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子俊一咂嘴,急道:“看你说的什么蠢话,我怎可能不相信你?!”
褚九殷则喜道:“就喜欢看你这个样子。子俊放心,我随他们去趟侯府,等探明白那老贼肚子里冒什么色坏水儿,我就回来!”
说完,褚九殷便将双拳奉上,任侯勇拿来锁链在他腕上绕了三匝,将他带了回去。
第 96 章
临别那日,尽管褚九殷口中说的轻松,颜子俊却不大敢信他说的话。
他只道是兄长怕自己难过,故意将这桩祸事说的简单,眼下他人被羁在侯府私牢里,背着人的时候,指不定要受多少委屈,挨上多少苦楚。
他越想越怕,如此煎熬三日,吃不够三顿饱饭,睡不足五个时辰,令他眼底乌青一片,一双如水眼眸都快要熬干,再赶上这几日公事繁忙,任他心事沉重也得周旋其中,片刻不得休息,不过三五日,人都瘦了一大圈。
好容易等来个空档,颜子俊再也坐不住,急命仆役套好了车,带上阿越便直奔靖远侯府。
本以为这次将靖远侯得罪狠了,等到了府上,还不知要受多少奚落,却不料他二人到了侯府,从递帖子开始,到被人领去承运门,一路上所见之人皆客气有礼,并不曾有人刻意为难他们。
直到穿过东二府门,到了监牢门口,颜子俊给看管牢房的两位狱卒各封了一百两银票,这才跟着其中一人下到了关押犯人的地牢里。
进到里面,才发觉这间地牢并不很大,因建在地下,里头很是窒闷潮湿,颜子俊刚下到门口,就差点被里面酸腐的气息顶出来,越往里走,越能闻出这股子味道的浓重,等过了拐角处,就得掩住口鼻才能走下去。
颜子俊与阿越在这条昏暗的过道里走了会儿,直到跟狱卒拐到最里间的囚室,借着手中的一点微弱灯光,才在牢房的最深处,见到了天窗之下的一道熟悉背影。
颜子俊心中一痛,忍不住喊了声“大哥”。
一阵镣铐叮当,褚九殷本以为自己听错,等转过身时,见来人果然是他朝思暮想之人,他赶忙上前几步,隔着栅栏,将手与颜子俊握在了一起。
“你怎么来了?”
他与颜子俊已有数日未见,实在是想他想的厉害,借着一点光亮,先是将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一遍,可见到颜子俊满面愁容,连脸颊都瘦的凹出了两道阴影,又给他心疼的不得了。
“不是告诉你了,我就在这混上几日,等将情况探明了就想办法出去,子俊怎这样耐不住性子,偏在这多事之秋还来趟这道浑水?”
颜子俊在他一头鸟窝状的乱发上摸了又摸,强忍心酸道:“我不来行吗,你看你都成什么样儿了?他们打你没有,有没有人给你饭吃?”
褚九殷心道:“看子俊急的都快哭出来的样子,我真就混得这样凄惨?”
他一边想着,一边往自己身上看去,觉着除了在这鬼地方猫着脏了些,其余倒也没有什么。
为了降他在此,蜕云子特意在这间牢房地上布了个九宫八卦阵,除了属于阵眼的中宫,其余如乾宫、兑宫、震宫等阵点,均插有手腕粗细的铁链,而铁链的另一头则被打入了石壁之中,每个阵点又都被铁钉铆住,锁死。
如此七八条儿臂粗细的铁链将他锁在这间囚室里,按道理说该不至于让他能从这阵中轻易逃脱出来,可不想这个蜕云子竟无能到了如此地步,连个简单阵法都能画错,愣是将坎宫和离宫调了对个儿。
谬误一出,使先头布置的铁索尽数成了废铁。
白日里,褚九殷将自己挂在牢房里,尚且还与他们装装样子,到了晚上就化作蛇形混了出去,趁着夜色在侯府内外四处闲逛,饿了就到外面胡吃海喝,总之是将自己照顾的挺好,并没受什么委屈。
“大哥,你都瘦了。”
瘦了才怪,没胖就是好的了!
褚九殷万般唾弃自己,暗道以后再不能这样随意吃喝,等胖的不成个样子,再回到墨山浦,就该让贾龙他们笑话了。
“大哥,你受伤了?!”颜子俊正往牢房里给他递点心进来,看褚九殷身上衣衫被扯成了一条条的,当即吓的低叫了出来,“他们对你用刑了是不是?”
