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吃些酒肉,哪里用的了这些,这小哥儿可是一朝得了势,仰仗自个儿男人的宠爱,全将金银财宝做了粪土,整个儿看不进眼里了。
不过这怎么说也是好的,人家既往不咎不说,还给了这老些钱。
嗯,徐老哥哥说的没错,这小哥儿不赖,确实不赖!
卜大虽财迷的很,但面上却还是要推拒才合规矩,只是他还未将眼睛从那把黄澄澄上移开,颜子俊就已开了门,径直奔着书巢的方向去了。
褚九殷在前厅完毕了一干琐事,一早便去了书斋,等颜子俊过去找他。
他前几日随友人外出游历数日,手头就得了这副黄鲁直的墨宝,想着待会儿要与颜子俊一同品鉴,便在桌上提前将卷轴摊开,自己在案边又坐了许久,才听得房门响动。
褚九殷猛一回头,见果然是颜子俊来了,他喜笑颜开的,忙上前迎了几步,待他将颜子俊拉住,就直奔桌上的卷轴而去。
“子俊,我给你说,这副字可是我舍了老本跟朋友换的,我是想你也喜欢……”褚九殷手上摸着的布料粗糙,再往颜子俊身上一看,见他还是穿着原先的旧衣,立马不悦道,“那些下人是怎么当差的,怎还让你穿着这个?”
颜子俊却道:“与他们无关,人家都将好衣裳送来了,是我穿不惯,又急着来见你,才没来得及换上。”
本想着颜子俊将那杭绸的衣服穿在身上,天水碧的颜色衬得他唇红齿白,定然是十分俊俏可爱,却不料他此刻前来,仍穿着那身旧衣,实在是太过委屈,让褚九殷看在眼里,便不大高兴。
但转而再想,颜子俊是急于见自己,才顾不上穿戴打扮,这让褚九殷的心头又愉快起来。
“先不管这些了,贾龙他们都是些粗人,羡园中无人对这些书籍字画感兴趣,我也就与你还能说上一二。”
二人到了桌前,褚九殷立马来了兴致,将桌上这副字的笔法一一拆解,又将字体的“两肩”用笔如何稳重,下半部的如何灵动飘逸,潇洒不羁,都仔细说与了颜子俊听。
若是从前,颜子俊见此真迹,又得他这位“大师”详解,可得听得入迷。然今日,他一副若有所思,又兴致缺缺的样子,很快让褚九殷觉出了异常。
褚九殷侧身看向颜子俊,蹙眉道:“今日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
颜子俊见被他看出了心事,又没想好怎样应对,只得垂下头,闭口不言。
褚九殷用指尖轻抬起颜子俊的下巴,让他的眼神能和自己对视,又轻声问道:“你有心事?”
他既已这样问,颜子俊也不好再否认,只得轻轻地点了下头。
“有什么事,你尽管与我说。我说过,你张口的事,只要我能做到,便一定会满足你。”
颜子俊微愕,虽张了张口,却说不出半个字,仍是那副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样子。
褚九殷叹了口气,似拿这个心事颇重的人没了办法,他上前一步,作势便要将人揽进怀里。
见他如此主动,颜子俊立即向后退了一步,生生将褚九殷投来的热情避开,他又膝下一软,滑跪在了褚九殷面前。
褚九殷大惊,忙要拉他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有事说事,给我下跪算什么?”
颜子俊却不为所动,仍低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褚九殷见他如此,也不好强行违拗他的意思,最后无法,只得陪他同坐在了地上。
“说吧,你是不是有事要求我?”
“是。”
“什么事?别怕,告诉我。”
“我有一事,求公子恩典。”颜子俊将头抬起,瞳光微微颤动,“求您放我回家。”
啥?
褚九殷被他唬的险些仰倒过去,他脑子里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许!
绝对,绝对的不许!
好容易才与这颜子俊和好,本想着将这人留在身边,好吃好穿的,细水长流,拿小火苗慢慢煨着,等他慢慢对自己生出了感情,自然而然就会安心留下来陪伴自己。
可这坏家伙倒好,见自己对他好了,就敢逆了蛇鳞,提这样过分的要求?
“回家?回哪个家?”
“自然是回荆州去……”
“鬼扯什么?你家不早就没人了吗,你哪里还有家?”
“你……”
“天大地大,除了我这里,你还能上哪儿去?你要是想有个家,我给你就是!”
“褚……我……”
“我什么?我看你回乡是假,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女的才是真!你且说实话,我猜的对与不对?”
