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不要生气,同门一场不值得啊!” 麟岱是真生气了,眼下修为不如从前,反倒让他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放纵感。他并不理会这三人,弯腰探向床下去查看他的狗。 琼牙往常就睡得死,怎么今天跟真死了似的。 麟岱伸手一拽,拉出一只皓白手臂来,他面色顿变,耳畔猛地响起鹿一黎粗粝的喘气声,连忙赶在他二次挥剑前将这一团东西拖了出来。 这是一堆麟岱的旧衣,因被人胡乱缠在身上而皱成一团。麟岱心下了然,扒开一看,果然里头窝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生的玉雪可爱,一头卷曲黑发显得有些妖异。他似乎受了惊吓,正哆哆嗦嗦的打着颤。 “麟岱,你他妈真是本性难移!”鹿一黎手臂动不了,只好张嘴痛骂: “多少年了还是好这一口,老牛吃嫩草,不要脸!老子真是疯了才会相信你是被强迫的!”
麟岱年仅二十一,倒是头一次听到有人骂他老牛,抬手祭出符篆封了鹿一黎的嘴。他低头看向那双浅棕的圆眼,不禁笑道: “琼牙,你竟化形成这样。” 此话一出,周边一片安静,鹿一黎刚拔出法阵的宝剑“不夜侯”猝然脱手,哐当一声掉到了地上。他的身形慢慢僵直,又缓缓下沉,偷偷摸摸的去够那柄剑。 言清捡起不夜侯交给蹲成马步状的鹿一黎,收回怀中那把一弦封喉的寒酥琴,笑吟吟说道: “原来是麟儿的灵宠啊,我原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小妖跑到这来了。麟儿给他喂了青鸟髓,哪来的?” 麟岱还未作答,就听得一阵噼里啪啦响,那金瞳男子一边手忙脚乱往乾坤袋里藏九节鞭,一边说道: “哈哈哈,原来是师兄的灵宠,难怪如此厉害。我见他道行不浅,以为是我族中哪个见色……啊不对,哪个孽畜跑来打扰师兄清修,正准备捉他回去呢。” 麟岱看向已经站直了并收剑入鞘的鹿一黎,少年瞬间炸毛,吼道: “看我做什么?要不是半夜见你屋内有妖,我至于把师叔和使者找来?” “你半夜来我这里做什么?”麟岱反问。 “你管我做什么,我乐意!”鹿一黎的声音都有些暗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吼多了。 “我他妈以为你个废物被妖欺负了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喊你也不醒睡得跟猪一样,老子以为你死了才喊言师叔来给你收尸呢。你最好管管那条蠢狗,大晚上光着膀子乱窜,老子没一剑砍死他算是给你面子。” “你不是没打过他吗?他应承了娄金星位,属神兽……”金瞳男子插嘴。 “你闭嘴!”鹿一黎怒呵,转头继续冲着麟岱吼道: “桌上有一箱子,算老子施舍你的。以后别可怜兮兮的跟吃不饱饭似的,丢人现眼。搞得我以为你为了瓶破药就和妖精睡了,妈的。” 麟岱听了一耳朵上不得台面的的话,面色当然好看不到哪里去。他也懒得解释,扶起缩成一团的琼牙,修长秀气的右手温柔的抚摸上少年因恐惧和迷茫而煞白的小脸。 琼牙偷饮青鸟髓激起了返祖血脉,不仅没人守着他给他引气护法,还被鹿一黎带人打了一顿。本就不聪敏,现在灵智更是跌到了谷底,恐怕要过好一段日子才能恢复。 麟岱顿时心疼的不行,看着往日活泼爱撒娇的大笨狗现在缩在一堆旧衣里瑟瑟发抖,心里很不是滋味。 麟岱有些后悔自己未做万全之策就贸然服用了青鸟髓,又是昏厥又是痴傻,让自家狗子受了这样的委屈。反正师尊已经把东西给了他,还能要回去不成?他又在急些什么,真是该死,修为退步了,脑子也跟着不灵光起来。 麟岱半是懊恼,半是愤怒。他想为琼牙讨回公道,但一看屋中立的都是些旧识,也没想害他,平白闹了出乌龙罢了,他也没个正当理由生气,便闷声道: “诸位已经看清了,麟岱房中并没有什么孽畜,只一尾灵犬罢了。青鸟髓乃师尊所赠,今日之事,是麟岱的疏忽,烦请各位往后不要踏入我这小院了。” 鹿一黎哼了一声,也不做停留,转身就要离去。 麟岱这时却看见了桌上的百宝箱,他已经不能隔物窥探,但光从那嵌着多种宝石的箱体上就能看出这里头的分量有多足。 麟岱一直弄不懂鹿一黎,小少爷曾今把他的饭食泼在地上,背后却偷摸摸让人给他送点心。