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休整(中)
大师兄不愧是大师兄。
他沉静地吃完手中烤兔,沉静地洗了手,还在附近找了能驱散蚊虫的草叶,一起加到火堆中。
太过沉稳靠谱,以至于白争流都有点儿失望了。虽然情郎被自己一句话弄得无言相对的样子很有趣,但如果能有更多反应……
他笑着看正在给火塘加柴的梅映寒。
算啦算啦。映寒有更多反应,自己自然会觉得有趣。可眼下这样,也能让白争流安心。
他招呼:“今夜无事,便不用守了。映寒,咱们睡吧。”
总归天已经热了起来,就算火堆半夜熄了,两人也不至于受冻。唯独的烦恼是蛇虫鼠蚁,不过白争流对自己有信心。被小虫咬上一口不是大事儿,蛇鼠来了,那么大动静,自己也不至于察觉不到。
他心态放松,面容、眼神依然带笑。话音落下,见情郎朝自己看来一眼。眼神之中似有深色,不过天暗,两人这会儿又有些距离。最重要的,白争流不过是眨一下眼睛,那点深色就消失了,弄得白争流还以为自己看错。
“好。”梅映寒应道,“睡吧。”
他的确有些其他念头。
脑海里依然徘徊着从情郎脖颈、胸膛……一点点滚落的水珠。
不过眼下不是好时候,更不是好场所。
梅映寒愿意忍耐克制,他不想让自己心爱的人有半点儿不舒服。
两人事先拿草叶、树枝铺了一张“床”出来,如今就睡在上面。
白日的疲劳都是真的。此刻合上眼睛,没一会儿,白争流就听到身侧人变得绵长的呼吸。
他暗暗嘀咕,映寒一定是真的累极了。这么一想,自己身上也是翻江倒海的困倦。
白争流翻了个身,让自己面对情郎的方向。眼皮颤动一下,毕竟没有睁开,就这么陷入沉沉梦境。
半晌,他身边按说已经睡着的人睁开眼,无奈地朝身侧刀客落去目光。
再怎么克制,也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总会有些血气方刚。
梅映寒一动不动。
察觉心爱之人的呼吸落在自己身上。
……
……
这一晚,白争流睡得极好。
烦恼的蚊虫侵袭并未到来,他安安稳稳一觉天亮。
意识苏醒的时候,眼睛尚未睁开。手却本能地往前,想要触碰、确认些什么。
没碰到。
白争流有些诧异地睁眼。这一下,才发现梅映寒已经不在自己身边。同时,旁侧空气中飘来隐隐约约的鲜香。
他立刻口舌生津,坐起身,果然火塘正烧着。上面摆了一个石头锅子,锅子当中则是鱼汤。
刀客舔了舔嘴唇。清晨与傍晚不同,吃不下太“硬”的东西,喝汤开胃反倒是好事。再有,此刻天气也比晚间凉爽,并不担心出一身热汗,又惹得自己难受。
他被勾起食欲,不过鱼汤显然还没到能喝的时候。白争流勉强挪开目光,关注起明显起身极早,如今不单单备好早食,还抓紧时间在一旁练剑的情郎。
天山剑法讲究“轻”与“灵”。用剑之人既要做到劲投剑锋,直至要害。又要灵动潇洒,避实击虚。
就白争流与梅映寒共同对敌的那些经历,他有理由评判,情郎在这两点上都做得很好。
如今眼见梅映寒手持镇星,在空中抹、挑、带、削……刀客来了兴致,却并未直接加入,而是起身去溪边洗漱。
用随身带的盐漱口洁牙,面颊也抚过清水。整个人都清清爽爽了,他提起二十八将,喝一声:“看刀!”
梅映寒起身看他。没来得及看清刀客的面颊,就看到朝自己劈来的二十八将。
与心上人对练,白争流自然收着力道。但他信任心上人的工夫,说是收力,也依然用用了七分力气。梅映寒要应对,依然得打起精神。
他却是乐见于此。笑着道一声“来了”,便专心致志地应对起白争流。
一时之间,溪流潺潺涌动的声响被刀剑相对的铿锵响动压过。林间无数飞鸟惊起,日光升腾,照在两个青年肩上……
两人打得酣畅淋漓。愈到后面,愈是振奋。只觉得眼前之人,便是自己最好的对手、最好的搭档。
不知过去多久。
但听“铮——”一声响动,白争流虎口一麻,却是梅映寒一剑刺来的力道太大。他虽是挡住了,却挡得颇为吃力。
刀客并不气馁,反倒眼前发亮,笑道:“好剑!映寒,你方才是用上灵气了?”
