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罗脸色一沉。 就在约翰以为他又要发作,而众人认为他会拒绝时,只听彼得罗轻声问:“我能做些什么?” “这简单。”一名老兵语调轻快,“白天可以接待客人,引人入座,给他们介绍菜品。然后帮需要外带面包的客人拴一下绳子,或者系一下布。” 一天观察下来,这看似简单的活计,其实非常需要。 店内大多人手脚不便,端菜上桌已经足够忙活。一些只买主食和烤肉,且不吃堂食的客人,他们人手不足,难以应付。 “我做。”彼得罗决定道,“可能得花费一点时间适应,但我会好好做。” 他耳朵好使,几乎做得到听声识人,接待客人于他而言绰绰有余。 塔利亚定定注视她的丈夫,潸然泪下。 约翰红着眼,使劲拍打友人的后背。 “我跟你说过,在这里,咱们都被需要。”他由衷为彼得罗高兴,努力用笑音回应。 我们并不代表一无是处。相反,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机会,将倾尽全力,挥洒所有的力量。 ——只为向世人证明,自己有用,仍有价值。 希莱斯身侧,贡萨洛与他一同见证这一幕。 贡萨洛缓声道:“大家同根而生,本质皆为一棵草木。他们,不过是缺少一根枝干的树木,一样葱郁茂盛,何以轻视?” - 食馆的反响,超出所有人的预期。 事务长黑森的选地也很有讲究——临近码头,且圣雷岛离白湖城较近,许多商人慕名前来。 本是奔着残疾人的“噱头”前去试吃,最后发现食物的确美味。倘若有真本事,向来不必担心传不出好名声。 食馆为骑士团带来了营收,当初不同意伤残士兵任职后勤的军官们,亲眼证实收效,现今纷纷改口,开始支持马可的想法。 新旧营地已合并,后勤事务如火如荼地展开,众人一并出力,进展快速许多。 但是…… 希莱斯叹了口气。 合并自然好处更多,坏处照样不少。 他收整书册,准备先把书归还藏书室,接着例行前往事务长黑森的寝房。 平日里忙归忙,希莱斯十分愿意往黑森大人那边跑。处理事务的过程中,可以学到很多有用的东西。 最近他却有些抗拒。烦恼的来源,绝非厌倦繁杂的任务,而是关乎旧营。 第66章分裂 雨后的潮湿正被阳光一丝丝消解,营寨石墙朴素粗糙,水痕贴附墙壁,散发宝石般的晶莹。 外围和屋内浑如两个世界——日光照进书室,再如何强烈,也不由得在满屋书册面前变得恬静平和,像一个垂首恭立的仆从。 希莱斯顺着梯子爬回地面,踩到一片昼光池塘上。他一瞥眼,便见阴影处有泥水脚印。 一人款款出现,灰袍在脚底拖曳,嘴边衔着笑意。 与对方那张看似愉悦的脸直直对上,希莱斯心头一沉。他想径直略过此人,擦肩而过时被一把拦下。 “苦着脸做什么,这么怕我?” 他倒不怕金斯顿,就是烦得脑仁疼。希莱斯在心中默默回应。 “有事?”他问。 “黑森大人叫我来找你,等下不必去将领寝房,直接到议事厅。” 金斯顿取下手套,露出烧伤遍布的手掌,作势要搭上希莱斯的肩膀,被后者无声避开。 他比希莱斯高出一个头,手也大得出奇。见对方不领情,他笑了笑,强硬地搂上去。 希莱斯肩头生疼,金斯顿指头好似箍进皮肉里,牢牢扒着他。金斯顿这人就是这样,一旦不顺着他的意,他则会变本加厉地施加回来。 “事情处理的挺快嘛,难怪马可使唤你使唤得十分趁手。”金斯顿嘲弄说。 “马可大人交给我的,都是我的本职任务。” “真听话。”金斯顿咧开鲨鱼似的两排尖牙,“果然是他们口中说的护主乖狗狗。” 他故意忽视希莱斯顷刻间冷峻下来的神情,继续道。 “黑森常当着我的面夸赞你,说你是个悟性高、做事机灵,有魄力胆量的……” “……我猜,你肯定察觉到了,黑森最近重用的是我。哎呦,摆出这张脸,想咬烂我的喉咙?” “你很擅长说废话,金斯顿。若你只是想告诉我这些,不如多做两个文牍。”希莱斯冷眼望向对方。 “稍安勿躁。看来狗狗没那么聪明嘛,听不出我话里的意思。” 金斯顿凑近他,轻声续道。 “龙骑部队,不需要两个事务官。” 新旧营合并第一天,希莱斯就跟这位旧营的龙骑事务官打了照面。 马可大人告诉他,旧营原事务官由于失职,前阵子遭到撤职。