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又直起身来,看起来像是两个有情人分别前不依不舍地亲昵了一下。
冷云朝道:“我走了哦,容小公子。”
她从阿斐身边经过,阿斐只是微微侧了个身给她让了条道,冷云朝便觉得自己身上吓得冰凉。
出了房间,她才后怕地拍了拍胸口。
什么杀人凶手的气息,要是有剧本杀指认环节,她肯定把这个人先投出去。
第45章 盂岭镇(6)
小二看打扮洋气的冷家大小姐出了门, 觉得应该可以进去收拾桌面了,结果又被里面两个吓出来了。
房间内氛围很怪,明明还是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看起来没什么异常,但就是觉得如果进去的话,会发生什么不妙的事。
小二谨慎地又将房门关好, 做自己的事去了。
冷家和容家都是大家, 不怕他们吃霸王餐, 只要有人结账就行了,其他的爱干嘛干嘛。
事实上,房内只有阿斐的气息不对劲,郁七容只是在想事情。
按着谢意的话说, 其他公会的人是来搞破坏的, 所以他没有透露自己认识谢意这件事。
可一个冷云朝, 一个宋如易, 雾铂和鸿蒙的人都来了, 看样子还都不是什么无名小卒,来这么个小副本团建, 合适吗?
换言之, 只是为了公会间的斗争, 有必要出动他们吗?
还是说,沉星也对他隐瞒了什么东西。
郁七容回过神来, 看着不知道看了他多久的阿斐,“回去?”
阿斐没有回他的话, 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郁七容, 白的地方像那宣纸一样白, 黑的地方又像是他用过的墨水, 整个好像一张水墨画。
不过画中的内容不怎么温和,有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
郁七容只能感受到情绪,却不知道原因,所以他只是微微侧了下头,发出了个表示疑问的声:“嗯?”
“少爷和冷家大小姐,好像交谈甚欢。”阿斐掀起眼帘,语气平和,眼神却不像他语气那样的无害。
“哦,还行。你生气了?”郁七容眼皮一跳,觉得冷云朝临走前说的那话,其实好像也不是没有道理。
他露的破绽太多,阿斐全当视而不见,不知道是察觉不出来,还是故意逗着他玩。
“没有。”阿斐垂着头,看不见具体的神情。
郁七容站起身来,克制住自己想要探头去看他什么表情的冲动,“那走吧。”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和谢意谈谈,至于阿斐这事,还得要从长计议。
外面冷家的人一走,容家的也没停留,付了两个雅间的价钱之后直接就走了,一点没有想要和容柒多说一句话的意思。
也正合了他的意,本来郁七容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面对他们俩。
*
谢意给他留了个他师父的暂住地,但郁七容还没来得及去找他,就先被一群穿着一样衣服的人带走了。
在他的生活圈里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但他们一来,郁七容就猜到了他们的身份。
郁七容坐在木椅上,阿斐给他倒了杯茶水,哗啦哗啦地一阵响后,郁七容端起了茶杯,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坐在对面、穿着一身红色官服的人。
“容先生。”对面的人先是皮笑肉不笑地先打了个招呼,然后用着郁七容熟悉的脸继续说道:“又见面了。”
宋如易看着郁七容笑,郁七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什么表示。
即使被这样冷待,宋如易也没什么不高兴的样子,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水,装模做样地扬了扬手中的茶杯。
他意有所指道:“上次见面还想要知道容先生的住址,今天见面,却是容先生来我这儿做客了。”
郁七容一个上午来来回回,吃喝都有点多,此时此刻实在是再灌不下去,所以只在手里捏着被子,“我也没想到在街上写写画画的宋先生,居然有这种身份……想问什么直说吧。”
“别急啊,当日集市上没能和容先生一起,就是被这事儿耽搁了……”宋如易脸上笑得灿烂,“容先生和本镇的一起命案有关,作为外派来的调查员,当然要和容先生……好好聊聊。”
郁七容不是很想和他聊。
据冷云朝说的,这个宋如易不算什么好东西,抽到的却是个侦探牌,看起来比他们每个都要正式的多。
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郁七容脸上写满了烦躁,却难得地耐着性子道:“你问吧。”
一些人类的习俗,其实和他这个NPC不怎么有相适性,但是为了避免一些麻烦,他在尝试着融入进去,起码要做到尊重。
“我是了解到一些,很有意思的传言。”宋如易歪着头,用手掌撑着脑袋,手指在太阳穴上来回点,“有关于容先生眼睛颜色的。”
……天生的。
郁七容不想和他对视,于是把视线错开,“你信了?”