梅映寒轻轻“嗯”了声。
两人维持着前面的姿势,如今面颊对着面颊。两把兵器横在他们身边,却都已经卸去力气。不必防备、没有危险。剩下的,便都是对方被挑起兴致之后炽热的吐息。
白争流说:“可你还是输了。”
说着,他下巴抬起一点,示意梅映寒去看自己没有提刀的另一只手。
若他方才是双手握刀,绝不至于险些让二十八将被振落。可他选择单手,也自有一番理由。
如今,那个“理由”正横在梅映寒胸膛处。再往前一寸,就是他家情郎的心脏。
若是对敌时刻,不必说,白争流的手定然已经扣了上去。届时无论掌心藏着暗器,还是干脆以自身力道,都能对面前之人造成重击。
他赢了,赢得当之无愧。
梅映寒笑笑,先一步放下手中镇星,道:“恭喜。”
白争流笑眯眯:“同喜。”
“……”两人再没有什么话音。
打斗这么久,鱼汤已经完全熟了。这会儿正“咕噜噜”地在石锅里翻滚,散发出诱人至极的香气。
白争流都能想到。情郎比自己早起,这倒是不难。难的是要怎么轻手轻脚,在自己完全没有察觉的时候捉鱼杀鱼,煮汤烹饪……映寒真的十分用心。
他心里暖意洋洋,再看眼前情郎。前面用了气力,如今梅映寒额上浮着一层薄薄细汗。这样的细汗无损于他的俊朗容貌,他依然是那个清风朗月的大师兄。
白争流嘴唇微微颤动。
他觉得热。是一种从心脏迸发、向全身涌动的热度。白争流对此不算陌生,只是这样的时候——
他略觉赧然。不过这样的赧然来得快,去得更快。下一息,白争流就留意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梅映寒的目光已经深深地凝结在自己面颊上。
准确地说,是唇上。
他们之间的距离比先前更近了,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动静。
白争流不太确定地想,刚刚那一刻,自己仿佛还察觉了梅映寒喉咙深处发出的声音。是叫自己的名字,“争流……”
他的手扣了上来,正贴合着白争流的面颊。
随即是炽热的唇。镇星剑落在地上,原本持剑的手这会儿扣住刀客的腰。略带急切,又像是歉疚。在一个很深的、持续了很久的吻之后,白争流听到了梅映寒叹息的声音,低声说:“抱歉,我还是没有忍住。”
这时候,白争流依然沉浸在前面的亲吻当中。
唇齿被撬开,舌尖被卷住。光是这样的纠缠还不够,他整个口腔都被侵袭而过。上颚、腮侧软肉……在任何事情上都那样细心细致的天山大师兄,于“品尝”情郎一道也那么认真专注,不放过一丝一毫空隙。
白争流被亲得头脑昏昏,身体不自觉地卸了力道。二十八将倒是依然挂在手上,只是看那摇摇欲坠的样子,怕是过不了多久就要去和镇星作伴了。
这副状态,不怪他花了点儿时间,才意识到情郎话音中的意思。
白争流打起精神,问他:“忍?你忍什么了?”
不说话还不觉得。一说话,嘴唇、舌尖的酥意清晰显现。刀客眼睛眯起一些,十分直白地问出这个问题。
他倒是不在意——准确地说,是很喜欢。
谁不希望自己心爱的人也对自己热切?映寒爱他,所以会那么深入地、饱含侵占意味地吻他。白争流怀有同样心情,自然也很满足于这样的亲近。
可是……都亲得自己唇舌到现在都在发麻了,他家情郎又“忍”什么了?
白争流是真的很好奇这个问题。
梅映寒:“……”
他沉默片刻,没说话。
可两个人紧紧贴合着,就算梅映寒不说,时间推移一些,白争流照样对情郎身上灼人的热度有所察觉。
他眼神晃了晃,第一反应竟是好笑。
“哦,”刀客想笑就笑,“我好像明白了。”
梅映寒依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抱着他。
白争流促狭,“总归现在这里只有咱们两个,映寒,要不要?”
他觉得自己不可能听到其他答案。没想到,片刻之后,竟然看到情郎摇头。
白争流眨眨眼睛,不太明白。
他强调:“昨晚、今早,一直没有其他人的动静。再说,看周围环境也知道,这地方根本没有其他人来过。”
梅映寒叹气,终于开口,“争流,这种地方,纵然准备再周全,也还是——”
他附在白争流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是很关怀、温柔的语调。白争流听着,却觉得自己在跟着梅映寒一起发热发烫。
他喉结不自觉地滚动。半晌,终于说:“你前面说‘没忍住’。”
梅映寒有点疑问地看他:“对。”
争流怎么忽然说这个?