看颜子俊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褚九殷疼在心里,却又觉着好笑。
这要他如何解释,他整日乱逛,又不被颜子俊管着到处吃喝,几日下来就胖了二斤,若再不把自己弄的凄惨些,哪能使那怂货蜕云子放松警惕。
“子俊放心,没人敢动你哥哥,”褚九殷连忙解释,“这些是我不小心挂的口子,我凑近了给你看看,除了看着破烂了些,我身上可连个血道子都没有。”
不等他说完,颜子俊已将双手在他身上摸了数遍,直到确认褚九殷平安的很,才将已近崩溃的情绪又重新收拾起来。
为使他能好受些,褚九殷借想起一事,与颜子俊岔开了话题:“子俊可知,那日侯勇在咱衙门里找到的那只破锈壶是个什么东西?”
颜子俊摇头。
褚九殷双眼一眯,道:“也不怪你不知道,我也是随师傅修道多年,才认得这个物件。此物名为九鋆壶,本为上古奇物之一,据闻拥有此壶,可有凭空铸就万物的能力,其壶内结构奇特,空间之大可将天地收纳其中,其使用者修为越高,可用的范围也就越广,一旦入局,便会落入施术者手中,哪怕出口近在眼前也逃脱不出去。
颜子俊听得一愣,忙道:“这世上真有这等奇物?若如此,这宝贝又怎会落入蜕云子手里?”
褚九殷摇头:“我也不知他从何处寻得此物。前些年,你和阿越返乡之时,曾途经浮仙镇,你俩夜宿那家诡异客栈的事,你可还记得?”
“别的不敢说,这件事我绝忘不了,那日若非大哥前来搭救,我和阿越早就活不成了……”
“我怀疑蜕云子和那晚出现的黑衣人有勾结。”
颜子俊奇道:“怎不会是蜕云子就是那个坏种?”
褚九殷摇头,轻叹了一声,想颜子俊不过一介凡人,他并不想解释太多。
他心里明白,蜕云子为人虽无耻下作,却也曾拜入仙门,数百年修炼下来,好赖可算位道门中人,他以凡人之身修炼仙法,就算是有九鋆壶在手,也不能操纵阴间的厉鬼冤魂为他所用,故那名黑衣人应当另有其人。
只不过,这一切仍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猜测,在确定贼首身份之前,他并不想颜子俊再为旁的事忧心。
二人絮说了许久,眼看时候将到,为免狱卒催促,颜子俊留了好些吃穿药品给褚九殷,才勉强含泪离开。
见他这就要走,褚九殷伸手擒住他一只手腕,仍不放心道:“你且先回去,大哥有本事傍身,自有办法保全自己。只是你人年轻,又面活心软,哥哥对你最是放心不下。若叫我能安心些,你现在就得答应我,不论你在外面听说了什么,只管顾着自己就好,切不必为我担忧。”
颜子俊咬牙,勉强点了点头。
“好弟弟,你赶紧回吧。”褚九殷看向一旁的阿越,又道,“照顾好你家公子,等褚大哥回去,再与你等共酌美酒。”
——
自颜子俊那日探望,大约又过去了五日。
这些时日,褚九殷昼伏夜出惯了,已把自己弄的晨昏颠倒,因地牢里阴暗潮湿,狱卒们一般只在外面把守,倒也让褚九殷得了自在,无事时就安心吊自己在铁索上补觉。
这会儿就是蜕云子来找他麻烦,也好过这样无聊。
褚九殷迷瞪着,在半空中旋了个身,暗忖蜕云子应不知蛇珠已不在他肚子里,否则也不会憋到今日,仍不敢轻举妄动。
“大哥,快醒醒!”
一声低唤细若蚊呐,褚九殷只将一只眼睛睁开,朝着整间牢房上下左右瞄了一遍,才道:“在哪个旮旯里猫着,还不赶紧现身?”
“哦。”一道人影应声而动,顷刻间碧光四射,在褚九殷面前渐渐化出了人形,“大哥,大事不好了,你还有心思搁着睡大觉……”
褚九殷不耐烦:“我睡我的,关你屁事?我只叫子俊唤我大哥,你可别在我耳根子上嚎,这大牢里阴气森森,听着瘆的慌。”
“我不叫你哥,我叫你啥?咱们娘可是一个窝里爬出来的,我娘是你第一百零三位的亲姨妈,你说话可不要这样无情嘛!”
说话这位,着一身碧色长袍,外罩一件月白对襟窄袖长衫,一缕天光之下,照耀着他尖削病态的巴掌小脸,额上一朵五色莲花纹甚是耀眼,剑眉斜飞入紫色鬓发,一双碧色眼眸妖异邪魅,一时让人分不清是男是女。
褚九殷斜瞪了他一眼,道:“苏曼青,你既认我作哥哥,就少坑我些!我且问你,那只九鋆壶是不是你偷藏在府衙的水井里的?!”
