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牙见状拿起护身的大刀,吼道: “哪个不长眼的吵我妹妹睡觉!” 言罢,门被人“砰砰”敲响。 “戴大爷,不是说要神医吗?我给你找着啦!” 琼牙与麟岱对视一眼,琼牙点点头,单手将门打开。 “哎呦戴大爷……” 进门的是客栈里的小二,他看见横着刀的琼牙,吓得后退了一大步,拍着胸口道: “戴大爷,我可是给你妹子找到神医了,不是给你找到仇家了,你怎么拿刀对我。” 琼牙将刀一旋,收回,道: “你也是个修士,怎会被把刀吓到。” 小二把嘴一撇。 “修士怎么了,上修界谁不是修士。我们做生意的,不比你们武修打打杀杀,我是从来不见血的。” “废话少说,方才说神医,是什么来头?” 琼牙隔着门板向外看一眼,确定没有太阿宗追杀之人后,才慢慢放下了刀,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 小二一喜,连忙说道: “您和妹子算是赶上了,那百毒谷之人,就是穿封一族,昨日刚来咱们城中,滞留七日,专治疑难杂症。您赶紧带着妹子去看看吧,这腿脚毛病可耽误不得。戴姑娘这样好颜色,若腿脚能走动,怕是能嫁高门贵族里的大少爷呢。” 能嫁高门贵族大少爷的“戴姑娘”在床上轻咳一声,琼牙立马推着人往出走。 “行行行,我下午便带她去,你赶紧走,把我妹妹都吵醒了。” “好好好。”小二一边退一边见缝插针地向床上看几眼。出门时还不忘喊道: “戴姑娘,你可得好好治啊!等你腿脚好了,我给你介绍我们大东家!” 琼牙关上门,有些心虚地低下头。 麟岱则不关心自己究竟是什么姑娘,得了什么病,又是谁的妹妹。他听到了穿封一族的名字,不免忧心这是师尊的圈套。师尊定是认为自己在想方设法恢复修为,又与百毒谷少主穿封尚交好,所以整了出神医巡游的戏码引诱自己上勾。 他不是不信任穿封尚,只是人人都陷在争斗的漩涡之中,一言一行都身不由己。与其让这个难得友人两面为难,不如客气地远离,不给人添麻烦。 这样就好。 “主人,我们什么时候走?”琼牙问。 麟岱忖度片刻,道: “此处是……” “渭州。”琼牙接话。 麟岱不由的苦笑,兜兜转转竟又走到了这里。当年从这里出发,历经磨难走了一整年才到泾州。如今又仓皇逃了回来,形容狼狈,与幼时无异。 也不知这七八年究竟学到了什么,麟岱轻叹一声,起身整理仪容。 君子正衣冠,麟岱习惯性地编了一缕五股辫,将极细的红绳绕在指尖,然后一圈一圈地编入发中,将一腔苦闷都编入烦恼丝中,再放下手时,眼中已毫无迟疑与困顿。 “琼牙,去租辆马车。” 麟岱重新戴上了鹰头戒指,取出枚回灵丹吞下,又胡乱咽下些止痛的丹药,准备出去看看。
琼牙眼中尽是担忧,但也丝毫不犹豫的转身去了。 ———— 渭州不及泾州繁华,麟岱掀开轿帘,一双桃花眼悄悄向外头看去。 他出门前特意修了细弯眉形,使自己看上去更像个女子,隔着帘子这么一望,路边的商贩顿时都丢了魂。 美人目如秋水,许是羞涩,浅浅望了一眼便合上了帘子。也不知那白色面纱下是怎样的容颜,一纱一帘惹出遐想无限,马车辚辚而过,众人伸长脖子恨不得随那马车而去。 琼牙一鞭子甩在了地上,“啪”的一声才让众人回过神来。其中一个妇人拍了拍胸脯,感叹道: “好俊俏的姑娘,也不是是哪里的修士,我走街串巷时从未见过。”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另外一人嘿嘿一笑,道: “百毒谷众人昨日来了渭州,四方求医之人纷纷而来,重金求诊,那姑娘差不多也是为这而来。” 妇人点点头。 “若真是这样,那姑娘还挺可怜,这样年轻俏丽的,也不是患了什么重病。” “唉,天命如此,我们又能怎么办。除非能向宗门权贵那里求到神丹,不然就一直病着吧,磋磨几年就差不多该去了。” 两人俱是一声长叹,那马车也在二人的交谈声中远去。 麟岱阴恻恻地盯着街道两侧,看到了好些熟悉面孔。