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表现得知情识趣,太监便也笑了。又说两句“望娘娘早日养好身体,再伴陛下左右”,便离开太医院,赶回治心殿回话。
作者有话说:
来啦_(:з」∠)_!
第196章 谢琼英
自始至终,女郎都表现得非常配合。
太监走了,她甚至主动让人去问沐鹰、秦桑,自己什么时候动身。
原话是:“……我原先那些东西,怕是已经都毁在塌掉的宫里。纵然能取出些什么,旁人也要觉得晦气。不如就这么两手空空地走,只是如此一来,少不得要给监正、监副两位大人添些麻烦。”
沐鹰、秦桑听得苦笑连连,让询话之人回去转告丽妃,道:“还是要等娘娘恢复些许。”
人走了,四周安静,他们才好朝白、梅叹:“这都算是什么事儿?”
白、梅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好在从杨将军的反馈来看,丽妃的状态是当真不错。两人听着,总算有一丝安心。
转眼,丽妃又让人来传:“……娘娘说了,经历了前面的事儿,她只觉得自己到了钦天监那般有灵的地方,才能得一丝安稳,也好调养身子。”
话都说到这一步了,沐鹰、秦桑又还能讲些什么?只好一再和杨春月确认,这会儿的丽妃是当真能够挪动了,这才点头答应。
一天时间,丽妃挪了两次地方。
身子再怎么“不错”,她也毕竟是刚刚生完孩子。纵然孩子一个都没活下来,女郎依然算是个“坐月子”的状态。离宫的时候,人被安置在马车中。车子帘子拉着,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女郎却在这种时候伸出手,触碰到窗帘。
白争流无意间回头,正对上丽妃从马车内朝外看的目光。
他微微一怔——很难描述方才那一眼中,丽妃眸中透露的情绪。一切都显得那么多、那么沉重。
丽妃同样一怔。片刻后,又朝他露出一张笑脸。
因这次对视,等到了钦天监,一切安排妥当后的第二天,丽妃请白、梅过去说说话的时候,白争流也不觉得意外。
唯独让他觉得不太妥当的,是自己与情郎到地方一看,丽妃竟然已经下了地。正坐在床边,出神地看着窗外。
刀客眉尖微微拧起。
没来得及说什么,丽妃已经笑了,“我身子如何,自己还是有数的。”
白争流:“……”也对。
他迅速调整了心态,这时候,丽妃又说:“有昨日那位女将军帮我养身,又有孩儿临走前把最后的灵气都给了我……是叫‘灵气’吗?我也是听你们说的。”
白争流、梅映寒听着,隐隐明白丽妃找他们过来,是想讲些什么了。
果真,丽妃紧接着便道:“此前在那‘鬼境’里,我看不出谁好谁坏,竟然从你们身边跑了,还让你们来找我,实在过意不去。”
她神色歉疚,白、梅看在眼里,自然道一句“无事”。
丽妃又说:“孩儿们临走之前,都与我说了。他们好怕护不住我,于是请了你们来帮我。唉,明明我都不信你们,你们却还能义无反顾……从前听旁人说起江湖上的‘大侠’,我尚不觉得有什么。到如今,才算是亲自见证。”
白、梅平日听多了旁人对他们的感激之言,此刻的关注点便不在上面,而在:“他们与你说了?”
“对呀。”丽妃笑笑。
虽然身体仍有虚弱,但这一笑,就能看出她实在有一张好面孔。难怪能在永和帝那一宫佳丽中脱颖而出,分明是后来者,却能一跃为“妃”。若能顺利生下孩子,定然又要更进一步。
“其实被太医诊出喜脉之前,我就知道他们了。后来太医只说我怀胎,我却又知道,肚子里一共有两个。”
这倒是大大出乎白、梅两个的意料。是女郎的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发现了身上的变化,酿出这样的巧合吗?还是更简单一点,也更不可思议一点,所谓“天生灵体”的孩子,果真是与一般孩子不同?
两人敛口不言,只听丽妃朝下讲:“两个孩子,最初只是小小一团光点,后来慢慢有了形状。他们总要缠着我,问我白日吃的是什么、睡前用的是什么……我最先也以为自己只是做梦,毕竟白日从未听到这些动静。可他们问得太多、太细,怀胎之前,我可从不会做这样的梦。”
讲着自己与孩子们的接触,丽妃脸上浮出新的笑容。
只是这份笑意并未持续多久,就又消散了。
“现在想想,其实那些缠上我的阴邪真正出现之前,孩儿们就与我讲过。说他们忽然觉得好冷、好黑,是害怕了。
“可我当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邪祟夜夜入梦,我逃都来不及。两个孩儿没再出现,我也只当是怕得狠了,没再做之前的梦……只是常常会想他们,想完了呢,又觉得不梦到他们也不错。否则的话,难道要让他们一起与我被邪祟追着受苦?”
