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语成谶,他想。在进地府之前,他都不用再见这人了。 “大师兄……”穿封尚拨开人群,小心翼翼地站在他身边。 “怎么说?”麟岱问, 穿封尚愣了一会,有些难以启齿地说道: “说是邓陵钧轻薄师兄,师兄反抗时过失杀人。” 麟岱无声苦笑。 “我知道不是大师兄做的。”穿封尚连忙说,“我同鹿师兄已经禀明仙尊,说清了那晚的事,马上还师兄清白!” 麟岱摇了摇头。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青年嗓音冷冷的,眼神蛇一般窥伺周围,修长的脖子缓缓转动,将身边每个人的脸都收入眼底。 “我没杀人的能力,琼牙有”,他说。 “琼牙没有,三首蛟有。总之,我一定有杀人的办法,我一定是戕害修士的凶手。” 麟岱可以猜到,这样的事发生了不止一次。他算是明白上次那个孩童说的“凡是得罪过他的人都被狠狠报复”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暗地里,什么脏水都往他身上泼。 “师、师兄……”穿封尚被这眼神看得发毛。他还是头一次从这温柔如春雨般的人身上,看到这样恐怖的表情。 麟岱不语,掀开被子,单手按压着邓陵钧的胸口,弯下腰贴近了听他的心跳。 门外之人见状想来阻止他,被鹿一黎一剑挡了回去。 麟岱静静听着,忽然面色一变,赶忙撬开邓陵钧的嘴向里看。 “你做什么!”一记尖锐的叫声打断了麟岱窥视的眼神,胸口被只少女的小手攥住,对上双泪花盈盈的眼睛。 “我哥哥确是做的不对,可你也不至于杀了他!”少女越攥越紧,麟岱几乎都喘不上气。 鹿一黎剑鞘一挑,少女吃痛地松开手,向后栽倒。 麟岱伸手一揽,稳稳地扶住少女。 青年的发丝坠在少女颈窝里,少女吓了一跳,整个人弹出两丈远。 她又气又急,说:“我哥哥是真心想娶你的,你不喜欢,赶走他就是了,何必杀人。” 麟岱却冷静地扫了一眼床榻,说:“他还没死。” 这四个字如一记惊雷,死寂的屋内被炸的人声嘈杂。 “真的吗,师兄,他还没死?” “怎么可能,本命剑都裂了。” “这样子怎么可能是个活人?” “未免太过天方夜谭。” 麟岱则再次撬开邓陵钧的嘴,示意少女向里看。 少女犹豫了一会,还是走近向他喉头看去,紧接着,少女喜悦地喊了声“哥哥”! 众人不解,也凑近了看。 邓陵钧口中满是鲜血,连嘴唇都被咬破了,但他喉咙深处尚且能看出肌肉纹理,咽喉两侧肌肉一跳一跳的,像是在吞咽着什么。 他人都死僵了,怎么还会吞咽? 麟岱吩咐道:“取水来。” 一旁有人赶忙递过来水,麟岱接过,抬起邓陵钧的脑袋,给人喂了进去。 众人目光几乎凝成了一条线,鹿一黎则攥紧了手中剑。 门外有人吵嚷,长老阁的人来了。 麟岱与鹿一黎交换了下眼神,少年抽出宝剑,转身关上了门。 就在众人分神向外看时,咕咚咚的饮水声传来,少女捂着胸口哭出了声。 邓陵钧真的在饮水,尽管他面色灰白,像是死得透透的了,但他的身体,确是是渴求水源。 没一会,一碗水就见了底。 麟岱从乾坤袋中取出金错仙山铜炉,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诸位。”麟岱问,“可有驱魔符?”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喊道:“有是有……” “那便给我!” 麟岱说的斩钉截铁,不容拒绝。 那少女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伸手道:“有驱魔符的都给本小姐交出来,我哥哥乃邓陵族宗子,古剑门少主,他若除了什么差错,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众人闻言,纷纷上交符纸。 少女将一大叠符咒递给麟岱。 麟岱接过,咬牙掀开炉盖。 今日炼过一回丹,损耗了大半精血,现在已是强弓末弩,纵使有返生炉护体,四肢百骸也疼的厉害。 但是……麟岱扫视周围,看到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脸。 今日若撑住了,就是给了邓陵家一个恩情,至少不会因拒婚之事而记恨他,琼牙日后也少个威胁。 