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失去的够多,疯起来更狠。威胁、打压在我们眼前压根儿不值一提。” “海勒大人,您也清楚,伤残食馆独不独立出去,跟之前也没多大差别。该供给的供给,该接纳的接纳。唯独不同的是,我们有权利选择,是否给灰影提供除营收以外的一些物资。” 说着,老兵挪动视线,落去装有衣物等营房物资的马车。 “毕竟源头在我们手里。”他意有所指。 海勒眼皮狠狠一抽:“你想做什么?” “是我要问,大人接下去要做什么。” 老兵依旧维持恭敬的姿态和语气,但当他举起仅有的一只眸子——如同将另一只眼睛里头应当装有的深邃,一并融入左眼。 眼底的晦暗和深沉浓郁得吓人。 “食馆之中,不少弟兄曾经跟随马可大人,现如今也受恩于希莱斯大人。弟兄们管不了总司令竞选,也没想过要插手,只有一个愿望——” “——我们呐,不想看到希莱斯大人有任何闪失。” 第110章出行 今天是尼古拉离开的第五天,希莱斯如约来到地下室,见到那名和墙壁一样阴冷的保密员锡特尼。 锡特尼表现平静,轻巧但牢固地合上门,好像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到来。 怀中摸索片刻,锡特尼递去一封信,顺便压低嗓音,说道:“大人看完信,不必出声,用嘴唇说话即可。” 看来保密程度远远超乎他的想象,希莱斯一边心想,一边翻开带有体温的信纸,仔细阅读起来。 灰眸扫完最后一行字,希莱斯没有立即做出反应,表情不变。但捏住羊皮纸的力道,昭示着他心绪极为复杂。 “你一早就知道他的情况?”他用唇语问。 锡特尼含着气音回答:“知道,也不知道。” 知道什么时候的情况?到底了解关于马可的多少?人现在在哪里,究竟是死是活? 模棱两可的回答令希莱斯烦躁无比。 然而保密员的嘴巴,就好比岩石外围包着钢铁。想要撬开,岂会那么容易? 他和那张长脸对视两秒,选择将五味陈杂的心情压下去。对方是自己人,没必要说谎话,刨根究底更是无用。 希莱斯折起信件,放去烛火上方点燃。 “这几天,保护好自己。”他唇瓣翕动,虽然无声,却好似烧着的灰烟,叹出深沉的气息。 锡特尼深深地鞠一躬。 “一路平安。” …… “你要去白湖城?!”吉罗德震惊喊道,倏地自椅子上站起身,“不行,我不同意!” 他深色的皮肤几乎一瞬间透出红色,眼睛睁得极大,越发显得瞳仁很小,像在恶狠狠地瞪视希莱斯。 但希莱斯看出了其中潜藏的一丝恐惧。 而恐惧的根源,简直再明显不过。 “先是马可大人,后又是黑森大人——说真的,灰影的城墙被他们施过什么黑魔法似的,一旦离开就会置身险境……好吧,其实是主动给他们提供可乘之机。” 贡萨洛轻细的声音响起:“吉罗德说得不错。你比我们更加清楚,现在你的处境究竟有多危险。” “不是不信任你和塞伦的能力。双拳难敌四手,万一人多,只怕到时候应付不过来。” 看着面前两位为他担忧的朋友,希莱斯心头熨帖,牵起微笑,叫吉罗德气打不出一处,急得直挠头。 忧心归忧心,实际上,在希莱斯告知出行的理由后,他们二人心里再明白不过此行的重要性。 ——马可尚未完成的装备商谈,需要希莱斯亲自出面对接。关乎灰影如今稀缺的军需物资,他们没法拒绝。 本应是件好事,却偏偏在这个关口出现,反而成了场性命攸关的豪赌。 即便地点选定白湖城,离圣雷岛较近。加之驭龙飞行,如果快的话,来回顶多也只用四到五天。 “非去不可?”吉罗德问。 “非去不可。”希莱斯平稳答话。 因为,除此之外,信中还提到一项事关重大的任务,必须由他亲自去做。 贡萨洛细长的绿眸一眯,郑重其事道:“那么,至少让我们随行。” “护送人员必须是大家信得过去的人,并且武艺本事过关——起码得包括吉罗德、我,还有我们的搭档;再选上三对龙骑。无所谓阵仗大不大,出于安全考虑,长官们定然拒绝不了。” “没错。请务必带上咱们,保护你的安危。”吉罗德没有丝毫犹豫,同意这项提议。 希莱斯唇边弧度加深,眼底的信任与感动展露无遗。 “我也正有此意。”