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他们四个便被湿冷的雾气阴悄悄围绕,看不清前方的道路,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同伴,更不能开口说话破功。唯有通过看插在红绒球头冠上的两支香火星明灭,听到莫问良他们急促的呼吸,才能大概能推断出彼此的站位。
等等,香火?!
姜荻心头猛地一跳,这时才明白过来,柳师父在他们出发前千叮咛万嘱咐,绝不能误了时辰是什么意思。
送肉粽的时辰是子时,也就是晚上十一点到次日凌晨一点。他们本以为在中元节晚上十二点之前完成仪式,就算顺利通关,问题不大。
可是一炷香约为三十分钟,换言之,他们起乩请神明上身的时间仅有三十分钟!
十一点出发,十一点半之前必须抵达海边,比他们预计的时间足足短了一半。
等官将首的神力退去,他们最多能自保,但没有把握控制住所有溢出的煞气。如果仪式失败,下一次吉时在十年后……
从地藏王庙出发的路途算起,已经过去了十来分钟。这么说,他们必须在十分钟内把煞气收拾进那只该死的纸棺材,再狂奔到海滩边完成仪式。
姜荻心跳如擂鼓,期末赶论文deadline时都没那么紧张过。
他不知道江鲟他们有没有想到这一点,也没法儿交流,只能横下心,砰砰一梭子烧灼弹点燃充斥四周的雾气,破开一条路来。
不顾莫问良的阻拦,姜荻迎着扑面而来的煞气,冲到纸棺材旁,一屁股坐地上,背着重若千钧的纸壳,咬碎银牙也要把那几片纸壳合拢。
卧槽,真特么沉!
姜荻抵着那又湿又冷的纸壳,感觉自己像在背一块墓碑,寒气钻进骨头缝里,登时冷汗如雨。
江鲟紧跟上来,见姜荻使眼色瞟向他头冠上的线香,眸间红光一闪,立刻明了姜荻的打算。他在棺材另一侧蹲下身,脚跟蹭着地面,用力翘起一块硬实的纸壳。
陆小梢和莫问良拨开浓雾,才看清他们的动作,都二话不说蹲下身干活。
咔,嘎吱。
艳红的纸棺材合拢,周遭的雾气散去大半。
姜荻没来得及欣喜,就嗅到冲鼻的血腥和腐臭,听到身后的队伍里刀剑锵锵的破风声。
顾延那边怎么样了?
所有人心头都生出同一个疑问。姜荻更是抓心挠肝,都过去了三分钟,顾延还没上来,后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他的心揪得死紧,却也知道,他们不能回头,不能浪费顾延为他们争取的时间。
头顶的线香短了一截,香灰窣窣飘落,在姜荻□□的肩头烫出几颗水泡。
走!
姜荻比个手势,四人一人一边抬起纸棺材就要沿着主路往海边的方向跑。
骨碌碌,吱呀,吱呀。
诡异的声音从后方响起,像有一只巨大的鼓在断壁残垣的街面上滚动,眨眼间就滚到他们身后,在摇曳的火光中落下宽大的黑影。
姜荻头皮麻麻地炸开,战栗感攀上脊骨,尽管没法扭头看,但他知道那是什么。
是焦尸那颗硕大的头!
妈呀!
姜荻哭丧着脸,莫问良脸都黑了,陆小梢和江鲟的脸色都极其难看。
他们四个搬着扛着纸棺材,腾不出手来对付焦尸。如果放下棺材,又不知道要耽误到几时。
四人对视一眼,低头看向鲜红的纸棺材,抬稳棺材迈开碎步夺路而逃。姜荻思忖道,他们几个这姿势,颇像四只兢兢业业的屎壳郎,死了都要做“专业团队”。
身侧扑来浓烈的烟熏肉香,一股酸水反上姜荻的喉咙,姜荻心想,他这辈子都不想吃腊肉了。
跑的到底不如滚的快,没两步,那颗焦黑发臭的头颅就要碾上他们的脊背。
姜荻一抬下巴,指了指马路边的三轮车。
抬着棺材尾部的陆小梢眼睛一亮,腰身往下一沉,筋肉暴起,一把将姜荻三人推向三轮车,而后回身一拳又一拳,砸向有她半人高的黝黑脑袋!
