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些话,白争流只在心头想了想,最多预备不久之后和情郎私下说。在郝全面前,他依然是一张笑脸。
“总归,”讲完了“朝廷隐秘”,郝全长叹一口气,把话题拉了回来,“这改规矩的事儿,后面就慢慢没人提了。御香坊照旧是一面给宫廷制香,一面对外出售香粉。江南那些有钱人也爱追逐这些,最夸张的时候,小小一盒香,就能与同重量的金子等价!大侠们听听,这不是疯了吗?”
“唔。”白争流总结,“所以,这是个卖价甚贵,寻常人还得找门路才能买香的地方?”
“不是。”郝全说,“我忘了讲吗?——仿佛是忘了。就在去年,御香坊里烧了一场大火!里面的香师、弟子死了七七八八,库存也烧了个一干二净。往后接连几个月,从御香坊旧址经过,都能嗅到空气里的浓浓香味儿呢!
“也是因为这个,世面上的御香坊香粉,比起之前,还要更贵了……”
作者有话说:
来了!
新副本:御香坊
是个传统(?模式的本,会有之前出场过的队友~
第132章 大火
火焰在木头上翻卷,偶尔会发出“啪”的轻轻一声炸响。
暖橘色的光照在商队众人脸上,让他们的神色明明暗暗。
白争流、梅映寒:“……?”
不是,郝老哥,您这话的转折,来得也太突然了吧!
两个江湖客略有无语。这阵情绪过了,再想想郝全的话,心头不免可惜。
所有人都亡故了吗?因为一场大火……
仔细想想,时间前推几个月,正好是盛夏世界。“香”这种东西又免不了与“火”结合,会出这种意外,也不是怪事。
可依然是让人痛心的惨剧。
两人默默无言。半晌,才说出一句:“竟然还有这等事。”一顿,又有,“看来咱们这些人出行在外,也要始终注意用火。”
郝全听了这话,眼睛一下子瞪大:“注意用火?不不不,那火可不是什么不留心而酿成的意外,而是人为的!”
白、梅:“人为?”
又是一个非常突然的转折。
好在有了前一次的经验,当下,白、梅算是能轻松消化郝全的话音。
两人定定看着郝全,梅映寒开口,问:“郝大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郝全神神秘秘,压低嗓音,“这事儿又要从更早之前说起了。
“那些读书人,有三年一次的科举。放到御香坊,他们也有个‘制香大比’。算算时间,同样是三年一度。
“在这‘制香大比’上赢了,好处可是数之不尽的。你若原本只是弟子,即可直接一跃当上香师。你若原本就是香师,嘿,御香坊里面还有个‘十二首席’的排名,人人都盯着那名额呢。咱们这些外人是不懂,可行内人一听,便要对其多有崇敬。再有,越是排名高的,制出的香方,便越受人追捧。银子、地位……不都‘哗哗’地来了吗?
“最重要的一点啊。要是拿了第一名,那人做的香,便要被选为当年的贡品!这得是多大的荣耀,连皇帝都用你制的香!但凡赢了一次,一辈子的依靠就有了。”
白争流、梅映寒听着这话,面色始终平静。
郝全将他们的表情收入眼中,又是“嘿”地笑了一声,对眼前两个青年的观感又盛一分。
都听到“选为贡品了”,依然这么冷静、波澜不惊……看来是可以成大事的人啊!自己今天这番结交,不亏!
他却不知道,白争流和梅映寒真正的想法是:“前面那些都还好说。在自己的行当中有名望,也受外人尊敬追捧,是好事不错。可论及‘贡品’,这两个字,说白了也只是天家施了一点儿目光,放在制香之人的作品上。”
或许有些人会觉得这是让人振奋的大事儿,可白、梅两个,只觉得颇为无趣。
当然,无趣是一回事,怎么表现又是另一回事了。两人先后开口,问郝全:“而后呢?”“这又与那大火有什么关系。”
哦,原来不是波澜不惊,而是还在挂念原先提到的伤亡。
如此悲悯——郝全又在心头下了一番定义,嘴上往下说:“两位大侠,莫要着急,我正要说到这儿呢。
“读书人有多看重科举,咱们都是知道的。那些香师有多看重这‘制香大比’,就也能想见了。
“人人都想得第一,人人都想让自己做出的香粉沾上‘天家’两个字,那得是多大的荣誉!可是,他们再怎么想,都只有一个人能获胜。这么一来,你们说那些失败的人是不是要妒恨?”
白争流认真想了想,“还没请教郝大哥,这‘第一’的名头,究竟是从何来的?”
