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一说,场面登时寂静了下来,冷场小达人!
谁不知道太仆寺对于王岁平来说,是一个禁忌的词眼儿,绝对不能提起来,毕竟王太后举荐王岁平是来做侍郎的,不是来做“弼马温”的,而现在,王岁平稀里糊涂的进了太仆寺养马,实在丢面儿的紧,一般人因着他是天子的舅舅,所以不敢多说,都避讳着太仆寺这三个字。
哪有像刘觞这样的,如此“心直口快”,直接说了出来。
王岁平的脸色更加难看,方才若说是心事重重,现在的便是心生不悦。
而刘觞仿佛没看懂一般,继续侃侃而谈:“这太仆寺就是辛苦,我听说养马可不容易了,左右小臣是没养过的,只骑过马,您看看王大人这脸色,一看就是累哦,太仆寺也真是的,不会是因着王大人初来乍到,便难为了王大人吧?”
其他臣子支支吾吾,都不敢抬头,一个劲儿的垂着头往嘴里扒拉蒸饼,恨不能将脸盘子直接扎进蒸饼的笼屉里一起蒸了。
王岁平的脸色黑压压的,仿佛蒙着一层乌云,又好像烧焦的锅子底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能听不出来刘觞在寒碜他?但是他的官职太低了,这么多臣子又在场,不好撕开脸皮。
王岁平耐着性子站起来,干笑道:“对不住各位,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些事儿没忙完,还得赶紧去忙呢。”
“诶,王大人!”刘觞偏偏叫住他,道:“这就不吃了?才吃了多少,您这样是不行的,身子吃不消,忙于政务,也要担心身体才是啊!”
王岁平眼皮狂跳,气的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刘觞这口气“婊里婊气”,怎么听怎么气人,但又不好反驳。
只得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道:“下臣还有事儿要忙,少陪了,少陪了。”
说罢,匆匆走了,仿佛逃命一般。
夜色慢慢浓郁起来,王岁平从中书门下的兵部走出来,来到车府署上了车,出了丹凤门,离开大明宫。
车子粼粼行驶,走过了几条街坊,慢慢停了下来,停在了一条十足不起眼儿的街坊旁边。
踏踏踏……
是跫音。
来人走在黑暗的街坊中,四周黑漆漆一片,手里也没有提着灯笼,几乎看不清楚来人的长相,只知道是一个身形高挑,且十足匀称的年轻男子。
“大郎君。”驾士道:“人来了。”
王岁平道:“让他上车。”
年轻男子登上马车,打起车帘子,钻进了车厢。
昏暗的车厢里已然没有点灯,王岁平悠闲的半卧半坐,道:“想必你也听说了罢?大掌柜的事情,他被关在神策军牢营,好像招架不住刘长邑的提审,要招供了?”
“与我何干?”那人的嗓音冷冷的,冷若冰霜,一点儿语气也不带。
“哈哈?”王岁平大笑一声,道:“与你何干?你可别忘了,咱们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你!可是那个内鬼细作!”
年轻男子的手猛地搭在腰间,他的腰间竟然藏着一把软剑,就缠在纤细的腰肢上。
“怎么?”王岁平道:“你还想冲我动手?你不敢。”
他十分笃定,幽幽的道:“你的姊姊,可还在我手里,我若是一个不欢心,你也知道的,我是做什么生意的。露华台做的那么大,怎么可能突然倒台了,正好需要另外一个头牌不是么?你姊姊可生得比似水娘子还要标志呢!”
“你敢?!”年轻男子愤怒的握紧佩剑,佩剑发出轻微的震颤与金鸣声,他恶狠狠的道:“你答应过我,不伤害她。”
“自然,”王岁平放缓了语气道:“我们是一条绳子上的马扎,荣辱与共,我自然不会对她怎么样?你何必这么担心呢?我只是想请你,帮个小忙。”
年轻男子眯了眯眼睛,没有说话。
王岁平道:“你去打探一下,大掌柜的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年轻男子还是没有说话。
王岁平又道:“只要你去打探消息,把真实的消息告诉我,我便放了你姊姊,如何?从此之后,咱们之间一笔勾销,我再也不会威胁你什么,这样不好么?”