砰咚,纸棺材重重砸在车板上。
莫问良咔嗒按动打火机,烈火烧灼锁头。当啷!锁头应声而落。
姜荻跳上驾驶座,江鲟和莫问良在后头推,等车轮吱妞吱妞滚动,才跃上车板。
时间不多了!
姜荻踩下油门,咔嗒咔嗒,刺鼻的柴油发动机响起。江鲟伸出胳膊,在焦黑的头颅复原前一把捞起陆小梢,与黢黑大张的嘴擦肩而过。
三轮车颠簸两下驶上空旷的街道,一路风驰电掣向鹿港镇外的海滩驶去。
*
与此同时,送肉粽的队伍已然七零八落,陷入一片火海,绝望的哭嚎四起,煞气乱窜,撞入绝望的人们眼中。
顾延不为所动,左手持八卦伞伫立在队伍最后,颀长的身形裹在宽大的黑鳞法袍中,肃杀而英挺。
伞沿贴了一圈金黄的五雷符,有湿冷的雾气来犯,都被滋啦作响的电流击退!
他在等,等那个“人”出手。
前方的白雾散去大半,顾延静静看着姜荻几人抬上红纸棺材,坐上一辆柴油三轮车,略松一口气,嘴角勾起浅淡的笑意。
姜荻很聪明,不需要他做太多也能迅速独当一面。
嘀嗒。
雾气凝结成水滴,自屋檐落下。
顾延右手握着的龙牙刀嗡鸣一声,兴奋地战栗。他锋锐的眼睑微压,黑沉的双眸氤氲诡异的黑雾。
一道青绿倩影自屋顶飘落,煞气随她的动作涌入体内,周遭的白雾蒸发得一干二净。而那道一米六出头的影子,瞬间增高数米,宛如一条瘦长的鬼影,似人似蛇,扭曲诡谲地在街头游荡,慢慢悠悠往小镇外走去。
朱舒馨,果然是她。顾延无声冷笑,咬破中指没有痛觉一般抹向刀刃。
龙牙刀一声龙吟,像被喂饱的凶兽。顾延横刀一挥,银白刀锋就荡开一条白虹,横斜着砍向穿着青绿裙子的瘦长女鬼。
刀光照亮黑蒙蒙的街道,高大的鬼影避无可避,只能硬吃下一刀。朱舒馨发出凄厉的惨叫,转过身,怨怼的双眼瞪向顾延。
顾延转动八卦伞,一步步走近三层楼高的朱舒馨,漫不经心道:“项链,是你支使三具焦尸偷的?偷走后,你换了条假项链放在腌菜缸里,告诉了你的妹妹。”
从最开始,顾延就觉出不对。
他们起乩成功,请来了钟馗、白鹤童子等地藏王的护法相助,对朱舒馨这样后天形成的厉鬼完全是降维打击。
这回,又没有第二个朱舒馨的男友偷走路口的青竹符,那么为什么仪式会再次被迫中断?
“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祭品中做了手脚,代表‘你’的遗物项链是假的。”顾延冷笑,“你的妹妹相信你,男友死前都爱着你,但你欺骗利用了他们。如果我没想错,你还吞噬了你的爷爷和母亲……不止,还有你的孩子。这份煞气,至少是四条怨魂的念力。”
“他们都是帮凶,说着爱我,却看着我被朱常立强.奸!我让他们去死,一个接一个吊死,有什么错?!我的孩子?哈哈,他不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弟弟!既然我妈要认,就让她认去!她护着朱常立!她护着朱常立——”
朱舒馨的话语几若癫狂,似乎对顾延出声说话有些惊讶,喉咙像破损的风箱,发出嗬嗬的笑声。
“张了口,破了功,没有钟馗爷的法力,你算什么东西?也想压制我?”
顾延冷着脸,丢下八卦伞,五雷符释放出的小团雷电在沙砾横飞的路面上砸出一个深坑。
在朱舒馨惊讶的目光下,他卸去金红头冠。罡风绽开波澜,红绒球轻轻打颤,又抬手抹去脸上赤红的油彩,宛如抹了一手的血,露出一张玉质金相的脸孔。
“我不需要压制你。”顾延摇摇头,“直接杀了你就行。”
“白痴!”朱舒馨大笑,青色长裙像伞布一般散开,质感粘稠,又如冰冷沸腾的液氮,向顾延的方向倾倒,“肉粽是煞气,你杀不了我。”
顾延跃上屋檐,煞气凝结的青绿液体就紧跟着冲刷而上。
他踏着屋脊飞奔,龙牙刀拖曳在屋顶上,划出银色的光屑。看似在逃窜,黑色的身影左右闪动,却有种奇怪的韵律。他低垂着黑眸,似在冷静地巡视领地。
朱舒馨说的不错,无形无体的煞气才是问题的关键。即使杀死她的一具鬼影,她也会再度复生。吞噬了至少四人怨魂的厉鬼,比寻常的吊死鬼强大百倍!
