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伊始,陎州城飘下了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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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过后的庭院成了孩子们玩乐的天堂,清早起来,魏承和张年两个小毛孩早饭都顾不上吃就先在院子里打起了雪仗。
“别玩了,冷不冷啊!”晏宁喊道:“快回来吃早饭暖和暖和。”
“嘻嘻。”魏承小脸和鼻子冻得通红,笑嘻嘻地:“不冷,可好玩了。”
“等染上风寒可有的你们受的。”晏宁拍掉孩子们身上的雪花,将人牵回屋里。
“今早吃皮蛋粥,你娘给你们一人煮了一个鸭蛋,趁热赶紧吃。”
“喔。”魏承见他往食盒里装吃的,问道:“阿宁你要去作坊干活啦?”
“是啊。”
“我也想去!”
“不许你去。”
“我也可以帮你干活呀!”
“我看你是诚心去添乱的。”晏宁严肃地看着他:“你在家给我好好读书背书,不许贪玩。阿年你帮我督促他,他偷懒你就告诉我,等我回来收拾他。”
“嗯。”张年小朋友乖巧点头,“我知道了阿宁舅舅。”
“我都休假了干嘛还要背书啊。”魏承不满地嘀咕:“休假不就是让我们用来玩耍的嘛……”
张年认真回道:“爹爹说了,学无止境喔。”
“……喔你个头喔。”魏承两眼一瞪:“你长大后一定是个书呆子。”
“可是不念书会变成傻子。”张年有理有据地:“呆子总好过傻子呀,不是吗?”
“………”魏承生无可恋脸。
雪仍在下,寒风刺骨。短短一夜时间,整座陎州城银装素裹,换了一番全新的面貌。皑皑白雪遮住破败的房屋和脏污的地面,竟让人产生一种异样的安详感。
晏宁在冻得僵硬的手上哈了口热气,拍了拍门。
屋内相对舒适的温度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来吃早饭吧。”他说。
金山等人停下手里的活,擦擦手过来吃饭。
“竹屑一共削了几桶了?”晏宁问。
“七桶。”王阿平答道,“桶不够用,我把五桶先倒进水槽里浸草灰水了。”
“嗯,你估算好各道工序所需的时间,浸水浸够了就及时开煮,将木槽腾出来又可以继续浸水,这样不断循环,所有的器具才能不停轮着用。”
王阿平点点头,“我晓得。”
晏宁坐到火炉边上烤烤手,扫一眼屋内,看见蜷缩在角落的小孩,皱起眉。
“那孩子怎还在那里呆着?我走了之后她没再挪过地儿么?”
“没有吧。我们喊她过来烤火她又不应。”金山朝那边看了一眼,道。
晏宁:“那她这两天吃过东西不曾?”
“吃过的。”王阿平道:“昨天中午吃了点。”
“那就好。”晏宁暂且先不管她,趁着几人吃饭的功夫,和他们说了一下想请他们在作坊干活的事情。他开的福利并不算好,只答应一天管他们两顿饭,早上一顿,下午一顿,每顿差不多就是半个馒头和一碗菜汤。偶尔会给他们加点餐,吃碗米饭或者炒个菜什么的。
住的话可以让他们先住在作坊里,也可以让他们烤火取暖,况且火炉开煮的时候作坊里温度会比外面高很多。等天气暖和了,他们就搬到后院的屋子里去睡。那是原先瓦窑坊搭来给劳工们住的地方,收拾收拾就能住人。
四人听完自然是满口答应,就外头冰天雪地的天气,离开作坊和晏宁每日送来的口粮,那跟让他们自寻死路毫无差别。
“既然你们都答应,那我就继续说说我的条件。”
晏宁给这个作坊的定位就是一个造纸工厂,既然是工厂,那么肯定要以生产指标为第一要务。作坊建立之初,很多设备和用具没有准备齐全,产量低也是在所难免。
以上一次他的实验耗时为标准的话,生存一批纸张需要二十天。其中用时最长的是“浸沤”这个步骤,需要十个昼夜。因为用具可循环,如此算下来,一个月可以造三批纸。
而锅炉一次蒸煮的最大容量是五桶竹屑,则一批能生产六百多张纸,那么一个月也就是一千八百多张。考虑到他们的操作熟练度和外部天气的影响,晏宁最终将目标产量定在一个月一千五百张。
当然这只是设想,头一个月生产肯定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和难处,到时候他们再一同解决然后另作计划。
四人听完当然也没有异议。晏宁对此感到很是满意,笑呵呵地给他们画饼,并承诺他们说,只要他们好好干活,等来年开春天气好转,他不但包他们吃住,还会给他们发钱作为报酬。
他晏宁虽然有点抠门,但对帮他干活的劳工却一直很大方,说出口就一定会做到。
于是四人千恩万谢,吃完早饭就马不停蹄地干活去了。第一天正式上工,他们也想给大老爷留下一个好印象。
晏宁心情很好,踱着步子走到小孩跟前,蹲下身。
“小东西,肚子饿不饿?来吃点粥。”
小孩一动不动,没有理他。
细看之下,晏宁才发现她抖得厉害。
“冷么?冷了就过去烤火啊。”晏宁皱眉,“你说你一个小毛孩,跟我犟什么呢。”
他伸手要去抱她,小孩这才猛地抬头。
晏宁一愣,看着她额头上渗着血的伤口。
“头上的伤怎么弄的?”