他将心比心。如果是自己与旁人比武,对方完全压着自己打,自己从头到尾都毫无胜算,那白争流心里只会有叹服和尊敬。或者换一种情况,对方与自己功夫不相上下,两边缠斗良久,终于被对方寻到机会,一招险胜……
遗憾是肯定要遗憾的。但是妒恨?仿佛又不到那个份儿上。
刀客还很年轻。
他知道自己还会有很长的路要走。这条路上,他会永远坚定、永远不懈不疑。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一定会有新的飞跃。
再有,江山代有人才出。哪怕是到了那时候,真有更年轻的人胜过自己,也是非常寻常的事情。
他很平静。唯有一点问题,就是制香又不像比武,后者可是有明确胜负划分的。前者呢?总之白争流说不出郝全拿出来的那些香粉,和程家装给他们的那些香粉有什么区别。但白争流又知道这“说不出”的本质还是自己不懂,要是落在真正行家眼中,怕是大有差异吧?
得有个让人信服的评判方式。否则的话,人有情绪,也是在所难免。
他问得一本正经,让原本已经拟好腹稿、预备好好讲一讲御香坊中爱恨情仇、恩怨纠葛的郝全一时卡住。半晌,才干巴巴回答:“自然是有人评判。”
白争流继续认真问:“谁来评判?”
旁边梅映寒也露出很感兴趣的目光。
郝全挠挠头,自己在记忆里搜刮。半晌,还真被他搜刮出一点儿结果。
“仿佛是让当地百姓来吧。唔,又仿佛不光是百姓,还有之前做出来过贡香的师父。”他犹豫片刻,“也可能是两者都有?”
白争流、梅映寒歪头看他。
郝全摊手,自暴自弃:“两位大侠,我还真不大清楚这个!原先还想呢,有朝一日,要去罗城那边看看,”御香坊就在这个地方,“没想到,没等我去,地方就没了!”
他一脸“我也很无奈”,看得白、梅没办法,只好道:“好吧。那郝大哥,之后又如何了?那火,究竟是如何燃起来的?”
郝全精神一振,终于到了他能发挥的时候!
“还不就是人心闹出来的。”他摆摆手,一副看破沧桑、看淡人生的样子,“输了的不服气,想趁贡香还没递上去,在赢了的人屋中点火。结果一个没控制住,火势太大,连他自己也没有逃出去!”
白、梅听到这里,一起轻轻“嘶”了声。郝全则继续解释:“至于为什么是‘趁贡香没递上去’,两位大侠有所不知啊。一般来说,那些香方,可都是香师们最看重、最密不外传的东西。基本上只有在快要老死病死的时候,他们才会将其取出来,交后辈弟子。人活着的时候,是万万要捏紧的。
“去年的第一倒是有所不同。他的香方,人人都知道。可其中比例用度,又是人人都想自己试,偏偏谁都试不出来——这样子,其实也和‘密不外传’没什么区别了。只要他死了,后续贡香也就没人能做出来。如此一来,御香坊敢把他那香递给朝廷吗?不敢!自然只能从一开始,就让第二上场。
“他计划倒是好,可惜水火无情啊。一把火,不单单烧死了旁人,一样烧死了自己、烧没了整个御香坊。
“我这可不是空口胡说,前面也讲话了,香师、弟子死了七七八八,这意思就是,还是有人活着逃出来了。只是容貌损毁、身子也半残了,后半辈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这些真相,也是那些人传出来的。他们回想,说着火的那天夜里,自己是嗅到了酒味。
“当时还以为是哪个输掉的人在借酒消愁,或者干脆是有人预备以酒入香。没想到,真没想到啊!那会儿嗅到的,就是几个时辰之后的催命符!”
到这里,“御香坊往事之郝全口述版”就算是讲完了。
商人长吁短叹,既惆怅于自己毕竟还是没有赴那一场罗城之旅,又对白、梅拿出的御香坊香粉恋恋不忘。
他一边一下一下往上面瞄,一边随口又提了一句:“那以后,就有周遭居民一直听到御香坊旧址传来哭声。尤其是晚上,人人都说,那是御香坊的冤魂在发出动静。
“我倒是觉得,多半只是风声吧。唔,至多是有人趁夜前去祭奠,毕竟以御香坊为中心,罗城、罗城周围的一片儿地方都是人人从小学香、人人都要懂香的。再说,他们自己的家人亲朋没准儿正是御香坊里的亡魂。去哭一哭、烧点纸,不是再寻常不过了?
“至于那‘有人路过御香坊,立刻就失踪了,被其中冤魂当做替死鬼’的说法,我可是半点儿都不相信的。这不是埋汰人呢吗?人都没了,还让他们不得安宁!”
