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看看你。”刘觞笑道:“第一天报道,如何?”
“还行罢。”程熙之道:“还没见到掌官,一会子朝参结束,估计便见到了。”
刘觞笑道:“你怎么脸上还挂着黑眼圈?昨儿个没休息好?哦——我知道了,一定是昨天喝醉了罢?”
程熙之“哈哈、哈哈……”干笑了两声,如果单纯喝醉也还好,都怪陆品先,说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话,还平白威胁自己。
程熙之本都醉了,奈何听了那些话,突然清醒过来,比醒酒汤还要厉害,劲头十足,后半夜都是睁着眼睛,便这样到了天明,干脆来中书门下报道了。
刘觞自豪的道:“本使就没有喝醉。”
“你没喝醉?”程熙之震惊的道:“宣徽使你断片儿了罢?昨儿个你醉得是一塌糊涂!”
“怎么可能?”刘觞道:“我今日头也不疼,胃也不疼,神清气爽,怎么可能醉得一塌糊涂,怕是你醉得一塌糊涂!”
“真的!”程熙之道:“是真的,宣徽使昨日你真的是醉了,我都生怕你是爬回大明宫的!”
刘觞:“……”
刘觞道:“对了,今日不是沧景节度使离开长安的日子么?你怎么没去送行?”
说起这个,程熙之的脸色便僵硬了,毕竟沧景节度使现在是程怀瑾,程熙之与程怀瑾不怎么对付。
刘觞咂咂嘴道:“左右以后他在沧景,你在长安,很长时间见不到的,你还不去送送节度使。”
程熙之犹如霜打的茄子,道:“大兄也要跟着离开。”
“什么?”刘觞震惊:“节度使不是将所有的兄弟都留在长安了么?原来程少将军要跟着回去?”
程熙之抱怨道:“前日还说所有人都不能回沧景呢,今日一早上竟然变卦了,大兄要跟着一同回去了,现在怕是要启程了。”
“那你更应该去送行啊,不知何时才能再见了。下一次节度使奉命述职,也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程熙之有些犹豫,一方面他舍不得大兄程轻裘,另外一方面也不想见程怀瑾,让他去给程怀瑾送行,他又拉不下面子。
刘觞似乎看懂了他的意思,笑眯眯的道:“程小三,要不要我陪你去送行?”
程熙之抬起头来,两只眼睛晶晶亮的盯着刘觞,都没计较刘觞给他起的外号。
“当真?”
刘觞道:“今日天子要参加朝参,一定无法给沧景节度使践行,不如本使前去,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程熙之兴奋的道:“那快走罢!别一会子没赶上!”
二人风风火火离开了大明宫,刘觞完全将李谌让他在紫宸殿等着的事情忘在脑后……
刘觞和程熙之二人出了大明宫,赶到长安城大门,沧景节度使的队伍还没离开,兄弟们还在送行,别管是真的送行,还是假惺惺,反正其他兄弟都到了,就差程熙之这个老三。
大家客套了一阵子,程怀瑾本要启程的,程轻裘却让他等一等,道:“三弟还没来。”
程怀瑾垂下眼目,道:“或许不会来了。”
程轻裘道:“还是等一等罢。”
他们等了一会子,程轻裘叹了口气:“或许还在宿醉,别耽误了时辰,启程罢。”
“启程——”
沧景节度使的使团刚要启程,金辂车便粼粼而来,不等停稳,程熙之快速从金辂车上跳下来,大喊着:“大兄!”
程轻裘欢心的道:“是三弟!他当真来了。”
程熙之跑过来,呼呼喘着气:“大兄!你们还没走,实在太好了!”
程轻裘笑道:“你能来送行,为兄心里当真十分欢心。”
程熙之别扭的道:“我只是来给大兄送行,可不是来给节度使大人送行的。”
程怀瑾态度很平静,一点子也没有生气。
程轻裘拍了拍程熙之的肩膀:“老三,在长安不如沧景,千万不要意气用事,凡事三思后行,你已然不是小孩子了,如今入了户部,更要谨言慎行,千万不要给自己和旁人添麻烦。”
“知道了!”程熙之不耐烦的道:“大兄都说了,我已然不是小孩子,还如此叮咛,岂不是把我当成了小孩子?”