小孩不吭声,晏宁不悦地朝金山他们喊道:“这孩子头上的伤怎么弄的?!”
听见他的喊声,众人纷纷走过来查看。
金月回道:“她昨晚出去起夜了,应是下雪路滑,不留神摔了一跤。”
摔跤能把额头摔肿一大块?!晏宁不太信。但他此时无暇纠结这个,小毛孩脸很红,透过脸上脏兮兮的污垢晏宁都能感觉到她的脸色很不正常。
“你是不是发烧了?冷吗?还是太饿了?”
“应是烧着了,我看小孩发高烧都这样。”王阿平道:“要不把她带去给许大夫瞧瞧吧。”
“嗯。”晏宁不再犹豫,伸手将她抱起来。小东西浑身都是软的,估计没力气再咬他了。
“告诉你啊,你再敢咬我我就打你屁股,我对付熊孩子很有一套的。”
作者有话说:
加更一章!该怎么做你们应该懂吧(使眼色,快夸我
明天就是元旦了,祝宝贝们新年快乐呀!(づ ̄? ̄)づ
第86章 我带你回家
“得亏你送来早一步, 再晚些这孩子命都要不保。”许士杰说。药铺里有应急用的药粉, 他看小孩情况紧急,连忙以药粉冲水让她先服下,再让伙计拿药去煎。
晏宁叹了口气,“我哪知道啊, 不舒服她又不吭声, 我看她脸色不对才发现她病了。”
小孩被脱掉了脏兮兮的外衣,身上盖着棉被, 躺在看诊室里的小床上休息。她仿佛没享受过这么好的待遇,睡得很沉很香。小脸因为发高烧红扑扑的,又软又萌, 让人不由心生怜爱。
怪可怜的。晏宁心想。
“她额头上肿起来的这块是摔的么?”他问。
“可不就是摔得么。”许士杰回道。
“摔跤能把整个额头都摔肿?”
“天儿冷可不就这样。”许士杰上下打量他一眼, 乐道:“你该不会以为是被人打的吧?”
“没有, 随口问问, 不是就好。” 看来是自己多虑了。晏宁对金山几人感到有些愧疚。
“瞧你对她这般上心,怎么, 想领她回家养?”
“不了不了。家里头那个小祖宗已经把我折腾得够呛,我要是再把她带回去, 你想想我还能有安生日子过么?”
“有贼心没贼胆?不像你啊。”许士杰挑眉, 说完示意晏宁把小孩额头上的碎发撩起来, 方便他上药。
“嘁,说得许大夫很了解我一般。”晏宁小心翼翼地撩起她的头发,看着伤口处与凝结的血块混在一团的污垢, 说道:“要不先给她擦擦再上药吧, 你瞧这伤口脏的。”
“行。”
“哎, 你轻点成不成。”晏宁皱眉:“你看你给人疼醒了都。”
“轻不轻都疼, 敷了药更疼。”许士杰三两下擦完, 捧起桌上小半碗黏糊糊的黑色药汁儿给她涂上。
小孩紧闭的眼皮轻轻颤抖了几下,缓缓睁开眼。
“不疼不疼,我给你呼呼两下就不疼了。”晏宁轻声哄她:“乖乖的,继续睡,睡醒病就好了。”
小孩迷惘地看了他一会儿,好像是明白了些什么,又缓缓闭上眼睛。
许士杰擦擦手,啧道:“她多久没梳洗过了?这一脑袋头发跟鸡窝似的。”
“挺久了罢。”晏宁滴溜溜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转去,嘿嘿笑道:“我说许大夫您这不是还未成家么?倒不如……”
“停,打住。”许士杰当即打断他不切实际的幻想:“我即便没成家也不打算收养小孩。”
晏宁不死心道:“那万一许老先生和许老夫人有这想法呢?”