白争流分析:“但你亲我了——在那之前,咱们是在练武,总不至于那会儿你就开始想这些事情。”
梅映寒轻轻咳了一声,眼神里带上几分不自然。
白争流抽了口气,问梅映寒:“还真是?”
梅映寒手指动了动。白争流身体绷着,感觉自己腰后传来一点细细的痒。不太明显,可以忍住。
他便不表现出来,一心一意想从情郎口中听到问题答案。
半晌过去,总算如愿。梅映寒叹气,承认:“早起、捉鱼、练剑。做这些事,都是想忘了那些念头。”
白争流把这些话在脑海里过一圈儿,意识到更多:“所以,是在昨夜。”
梅映寒更加无奈,却也没否认,“我以为你知道。”
白争流:“我如何知道——”
说到一半儿,他停了下来。
刀客想起来了。昨天夜里,火堆旁边,自己是问了情郎一个问题。
他的肩膀开始颤抖,是笑得停不下来,“哈哈,哈哈!映寒,你真是……”
太有趣、太可爱了!
白争流心头被这样的感情充满。他笑意盈盈地看梅映寒,这么望了半晌,忽然意识到,从前面一刻开始,映寒的眼神又有点不对。
那种深深的、深深的目光。
白争流身上一麻,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说:“咱们赶路这么久,光是在林子里早歇一晚,怕是不够吧?”
梅映寒:“嗯?”
白争流笑道:“我觉得,咱们还需要在镇上、城中客栈歇一晚,你说呢?”
话音落下。
梅映寒扣在他腰上的手明显加重了力气。
虽然他有意遮掩,但两个人挨得那么近,又有什么能瞒过白争流的感知?
想通此节,梅映寒干脆也不掩饰了。
他温柔地再来吻白争流。只是亲着亲着,原先的炽热急切都又回来。
白争流有种自己要被吞吃了的感觉。
这么过了许久、许久,他终于听到情郎开口。
是一个“好”字,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讲出来,倒是半点儿不像是天山大师兄平日的温和平静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
小情侣就要好好贴贴(在写了169章还没有认真贴贴之后心虚地说)
第170章 休整(下)
白争流一直觉得,他们赶路的速度已经很快了。
在罗城时,他们在听其他客栈食客闲聊。除了谈论御香坊旧址上出现的那个大大的“冤”字,当地人们也会谈论一些其他事情。
比如某位学子前些年中举,到如今,正是要赶赴春闱的时候。未防万一,最好还是早早出发。到京城早了,大不了花些银钱,租赁房屋,安心备考。如此一来,还能早早适应当地水土,不至于在上场的时候出差错。
出发晚了,若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耽搁,再赶上水土不服……说着说着,食客们“啧啧”摇头,像是已经看到举子惨然归乡的未来。
那么寻常情况下,一个举子从罗城赶到京城,要花费多长时日呢?
答案是三到四个月。
而如今,他们离开罗城,也不过是一个多月,已经走过半数路程。
这足以见得,说一句“赶路颇快”,真的不是白争流谦虚。
可他也是到了今日才知道,原来情郎挥动马鞭的速度,还能更快。
以至于刀客都有些同情自己二人的坐骑了。等到把马绳交给他们落脚客栈的小二时,白争流特地嘱咐:“用最好的草料。”
小二点头。
梅映寒补充:“若能从外买来什么豆饼、果子,需要加钱,直说便是。”
小二略感意外,但还是点头。
还朝白、梅两人夸,说他们不愧是江湖大侠,不但对百姓亲近爱护,对自己随行的马匹,都是如此和善照顾。
白争流听得好笑。尤其是在发现情郎竟然被小二三两句话说得耳根微微发红,似是难得不好意思之后,他脸上的笑意变得更大。
这么笑着笑着,听到梅映寒对小二吩咐:“烧些热水,待会儿送到房中。”
小二“哎”了声,笑呵呵地应了。
白争流:“……”眼神晃了晃,慢慢挪开目光。
小二倒是没多想。两个郎君同性,一般人还只会觉得他们是关系要好的友人兄弟。好不容易来到城中,想叫水洗去身上风尘,再寻常不过。
白争流却不能不多想。
不光是视线转开,他脸上的笑意也收敛许多,脑海当中浮现颇多画面。
在一起这么久,没亲近过是不可能的。可惜往往是浅尝辄止,匆匆了事儿。
毕竟他们刚刚确认了关系,就收到来自玉涵、韩殊的信。紧接着离开天山,从暮冬至初夏,转眼小半年过去,其中大半时间都在赶路。