程轻裘笑道:“倒是大兄偏颇了。”
“大兄……”程熙之顿了顿道:“若是你在沧景过得不好,你一定要回来,我在长安买了屋舍,你若是回来,可以和我一起住!”
程轻裘的手掌搭在程熙之头上,轻轻拍了拍道:“不必担心大兄。”
程怀瑾见他们依依惜别,程轻裘还在抚摸老三的发顶,心中登时荡漾起一股酸酸涩涩的错觉,便走过去,故意道:“时辰差不多了,不要误了启程。”
“你这人!”程熙之不忿的道:“便不能让我与大兄多说几句话么?”
程轻裘道:“时辰的确差不多了,三弟,保重。”
程熙之点点头,道:“大兄,你千万也要保重!”
他说着,瞪着程怀瑾道:“喂你!别以为当了节度使便了不起,你若是对大兄不好,我……我……”
“你便如何?”程怀瑾淡淡的道。
程熙之道:“我会把大兄抢过来的!”
“是么。”程怀瑾轻声道:“这辈子都无有这种可能了。”
说罢,翻身上马,朗声道:“启程!”
程轻裘也翻身上马,对程熙之挥手道:“回去罢。”
随即又对刘觞拱手道:“家弟顽皮,还请宣徽使多多提携。”
刘觞笑眯眯的道:“放心吧程少将军,程小三就交给本使照应了。”
沧景节度使的队伍缓缓开拔,长龙般的离开长安城大门,一点点的消失了踪影。
程熙之追上去两步,但是他不能出城,就守在城门口,望着使团的队伍消失殆尽,离开自己的视野。
春风很大,吹得程熙之眼目发酸,他抬起手来赶紧揉了揉眼睛。
刘觞走过来笑道:“呦程小三,哭了?”
程熙之使劲擦着眼睛:“没、没有啊,风太大,吹得有点迎风落泪。”
“哦——”刘觞笑眯眯的道:“迎风落泪啊!原不是因着阿爹和大兄都离开了,自己形单影只留在人生地不熟的长安而伤感。”
程熙之一听,心窍那叫一个发酸,刘觞每一句话都扎在他的心窝子上,剩下来的兄弟虽然很多,但都是面和心不和的类型,唯独对他最好的阿爹和大兄,还都离开了长安回去沧景,程熙之感觉自己孤孤单单,变成了一个人。
他从沧景来到长安的时候,绝对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光景,而如今,真的成为了孤家寡人。
“呜——”
刘觞正在“嘲笑”程熙之,哪知听到了一声呜咽,紧跟着“呜哇——”的哭声。
刘觞震惊的转过头去,程熙之真的哭了,哭的还相当爷们儿,一点也不矫揉造作,声泪俱下,那叫一个凄惨。
边哭边哽咽:“阿爹、阿爹和大兄都……都走了!呜呜呜——就剩我一个人!都怪那个程怀瑾,抢了我大兄,还、还不让我回家!呜呜呜为什么不让我回家!阿爹——大兄——呜呜呜……”
刘觞:“……”
刘觞本想逗逗他,哪知道程熙之真的哭了,哭的惊天动地,长安城的守城士兵纷纷转头看过来。
刘觞尴尬极了,连忙安慰道:“别、别哭了,程三公子,别哭了,郎中大人别哭了!你看,风这么大,一会儿脸哭皲了,我……我开玩笑的,别哭了,又不是生离死别,还能见面的。”
“呜呜呜呜,阿爹……”
“程三公子,我错了我错了,别哭了。”
“呜呜呜呜,大兄……”
“怎么还哭啊,乖啊,别哭了。”
刘觞哄了好一阵,程熙之这种野蛮的哭法,和李谌那种掉小珍珠的哭法还真是不一样,李谌斯文秀气很多,哭起来委委屈屈的,有一点点可怜,还有一点点可爱。
而程三公子……
惊天地泣鬼神,整条街都是他的哭声,能穿到十八里地之外,毫不夸张的说,刘觞都怕他的哭声传到大明宫去,实在太丢人了!