宗门中的人已经追查到了这里,只是还未行动,驻守在路边,每人衣襟边都别着传音石。 “主人,怎么办?” 琼牙的声音自帘外传来。 “先回去。”麟岱勾着那帘子,将目光收回。 “得想办法出城,我不去见百毒谷之人,师尊定会扩大追查。” “如何出城,人太多了,我方才看到了二十来个。” 麟岱眉头微锁,黝黑眼珠左右转动了两圈,继而抿唇,待到下唇被压得苍白时,才沉声道: “随百毒谷之人同行。” 麟岱十六岁时曾与一巨蟒搏斗,巨蟒眼尖牙更尖,咬的麟岱无处可藏。最后麟岱撬开了一枚蛇蛋,窝在里头躲过了巨蟒的黄金眼。然后趁其不备,一掌解决了它。 弩下逃剑,绝处逢生。师尊自负,这招对付他再好不过。 麟岱回房仔细抹去了自己留下的痕迹,连掉落在床边的一根头发都没遗落。随即他又揣起一个小枕头,扯开衣摆塞进了腹部前方。 琼牙:“?” 麟岱松散发髻,点了朱砂描红嘴唇,对琼牙说: “等见到了神医,你就说我丈夫死了,不愿保胎,私自用药伤了身体,知道吗?” 琼牙愣愣地点点头,看着青年隆起的腹部,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麟岱学过些易容之术,他将自己的五官尽可能修饰的柔和,抚平衣襟,挺挺小腹,真有些孕妇的样子。 先前就听穿封尚说过,他们族中有位嫡系少爷,被鬼气入体后得了失心症,需要以刚诞下来的死婴为药引来治疗。所以百毒谷常常收留流落在外的孕妇,若诞下正常婴孩,那便好好养着。若是死胎,便那入药。当然,也要看人家母亲同不同意。 但是外人传着传着,再加上“百毒谷”这三个字取得甚是不吉利,听着就阴毒狠辣的样子,本是件善事,却传成了百毒谷杀人取胎制药,别说孕妇,就连只雌鸟都不敢在百毒谷上转悠。 百毒谷现在是重金求死胎了,还求不到。 麟岱扶着肚子,乘着马车到了他们落脚的医馆。 果不其然,那医馆门口的百毒谷弟子眼神一亮,急急走入门内,赶着通报去了。两侧立着的太阿宗弟子见是个孕妇,都收敛了刀剑,齐齐向后退去。 麟岱不动声色,琼牙得了眼神,他拉着麟岱,拽着他走入医馆,来势汹汹的样子把两边求医的修士都逼的让道。琼牙把他按在椅子上,一把握住了坐诊医修的手。 结果他凑近一看,发现这医修竟是个女子,穿着清一色的靛色衣袍没看出来。琼牙忙不迭将手抽了回来,幸好嘴上台词没忘。 “神医,您救救我妹妹。她男人死了,她便不想要腹中胎儿,硬是喝了药要打掉。被我拦住了,只是药已入口,孩子怕是活不成了,您赶紧给保保试试。” 周围人听闻此话纷纷唏嘘不已,有一人说道: “稚子何辜,姑娘怎能忍心伤腹中亲子。” “对呀,虎毒还不食子呢,更何况是人。”另一人附和。 “你这女子,看着俊俏,心却这般狠毒。” “你丈夫去了,更应好好养育孩子才是,怎么狠心干这样的事。” 众人议论纷纷,那年轻的坐诊医修轻抬眉眼,呵道: “肃静!” 众人被镇住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停住了嘴。 “把手伸过来。” 年轻医修推开琼牙,示意麟岱将手放在一旁的软垫上。 麟岱无言照做,医修在他手腕上覆上层蛛丝软缎,随即缓缓按下指尖,屏息诊脉。 麟岱一声不吭地催动体内的幽冥狐火,牵着自己的筋脉,从而改变脉象。 几息过后,医修收回了手。 “如何?神医可看出什么了?” 琼牙做慌乱状询问。 年轻医修点点头,琼牙大喜,问: “孩子保得住?” 琼牙眉头紧蹙说的煞有介事,麟岱摸着腰上的枕头,忍着没笑。 二十二岁的他没当上爹,倒是当了回妈。 他变了脉象,这医修已经查出了死胎,估计马上就会将他藏起来,然后偷偷带回族中。届时他再找机会逃跑,或者假死,只要能骗过师尊,怎样都行。 医修没回应琼牙,反而抬起头冷冷看着他。 “你是她兄长,怎么只在乎胎儿,不问问她?” 琼牙被问住了,他们刚才没排练这一段,这医修居然不按套路出牌。 麟岱见状,连忙娇声说: “我夫君是名门望族之后,我在他房中无名无分,受够了妻妾欺负,只想离开那里。