麟岱缓缓抬起手,不理那些悄悄看过来的弟子,右手直接爆出赤红炫目的心头火,幻化成六尺一寸花枪,纵身跃上床榻,留下一地肃杀之气。 火系修士本就少见,他们异常强悍却也容易走火入魔,所以极少参与争斗,更别提一睹他们的天生至宝心头火了。 此火一出,要么是动了杀意,要么是山穷水尽,命悬一线。 麟岱灵根碎裂,这心头火却意外地没有消失。被俘魔界的那些日子里,这火就是他唯一能取暖的东西。 麟岱长枪指地划出一道火星,他跨坐在邓陵钧身上,双手握枪,枪尖悬停于其胸膛之上,然后猛地扎! 众人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以为他要毁尸灭迹。少女离得近,看见个黑色的东西缠上了枪尖,张口向她扑了过来! 少女躲避不及,只好抽出剑来抵挡。 麟岱一枪扎进了它的脑袋,动作大了些牵扯到了体内筋骨,口中喷出鲜血,溅了一地。 那东西被鲜血一激陡然变大,张牙舞爪地乱扭,叫声凄厉尖锐。麟岱的心头火让它痛不欲生,吱哇乱叫。 是魔界的瘴气。麟岱跌落断魂渊内,就是被这东西啃得体无完肤。 麟岱手脚浮软,摁不住它,忙不迭将它戳进来丹炉里。右手心头火还在熊熊燃烧,左手碧绿幽冥狐火已经接连而上。 狐火一出,麟岱整个人都被托到了半空中,他将手中的驱魔符尽数祭出,以此做燃料炼丹。 那东西的脑袋被挑在枪尖痛苦的痉挛,炉中不断溅出骨屑肉沫,只是血肉还未纷飞,便被藏怒宿怨的心头火燃成了灰烬。 青年窄腰秀颈,站在火光里仿佛妖精鬼魅。 那东西不动了,只余下一滩颜色古怪的血肉。时候刚好,麟岱用狐火托起炉盖,口称: “入丹!” 这一声极为清越,呆愣着的众人纷纷回神,个个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景象。 丹炉被盖好,诡异的气味终于消失。两种火焰像绚丽的春花,在青年周身肆意绽放。青年凝神静气,立于灼热灵火之中,身影寂寥,眉目从容。 如果忽视他被鲜血淋的一塌糊涂的衣襟,称他一句“莲帝转世”也不为过。 几息过后,麟岱感到有些力不从心。他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俊美温柔的脸庞呈现出几分狰狞。青年呵道: “丹成,开炉!” 这一声几乎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麟岱眼前发黑,只能听见杂乱的人声。不过那炉中传来的丹药香气,让他挣扎着清醒过来。 麟岱跪倒在地,颤抖着手取出丹药。 室内瞬间安静。 那浑身漆黑的怪物,居然炼制出了这样一枚通体晶莹,美的不可方物的灵丹。 麟岱攀着床沿爬起来,将丹药送入邓陵钧口中。 麟岱想看着他吞进去,但耳畔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噼啪”声,他浑身都在发抖,吃力地低头向身下看去。 剑尊给的返生炉……碎了。 他眼前一白,倒在了邓陵钧身上。 昏迷前,一双手环抱住他。 “放开我……”麟岱还没说完,就丧失了意识。 鹿一黎进来时恰好看见这一幕。少年眉毛倒竖,伸手要夺过麟岱。 “做什么?”邓陵钧已经坐直了身子,面色虽然苍白,但还是扯出了个贱兮兮的笑。 “都出去,看本少爷洞房呢?”他把床头的玉枕往地上一摔,呵退众人。
“看什么看,都出去。”少女得了兄长的眼神,开始驱逐屋内的人。 房门一关,只余下邓陵钧、鹿一黎、穿封尚和昏迷的麟岱。 邓陵钧环视几人,最终把目光停留在怀里的青年身上。 青年比他大两岁,骨架却纤细的很,小小一把,瘦的让人心疼。 “竟是你救了我。”邓陵钧喃喃自语。 “你究竟是怎么回事?”鹿一黎问。 邓陵钧面色沉下来,冷哼一声,说道:“你们太阿宗,不太平。” 鹿一黎与穿封尚对视一眼,齐声道:“你说。” 邓陵钧把青年平放在床榻上,披衣下床,讲述起那晚发生的事。 是夜。 邓陵钧醒来见到了一轮残月,天快亮了。 今日是十五吗?他想着,晃晃悠悠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环顾四周,发现竟置身于太阿宗后山的林子里。 “怎么在这啊,刚看见那麟岱来着。”他喃喃自语,“看错了?又喝多了,唉。” 