意识都有不同程度受损,可能会连累宿主。”
那个邮件每三句就要提一遍“绝对不是坎伯兰先生的意思”,系统也只好选择相信他们。
这件事其实闹得很大,伯格黑德俱乐部选择直接公开自检结果后,其他体育俱乐部也被掀起大规模震荡。
他们在温室里仿佛岁月静好一片祥和,其实外面整个圈子的舆论和股价都在一起玩蹦极,记者会东一场西一场地紧急召开,频率堪比打地鼠。
系统研究了一会儿意识受损程度的评定方法,又小声补充:“如果……没有一个能慢慢把他们带出来的好教练,那些队员的意识也是没办法修复,更没法痊愈的。”
这是个烫手山芋。
穆瑜不接就没人能接手,穆瑜接了就只能负责到底。
系统说:“坎伯兰不想让您做这个教练。”
穆瑜点了点头,拿起手机,把入职申请发过去:“不只坎伯兰。”
系统愣住:“还有谁?”
穆瑜点开一个小狐獴群头像的聊天群:“还有小朋友。”
俱乐部直播的紧急记者会,那些少年队员刚发了声明,不要余老师继续当教练。
一个个低着头,打着蔫挤成一团。
不大点的小队员被师兄盯着,打个哆嗦就牢牢按住嘴巴。
喜欢余老师,余老师特别好,不要余老师当教练。
群里冒出一个气泡:【余老师的一条语音消息】
穆瑜:“自作主张。”
他的声音温和,不带半点责备的意味。
记者会的画面里,少年队员们你扯我我扯你,鬼鬼祟祟低头看手机,把脑袋凑下去听。
一群小狐獴一个接一个地愣在原地。
不知道谁先蹦了起来——也可能是少年人心性坚韧,原本就不是温室里的花苗。
拔节往上窜的白杨,只要有人护住枝干根脉,就敢拼命往上长,就扛得住风雨摧折的毁伤。
刚跑回来就被抓去参加记者会,得知自己意识受损度是整个队里最低、但也足足有百分之七的红毛小公鸡,一只手抓队服一只手抓损伤度高达百分之二十九点九的高益民,带着一群师弟,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记者会的现场。
……系统扒着监控,眼睁睁看着这些少年队员一路冲回训练场,用相当憨憨且离谱的坚韧心性,试图踩着冰刀在冰面上划出“欢迎余老师”几个大字。
系统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穆瑜按按额角,轻叹口气,笑了下。
“宿主。”系统小声说,“小朋友想通了。”
穆瑜放下手机:“还有一个小朋友。”
没有都想通,还剩下一个勇敢又固执、坚持要亲自保护他,要把所有糖都给他的小朋友。
系统愣了几秒,忽然反应过来,转向紧紧关闭的衣柜门。
……做检测的时候,系统是没有办法跟进去的。
为了避免产生干扰影响检测结果,穆瑜也要在外面等。
系统调出那一段监控,从头看到尾。
已经能靠比划和努力蹦词进行交流的小雪团,在检测室里,主动扯住了工作人员的制服——他最害怕那些制服。在模糊的记忆里,上一次穿着这种衣服的人出现,他就被送去了燕家。
燕隼屏着呼吸,独自站在检测室里,艰难地、吃力地一点点比划。
“抱——哦,绑住。两个人,走,出去……”工作人员猜了半天,“你是想问,有人绑定了你的话,还能出去吗?”
燕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工作人员欲言又止,又说:“会有人照顾你。”
“跟他走比较好。”工作人员说。
这话原本不该他们多说。
燕隼俯身比划自己的膝盖,又用力摇头。
不大点的小雪团,脸色比衣服还要苍白,抱着右腿,拼命摇头。
工作人员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也说不出回答,看着面前的孩子,良久重重叹了口气。
“要是会说话就好了……”
边上的同事低声说:“能多学会说点话也行啊。”
“是小时候受伤了,不能怪他,确实很难学会。”那个工作人员说,“其他几个差不多情况的,都是十几岁才勉强能流畅说话的。”
能流畅地说话,已经是最低标准了。
按照规定,这种明显有先天疾病的孩子,是可以不绑定的——可燕隼偏偏情况特殊,燕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如果没人绑定,就要把他送回亲生父母那里照顾。
工作人员之所以知道这回事,是因为燕隼的亲生父母昨晚还来问过。
那对父母神色不安,听说很可能要把燕隼领回去,两个人都支支吾吾,一会儿说家里太困难,一会儿又说还有个小的要照顾,实在分身乏术。
那两个工作人员还没忙完这边,不远处忽然又吵得厉害,连忙嘱咐燕隼在这里等结果,跑过去劝和。
这间先天疾病的孩子专用的检测室,已经听过太多的争吵、发泄和绝望的痛哭。
那对夫妻原来从检测室里就已经开始吵——即使在监控里,也能清楚听见他们争吵的声音。
先天疾病的孩子可以不绑定,他们是为了领一套房子才选择来交申请。两个人争执了许久,原本已经有了取舍,可真到了这里,又谁也不想绑定那个患有自闭症的孩子……谁也不想被困在温室里。
长期使用睡眠舱对身体影响严重,之前有过因为滞留时间太长,无法恢复行走能力的案例。
“你不管,让我来管?”丈夫沉声质问,“我还要挣钱养家,让我为了一个孩子把身体搞废掉?”