没想到,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孩子们一直在想方设法保护她。
更没想到,到最后,她好好地活着,孩子们却再也没有出生的机会了。
想到这里,丽妃怔然出神片刻,眼里一点点多了水光。
记起面前是白、梅二人,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眼中水色,仍是笑道:“走的时候,他们还手拉手呢!老大说,他看我安好,就能放心,身上的黑气儿也跟着散了。老二呢,安慰我说后面有了机会,他们一定会再来找我,继续做我的孩子。”
白、梅正想着丽妃之前的话。在邪祟出现之前,两个灵胎曾经给过丽妃预警吗?
这倒是能合上怨鬼的话了。封印破裂,灵胎有所察觉……
白争流想了想,问:“娘娘,两个孩子有没有说过,他们觉得冷、觉得黑,那这份‘冷’和‘黑’,大概是从哪个方向来的?”
丽妃一怔。看刀客神色郑重,也意识到这个问题颇为关键。但她想了片刻,还是摇头:“没讲这么细。”
白争流略有失望。
原本以为能从丽妃话中推断出怨鬼们从前被禁锢的地点,从而查出更多前朝妖人遗留的细节。没想到,直接倒在了第一步。
“不过,”这个时候,丽妃又开口了,“他们平时总爱在我的床上爬来爬去、滚来滚去,那天却不愿意上床。还拉着我,要我陪他们到外面走。”
白争流:“外面?”
丽妃点头:“对。”说着,犹豫,“我当时是觉得,他们比之前更大一点,许是的确像平常小孩儿那样,过了总要趴着的时候,已经能出去走动……莫非,其中还有什么别的不妥吗?”
白争流喉结滚动。
一切只是猜测。但丽妃说到“床”,他一下子想到了御香坊。自己一行可不就是在丛霄床边挖出那样匣子?……也不知道君家兄弟走了多远,如今是否已经抵达天山,将匣子打开,看清里面究竟装了什么。
这些事太复杂、牵扯太多。白争流便没有对丽妃细讲,只道:“兴许有,也兴许没有,还要再去确认。”
丽妃点头,看出事关隐秘,没有多问。
往后就是一些闲话了。女郎看看白、梅,眼神艳羡,又想到自己昨日与刀客的对视。
她叹道:“我进宫之前,人人都说,以后等我的就是泼天富贵。他们从前羡慕我的出身,日后又羡慕我当了皇帝‘心爱之人’。可我看那轿子被抬入宫墙,心头只有一个念头。
“那墙那么高、那么深。从此以后,我就再不能出来啦?
“前朝还有皇帝会下江南,咱们这位陛下却至多只去周边的行宫避暑。真到了那时候,倒是能‘出宫’了。可行宫与皇宫,又有什么两样?”
说着这些,丽妃微微走神。
“如今却好。本以为是下半辈子都要拘在里面的地方,竟然还有能从里面出来的机会。
“对了,你们莫要再叫我‘娘娘’,我是有名有姓的。姓‘谢’,名‘琼英’。”
丽妃——现在该叫“谢琼英”了——重新看向白、梅两个,神色之中带着认真。
“原先还想呢,这趟出宫,我家里人定要忧心挂念。再要不然,总要觉得我为陛下不喜,忧心忡忡地赶来斥我两句吧?
“可没有,竟然什么都没有!他们怕是也觉得我晦气,见我一眼,都要去那柚子水洗眼睛。
“这样也好。出宫原本就是我孩儿千难万苦赠予我的机会。他们知道我不想一直被拘束着,于是就算没了,也要帮我最后一把……”
说着说着,女郎眼皮颤动,到底淌下泪珠。
语气却依然倔强,说:“往后半生,我要好好地活!绝不要做一个戚戚苦苦、整日以泪洗面的怨妇!”
白争流、梅映寒听到这里,一起朝她笑笑,说:“这样便再好不过。”
谢琼英不好意思地笑笑,擦干眼泪。除此之外,却是真正眼神清明而坚定,其中充满了对外间天地、对自己未来的向往。
白、梅看在眼里,都想到了初入江湖时的自己。这么一来,对谢琼英的未来,也多了几分看好。
等到从谢琼英屋中离开,刀客才算收敛笑意,重回严肃。
“映寒,我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他对情郎说。
梅映寒喉结滚动一下,“我也有——咱们去找沐前辈、秦前辈吧。”
白争流听着,顿时知道,情郎与自己想到了一处。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197章 祭扫
“你们说,怀疑丽妃的住处有问题?”