他从乾坤袋里取出水洗了把脸,摇摇晃晃地想走出林子。 “一定要把他哄到手……” 山路难走,他一脚深一脚浅的,终于摸到了山下。 远处有个人影,邓陵钧隔着花木遥遥地喊了声,见那人不回应,他便自己走了过去。 “喂”他问道,“从这到清平阁,怎么走快些?” 那人不回应,伸手指了指右边。 邓陵钧探头看到一条小路。 “谢啦!”邓陵钧往右走去,一个转身拔出佩剑。 “你是什么东西!”他吼到,长剑插入那人的身躯,一滴血都没流出来。 太阿宗规训严格,除了他,根本不会有人在外面乱晃。 那人分毫未动,身体逐渐化作了一滩粘液,朝他脚上裹去。 邓陵钧啐了一口,挥出灵气击打,作用甚微。那东西阴邪,需得灵火来驱逐。 他拔腿便跑,山下灯火闪烁幽微,应是守山的弟子在巡视。 “快走,有魔在此!”邓陵钧喊道。 “什么?”那弟子远远地回应。 “有魔,快跑!”邓陵钧用灵力将声音传得更远。 “快来此处!”那弟子呼唤他,几簇灯火聚集到一起,应该是一群巡逻队伍。 这种小队里通常都有个火系修士做前锋,以防邪祟入侵。邓陵钧只觉得自己走运,使出身法向那灯火飞掠而去。 眼瞅着那灯火越来越近,邓陵钧终于定下神,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想法。 “兄台快来!”那班灯火还在呼唤他。 邓陵钧扭头看见疾驰而来的黑色粘液,一甩手祭出了所有护身法宝,横剑挡在胸前,然后闭紧了眼。 黑影穿透层层法器,也穿过了他的身体,呼啸着向山下窜去。 果然有诈,邓陵钧浑身都是冷汗,也不敢往身后看,就要打碎家族令牌唤帮手。 身后弟子的声音却猛然贴近了他的耳朵。 “为什么不来!我问你为什么不来!” 后颈住一阵钻心的疼,他眼前一黑,感觉整个脑袋都被那玩意含住了。 令牌掉落,他挣扎着掰开那鬼东西。那东西却越缠越紧,所有的保命法宝竞相碎裂,血肉、骨骼、毛发,都被它含在嘴里撕咬,痛苦像潮水一样撕心裂肺地席卷全身…… “事情就是如此。”鹿一黎抱着麟岱,向拦路的长老阁众人说道。 身着青色大氅的医修纷纷向清平阁走去,却无人看一眼昏迷着的麟岱。鹿一黎搂紧怀中的青年,没好气的说: “我师兄伤的重,我要送他去瑶光殿,尔等再敢阻拦,休怪我不客气!” 领头之人轻蔑一笑: “先不说魔界的瘴气怎么进的我太阿宗,小少爷,里头躺着的那位可是邓陵族的未来族长,他有什么差错,我们也担当不起啊。” 鹿一黎念了声剑诀,不夜侯自剑鞘中飞出,直直斩了那人一臂。 伴随着掀翻天灵盖的痛叫,鹿一黎抱着麟岱穿过拦路的人群。 “那你也应该知道,惹怒灼鹿族少主会是什么后果。” 第20章 甜蜜的奖励 好疼,麟岱醒来时,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一时睁不开眼,只能吃力地伸出手置于小腹上,扯出几丝灵气探查灵根的情况 那狼妖凶残,不知有没有挖走他的灵根。灵根乃是修士的第二颗心脏,一旦离开主人的躯体便会消散成灵气,无法再次凝结。 这样想着,神识入体,沉进丹田,眼前豁然一片汪洋,千里湛蓝,水面平静,隐约有波涛声传来。海底灵气浅薄,百尺之下可见密密麻麻的奇异漩涡。 一根破碎的火灵根斜斜插在海中,泛着半死不活的赤色微光。 麟岱愣了一瞬,他光芒万丈的灵根,怎么破成这个样子了? “麟岱……” 远远的一声,让麟岱警觉的睁开眼,他猛的向声音来源望去,右手微曲,火属性灵气在掌心飞速流转——然后“噗”一下熄灭了。 麟岱:“……” 这狼妖竟如此厉害? 他的两只手都受了伤,裹满了白色绷带,疼痛钻心蚀骨的攀上两臂。 来者没发现他暗藏杀招,反而被这凌厉的目光吓了一跳,汤勺碰到瓷碗撞出一两声清脆。 他说道: “我只是想看看你醒了没。” 麟岱错愕至极,却本能地收了灵气,凭着腰力坐起,几秒后才反应过来,这人不就是鹿一黎嘛!自己一手把他带过弟子初试,再见时竟然没能一眼认出他。 鹿一黎看着怎么这么大一只,是吃了太阿宗给的什么药吗? 他果然是进入了太阿宗,麟岱喜不自胜,这里就是他的住处吗? 周围陈设都好漂亮,像天宫一样。 麟岱试探性的问: “鹿青?” “嗯。”鹿一黎自然而然的应了一声,低头为他吹凉以灵兽兽核熬成的浓汤,宽大的手捏着瓷勺转了三圈,忽然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