“我爹娘你就更别想了,二老照顾自己都费劲,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去养孩子。”许士杰说:“我看你啊,要么就将她领回家养着,要么就把她送到城南的流民房里去住,无论怎样做你都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即不是如来佛也不是观音菩萨,想普度众生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本事。”
晏宁不同意道:“她一个三四岁孩子送她去那里跟送她去死有甚么差别?”
许士杰:“不忍心那你就领回家养着。”
“说得简单,你当是养只猫养条狗呢。”晏宁左右为难,心下犹豫不决,道:“我再考虑考虑。”
他思来想去实在拿不定主意,便回家去与雯娘、王老头两人说了这事。
三四岁的小毛孩,没爹没娘,一个人颠沛流离孤苦伶仃。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哪天也许就会悄无声息地就死去,尽管如此,她仍然在顽强努力地活着。这任谁听了不得留下一把心酸泪,何况雯娘这样心软又善良的人。
“你去带她回来,多一个小娃娃而已,咱家又不是养不起她。”雯娘抹了抹眼泪,唏嘘不已:“我这人,最见不得小孩受苦,太可怜了也。”
晏宁叹了口气,如实道:“我怕阿承不高兴,怕他多想。”
“不会。”知子莫若母,雯娘还不晓得自个儿子是个什么德行,“他顶多哭闹几日罢了,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好,那我晓得了。”
寝屋里,魏承和张年两个小崽子正偷偷摸摸地蹲在火盆边上烤山药籽吃。
晏宁悄无声息地走到两人身后,听他们小声叭叭。
魏承:“不许告诉阿宁,不然一颗都不给你吃!”
张年:“那他问我怎办,爹爹说小孩子不能撒谎骗人。”
魏承:“你说我读过书了,他就不会问了。”
张年:“可是你明明才读了半个时辰……”
魏承:“半个时辰也是读了,读一句也是读了,你脑子里就一根筋吗,真笨。”
嘿,这小兔崽子还有脸说别人笨?!
晏宁气笑了,重重咳嗽一声:“咳!”
魏承吓得手一哆嗦,山药籽“噗呲”一下从火钳上掉进炭火里。
“阿、阿宁。”魏承像受了惊的兔子,一脸懵逼地看着他,“你咋回来了。”
晏宁:“不回来怎么抓到你又在偷懒贪玩,嗯?”
魏承狡辩道:“我、我才没有贪玩哩。阿年说他肚子饿了,我烤山药籽给他吃。”
张年:“………”我不是我没有,我没说过。
晏宁:“是烤给他吃的?我看是你想吃吧?”
魏承:“嘻嘻,那我也吃一点嘛。阿宁你吃不,我一起给你烤呀。”
晏宁被他气得手痒痒,直想揍他一顿解解气。
“赶紧吃完回去背书去,再偷懒让我逮住你看我打不打你。”
“噢……”魏承小脸一垮,无精打采地答应了一声。
傍晚时,晏宁回到药铺。药铺伙计已早早回家去,许大夫也不在,药铺门虚虚掩着,里头亮着一盏灯。
推门时木门发出声响。小孩原本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看着屋里点亮的灯火出神,听见动静扭头朝门口的地方望去。
“你醒了?怎么不躺下,躺下来暖和些。”晏宁拎着食盒走过来,往手上哈了两口热气,伸手过去碰了碰她的脸。
小孩:“………”
“已经退烧了?” 这小东西的生命力让他惊奇。从早到晚她只喝了两回药,吃了一顿饭,一天下来烧竟然退了。
“哟,你来了。” 许士杰推开门进来,一身风雪气息。他手里也拎了个食盒,笑道:“我以为你会晚点才来,我见她醒了一直不说话,估计是饿了,就先回去给她弄些吃的过来。”
晏宁乐道:“她无论是饿是饱都不会说话的。”
许士杰愣了愣:“她是个哑巴?”
晏宁摸着下巴想了想,说:“应当不是,我听她喊过,声儿挺大的,把我耳朵差点震聋。”
“哈哈。”许士杰笑起来。
“刚退烧能吃鱼和蛋么,我叫阿姐用山药煲了鱼汤,还煮了两个蛋。”
“能吃,没那么多讲究。她身子虚得很,得多吃点好的补补。”
“那就好。”晏宁捧着碗坐到她身前,笑笑地看着她:“来我喂你,先吃点山药,这玩意儿特别噎喉咙,你慢点吃。”
他把山药用勺子碾碎,混着汤汁一起舀起来,递到她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