听完白、梅两个的话,沐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秦桑看得眼晕,叫:“师兄!莫要走动了。”
沐鹰这才停下步子。想了想,朝白、梅两个说:“我倒是能去瞧瞧。宫里才出了这种事,至少半个月、一个月时间,皇帝不会计较我出入后宫。只是白小友、梅小友,你们能肯定吗?”
白争流无奈,回答一声:“不能。”
梅映寒也说:“不过是推测。两个灵胎不愿接触丽妃床铺的时间,的确距离丽妃出事太近了一点。又有御香坊之事在前,”他们曾对沐、秦两人说起过自己一行在罗城时的发现,“我们这才多想。”
沐鹰听着,轻轻抽了口气。“嘶”声灌进耳朵里,秦桑挠挠耳道,抱怨师兄:“你莫要吓到两位小友了!”
又转向白、梅,神色严肃下来,说:“知道了。事关重大,你们不与丽妃讲明,算是做得很对——师兄,”又看向沐鹰,“事不宜迟。若是当真有什么人往丽妃身边放了能招惹阴邪的东西,咱们还得快快动身。此地可不是罗城,去得晚了,保不齐就有人要毁坏证据!”
沐鹰同样严肃起来,点一点头。
两人匆匆离开。白、梅原本提出帮忙,但秦桑又说,他们前面进宫去看丽妃,已是危急关头之下的特殊举动。皇帝那会儿不曾追究,不代表他缓过神后依然不会。保险起见,白、梅最好还是留在钦天监里。
白、梅想想自己先后从傅铭、丽妃话音之中听到的皇帝形象,也觉得这话有理,于是不再多提。
没了沐鹰二人,钦天监内的其他大小官员轻易不会朝白、梅面前来凑。一时之间,两人骤然变得无事可做。
——自然不是真的无事。短暂安静后,两人对视一眼,从彼此视线中看到相同的意思。
这趟来京城,虽然中途碰到长冲门两位前辈,又牵扯进丽妃……谢琼英的事里,但是,白、梅始终没有忘记。他们来到京中,本身就怀有目的。
虽然两位前辈曾提到过,愿替他们上奏,将孟文光所做恶事,与罗城官场对他的包庇都报予天听。但眼下他们忙于谢琼英之事的后续处理,怕是一时难以分心。
既然如此,还是他们自己行动吧。
白、梅打定主意,便要出门。不曾想,杨春月竟在此刻显露身形。
她朝白、梅笑笑,问:“你们可还有什么事?……若是不忙,我倒有一个想去的地方。”
白、梅闻言一怔。先是彼此看看,再去看杨春月。
他们一起拱手:“将军请讲。”
杨春月叹:“我从前就想说了,只是每次现身,眼前都是险境,不好开口……那么多年过去,我那‘将军’之名也被人革去。再有,替傅家打天下,现在看来真不是什么划算买卖。再听这两个字,倒像是在笑话我傻……当然啦,你们只是敬重我,我知晓的。”
说到后面,她又是微微一笑。
“不如这样。日后咱们都亲近些,你们叫我,就以六郎那边的关系来计。我叫你们呢,便是面对自家小辈。‘争流’、‘映寒’,这样如何?”
白、梅听着,一同莞尔。又在心头思量片刻,以杨家六郎,也就是白争流的师父来算关系……
刀客、剑客开口,“师伯。”
“哎,”杨春月笑眯眯说,“我是当真没有想到,杨家刀法还有传下去的一日。听到这声‘师伯’,便比什么都欢喜了。”
白争流同样心道:“我也没有想过,竟然真有找到师父家人的那日。可惜并非师父的子侄后辈,而是在更早之前就殒命的师伯……”
高兴吗?能和杨春月面对面讲话,甚至可以被告知一些师父年幼时的练武细节。从这个角度来说,刀客觉得自己还是高兴的。但想想杨家一门惨死,二十八将尽数没了身后名,他又有一丝烦心。
在杨春月面前,白争流没把这丝烦心表现出来,只道:“师伯。你前面说的想去的地方,究竟是何处?”
杨春月听着,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下,重新化作凝重伤痛。
“此地既是京城,我便想去祭拜先祖。再有,其他当年一同征战的叔伯兄长,我也想给他们上一炷香、烧些纸钱。”
这是正经事。白、梅听着,干脆再度把孟家事押后。总之他们就在京城,纵然想跑,也跑不到别处。
他们道:“自该如此!”