骂他时随心所欲,却不允许旁人插嘴。见到他恨不得绕道走,晚上又悄悄翻窗户进来送东西。 只是大千世界无所不有,麟岱也只能劝自己接受。 “鹿一黎……” “做什么?”少年头也不回,步子却慢了下来。他一边磨磨蹭蹭地往出走,一边说: “有什么事就赶紧说,少爷我忙着呢。” 麟岱忽然发现了鹿一黎的另一面。想来从前也没仔细观察过他,原来他等人说话时,是这样一种矫情的状态。 麟岱不是那种拖沓的人,说道: “多谢。” 他的确缺钱,很缺很缺。 鹿一黎红了耳朵,说话的调子越拉越长: “施舍给你的,有什么好高兴的……” 麟岱:“还有个请求,请你今夜来藏书阁一趟。” 此话一出,其余三人都转头惊愕地盯着他。 麟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传音法术早就失效了,竟直接把话当众人面说了出来。他叹了口气,道:“我进不去藏书阁,想用你的鲤鱼进去。” 太阿宗有规定,弟子的身份标志鲤鱼玉佩不可离身,不可转借与交换。 金瞳男子打了个哈哈缓解尴尬的氛围,拍着胸口道: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哈哈哈哈,哈哈……” 言清剜了他一眼,金瞳男子急忙噤声,悄咪咪向门口挪去。那门已经被鹿一黎踹坏了,他扶正木门,留下一句“再会啊师兄”,便溜之大吉。 见那人走了,麟岱也不准备留客,冲着言清行了弟子礼。 “小师弟不懂事,打扰了师叔。师叔请回吧,泽渊隔日登门致歉。” 言清却少见地冷了脸,他看看鹿一黎,又看了看麟岱,冷哼一声,狐狸眼都瞪圆了几分。 麟岱见状一愣,思量着刚才说的话有哪里过于失礼,言清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啪”一下踹开门,走远了。 麟岱:“……” 一个个的,就你们有脾气是吧。 鹿一黎往日最喜欢与言清玩,现在看人跑开,却没有追上去的打算。他扶起被踹倒的门,有些扭捏的问: “哦,可以,你还有什么事吗?” 麟岱:“那个百宝箱……” 鹿一黎大手一挥:“给你的就是你的了,别推来推去的。” “好像有些不大够,能再给我五十片金叶子吗?” 麟岱脸不红心不跳。 鹿一黎:“……” 鹿一黎艰难地点了点头。 第4章 百虑攒心狗知道 麟岱只是关门的声音响了些,就把琼牙吓得一颤。他送走了那几位祖宗,转头来查看琼牙的情况。 笨狗见主人把那几个凶声恶煞的玩意赶走了,瞬间放松了紧绷的肩膀。他虽化身成十五岁的少年,却明显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智力,看到那张熟悉的美人脸越来越近,汪呜一声就扑了过去。 好害怕好害怕,差点就被坏蛋捉走了。 麟岱被他勒得喘不过气,但还是好脾气的揉着他的脑袋安慰道: “好了好了,没事了。” 琼牙将人嵌在怀中时才感受到这句躯体的脆弱,慌乱地推开他。却没控制住力道,将人推了一踉跄,他又赶忙去拉,把麟岱拽的撞在了他胸口上,发出一声闷响。 麟岱:“……” 琼牙越忙越乱,几乎手足无措了。他想揽着青年想大哭一场,或者是像做狗时那样把脑袋伸进他怀里乱拱。可是现在,他几乎和青年一般高,只能把头搭在他的肩上,甚至不能太用力。 做狗可真好,琼牙一边哭一边想。 麟岱也没料到生得这样可爱的少年站起来和堵墙一样厚实,几乎给他勒断了气。随即一想,当时养他,也就是因为土狗便宜壮实不容易得病,化形成这样也算合理。可能是血脉返祖的原因,这人形比他预想的赏心悦目多了。 从一个小笨孩,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小笨孩。 麟岱拧了一把那光洁可爱的脸蛋,心想我的好大儿倒是一点也不像我。 琼牙抽抽涕涕了半天,把麟岱半边衣襟都哭湿了。麟岱一边安慰他,一边忧心忡忡地在他脑后编小辫。 琼牙只是只普通犬妖,虽然是变异种,体格如象,力大如牛,但终归不是真正的神兽,几乎没有机缘登临大道,羽化成仙。 青鸟髓能激起了神兽血脉固然是桩好事,但毕竟只是一部分记忆传承,后续的修炼还是得和寻常妖兽一样艰辛。 除非师尊日日都给他青鸟髓同等品级的天材地宝,为琼牙洗筋伐髓,不然光凭他自己,很难让琼牙化为神兽。 他如今这幅鬼样子又有几年可活?届时他死了,琼牙怎么办?