“当真?”年轻男子似乎不太相信。
王岁平哈哈一笑:“自然是当真!我可是天子的亲舅舅,说出来的话不是一言九鼎,怎么也是一言八鼎!”
年轻男子似乎在考虑,已然有些动摇了。
王岁平诱导的道:“你不是与刘觞他们的干系很亲近么?这次我能逃出来,也是因为有你的通风报信,怎么?只是让你打探一下消息,你犹豫个什么劲儿?往日里出卖友人的事情,也不是没做过,也没少做过!”
“你……”年轻男子恶狠狠的咬牙。
“别再装清高了!”王岁平嘲讽道:“你不会以为自己冰清玉洁罢?刘觞他们要知道你就是细作,会是什么表情呢?出卖一次也是出卖,出卖两次也是出卖,再者,我只是让你去动动嘴皮子,打探打探消息,又没叫你干别的,还能把你姊姊救回来,何乐不为呢?”
年轻男子终于动摇了,道:“你说话作数。”
“自然作数!”王岁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既然如此,我便当你答应了,少郎君你的动作可要快一些,我没什么耐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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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觞是被喧哗的声音吵醒的,揉了揉眼目,翻身把被子盖在脑袋上,不过那声音还是吵闹的很,把刘觞给彻底吵醒了。
他踢开被子,起身来洗漱,套上衣裳出来看看究竟。
内侍别省紧挨着右银台门,这一大早上的,右银台门进进出出,好生热闹,好像在过马队,一批批高头大马运输进来,源源不断。
刘觞惊讶的道:“诶?孟郎君!”
孟簪缨正站在右银台门边上,手里捧着一卷名册,一边数马匹,一边对着名册圈圈画画。
孟簪缨听到呼唤,抬头一看,笑道:“阿觞兄弟!”
刘觞走过去,道:“这一大早上的,没想到竟然能看到孟郎君。”
孟簪缨一笑:“我可是专门来见阿觞兄弟的。”
“见我?”
“是啊!”孟簪缨笑道:“你那天受伤之后,便回了宫去,我身上也没有一官半职,根本见不到你,只能听恩公说你的伤势如何如何,心里头一直很担心,所以特意搞了个送马的差事儿,来探看探看你。”
太仆寺要进一匹好马,孟簪缨正好是马商,便从他那里选购了一匹运送进宫,孟簪缨今日是来清点马匹的,这些都是良驹,唯恐出现什么纰漏。
刘觞笑道:“我没事儿了,难得你有心。”
孟簪缨道:“这话说的,你可是在我家中出的事儿,若是你真有个三长两短,别说陛下吃了我,我自己也过意不去。”
刘觞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伤口都结痂了,你看看。”
他仰起脖子让孟簪缨看,因为已经结痂,便不需要用伤布包着,让伤口透气反而好得更快。
孟簪缨蹙眉道:“这么长的伤口,会不会留疤?”
刘觞满不在意:“留疤怎么了?伤疤是男人的勋章,好看着呢!”
孟簪缨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说……大掌柜要招供了?”
“你都听说了?”刘觞点点头,笑眯眯的道:“是啊,你也不想想刘长邑的手段,这满朝文武,有不惧怕陛下的,可没有不惧怕刘御史的。”
孟簪缨眯了眯眼睛,道:“那个大掌柜,也狡诈的很,可一定要让刘御史小心仔细。”
“放心吧!”刘觞摆摆手道:“刘长邑那个脑袋,就是为了审案和弹劾用的,除了这两样,他什么也不想,一定不会出错的。”
孟簪缨点点头,有些心不在焉,道:“我还要继续清点马匹,阿觞兄弟,你还是快些回去歇息,受了伤不要着风,快些回去罢。”
刘觞道:“行吧,那我先回去了,你忙着。”
刘觞离开之后,孟簪缨低头在名册上画了两笔,还是有些心不在焉,很快将名册交给旁人,转身往右银台门外面走去。
是夜。
王岁平的马车和昨日一样,照常出宫,同样停在了那条不起眼的街坊旁边,一个身材高挑匀称的年轻男子如约上了马车。
“如何?”王岁平道:“大掌柜要招供的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
年轻男子道:“是真的,我今日进宫去问了一趟。”
王岁平阴狠狠的道:“狗要咬主人,那就不能留他了!”