白争流甚至隐隐懊恼。按理来说,自己当了杨家弟子,为杨家先祖祭拜烧纸,本来就是他分内之事。从前不知道师父的真正来历,也还罢了。可认得杨将军后,他分明已经知晓许多,却还不曾想到这处……
“只是师伯,”他问,“当年二十八将可有被正式安葬?”
要去上香烧纸,总得有个目的地吧?
听着他的话,杨春月微微叹气,脸上浮出苦笑与怒容。
“哪里有人藏下我等呢?”女郎轻飘飘说,“但我自己的尸骨在哪里,我是知道的。其他人多半与我在一处,来吧,我带你们过去。”
白、梅听着,自然点头:“好。”
离开钦天监,他们买了贡品纸钱,再在杨春月的带领下出城。
离城越远,他们身边的场景就越荒凉。走着走着,白争流心头有了隐约的猜测。
不久之后,他看着眼前画面,知道自己的猜测成为现实。
乱葬岗。
昔日名传天下的二十八将,死后便落到这么一个地方。自己与旁人的尸骨胡乱滚到一处,连只野狗都能将他们从地下刨出、吞吃入腹。
白争流情绪沉郁至极,杨春月倒是态度平平。只见她左右看了看,而后指出一个地方,示意年轻的刀客、剑客过来挖掘。
白争流更不好受。若是寻常情况,已经入土为安的人,怎么能再被从土中剖出?只是师伯的状况,又的确与“入土为安”相距甚远。
“你们怎么了?”
看着两个年轻人不妙的脸色,杨春月倏忽开口。
转而又微笑,“哦,我前面不曾说,难怪你们想错。这个地方下面,是我们的墓碑呀。”
白、梅一怔,“墓碑?”
“对。”杨春月怀念地点点头,“皇帝要杀我们,百姓无法阻止,却也不愿看我们当孤魂野鬼。等到皇帝的人将我们尸身丢来,便有人连夜过来,帮我们入土。”
白争流脑海中浮现出那样的场景,隐隐动容。
杨春月:“不敢让皇帝发现,他们给我们立的墓碑也小小一个。这么多年过去,难怪被土淹没……”
白、梅道:“前辈稍等,我们这就挖来。”
杨春月笑笑:“倒是劳烦你们。”
刀客、剑客一面动手,一面心道:“这又如何能说劳烦呢?”
作为后辈,两人现在做的,是他们早就应该做的事。
在两个青年的共同努力之下,不多时,就有一个墓碑出现在两人面前。
果真就像是杨春月说的那样,整个碑都显得很矮、很小,约莫只有寻常人家墓的四分之一大。上面刻的字也在岁月消磨之中模糊了,只是细细看时,仍能分辨出“二十八将及其家人”的字眼。
大约是看出两个后辈心中难受,杨春月反过来安慰他们:“我们的功劳,皇帝不记得,百姓却记得,这不是大好事吗?何必要难受,来,都给我笑一笑。”
白、梅听着,知道师伯是不欲他们难过,可这种时候,又如何笑得出来?纵是勉强扯开嘴唇,样子也不好看。
杨春月看在眼中,没办法,稍稍退上一步:“这样吧。你们刀法、剑法好,不妨帮我个忙,给墓碑上刻了我们的名字。
“二十八个毕竟太多,难怪当初安葬我们的百姓只那么笼统一写……
“我的魂魄伴着你那刀,也不知道旁人魂魄如何了。是飘去了某个地方,还是已经转世投胎……哦,也可能和我一样伴着争流这兵器,只是力量比我还弱,这才至今都睁不开眼。”
她说着说着,话音一点点变轻,显然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白争流、梅映寒静静听着,并不打扰。
过了会儿,还是杨春月自己缓过心神,朝两个青年笑笑,说:“不说这些。我来告诉你们他们的名字,你们便来写吧。”
白、梅一起点头。往后,就听杨春月慢慢开口,道出一个个他们耳熟能详、早在各种戏文话本,还有民间传闻中听到的名字。
提到其中一人时,她还额外讲:“凌华将军与你们师父长阳子关系最好。在长阳子追着云虚去天山前,两人不说日日同进同出,也是任你看到其中哪个,另一个就在他旁侧。
“因这个,当初到了天山,听说映寒的师父、师叔伯们名姓中也带一个‘凌’字,我还颇感怀呢。算算时候,兴许长阳子听闻我们出事的消息时已经来不及了,这才拿这种法子怀念凌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