颜子俊被他怼的话都快不会说了。
本以为自己与褚九殷恩怨消弭,他要求返乡当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不想话一出口,褚九殷竟是这么大的反应,还越说越不像话,根本就是再胡搅蛮缠。
他心里暗暗生气,又不好对褚九殷发作,只好“哎呀”着叫了一声,挪动膝盖,转头跪向了墙里。
第 57 章
颜子俊在书室里与褚九殷说了半天,难得的一回没说过他。
因为不管他如何求告,也不管他有什么理由,褚九殷只一个态度,就是不许!
可他又怕惹颜子俊生气,也不敢硬拦他,便只好硬话软说,最后拿出了个若使颜子俊返乡,自己恐遭他乡邻报复的理由作了挡箭牌,惹得颜子俊哭笑不得。
他父母兄弟早已不在人世,他舅舅一家就是不去躲债,也段不会为了一个甥男的事出头。他在这世上本就是个孤儿,怎么可能有人为了他,去找褚九殷这个魔头的麻烦?
这个理由何其荒谬,分明就是褚九殷为拦自己出去,信口胡邹出来的!
这前后因果,颜子俊早就明白的很,但在他经历了这许多事端后,更是深刻领悟到了,无论在哪个世界,永远是弱者适应强者,也只尊重强者的道理。
他不敢惹褚九殷不快,纵使自己心里万般渴望自由,也只能将这件事暂时搁置不提。
颜子俊自己既已不提此事,又过了几日,褚九殷见他再不念着要回家,也暗自高兴,终日里空悬着的一颗心,到这会儿才稍稍松了一松。
于是,为了彻底断了颜子俊想再次离开他的念头,也为了自己每日里不再胡乱猜测,褚九殷可是费了心思,每日里更是变着花样儿地讨人家开心。
只要一得空,他不是邀颜子俊去品茶论道,就是去钓鱼赏花。
莫说是这园子里有的,就是没有的,只要是大约能让颜子俊喜欢的,他都要命人去外头寻来,再一股脑的给颜子俊送去赏玩。
如此这般,又过了月余,眼见着天气渐热,褚九殷怕颜子俊在园子里憋坏了,便命贾龙从外面请了戏班子进来,让他们专给颜子俊一个人唱曲儿。
这一下,可更把颜子俊烦透了。
他在这世上过久了,险些都要忘了自己是从现代社会魂穿过去的现代人,他与另一个颜子俊的记忆有许多共通之处,所以他才知道这具身体里原先的主人,也大约对这类文邹邹的戏腔不感兴趣。
听这几位名伶在对面的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了半天,给颜子俊的神志越唱越萎靡,在连打了几个哈欠后,他再也坚持不住,将脑袋从支撑着的手腕子上狠狠滑了个空。
褚九殷其实也不喜欢这些,只是为图颜子俊高兴,他才干陪了半场。眼看着颜子俊都快睡迷了,他更是没了兴致,索性直起身体,对着台上呼和道:“别唱了,都散了吧!”
众人一得命令,先是台下丝竹管弦之声骤停,再就是有人立即上台,催着伴奏的,唱词儿的都赶紧散了。
下人们配合默契,不消片刻,就清干净了场地,等这听曲的地方只剩得褚颜两人在时,褚九殷就又憋不住了。
他向颜子俊身边靠了靠,试探地伸出手,将对方的指尖攥进了掌心里。
“现在天儿热,咱们日日吃在一处,我见你吃的也不少,怎么比起前些时候,反倒瘦了呢?”