年轻男子道:“我不管你们这些,把我姊姊放了,你答应过我的。”
“哈哈哈!”王岁平笑起来:“你当真了?你真以为自己问一问刘觞,我便会把你姊姊放了?你姊姊在我手里,你纵使有一百个不愿意,还是要替我卖命,我为何会这么傻,把你姊姊放了?”
“王岁平!!”年轻男子怒喝:“你出尔反尔!”
“出尔反尔又如何?”王岁平十足不要脸:“你看看朝廷里哪个高官没有出尔反尔过?想要成就大事,都要不拘小节的,这没什么。”
他说着,又道:“既然消息是真的……我要你夜探神策军牢营,杀了大掌柜,让他永远也无法开口!”
年轻男子冷声道:“你便是无信小人,我不会再帮你。”
“是么?”王岁平道:“那我只好找一些恩客,好好招待你的姊姊了!”
“你敢!?”年轻男子气的一把抓住王岁平的衣领子,怒声道:“你敢?!我现在就杀了你!”
“你杀啊,”王岁平有恃无恐:“你杀了我,你的姊姊就能活么?只会比我更惨!”
年轻男子的手在发抖,浑身也在发抖,他的眼珠子在黑暗中赤红充血,一把甩开王岁平,沙哑的道:“放了姊姊!”
王岁平整理着自己的衣襟,道:“只要你乖乖的替我办事儿,我是不会难为你姊姊的,她可是我的座上宾呢。”
年轻男子道:“神策军牢营,并非是我想进就能进的,更何况大掌柜被关在死囚牢里,重兵看押。”
“诶,千万别妄自菲薄。”王岁平道:“谁不知道少郎君您少有侠名,三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只要你肯出手,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都不一定是你的对手,不是么?”
年轻男子没有说话,双手紧紧攥拳,似乎在做最后的挣扎。
王岁平笑道:“你是一条狗,就乖乖的做一条狗,对主人摇尾乞怜,你不会妄图从一条狗变成人罢?哈哈哈哈!着实可笑,太可笑了!”
王岁平笑罢,狐疑的道:“笑啊,你怎么不笑?哦——对了,我给忘了,你是一条狗,根本不会笑,你只会叫!狗吠!哈哈哈——”
————
神策军右军牢营。
大掌柜被关押在最深出的死囚牢中,重兵环卫,严防死守。
今日前半夜是郭郁臣亲自值守,很快就到了子时轮班,郭郁臣在交接名册上签名盖印,将牢房的钥匙交给换班的士兵,又嘱咐了士兵几句,这才离开了神策军牢营。
沙沙……
就在郭郁臣离去之后,一声轻微的声音响起,几乎微不可为,值守的神策军士兵根本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啪!
“什么声音?!”
一个石子咕噜噜滚进来,滚入了牢营之中,几个神策军士兵立刻警戒:“石子?怎么会有石子?”
“快过去看看。”
几个士兵戒备的走过去,仔细去看那石子,还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嗬!”突然脑中眩晕,一下软倒在地上,一个黑影快速掠来,迅雷不及掩耳,甚至士兵们都没看到是什么人,纷纷昏厥了过去。
那黑影出手如电,接住倒下来的士兵,一个一个轻轻放在地上,不让他们发出响动,立刻回身钻入了牢营,朝着最深的牢房而去。
死囚牢中,大掌柜冷得浑身蜷缩,裹着破被子,背朝外缩在角落,好似已经睡熟了过去。
那黑衣刺客眯着眼睛,慢慢走过去,“唰——”一声,伸手在腰间一探,直接从细腰间抽出一把软剑,他拿了钥匙,打开牢门,悄无声地走了进去。
黑衣刺客站在大掌柜旁边,举起软剑,他眯了眯眼睛,狠下心来,猛地向下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