宋如易笑笑:“一些封建迷信而已,我当然不会太过相信,只不过根据我们的调查,你确实和死者有过接触,所以才会被请到这里。”
“我是去让他做身衣服,没什么别的事。”郁七容抬了抬手,示意自己身上穿的这一套:“喏,就是这身。”
宋如易摇摇头,意有所指道:“死者死因是猝死,可他却没有心脏问题,容先生对这个怎么看?”
郁七容不太擅长推理,但是要把这事变成做题,那还行。
有的是已知条件,有的是结果,要根据结果推前提条件的话……
郁七容皱了皱眉头:“或许应该从当天发生了什么入手?”
“说得对,带上来!”宋如易拍了拍手,一个穿着蓝色布装的少年被带了上来。
宋如易的手下动作很重,少年一个踉跄扑倒在了郁七容鞋边,还没等郁七容挪开脚,那少年便仿佛怕沾上什么东西似的爬开了。
那少年有几分瑟缩,大概是没有这种被官抓走的经验。他身上的衣服不算新,淡蓝色的衣服被洗得有点接近奶白色了,郁七容没见过他,只皱着眉头看向宋如易。
宋如易却抬了抬脚,用鞋尖勾起那少年的下巴,“说吧。”
这少年叫邢广,死的人是少年的店家,他是学徒,郁七容上门当日,他刚好被店家派出去送衣服,因此刚好错过。
店家记了帐,阿斐还上门问了,这才知道这衣服是容家少爷容柒买的。
邢广匍匐在地上,一副回想事情的的样子:“因为是加急的单子,老板是连夜赶制了两天才赶制出来的。”
郁七容眼皮一跳,心说不会是给他赶制个衣服,导致过劳死了吧?
他看了眼站在身边的阿斐,心里没有底。对这个世界的规则了解太少,不知道这算不算意外触发了死亡规则。
阿斐错开视线,显然还在和他呕气。
郁七容只好又把视线转回了宋如易身上,宋如易却用鞋点了点地面,说道:“继续。”
“本来是要我去送的,结果那晚有集市,店里比较忙,缺人手,所以打算等集散了,我再去送。结果还没等散集,老板说他要去一趟茅厕,却很长时间都没回来。”
“店里不能没人看着,我只好留在店里。结果有个穿着黄袍的道士说要借茅房,我便给他指了个道,结果就听见他慌里慌张地出来,跟我说里面有个死人。”
邢广顿了顿,眼中含泪,再次拜倒在宋如易脚边:“我家老板身体一向健壮,可如今落了这种下场……都是因为老板见了他,容柒!”
郁七容突然被指认,只觉得莫名其妙,他只不过是随便找了家裁衣店,却背上了害人的罪名,实在是倒霉透顶。
邢广不依不饶道:“容柒生了双代表厄运的眼睛,就连容家都唯恐避之不及,他却还不知避嫌,大摇大摆出来害我家老板!”
“你家老板收了钱,自然要办事。”阿斐突然出声,语气严厉道:“当日我家少爷在逛集市,老板若是心力交瘁而死,说明他命数如此,若是有人故意谋害,那也不该是我家少爷。”
郁七容转头看了一眼维护自己的阿斐,本来还以为他要一直不出声了。
邢广被郁七容身侧的阿斐吓得说不出话来,身体像是秋风中的黄叶,抖得厉害。
他向着宋如易磕头:“青天大老爷明鉴!这容柒本就是不详之人,盂岭镇的老人全都知晓,现在还要欺着冶云镇的冷家联姻……这是蓄意谋杀!”
又扯去别处了。
郁七容皱了皱眉头,重新梳理邢广说的话,“你说的那个黄袍道士……长什么样?”
邢广一愣,本不欲回答,却被宋如易一个眼神,示意他老老实实地说。他只好咬咬牙说道:“具体的小人也记不太清,只记得有双很好看的眼睛。”
郁七容:“……”不会这么巧吧。
“对了,我听见有人喊他谢道长,就住在盂岭镇西北角的客来客栈。”邢广补充道。
宋如易于是饶有趣味地差人去把这个“谢道长”请过来。
郁七容借着喝茶的动作,掩住了自己的神情。本来还想着要去找谢意聊聊,这下不用了,两个人都得老老实实地见面。
谢意被带过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坐在那里的郁七容。还没来得及说上两句,就看见了坐在他对面的宋如易。
谢意心脏一梗。
宋如易把手里的茶杯一放,里面的茶水洒出来了些,他咧了咧嘴角:“谢道长原来是你。”
郁七容眼睛看着宋如易,两人果然是旧相识,只不过他这边,可能还要装着是原住民。于是他收拾好表情,好奇问道:“宋先生认识?那看来可以适当排除这位道长的嫌疑了。”
谢意知道郁七容是不想暴露身份,于是也不往他那边看,只恶狠狠地看着宋如易。
宋如易摇摇头:“不熟,只见过两三面。谢道长为人狡猾,惯会用花言巧语,我看他的嫌疑大些。”
谢意因为进本被分配的身份不好,不得已在这里吃瘪,本身就很憋屈了,还要被宋如易明里暗里抹黑,心里更是愤怒,“我只不过是路过借用茅厕,会有什么嫌疑?”