都不是放纵自己的人,少些更深入的事情也无妨——白争流原先只是这么觉得。可今天,他从梅映寒口中听到了另一重情郎的挂念担忧。
他是想要和白争流亲近的,唯独担心白争流会不舒服。
为此,他愿意忍耐、愿意克制,若不是今天早晨白争流一时兴起,提刀与情郎比拼。飘荡在梅映寒心头的那点火苗,说不定还真让他自己扑灭了。
唉,映寒就是想太多。
白争流想完这些,叹气。
这时候,两人已经进了屋子。
梅映寒正在收拾床铺、检查门窗。听到他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
白争流留意到情郎的目光。其中似有担忧,看得刀客莫名。但也没莫名太久,因梅映寒很快说:“争流,若是你累了……”
白争流又笑了:“我可比你晚起太多。”说着,又用目光上上下下地在情郎身上扫了扫。
刀客笑着问:“不过,映寒,若是你累了,咱们今日便早些歇下吧。”
梅映寒:“……”
梅映寒礼貌地:“我倒是觉得还好。”
明明还是平静温和的语调,可不知道为什么,白争流竟从中听出几分不同意味。
他又笑了。
没一会儿,小二来敲门、送水。
去迎门的是梅映寒。他客客气气地朝小二道谢,客客气气地提出,可否再烧一点。
不过新烧好的水备下后不必敲门,放到门口即可。再有,若是方便的话,自己二人晚些时候兴许还要去后厨。
小二挠挠头。
这些都不是过分要求,只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叫水就叫水呗,放在门口做什么?
至于后厨,平素有这种要求的客人不少。往常都是些口味精细的老爷夫人,对吃食颇有将就,行在途中也不忘带上精通厨艺之人。
他们是大店,早早专门开辟出了一片地方。自家的食材都不在那儿放,客人们有需要的话直接去用就行。就是柴火用太多的话,客栈会收取一点费用。
把这些事情与江湖客说清楚,小二见眼前一身白衣的剑客点头,给自己手里塞上银钱。
小二掂量一下。虽然还是觉得对方要求奇怪,依然笑呵呵地答应下来。
只是在下楼之后,他没忍住,和店里打杂的提了一句。
打杂的用看傻子的目光看他:“这还用说。夫妻两个,难得落脚一次,可不是……”
小二:“哎?这你可说错了,那是两个男的啊!”
打杂的:“……”
小二冥思苦想:“莫非是女扮男装?”
可那位玄衣大侠姿态潇洒,容色俊逸,分明是样貌气度都一等一的郎君。
打杂的:“……”
打杂的眼角微微抽:“让一让,你挡到我擦桌子了。”
再说楼上的白、梅两个。
今日奔波,依然有出汗。
既然出汗了,擦洗一下,十分应当。
昨日在溪水旁边,白争流这么想的时候,是怀揣着十足正经的心情。
虽然后面发现了情郎凝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也仅仅是觉得有意思,只想着把这点记下来,方便后面逗弄对方。
到现在,分明是做一样的事情,为什么感觉那么不同呢?
白争流想不明白这点。一定要说的话,倒是也能捉住一些原因。大约是此刻映寒距离他太近,两人之间仅仅隔着一尺来长的距离。屋子又太亮,能分辨出对方身上的寸寸皮肤,包括皮肤上的各种新伤旧伤。
白争流甚至能记起来,其中某道伤口是在什么时间受的。
这么一想,他看梅映寒的眼神之中就多了些许旖旎之外的东西。
梅映寒有所察觉,叫他名字:“争流。”
白争流把目光抬起一点,去与自己的情郎对视。
梅映寒朝他笑笑,说:“都是些已经好了的伤处。有了灵气之后,它们愈合得快不说,颇多陈年伤痕也开始淡化了。”
白争流笑道:“这是好事。”
“是。”梅映寒看他,“但我看你仿佛还是多有烦忧。”
白争流耸耸肩,“自然。你看我,怕也是一样感觉吧?”
梅映寒叹气:“自然。”
白争流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了不太适合这个时机的话。
瞧瞧情郎的目光,都要从炽热变成心疼了。
白争流咳了一声,迟来地补救,问:“映寒,我想摸摸你的伤处,可否?”
梅映寒喉结又是微微滚动。
白争流还要补充:“也不光是我。你也……碰一碰我的伤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