他把温好的热红酒分别盛给二人,“不过,需要稍加变动。” “吉罗德不用跟着去白湖城——你留在主营。好了,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是认为你能够胜任,我放心,所以才决定把这项任务交付给你……” - 与此同时。 一只脚拔出雪地,足印宛若巨兽踩下的痕迹。他背影高壮,浑似一块巨石行走在皑皑白雪间,走向一颗老树底下。 老树光秃秃的,薄雪挂满枝头,成为冬季的叶片。 周围没有什么遮挡物,树下的人影尤为明显。 “大人。”海勒很快靠近,略微俯首。 站在海勒旁边,索伦参谋的个头好似又矮了一寸。 后者轻轻“嗯”一声。 身高并未影响那冷硬的气质,仿若他才是那块石头。 此处寂静偏僻,基本无人经过。若是有,也会被索伦的手下引开。 这种环境,谈论要事再合适不过。 索伦摘下帽子,拍落上面的雪屑:“希莱斯明日启程前往白湖城的消息,你可知悉?” “回大人,刚刚了解。” 话音落地良久,不见有补充,更没等来回响。 不怪索伦略感意外地瞥他一眼,就连海勒都十分清楚,若放在平时,这会儿自己该提出怎样铲除希莱斯了。 可他只字不语,像一尊安静伫立,等待指令的石雕。 最终,还是由索伦亲口道出。 “事发突然,留给我们解决黑森的时间太过短暂,失手情有可原。”他戴回帽子,遮住稀疏的发顶,“可希莱斯此行不同。” “路上时间充裕,机会良多,如若精心设计一番,定能让他有去无回。” 索伦口吻平淡,没什么起伏,甚至可以用寡淡来形容。像在讲述一个可能性,而非真正打算采取计划。 事实也的确如此。下一秒,海勒就见对方抽离视线,转向白茫茫的雪景。 “如此一来,要尽可能制造假象,蒙蔽他人的双眼。总而言之,不能让军中之人认为是我们下的手。即便被怀疑,也须准备充足的理由撇清嫌疑。” “马可的死因跟我们没有关系,近些天落得部分眼光,看似受了牵连,其实恰恰相反:此事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护盾,以掩人耳目。” 海勒立马反应过来,终于弄懂为何之前在人人暗中怀疑的情形中,索伦参谋仍然决定对黑森下手。 既要处理希莱斯,又想握稳潜在的选票力量,该如何做? “绝佳的护盾”又是什么呢? 答案令他皱紧眉头:把脏水悉数泼给保守派。 硬要掰扯,理由也说得通:灰影深陷派系斗争当中,保守派伸手掺合此次竞选,把偏向激进立场的凯莫伦一派人一网打尽。 海勒理解索伦对选票人心的执著,前阵子老兵店长的警告,便是一个最好的说明。 竞选前夕,每一个貌似微小的、不起眼的事件,都可能引起连锁反应,酿成无可挽回的结局;进而导致风向发生变化,造成不利影响。 其中,人心最好掌控,也最容易摇摆。 可是…… 一团闷在胸口,吐不出、咽不下的愤懑不断翻涌,叫他难受得紧绷下巴。 他本身就是保守立场,自是不愿看见保守派在灰影的名声越来越臭。 招人反感还有挽回的可能,仇恨一经挑起,就希望渺茫了。 既如此,何不…… “属下有一意见,恳请大人考虑。” “直说便是。”索伦的眼底迅速掠过一抹深意,好似终于成功引导对方往某个方向走。 “眼看黑森身体一天天转好,给予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目前票数比例跟希莱斯几乎不相上下,即便剔除金斯顿,我们也略胜希莱斯一筹……” “……我认为,如果想把握人心,只要想出其他更为稳妥的法子,就不必再剑走偏锋了。”免得又冒出劳什子意外,不仅搞砸一切,还彻底失去本该掌握的一部分力量。 陈述的过程中,海勒脑海里无端出现老兵的眼神,愈发在心底肯定这一想法。 索伦应承的速度很快,大概早前便考虑好了,二人最终达成一致。 他一动不动,于飞雪之中静立沉思。 “希莱斯离营期间,除了削弱他的势力,还得继续争取选票。”半晌后,启唇道。 “该怎样入手?”海勒同样面露思索。 朔风呼啸,却没能掩盖索伦参谋的话语。 只听他一字一顿道:“把他的筹码,变为我们的筹码。” - 安排完今日斥候队的事宜,多米尼克得以洗个短暂的热水澡。 他金发微湿,用布巾包裹,一点一点吸出水。 半只脚已经踏入寝房,他突然停顿身子,聆听寝房附近的交流。 “副司令大人明早动身去白湖城啦,听说是为咱们谈装备物资。” “那敢情好哇!但——”说话之人明显刻意压低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前两天事务长……为什么还决定……危险……” “哎呀,轮不到你操心,去不去也不是我们一句话能够改变的。用脚想想,大人肯定会细心筛选随行士兵。”