邢广附和道:“对对对,我觉得还是容柒的嫌疑大些。”
郁七容:“……”
谢意:“……”
这种时候面面相觑都不足以形容他们两个人的无语。分明是随机情况,宋如易像是还非要抓出来个凶手。
正在谈话之际,门外忽然有个捕快走进来,对着宋如易说道:“宋大人不好了,盂岭镇忽然多了很多起类似裁衣店老板的死者!盂岭中人,人心惶惶。”
第46章 盂岭镇(7)
空气里有一种潮湿发霉的谷物气息, 地上的泥土发粘,稍微一沾就甩不下来,墙面更是长满了黑色的污垢。
郁七容蹙着眉头站在原地, 看谢意蹲着捞起衣袍,用手搓弄被泥粘了的地方,一张漂亮的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 “别弄了, 脏。”
谢意手一抖, 黄色道袍又落了下去,被沾的地方还扩大了。
他抬起头看那个穿着白色衬衫的小公子,羡慕之情难以言表,他喃喃自语道:“我可总算知道为什么现代人更喜欢简洁服饰了。”
郁七容想起自己在裁衣店, 穿衣服还要阿斐帮忙, 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种的确是太过麻烦, 像是把好几条带子绑在身上, 缠绕方式都多种多样。
两个都是有嫌疑的人, 有了突发状况,宋如易管不过来, 只好先差人把他们两个关押起来。
看守的人在门口, 离他们还有段距离。
谢意从靠近栏杆的地方回来, 看着郁七容不慌不忙的样子,好奇问道:“你打算瞒着宋如易你是玩家这事?”
郁七容为了不踩到那些黑黑的软泥, 有意地控制自己的活动氛围,他站在一处有稻草的地方, 稍微一动就有细碎的声音。
听了谢意的问题, 他回了一个理所应当的眼神:“我也没说我不是。”
谢意一腔郁闷无处发泄, 想要锤一下墙面, 却又被墙面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劝退,只好叹了口气:“真没想到,鸿蒙的人也来了。”
郁七容见怪不怪,补充道:“还有雾铂的人,那个刚回来的冷家大小姐。”
“冷家?那个要和你联姻的?”谢意一愣,“你们已经见过面了?怎么雾铂的人也来了……”
他脸上表情不算平静,有种不敢置信的惊讶,抹了把脸,再看向郁七容时,却发现郁七容距离他极近。
放大了的红瞳更像是野兽的瞳孔,偏偏红瞳的主人皮肤洁白如雪,这红与白的颜色冲击让谢意寒毛一竖,瞳孔紧缩,桃花眼也吓成了狗狗眼。
“你……你干什么啊?”谢意下意识后退一步,鞋底一脚踩上软泥,平衡不稳差点摔倒,勉强稳住后才继续道:“突然离这么近,害我吓了一跳。”
郁七容皱了皱鼻子,露出一副不乐意的样子,他眯起眼睛:“你心虚什么?”
谢意不承认:“我没心虚啊……话说你的小厮为什么没被关起来。”
郁七容忽视谢意拙劣的转移话题,非要让他把话说明白:“除了你们之外的三个公会,来了两个的,你要说是他们故意针对沉星吗?”
谢意表情一僵,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一向花枝招展的桃花眼鲜少地流露思考的认真,郁七容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在想对策。
“算了,不说也行,那我们各做各的,这副本以后就分道扬镳。”郁七容皱皱眉头,下了最后通牒。
“……行吧,也不起不能说。”谢意懊恼地搓了搓脑袋,“这个副本一般来说比较简单,比新手本还日常,比起其他的更像是体验版,但是时间却是在不停流动的——就像我之前说的。”
郁七容点点头,想起谢意说的那个在冬天被冻了的瘫痪玩家。
谢意继续:“所以有这么个说法,就是这个副本有维持时间流转的核心,有这个东西,就证明有机会创造类似现实的副本。”
郁七容静静地看着谢意的眼睛,红瞳中情绪不明,“你们想夺走原有副本的时间线,帮你们做你们的现实世界?”