说到最后,郝全的嗓音太高一些,语气也变得激昂。
白、梅能看出来,他是真心这么觉得。但是,两个人的重点却不在郝全的判断上。
两人平静无波了半晚上的表情出现裂痕。眉毛拧起来,表情一点点变成了思索、凝重。再之后,他们一前一后开口,朝郝全问:“郝大哥,当真是有人失踪了吗?”“郝大哥,你说的失踪,究竟?”
郝全一愣。
他心里忍不住想:“我说什么来着?悲天悯人!听了这么些话,两个大侠还能留意这些细节。”
“话能传成这样,”商人给白、梅分析,“多半是真有。但是,说是冤魂作祟就太夸张了。我觉得,要么是有人借着御香坊之案的风头行凶。无论是杀人,还是那些丧尽天良的拐子。
“要么,根本是人本身就想躲想逃。”
作者有话说:
早上好。
第133章 罗城
平心而论,郝全点出的这两种可能性不无道理。
但等夜色更深,白、梅两人歇下、各自静静思索……第二日起身,他们怀着想了一夜的结果看向对方,开口:“映寒,咱们——”
“争流,你我……”
刀客剑客同时停顿。
又一起无奈道:“你也想去罗城?”
“你也觉得该去罗城?”
话音交叠在一起,两个人目光相对。过了片刻,一起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
好吧,看来情郎与自己的想法一模一样。这么一来,昨晚、今早想到的那些拿来“说服”对方的说辞就没有作用了。
无论白争流还是梅映寒,听了郝全的话,都对御香坊那边的真正状况十分在意。
“替死鬼”“冤魂”一类说法,放在一年前,两人定然也是不放在心上的。但现在,御香坊的状况,却总让他们想到谭家。
万一那些传闻是真有其事呢?如果两人放任不管,御香坊却真的有问题,又有多少人会栽在上面?
想到这里,白、梅再无法静心。再意识到情郎做出了同样判断,两人立刻进入下一个环节。
白争流:“咱们不回天山,但这些程家叔叔、婶婶送的东西,倒是可以请郝大哥帮忙递回去,也好分给天栾、静姝他们。唔,师长们若能看得过眼,自然也要分上。”
梅映寒:“我这便写信,一并请郝大哥带回去,信上说明状况。”
计划完这些,两个人分头行动。
梅映寒取出笔墨,白争流则去和郝全商量送信、送东西的事儿。
乍听刀客这么一说,郝全明显发愣。他想不明白,明明昨天白、梅还是一副急着赶回门派的样子,怎么仅仅过了一晚,又说“想起另有要事,怕是一时不能回去天山”。
他近乎怀疑这是一句当面客套的话,事实则是自己昨晚某句话没有留意,以至于让两位大侠不喜。
这样的念头让郝全忐忑片刻,忧心地看向白争流。好在刀客的下一句话,就是“还得劳烦郝大哥,替我们……”大致列举出需要送回去的东西。
郝全眨巴眼睛,听着听着,心头重石一点点落了下来。
原来如此!
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大侠们是真的有事要忙。而在忙碌之余,也没有忘记自己。借着“送大侠们行李去天山”的机会,他可不是能直接接触到其他天山之人。若是运气好一点儿,带过来的货物,能被直接包圆。心心念念的雪莲,也算有了门路。
郝全心头再次感叹自己昨晚的英明决定。他脸上笑呵呵,一口答应:“这有什么?大侠们莫要客气,把东西、信件留下就是。”又搓搓手,“只是不知道上天山是怎么一个流程?我是想着,口说无凭……”
人家凭什么要相信他是真的去送东西,而不是趁机混进去?
他是真正担忧。白争流看在眼里,微笑一下,说:“自然会给郝大哥信物。”
信物啊。郝全点点头,放心了,笑道:“我便说,大侠所想定然是周全的。”
两人讲话之间,梅映寒那边也写好了信。吹一吹纸页,将上面的墨痕吹干。而后他拿着信封走来,把它交到郝全手中。
郝全郑重接过。
双方在短暂相遇、认识之后,又迅速道别。
一边继续往西、往北,愈走愈是寒处。另一边则再度朝着大路向东,马蹄声声响起时,白、梅自己也十分感叹:“这一路,咱们算是走得扎扎实实吧?”