这一下恍若被人打中了七寸,苏曼青哼哧半天,勉强算是应了下来:“我可不似大哥般喜好风雅,平日就爱些神物法器,可不管怎么说,这回都是我的不是,我给大哥赔罪。”
他惯会惹祸,可认错也是第一等的快,见褚九殷仍对自己爱搭不理,苏曼青尬笑着紧给自己找台阶下,“就是这爪子,总爱贪小便宜,大哥若还生气,弟弟给你剁了就是。”说着,就拿令一只手在这只爪儿上猛砍了几下。
“行了,行了!”褚九殷知他不会无故出现在这里,便又问道,“你前两日不是跟大伙儿散了,怎么这会儿又回来了?”
“你不是在这儿呢吗,哥你晚上再出去,也领我往侯府里转转?”
“滚!”
褚九殷将双腕交叠相击,骤听“咔哒”一声脆响,电光火花迸射的瞬间,他人已稳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少给我找麻烦,这侯府里不比别处,守护神随处可见,等遇见个厉害的,把你叨死也是不难!”
褚九殷忽想起他来时咋呼了一阵,又问:“刚才你说的大事是什么事,慌慌张张的,也道不清个所以然!”
苏曼青咽了口吐沫,这才想起这件要紧事只说了一半。
“哎呀,我来可是给你报信的,你再搁这里耗着,我小嫂子就要出事啦!”
“你说什么?”褚九殷惊怒之下,紧忙揪紧了苏曼青的前襟,“你把话给我说清楚,子俊这是出什么事了?”
苏曼青颤巍巍道:“我小嫂子前两日来看你,回去后大哭了一场,他对你总归是不放心,又受了宋师爷蛊惑,连夜就进了靖远侯府,到现在都第三天了,人还没从里面出来呢!”
“这么说,子俊此刻就在这侯府里?”
“是在此处。因我给你们惹了麻烦,为着将功补过,我曾往你们衙门里又跑了两次,那个叫阿越的,都来这要了好几回人了,每次都被他府上的门子赶了回去,他们说我小嫂子早就被梁定安派人送了回去,人根本不在侯府。呸,纯属胡说八道呐!我守他侯府门口几天了,连我小嫂子的影儿都没见着……”
“这些个忘八端的下流胚,若是子俊少了根头发丝,看我不扎那群撮鸟一百个窟窿!”
褚九殷预感已极为不好,心里更是一阵紧似一阵,他把苏曼青一扔,立马顺着天窗化形而去。
第 97 章
靖远侯圣眷正浓,其府邸建的也甚是气派。
亭台楼阁,飞檐青瓦,盘结交错自不必说,单说过了二门的小穿堂,再上了个抄手游廊,就更为开阔。
这里处处雕梁画栋,满布奇花异草,另有清流小溪自廊下经过,于花木深处泻入一方明净湖泊之中,宛若仙境一般。
看远处水榭,筵席上人声鼎沸,又有丝竹声袅袅传来,如此热闹之时,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这片草丛深处,有一双琉璃珠似的眼睛,在闪动着碧莹莹的绿光,等凑近去看,原是只三角形蛇头在草间来回晃动。
小黑蛇吐了吐鲜红信子,突然口吐人言:“梁定安这只蠹虫,建这大个园子,也不知把我子俊藏哪儿去了。”
它自上午就摸进了内宅,一路游游逛逛,已将岸上找了个遍,到了下午又在水中凫了许久,每到一处楼台水榭都要绕上去看看,多半日下来,已将小蛇累的够呛。
“子俊啊,你这是在哪儿呢?要再不让我找见,可得把我急死喽!”小蛇自言自语着,等缓过了点劲儿,又一脑袋扎进了水里。
小家伙在湖中摇摇曳曳,有如一团浓墨穿梭水中,偶尔从水中探出头来换气,鳞片闪闪,又宛若片飘零落叶。如此又在水中游了半日,眼看着日落西山,小蛇肚子早已经饿瘪,就想着先上岸去找点吃的,等吃饱了,再去寻自家媳妇。
只是未等它化为人形,就听近旁的“邀月阁”正下方冷不丁的“噗通”了一声水响,直往天上激了个老大的水花。
小蛇一听,就知是有人落水,想他们侯府人多眼杂,待会儿自会有人前去搭救,它又一门心思放在了找好吃的上,便不大想去管旁人的闲事。
过了有一会儿,水阁上不见半点动静,小蛇绕上石墩,朝这边瞭望半天,一想若再不来人,就要坏了大事,它就又钻入水里,想着先把人救上岸再说。
“这府里也不尽是大坏种,保不准掉水里的是个苦出身,救人一命咕噜噜,七级浮屠,于我这等修道之人也是咕噜噜,善事一件。”言语间,小蛇已被灌了好几口水,便是如此,它仍扭动着尾巴,奋力向前游动过去。
此处临近水阁,湖水便不似别处清亮,小蛇潜在水里,只能大致辨出落水者所在的位置。它怕自己还没赶到,就先给那人呛死了,情急之下,赶忙念了个法咒,只道是识出这人魂魄,再去找人就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