刘觞把他推上金辂车,程熙之哭了一路,金辂车从长安城的城南一直穿梭到城北的大明宫,程熙之这才止住了哭声,擦了擦眼泪,擤了擤鼻涕,道:“宣徽使,谢谢你的手帕。”
说着,还要将用过的手帕还给刘觞。
刘觞嫌弃的往后缩:“你什么直男癌附身呢,用了别人的手帕,好歹洗一下再还回去。”
“哦……”程熙之受教的点点头:“那我洗过再还给你。”
刘觞摆手道:“不不,不必了,你留着吧。”
程熙之将手帕叠了叠,塞在自己的衣袍里,刘觞虽没有洁癖,但那手帕湿哒哒的,一定沾到了程熙之的衣袍,实在不愿意多看一眼。
程熙之一脸迷茫的问:“宣徽使,什么叫做……直男癌附身?”
刘觞:“……”
二人回了大明宫,程熙之还要去中书门下,宣政殿已然下朝,刘觞便急匆匆的往紫宸殿赶去。
刘觞进了紫宸殿,果然便看到了李谌,李谌已经从宣政殿回来了。
刘觞悄无声息的走进去,一个猛子扑上,给李谌来了一个后被杀,笑道:“猜猜我是谁?”
李谌根本没有猜测,回过头来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刘觞,眼神十分肃穆。
刘觞奇怪的道:“谌儿,怎么了?”
李谌道:“朕不是让你在紫宸殿等着,怎么又跑出去了?”
刘觞挠了挠后脑勺:“啊?让我在紫宸殿等着?我可能是睡迷糊了,还以为在做梦呢。”
李谌道:“方才去何处了?”
刘觞道:“哦,今儿个程三公子入职户部,我去中书门下看了看,又陪着程三公子去给沧景节度使践行,陛下你可不知道,程三公子哭的那叫一个凶啊!整条街恨不能都听到……”
不等刘觞说完,李谌眯了眯眼睛,打断道:“又是程熙之。”
“嗯?”刘觞迷茫的眨了眨眼睛。
李谌道:“这几日你总是围着程熙之打转,又是给他谋求职位,又是带他去看屋舍。”
刘觞道:“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毕竟程三公子不是长安本地人,他不是人生地不熟嘛?”
李谌没头没尾的道:“他哭了?”
“嗯!”刘觞使劲点头:“哭的超凶!”
李谌幽幽的道:“程三公子哭起来可爱么?”
“啊?”刘觞于是一阵迷茫,食指敲着下巴,仔细回想了一番:“好像……还行,有一点点小可爱,但是和我家谌儿比……”那是大大不如的。
他的话第二次还未说完,李谌已经黑下脸来:“可爱?”
刘觞:“……”谌儿的表情很不对劲呢!
李谌凉丝丝的道:“既然程三公子如此可爱,你去找他罢。”
说完,摊开案几上的文书:“鱼之舟,送宣徽使出去。”
鱼之舟:“……是,陛下。”
“诶!”刘觞惊讶的道:“陛下,我……”
鱼之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宣徽使,请罢。”
刘觞没有法子,只好从紫宸殿退出来,抱怨的道:“陛下今儿个怎么了?突然便生气,不像是青春期,反倒像是更年期了。”
鱼之舟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关闭紫宸殿的大门,这才道:“昨日里宣徽使饮醉,是陛下抱着您回到紫宸殿的。”
刘觞眨了眨眼睛,似乎在回忆,但实在断片儿了,他也不知自己怎么回来的。
鱼之舟又道:“宣徽使今日并无头疾和胃疾,那也是陛下的功劳。昨儿个夜里头,陛下一夜都未合眼,宣徽使先是吐了陛下一身,又是说头疼,陛下亲自给宣徽使按揉额角,便是怕宣徽使难过,今日还有朝参,天没亮便去了宣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