褚九殷以为是饭菜不合他口味,又道:“咱们这儿时鲜果蔬应有尽有,你想吃什么尽管与我说。”
颜子俊是比前些时候消瘦了不少,连下巴都看着比之前更尖了些,褚九殷日日与他厮混在一处,竟也轻易地看出了他瘦来,只是他一瘦了下去,比之之前,倒是更显清俊了。
偏他今日穿了一身青罗的衣裳过来,一身着的不长不短,一似像体裁的,头上再别着一双白玉环,手中执了把细巧的百折春罗扇扇凉。他体态纤瘦,又兼一身轻薄,方才从廊庑上一路走来,衣衫无风摇摆,真是神仙般的风流标致,硬是把褚九殷都看的愣了三愣。
褚九殷又把爪子往上搭了搭,攥着颜子俊清瘦的手腕,方才还想着给他找些仙丹补身,这会儿又看他这样子很是惹自己怜爱,私心里觉着他只要身体无恙,就这样略单薄些也挺好。
哪怕四下无人,颜子俊仍不惯褚九殷与他亲近,借着去端茶盏的工夫,他不动声色地又将手从他掌心里抽了回来。
“我也不知是什么原故,好像是比前阵子瘦了。”说着,他伸手往脸上掐了一把,好似褚九殷说的没错,自己是比从前清减了些。
外面日头虽大,晒的人热哄哄的,但他两人在这处水榭里坐了半日,却清凉无汗,觉不出半丝暑意。
且他俩正对面的,是座攒尖顶的戏台,上有活水顺琉璃瓦汇入台下小池,在四周自成一道水帘,再有清风拂过,更觉此处阴凉的很。
颜子俊今日穿的单薄,在外头呆的久了,就觉出身上的衣衫不挡寒,又被凉风吹了一阵,身上更是止不住打了个寒噤,鼻子一痒,连捂了三个喷嚏。
他本就病弱,又被自己接连磋磨,几次下来,身体就更是不好,褚九殷想起这些,又怪起自己从前任性,只知道自己委屈,全不顾忌这人的身子,将一个好人儿竟祸祸成了病秧子。
如今他们好了,褚九殷悔恨之余,便对颜子俊一粥一饭,一丝一缕的小事都记挂的很,就是怕他再生了病,还得熬自己身子骨。
这几个喷嚏本不算什么,听在褚九殷耳朵里,就跟打雷一样,可是了不得了。他忙将自己外袍脱下,给颜子俊罩住,自责道:“都是我不好,下回可不让你在外面待那么久了。若是病了,又是百上加斤,可怎么得了?”
颜子俊将身上的衣服紧了紧,轻笑着向他道了声谢。
他二人如今再不是从前那等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关系,反而相处日久,褚九殷对他极为关照贴心。近日两人私下待在一处,也常有这等温柔暖心的时刻,颜子俊虽是不惯,却也渐渐不再抗拒。
明明这里凉爽的很,褚九殷却脸色微红,觉着热的难受,他怕颜子俊再着凉,牵着他的衣袖就往外走,不经意间,两人指尖相互抵触,让褚九殷的脸色又红上了几分。
他轻咳了一声,连声音都略显滞涩:“我虽不如我师哥,却还是懂些医理的。前日我给你诊脉,你身子其实比前阵子还是好了不少,就是肝气瘀滞,想来还是和你总爱乱想,忧虑太过有关系。”
他俩人说着话,眼见就要出了门口,颜子俊接过话头,小声回道:“是有这层原因,可这也不能全怪我呀。”
褚九殷回首看了他一眼,不解道:“怎么?”
“我一直都惦记回荆州,可你不许我回去……”
他话未说完,褚九殷就已经拧起了眉头,正巧他二人已到了门口,见霍泉他们正在外头候着,褚九殷这才没有当场将不满发作出来。
“公子,你不许我出去,那我若还有一事求你,你可否答应?”
颜子俊只要不犯倔,平日里说话还是极妥帖的,他这样卑微客气,让褚九殷也说不得什么,只好别扭扭答道:“甭假模假式的,先说来听听!”
“我家里是个什么样子,公子早已知晓,我想回去,不外乎是有惦念的人……”
褚九殷脸色丕变,阴阳怪气儿道:“怎么?你在老家难不成还有一个相好?”
颜子俊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淡然答道:“不是,我说的是阿越。”
“阿越是哪个女的?”
“阿越怎么成女的了?我从前不是给你提过,他是我吴伯伯的儿子。”
“哦——”
褚九殷忽然想起,颜子俊曾与他说起过他家吴姓老仆的忠心,又想起他们主仆的确是分别了许久,这才反应过来,“我知道了,你想他们了,是不是?”
颜子俊忙不迭地猛点头。
二人跨过门槛,褚九殷执着颜子俊的手将他带到门口,忽而朗声笑道:“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你愁闷了这么久,竟是为了这个?早知如此,你还不如一早与我说了,我给你想办法就是。”
他面带微笑,转而对等在廊下候命的霍泉道:“你去贾龙那一趟。给他说,去找一个叫吴越的青年人,就是和子俊原先熟识的那个。”
霍泉一拱手,对褚九殷道了句“是”,便往前厅那边去了。
既然褚九殷已派人去寻了阿越,颜子俊也再没什么可说的。他每日在园中焦急等待,清晨醒来,每每都要先掐着指头算上半天,一天天倒数着与阿越见面的日子。
好在这段让他在期盼中等待的时日并不长,不过三日,他便听侍女说,贾龙带着一年轻后生,一早从北边飞回来了。
颜子俊一听这话,想必不想,猜这人必是阿越。慌乱中,他整好衣衫,正要下地去求褚九殷的示下,不想刚出了房门,褚九殷已在廊下等着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