那三只乌龟怎么办?一院子花草怎么办?养活他们已经不是易事,如何妥当安置他们又是另一个难题。 上修界残酷,但也有几座灵气丰蕴的山头,里头都是平和温顺的小妖怪。只是琼牙自小就跟着他,娇生惯养的,也不知道能不能适应。 麟岱觉得头疼,扎好第四根小辫后,他捋了捋琼牙额前蓬松的头发别至耳后,捏着那对比正常人类要尖一些的耳朵说道: “往后要勤于修炼,不许再撒娇了,知道没?” 琼牙泪眼朦胧地抬头,似乎在说: 小狗能知道什么,小狗只知道哭。 麟岱当然不会和小狗讲道理,拍了拍他的脑袋,心中盘算出一万条快速提升妖修修为的小窍门。 蠢狗没那悟性,只能靠他的十全大补丹了。他想想办法去求些天材地宝来,炼制灵丹妙药,以天地精髓沃灌,总是能有些作用的。拔苗助长也是长,喂出来的金丹也是金丹。 到时候他死了,就把蠢狗安置在哪个山清水秀的庄子里,提前买通那里的小妖,让琼牙当山大王,总不会受人欺负。 太阿宗乃莲帝创办的修真界第一大宗,文献典籍浩如烟海,其中不乏丹鼎岐黄之术,那本莲帝手作的灵丹录也在其中。他从前尚武,对于丹道不是很用心,那本灵丹录只草草背了半卷。如今,是不得不刻苦钻研了。 麟岱暂且就想了这么多,他抚上琼牙头顶,试图将他重新缩回犬形,忽然意识到自己灵根已经碎裂,无法储存一丝灵气,便叹了口气道: “琼牙,变回去。” 终于止住哭声的琼牙一抹眼泪,虽然不知道主人有什么打算,但仍乖乖照做。他脑袋一沉打个滚,一只巨型煞面土松就凭空出现在了麟岱面前。 土松似乎更喜欢这个形象,甫一沾地就摇起了尾巴。他围着主人转了转,自己估量着变幻到了适于乘骑的体型。 灵宠知晓主人的想法,却不懂主人的忧思。麟岱想去后山看看那三首蛟情况如何,顺便再去千草园望望新长的灵植,脑子里被各种琐事压得昏沉,握着琼牙颈上那圈鱼鳞甲攀上犬背时,竟不知牵动了哪里,一股血腥气猛的自肺腑涌上喉头,他眉头微蹙,呕出一口鲜红浓稠的血。 血溅在琼牙厚实的绒毛上,衬的那银光闪闪的鱼鳞甲更加阴寒。麟岱瘫倒在犬背上,整个人陷进他背部丰厚的毛发里,只余得一点点白衣在外头。 琼牙顿时动都不敢动,弓起背部紧贴着主人胸口,仔细感受着背上男人的灵气轨迹。忽然,这凶兽一声凄厉的哀嚎,四肢肌肉猛的绷紧,撞开木门朝外奔去。 麟岱埋在血和犬毛中,昏沉间看到清晨殷红的暮色。 楚佛谙立于树下,木樨簌簌沾了满襟。他眸光黯淡似有悲痛之色,任由肩上花团如雪,眉边两鬓如霜。 瑶光殿有八百柱二百间,间间无人。 他兀自笑道: “骨珑仙尊好生薄情,楚某远道而来,竟连这点面子都不给。” 庭院安静,无人回应。他又说道: “还不如你那小徒弟,恭而有礼,连带路时的背影都好看。” “好看吗?” 冰冷的声音响起,连带着周边空气都凉了几分。 男人黑发银冠,着玄色天衣,自虚空中缓缓走来。柳叶眼睥睨而视,不怒自危。 “好看啊,怎么不好看。”楚佛谙绕着友人转了个圈,似乎这两句话无法表述那人的美,一脸欠劲的继续补充到: “腰就那么细细的一把,比我院里移植的西湖垂柳还柔韧。头发也好看,不是全直,有几缕卷的,你说有意思不?不知道是睡觉压到了,还是编过小辫……” 楚佛谙皓齿鲜唇,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煞有介事,丝毫未顾忌友人越来越寒凉的脸色。骨珑尊者目光一凝,眉前忽然出现了粒粒冰霜,初秋的水汽刹那间结成一支晶莹的冰莲花,卷着肃杀之气直直射向楚佛谙。 楚佛谙手上做着编头发的动作,也没抬头,那冰莲花在离他眉间半寸处悬停,顷刻消融。 “我说鹿鸾山。”楚佛谙抱着手臂从友人的左边绕到右边,他生的俊美凌厉,凤尾眸内勾外翘,笑起来格外靡丽。走路时一步一晃,压着那漫不经心的语调问道: “你从来不耍阴招,今个是怎么了?竟烦我烦到如此地步。” 鹿鸾山乃骨珑仙尊名讳,自他被天机录册封为仙尊之后,几乎再也没听过这个名字。可以说世间除了与他齐名的剑尊,也就是面前吊儿郎当的这位,就无人再这般称呼他。 世上故人少,集中祭文多。对于这个亦敌亦友的旧识,鹿鸾山也做不出关门送客的事来,敛了眸中郁气,道: “你有何事?” “没什么要紧事。”楚佛谙跌坐在树下的小几上,四肢懒懒神色厌厌: “无非是找你切磋。” 见友人不语,他眼珠一转,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