“唉,说的对。我更愿意希莱斯大人胜选,愿他平安归来。” “……” 多米尼克在房前站了许久。几句交谈的功夫,寒风便将发丝吹得冰凉,寒意钻入头皮,慢慢渗进心间。 布巾包裹发尾,而五指拢住薄布,越攥越紧。 正当多米尼克抬脚走进屋子,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回头,他有些意外地提起眉,不过旋即笑颜相迎。 近些日子相处得多了,他语气增添几抹熟识后的随和。 “找我有什么事么,多伊尔大人?” 第111章袭击 “天色不早了,大人当真不打算留宿白湖城?” 再一次得到希莱斯的婉拒,男人面露惋惜。 “马可大人的遭遇,敝人深表遗憾。但敝人相信,由大人您担任下一任灰影总司令,也是众望所归,我便在此静候佳音了。” 恭敬行礼后,男人戴上帽子,与众人一同走出房屋,两方于街道上挥别。 装备物资已经成功谈妥,现在只需等待物资运送到灰影。 希莱斯向众人宣布,过了今夜再启程回营。 “不立刻走吗?”一名龙骑随口询问。 “先养精蓄锐一个晚上,赶路更快。”其实另有事情要做,但希莱斯不便说出口。 队员点点头,转而聊起别的。谈到兴奋的地方,他脚步慢了下来,一人忽然撞上后背。 “抱歉。”身后的龙族立刻道歉。 “看你从刚才开始就心不在焉的。”一旁的安德烈开口道。 那龙族表情一滞,瞬息隐藏下去,赧然地挠挠头:“大概昨晚没休息好。正好,今天能养足精神。” 安德烈没有接茬,视线在龙族身上稍作逗留,方才挪开紫色的兽瞳。 临行前,他与少爷提过,这同族是一名斥候。也就因为人类搭档是鹰队中的一员,信得过去,所以跟随而来。 并且原来的龙族不治身亡,这才换了面前的新搭档。 他倒是一直暗中留意此人,幸好一路表现还算正常,没出什么幺蛾子。 白湖城的冬天依旧热闹非凡。只要不下雪,小商贩们就会自己清扫街道,让出摆摊的地儿,扯开嗓子卖力吆喝。 不过因为天冷,商队总归不复春夏那样人多,道路的视野因此开阔不少。 一名队员昂首眺望,指着前方那乌泱泱的“阵队”问道:“那是啥?” 大家循着方向望去,两边越靠越近,衣服的样式慢慢变得清晰。 希莱斯和塞伦几乎同一时间蹙起眉,心生疑虑。 而贡萨洛脸色难看至极。 显然,白湖城的商贩们没桑栖崖的有经验:一些人没来得及收拾摊子,直接被队伍碾得七零八碎。 有的小贩气得想动手,但看那群人状若疯癫,神神叨叨的模样,气愤当中不免夹杂了一点畏惧,只得后撤两步。 行人都在观望,观望那些穿着黑绿斗篷的人吟诵祷词,一路留下如号角低沉的喉咙呜呜声。 “……发肤归还母亲!白骨喂养生灵……母亲需要鲜血!” 队列前方,又破又哑的女音嘶喊道。 浓稠诡异的黑绿潮水从众人眼前横穿流淌,人头的缝隙间,穿插着贡萨洛的面庞。 他握紧吊住的手在细微发抖,唇瓣不停蠕动,无声念着什么。 贡萨洛眸子青绿,竟与那些人斗篷中的绿色有几分相似。眼神好似凝聚了无尽的恨,燃烧着焚烬一切的怒火。 然而,情绪不仅由恨意编织而成——其中的纺线,还有悲哀、痛苦。 直到人群远远地走开,他仍捏紧吊坠,目光似乎随他们远去。 “刚贡萨洛那样子,跟驱魔没两样。”安德烈试图用打趣缓解气氛,却见希莱斯和塞伦表情不太对劲。 “少爷,有什么问题吗?”他小声问。 “我们在桑栖崖也遇到了这帮人。”塞伦锁紧眉头,回答道,“若腐卡季神教的一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