金斯顿其实上任不久,他俩不但须要尽快熟悉和对方相处,更需熟悉怎样对接工作。 希莱斯原想和前辈好好相处,金斯顿却处处针对自己。 像如今新旧营之间的氛围。 近期,频繁的会议也由此而起,长官们总对要务产生异议。 他始终觉得,骑士团内至少不会发展成不可调和的矛盾,大家只是缺少时间去磨合。而他和金斯顿之间,恐怕难以做到真正的和睦。 “走啊。”金斯顿站直身体,挑眉,“是不是默契锻炼得越久,你和你的龙族搭档越发相像了,一副又倔又清高的样。” 说来奇怪,金斯顿对塞伦很感兴趣。思及此,希莱斯不禁锁紧眉心。 若只是感兴趣,一般人会选择经常接近,试图搞好关系。那位旧营事务官不同,经常通过他去询问塞伦的动向。 有几回尝试和塞伦接触了,无功而返,于是开始私下打探,像一只无处不在的眼睛静静观察——这些还是塞伦告诉他的。 “放手,我就走。”他不想会议再迟到。上一次,金斯顿故意不告知他时间,导致他最后姗姗来迟。 金斯顿“大发慈悲”松开手,看来今日这场会议实在耽误不得。 一路上,希莱斯呼吸着沉郁烦闷的空气,与对方保持一定距离。他必须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即便身为一名小小的事务官,亦时刻监督着自己,学习怎么像一名将领。 毕竟马可教授他许多,他隐隐有种感觉,对方在以教导将领的水准严格培养他。 我不能辜负大人的期望。希莱斯脑中回荡金斯顿的羞辱,便不停提醒自己。他不逼迫自己忘记,反而力图记住此刻的感受。 只要站到高处,就不会再有人欺辱——昔日也是这么告诉芬顿的。所以,管他事务官究竟一个两个,我会做得更好,拿出实力……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来到议事厅门口。迈进门楣的前一刻,金斯顿的声音突然打断他的思绪。 “你的龙族,好像很喜欢悄悄搞些小动作。” 希莱斯抬眼,捕捉金斯顿最后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 马可收整屋子,文牍虽多,但他看不得满地满桌的杂乱。 【马可,事情谈妥了。】 尼古拉的心声突然出现在脑内,他手一顿,以为是错觉。 【估计九日后信件就能送达。你可以先跟凯莫伦大人汇报,当然,也可以选择等信拿到手里再告知。】尼古拉的话音听起来很平静。 马可收拾文牍的动作加快,猛然起身,坐回桌前。 【太好了……太好了!】 苦等三月之久,终于等来报喜。 他原以为尼古拉还要跟阵营那边拉扯一阵——关于收容龙族救济院的少年们作为新兵一事,救济院那边的进展,实际上早在一周前,尼古拉已用心声传来喜讯。 众人最为担忧的关卡,只有阵营一方的态度。是直接同意,还是打算再自行安排,灰影军官们更加倾向于后者。 他们起初便做好最坏的打算:不指望能够分到一半,只要有四分之一的龙族入营,就足够了。 【灰影分到多少人?】好事降临得猝不及防,马可感觉在梦游。 【全部,总共七十只龙。】 【……】 马可和尼古拉双双沉默。 他总算明白,为何尼古拉向他汇报消息的语气里不含喜悦了。 顺利得反常。 压根算不得谈判,好似完全没有经过绿洲阵营,仅有灰影跟龙族救济院在通气。 若非尼古拉刚刚通知,阵营信件已在路程上,不然换作其他人,马可决计不会轻易相信商量有了明确结果。 【阵营那边怎么同意得这么快?】他问。 【不清楚。救济院答应后,我多留了几天挑人,信是通讯员首先送去阵营。我昨晚刚带一帮小崽子飞到阵营,今早就得知“绿洲”一锤定音,敲定此事。】 【我尝试过问,他们给我的答案清一色类似于“阵营允准,领人走便是”。】尼古拉补充。 搓一把红色的络腮胡,马可沉入思索中去。 七天时间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不是不相信阵营会那样爽快,即便抠,大家也会理解——龙族作为不可或缺的空中力量,算是一股战略资源。 按照现今局势,若想再把龙族分配给其他骑士团,实际上情有可原。 事情委实疑点重重,问题肯定出在“绿洲”。 打个比方,你身无分文,急需一块面包充饥。