“我们最想回到的就是现实世界不是吗?”谢意看出郁七容似乎对他们的计划不算支持,他有些激动,但还是尽量保持着日常的风度,“你是……可能不能理解,每个被莫名其妙被抓过来进副本的人都是这么想的。”
郁七容没说话。
本来就是NPC的他更能和NPC共情,在他看来,这是玩家对副本NPC的掠夺。
“……我没告诉你就是因为这个。”谢意叹了口气,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用像是在求情的语气说:“副本到底有多少,谁都不知道,一个个搞崩溃是多大的工作量?这个办法如果成功,就可以直接制造新的乌托邦。我不要求你帮我,但是至少不要阻拦可以吗?”
郁七容垂下眼睫,“我需要考虑一下。”
谢意松了口气,郁七容也不算难沟通,至少能够让他动摇,这步路就不算完全的走错。
他抬了抬胳膊,想要去搭郁七容的肩膀,还没等搭上去,便听见门外看守那边传来了动静,几秒后,一个长相冷冽的男人走了进来。
谢意像是被看穿了想法,讪讪地放下了胳膊,却还觉得周身冰冷。
阿斐拐了个精致的食盒,视线从谢意身上移到郁七容身上,然后走到旁边的桌子上,打开食盒,“我给少爷带了些点心。”
隔着栏杆,郁七容都能看见那食盒装着的面食,颜色像是淡粉色的花瓣饼,形状也被做成了花瓣状。
阿斐将食盒的木托抽出来,放到桌上,然后又从里面拿出了个浸湿了的白色毛巾,走到郁七容面前,做出了个摊掌的动作。
谢意在旁边看得云里雾里,不明白阿斐是什么意思。送吃的直接把东西送过来就好了啊,这是在干嘛?
郁七容抿了抿唇,将手穿过栏杆空隙伸了过去,本来是悬空着的,可下一秒他的手腕就被人捉了过去。
那毛巾是用热水浸过又拧干了的,还微微冒着热气,郁七容白皙纤长的手指在阿斐认真的擦拭下,圆润的指腹出现了些淡淡的粉色,像是娇嫩的樱花花瓣,看起来娇弱又易碎。
两只手都用毛巾擦完一遍了,阿斐才把毛巾收了,重新把装满了糕点的木托端过来,让郁七容随着心意挑着吃,渴了还有一碗茶水。
这,有点夸张了吧?
谢意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在主神空间得了要照顾郁七容的命令后,虽然也是尽心尽力,可也顶多是把薯片递给郁七容。
这被这个人这么事无巨细地服侍过后,郁七容还能对他的服务态度满意吗?
郁七容捻起一枚糕点,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形状精致小巧的糕点,像是捻着一枚小巧的棋子,垂眼咬下去,有种莫名的乖巧。
谢意的视线太过明显,郁七容很难视而不见,他转过头去,以为谢意也是饿了,舌头舔了舔嘴角的碎屑,开口问谢意:“你也想吃吗?”
谢意咽了口唾沫,视线在郁七容嘴角和糕点之间来回不定,正纠结之间,却察觉到一道极具威压的眼神向他投过来,让他背后一凉。
他寻迹望过去,只看见阿斐敛了眼中神色,手里依然端着那碟糕点,低眉顺眼道:“我拿的量只够少爷一个人的,如果少爷要分出去的话,晚上便要饿肚子了。”
郁七容垂眼看木托上的糕点,仔细数了下,果然觉得份量不算多。
于是他转头很遗憾地通知谢意:“那不能分了,你自己饿着肚子吧。”
谢意:“……”
郁七容刚吃完,门外的守卫便来提醒阿斐探视时间到了。
阿斐于是收起了木盒,如墨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郁七容,低声道:“少爷不用担心,阿斐不会让少爷在这里过夜。”
说罢,他提起木盒走了出去,里面的空间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郁七容吃了些东西,自然不觉得饥饿,只是无聊了些,他视线落在铁质的栏杆上,在心里猜测自己扭断它要花费的时间。
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但是想起阿斐的话,郁七容又放弃了这种想法。
他对阿斐的信任度高到了一种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地步。
只是因为一张像苏唐的脸?
郁七容捏紧栏杆,皱着眉头,下意识地用了点力。
谢意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选择说出口:“你这小厮,是不是有点……奇怪啊?”
对郁七容有一种近乎迷恋的执着,甚至连别人多看一眼都不让。还有那恐怖的威压,根本不像是一个普通NPC该有的吧?
郁七容视线移到谢意脸上,挑了挑眉毛,“你刚说什么?没注意听。”
谢意:“……”他只好又说了一遍。
郁七容这回听见了,他没什么要和谢意就这个话题探讨的意思,反而认真地看着谢意:“你这样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