从接到玉涵、韩殊来信至今才过了多久?他们便在路上来回往复。先是去到宋家所在的镇子,闻说此地大案已经被判出结果,做案的宋家女婿“在逃”。再去景州,戏园子里,“扬善班”台下一片热闹。而后杜村、比杜村更远的地方。
两人策马踏过最后一点冬色。
愈往南行,周边青翠便更多。柳叶抚过眉梢,山野一片花草。农人开始春耕,灿灿日头之下,一片欣欣向荣。
白、梅继续前行,一玄一白的身影穿过田间,穿过城镇。穿过闹市,也穿过寂静无人的山岭。
在农人家中借宿,有孩子眼睛亮晶晶看他们,求他们讲在外行侠仗义的故事。在客栈留房,坐在窗沿边上,共享一窗月光。
时间推移、推移——终于,在天气真正暖和、周遭行人也穿上单裳时,两人抵达罗城。
这是一座南方大城,曾经因御香坊的繁荣而繁华一时。后来御香坊被毁,罗城也受到颇大打击。许多贩香商人再不经过,一掷千金的富商们也摇着头点头。过往车水马龙的街道,如今仍有本地人在上面行走,可那份冷清、萧瑟,连初来此地的白、梅两个都能看出。
“哎呀!”这种情境中,唯一还能放肆笑闹的就是小孩儿了。眼看有孩子奔跑时不看道,差点撞在自己身上,白争流赶忙温和地把人一推,用上灵气内力,小孩儿压根没察觉到刀客的动作,还当自己是自己停下脚步。
这一停,也让他发现了自己身后的两个人。
小孩儿脑袋一歪,十分好奇地看向江湖客打扮的两个大哥哥。其中穿深色衣服的那个蹲下来,笑着与他讲话,问:“你是本地人吗?能不能和你打听一件事儿。”
小孩儿眨巴眼睛,看起来是有些认生。
白争流便给他变戏法:“你看,这是什么?”两只手摊开,上面都是空空如也。小孩儿正要不解,便见白争流手并拢、再摊开——咦,上面竟然多了一块麦糖!
小孩儿一下子就笑了。他问:“你们想打听什么事儿?”
白争流假装严肃:“两个问题。第一个呢,我和那个白衣服的哥哥初来乍到,正要找地方住。你有没有推荐的客栈,好让我们落脚?”
小孩儿眼睛都瞪圆了,“有!我家就是开客栈的,我领你们去。”
“你家就是啊?”白争流笑了,“那便正巧。好,我来问你第二个问题。”
小孩儿:“你说。”
白争流:“我们这趟来罗城,其实是预备买香。可来了才知道,御香坊已经没了……”
小孩儿:“唔?”
白争流一脸苦恼地看他。
小孩儿跟着有点苦恼地看回来。
白争流是有点迟疑的。他原本想朝小孩儿打听,御香坊大概在什么位置。可就真正开口了,说到一半,又觉得这样很不合适。
一来孩子只是孩子,怕是不好指路。二来万一把人吓到了,情况也不妙。
他正踟蹰,没想到,小孩儿竟然等不及了。
他舔舔白争流给自己的麦糖,十分痛快爽利地开口:“哥哥,你们是要买御香坊的香吗?可以哦!他们还在卖呢。”
白争流瞳仁微微缩小。
他心神猛地震荡,童声落在耳中的一瞬,还只当自己听错。没想到,小孩儿竟然又开口,还是在舔了舔麦糖之后讲话,说:“他们的房子虽然没了,但偶尔还是会出来——”
“宝儿,”一道女声从后方传来,“我不过是一下没看着,你怎么又跑到外面来了?呀!”
最后一个字,就是看到了小孩儿身后的白、梅两个。
一身利落打扮的女人赶忙加快脚步,迎了过来。
她揉揉小孩儿的脑袋,又抬头,看向两个江湖客。
小孩儿从女人的手掌下探脑袋,叫:“阿娘!这是我给咱们店里拉的客官!”
女人哭笑不得,又对着儿子的面颊揉了一把,这才朝白、梅道:“孩子平日看我们做生意,也学了一些招待客人的话。两位大侠,莫要见怪。”
白争流笑道:“有何‘怪’的?我们方才问,周围有无客栈。这孩子立刻说,自己家里就开着客栈。我看呀,他伶俐着呢。”
女人立刻笑了。谁不喜欢自家孩子被夸?她眼睛都要弯起,朝白、梅继续道:“这倒是巧了!两位客官请随我来吧。咱们是开一间房,还是两间?”
白、梅花回答:“一间。”
女人:“好!”
她一边应,一边抱起孩子往回走。路上,宝儿从女人怀中再探头,叫道:“阿娘,客官还说了,要买御香坊的香粉!我告诉他们了,只要在那边仔细找,就能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