你明知乞求的对象同样身陷困窘,并且给不了多少帮助,你连帮忙做事都没法好好偿还这份恩情。 但对方还是给了,给的还是一整块面包。 他想从我这里索取什么吗?其中有什么蹊跷?——马可和尼古拉的困扰出于此处。 【有人暗中帮助灰影。】尼古拉道出猜想。 可会是谁呢?马可抿唇不语。 无条件向某方提供帮助,除非存在浓厚深沉的情谊——例如正常人家的父母供养孩子——否则必然是想从灰影身上得到某些好处,收获回馈。 依照灰影现在的状况,这项风险极高的投入,任哪个商人都不愿意做。 实在找不到头绪,马可只得抽丝剥茧,往目前捉得住的苗头推测。 【阵营最近情形如何?】
【你提醒我了。】尼古拉的嗓音低沉几分,【康罗伊长老为首的保守派,已经正面同尤里乌斯长老对峙。】 【尤里乌斯长老决定作为激进派代表了?】马可愕然。 【没错。你不在“绿洲”,或者说,所有没真正置身此处的人,一定感受不到营垒里的氛围。唉……剑拔弩张啊,马可,趋势如同瀑布一样下坠,我看不到丁点儿向上的希望。】 马可一时失语,他的心仿佛跟着沉沉坠落,掉去肠子里。 动乱在即,最该显现凝聚力,拧成一股绳的阵营;把众多骑士团汇聚起来,抵抗狂沙的星辰……关键时候,竟然碎成了两半。 【我朝菲恩打听过,保守派开始笼络一部分骑士团。】 菲恩是尼古拉的关系十分要好的友人。 马可一度嫌弃尼古拉爱往外跑,一有空,便想找他“绿洲”就任的朋友扯闲。曾经险些来不了灰影,被他的朋友们“骗”进阵营任职。 【帮大忙了。】他收回之前的成见。 马可不说话,尼古拉心有灵犀,知晓前者在思考,不打搅。 【我想不到其他方面。凭现在掌握的信息,我认为,或许是尤里乌斯长老的主意,暗中插手。】许久,马可终于传递心声。 【你是指,激进派想借救济院一事投递橄榄枝,以笼络灰影?】尼古拉那头声音不确定。 【有可能。】尼古拉思忖半晌后回应,但他的语气依旧保持怀疑,【目前只能这么考虑,虽然我不认为激进派会那么容易考虑拉拢咱们。】 马可正欲继续表示,敲门声响起。他去开门,迎面撞上事务长黑森一张平静的面容。 【之后再谈,黑森来找我了,总司令有要事相商。】马可仓促道。 【祝你好运。】 祝灰影好运,马可心道。阵营不太平,近些日子的灰影一样不安稳。 第67章停职 一面金黄为底,青绿色大剑斜插岩块的旗帜迎风飘扬。 旗帜颜色鲜亮,图案精巧,光鲜如初。但大剑与岩石在风的吹拂下,显得那样缥缈脆弱,禁不起一点触碰。 青绿剑岩家徽佩戴在一人肩上,他穿过雕花拱形门,来到一处露天高台。 一位妇人仰躺椅子上,侍女为她轻轻扇风。一般来说,手边的小桌应当放一壶葡萄酒,此时换成了普通的水罐。 阿莱克西知道,宴会刚刚结束,他们才送走各家王公贵戚,达官贵人;母亲累坏了,再饮不下一口酒。 这场豪华的宴会好比一只金水蛭,又吸走帕特里克家族许多血,近乎一半家产。 父亲和母亲既然愿意花费如此之大的代价、付出招待整整三日的精力,那便说明盛宴对他们极其重要。 “母亲。”阿莱克西脚步轻盈,游向帕特里克夫人。 夫人招一招手,侍女鞠躬退下。她睁开一条眼缝,看见阿莱克西垂落的头发——银白渐灰,只不过形状蜷曲。 阿莱克西注意到母亲恍惚的神情,无声叹口气。 “又在思念您的小儿子啦?”他取过水壶,倒入空杯,为自己呈一杯清水喝。 “你不想他吗?”帕特里克夫人声音喑哑,“塞伦小时候很喜欢追着你跑。” 我或许比您更想他,阿莱克西把话和着水咽进喉咙,想他永远不要被我捉住。 “思恋钻进您的鬓角,看看它们,不知不觉泛白了。”他凑近长椅,帮母亲揉捏肩膀,“还有劳累。您可不能这样疲惫,我好心疼。” “你父亲更加操心,然而那都是值得的。” 阿莱克西眼神幽深。没错,他的好父亲终于初步稳定家族形势,再借前三日的盛会,一方面笼络昔日的势力,加紧联系; 另一方面,则是宣告整个龙族王国,“帕特里克”的青绿长剑重新浇筑,开始恢复坚硬。 对于家族,这当然是一件可喜可贺的好事,但于阿莱克西而言,却是一次严重失手。 他难道不明白么,父亲的弟弟——德米特里公爵,一直暗地里帮扶着父母,稳定外部形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