妻子针锋相对:“我就不挣钱养家?康复治疗的钱是你出的?高级培育舱的钱是你出的?”
“见鬼的康复治疗!”丈夫把单子甩得哗哗响,“这些年他的社交分数就没变过!”
那个孩子对父母的争执无动于衷。
中度自闭症的孩子没有主动接近他人的能力,有重复刻板行为,个别对父母无亲近意愿,不能完全理解“情感”。
那孩子坐在地上玩折纸,被打扰了几次,撕碎手里的纸站起来,用力推倒了燕隼。
燕隼摔在地上,还执着地把自己手里那张皱巴巴的糖纸给他看。
纸上的字迹是14b素描铅笔,花滑少年组队员用来编舞的专用笔,大概是哪个被抓住的小朋友在魂飞魄散之余,哭唧唧吃着糖写下来这两个字上交的。
那孩子已经九岁,比燕隼高很多,面无表情地低头。
大概是某种特殊频道的交流,过了半分钟,那孩子伸手接过燕隼的那张已经快被揉烂的糖纸,皱着眉看了看。
由于干预得早,从小就接受康复治疗,那孩子的语言功能并没受损,也能认得纸上的字。
“老师。”那孩子拿着那张破糖纸,看了一眼,念出来,“老师。”
燕隼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的口型,学了几次,都说错了。
这个词有翘舌音,有复韵母,又是开口音接闭口音,难度远比其他词高。
燕隼偷偷练了无数遍,就是说不清。
那孩子有些不耐烦,用手比划拼音:“l、ao、lao,shi。”
燕隼跟着学,还是错了。
那孩子把糖纸抓成一团,砸在燕隼的身上。
那对夫妻暂时吵完了,扯着儿子离开,还在不停地互相指责——他们想要绑定后那套温室内外同步分配的房子,可谁也不想真做绑定的那个人。
绑定的后果是滞留在“温室”里,是因为一个孩子,耽误数年甚至十数年的人生。
检测室安静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工作人员松了口气,这才发现燕隼坐在地上,连忙跑过去,“没摔疼吧?”
燕隼不抬头。
工作人员把他拉起来,让他坐到椅子上。
师生绑定不同于父母绑定,是双向选择。工作人员拿来一张表格,用最简单好懂的描述,温声细语地讲得清楚。
燕隼抓着铅笔,笔尖在“接受”的空格,怎么都落不下去。
明明做梦都想学会那个魔法,明明做梦都想回家。
燕隼攥着勋章,磕磕巴巴地拼命学。
“老、老……”
他发着抖,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了,宝贝似的捡回那个糖纸攥成的小球,抱在怀里,怎么学也学不会。
怎么学也学不会。
怎么这么笨,他学了一千遍。
燕隼把那个小纸团塞进嘴里,他把糖纸咽下去,大口喘着气哭不出声,手里的笔拼命发抖。
救他的人要被他困住。
有勋章的人是小英雄,要用魔法。
最后的魔法。
……
系统看完了监控,无声无息地飘回宿主身旁,扒着笔记本翻了翻。
系统找到了原本的申请表,一张被宿主不动声色画了个方框框、从工作人员的本夹里偷渡出来仔细折好的打印纸。
那上面“不接受”的一项被铅笔歪歪扭扭打了个勾。
小雪团大概是把自己哭化了,眼泪把整张纸都泡得皱巴巴。
不及格的小英雄站在那个用来检测的小房间里发抖。
明明怎么都学不会“老师”两个字,但另外的一句话却又说得清楚,好像偷偷练过很多遍。
“家。”
“回、回家。”
监控里,燕隼努力张开手臂,拦住那些工作人员:“放他……”
“……放他回家。”
作者有话说:
小英雄的魔法失效了。
小英雄被抓回了最喜欢的家。
第21章 养一只万人嫌崽崽
穆瑜在衣柜前蹲下来。
他没有急着出声, 也不贸然打开衣柜的门,只是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垫在膝上画了张简笔画。
纸面被画了个方框, 闪了两下,莹莹亮起光。
会发光的小纸条对折再对折,沿着一点点疑似没关严的门缝,被悄悄塞进衣柜。
帮忙扒门缝的系统:“……”
它好像终于发现了宿主不那么擅长的事。
纸上的笔迹能看出不俗的书法底蕴, 线条流畅笔锋漂亮,显然颇具功底,圆是圆点是点直线是直线。
……就是要没点丰沛的想象力, 都不太容易看懂画的居然是火柴人。
相当抽象的“火柴人到处翻箱倒柜找不到糖”的简笔画, 配合相当逼真的翻箱倒柜的声音, 没多久就有了微弱的回应。
穆瑜一本正经地翻到厨房时,听见衣柜的门轻轻响了一声。
衣柜门口多了一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