我哥哥不许,见我有了身孕,非要我奉子上位,我、我、我不愿意,就偷偷把孩子打了……” 一通乱编合情合理,众人为之一惊,纷纷拊掌哀叹。 “哎呀呀!” “可怜,真是可怜之人啊!” “你这妇人真是蠢笨,既有了孩子,不乘机入驻主家,反而偷偷打了,难以成事。” “这是什么话,孩子又有什么错,说什么也不能伤了孩子。” “啧啧啧,眼界浅薄。” 麟岱透过白纱窥伺着周围动静,生怕此处骚动引来宗门中人注意。 几个太阿宗弟子规规矩矩站着,眼睛都盯着门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等待的人已经溜到了眼皮子底下,马上就要随着百毒谷的人一起离开了。 “肃静!” 年轻医修被惹烦了,重重拍了下桌子,呵斥道: “又未出世,便只是一胎,或生或死,皆由母体决定,与尔等有何关系。再多嘴,小心哪天大了肚子,去承受那妊子之苦!” 几个絮叨的男人不甘心还想开口,被队伍后的一位老妪劝道: “女子怀胎育子本就不易,诸位也是爹生娘养的,自是不想自己生来就没了爹。这姑娘不是主母,既无娘家帮扶,又无丈夫疼爱,一个人该怎样养育孩儿。诸位既说稚子何辜,又想着奉子上位,岂不是将无辜稚子换了钱财地位?” 这一番话让叽叽喳喳的人群噤若寒蝉,几个男人自讨无趣,躲到人群后头去了。麟岱感激地朝她一望,老妪和蔼地笑笑,隐没在人群中。 年轻医修叹了口气,声音很小,但麟岱还是听到了。 “姑娘,你这孩子已成死胎,你自由了。” 麟岱松了口气,细声慢语的说: “我这死胎恐有怨气,我也不认得大师给他超度,还请姑娘赐一化胎的草药,让他直接散了吧。” 年轻医修眼神微变,凑近道: “若可以,姑娘可留在这医馆里,我们有办法处理。” 麟岱脸色浮现出些许喜色,道: “那自然是好,只要不麻烦姑娘。” “不麻烦。” 年轻医修唤来身后的弟子,让他领着麟岱去后屋。 计成,麟岱正欲走入,忽然又被唤住。 “等等,你姓什么?” 是那医修的声音,麟岱捂着小腹行动迟缓地转身,回答道: “姓戴,我叫戴儿。” 年轻医修坐在椅子上,上半身转过来问他,手中还持着一张符。 她提笔于符上勾了个“戴”字,接着问: “你夫君呢?姓什么?” 麟岱这才发现她生了双内勾外翘的凤眼,令素雅的小脸平添几分媚意。这双眼睛让麟岱想到了楚佛谙,他心神一晃,脱口而出: “楚。” 琼牙蠢笨,不明白为何麟岱双颊飞红。 “姓楚是吗……”年轻医修画好了符,递给麟岱。 “贴于腹上,一会我去查看。” 麟岱接过,头也不回地向屋内走。 可他没走几步,又被一道男声止住了步子。 “请留步!” 留步留步,麟岱恨不得转身给他一个回旋踢。 他整理好表情,担心是宗中弟子发现了端倪,连昏睡粉都捏在了手里。 转身,麟岱的心瞬间僵住,他面色惨白,冷汗大颗淌下。 他见到了此生都不想再见的一个人,这个人曾让他生不如死,让他沦为了整个上修界的笑柄。 他曾经的婚约对象,名义上的道侣,拒婚时一脚将他踹出二百里的仙门阔少——楚洵。 怎么偏偏这个人也姓楚,麟岱不知他有没有听到自己刚刚说的话,紧张的手都有些发抖。 麟岱还未想出对策,楚洵却欺身上前逼到了麟岱眼前。 麟岱躲避不及,被他拦住了去路。 端详半晌,楚洵温柔一笑: “夫人,怎么到处说我死了?” 第38章 旧事重提 麟岱不知道他耍的什么把戏, 亦不敢多言,只是看着他,提防着他说出自己的本名来。 手里那把能致人昏睡的粉末也攥的紧紧地。 楚洵见他眉眼凌厉, 却大方一笑,手掌温柔地穿梭过他散下的几缕发丝,轻轻理顺。 “别和我置气了,是我的错, 那些女人都是我母亲安排的,我已经将她们赶走。你随我回去, 我们马上成亲,好不好?” 他眉眼温柔盛满笑意,真像位贴心好郎君。麟岱只觉得后脖子一凉, 当年被踹断的肋骨又隐隐疼起来。麟岱身子弱,气血翻涌时遍体不适。 他身形有些不稳,赶忙向琼牙伸出手。 楚洵先琼牙一步, 将那窄细的腕子死死锁在手里。 琼牙面目狰狞,隐约露出一双兽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