但是——
顾延嘴角扯起恶劣的笑意,周身似被黑雾笼罩。突然间,他的脊背刺出数道黑雾荆棘,唰地展开成巨大的黑色骨翼,仿若一头来自深渊的恶鬼。
骨翼荡起大风,吹开身后涌来的青绿煞气。
顾延利箭般向主干道不远处的街角斜飞而下,踢开一把翻倒的槺榔扫帚,龙牙刀尖挑起一条贝壳项链。
“肉粽像寄居蟹,即使化成煞气,也离不开附身的物品。找到了,你的破绽。”
顾延转过身,看向颤栗的瘦长青影,冷淡地问:“现在可以杀死了你吗?”
作者有话说:
小姜看不到的镜头里,顾延又在bking了。
姜荻:叼手帕.jpg
感恩营养液!明天争取写大肥章
第82章 送肉粽16(完)
礁石和防波堤上爬满海蛎壳, 在黯淡的月色下映出金属的光泽。风里有一股鱼腥味,裹挟着细细的沙和盐粒。
姜荻几人开着三轮赶到海滩边, 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他们把纸棺材抬到准备好的柴堆上, 姜荻捂住岔气的肚子,看着莫问良按开打火机,点一张纸钱就要往里扔。
突然, 姜荻呼吸一窒, 撞开莫问良,拔枪点射。
砰砰砰!
数十条艳丽的毒蛇从柴堆中窜出, 如海底的珊瑚一般扭曲舞动,将纸棺材上下缠绕,蛇嘶嘶地吐着信子。
朱迪从礁石后婷婷袅袅走出, 踩着十厘米高跟鞋走在滩涂上,依然如履平地。
她无视姜荻几人恼火的目光, 朱唇撅起, 冲姜荻抛个飞吻, 再慢条斯理地打开纸棺材,红指甲轻轻一勾, 取出朱舒馨的银项链。
姜荻气个仰倒, 又不能说话,只能在心里捶胸顿足痛骂朱迪——守株待兔这一招, 要玩几次才够?
“十一点二十七分。”朱迪微笑,“你们还有一百八十秒来恳求我。”
陆小梢无声骂句贱人,抡起拳头就要砸向蛇堆,却被江鲟拦住。
江鲟顶着增将军的大红脸, 缓缓朝姜荻摇头, 他头冠上簪的线香只剩短短一截。
时间紧迫, 姜荻的心跳如雷,脑子转得飞快。江鲟的意思他懂,剩下不到三分钟,他们四个即使打败了朱迪,也没时间完成法事。
他余光瞥一眼莫问良的站位,不远不近地站在纸棺材斜对角,再睇向抚摸银项链,眼神诡异深情如爱抚恋人的朱迪,顿时头皮发麻。
大家都是玩家,朱迪想带着道具出去一定也要完成送肉粽仪式,三分钟的时间限制,对于朱迪而言也一样存在。那她为什么非得横插一脚阻挠他们做法事?
除非……
砰砰砰!
姜荻猛地回身,一梭子烧灼弹砸在沙滩上,潜伏在沙砾下的几条红色毒蛇一阵嘶叫,终究是倒在金色火焰之中,烧成灰烬。
朱迪的目的不止是那条项链,她想趁顾延不在一举将他们四人铲除,再抢先一步完成仪式,独享贡献度!
姜荻眉心紧锁,金棕色的眼睛要迸出火星子,扣动扳机,射向朱迪眉心。
朱迪无趣地切了一声,头颅当中裂成两半,血气扑鼻,让子弹从中穿梭而过。
陆小梢呼吸一顿,挡在江鲟身前,此时的情势,保护江鲟的安全对她来说才是第一优先。
莫问良高耸的颧骨微颤,冲姜荻比个手势,而后用力旋动打火机。
滴滴答答,浅蓝色的液体丁烷滴落,连接成线。莫问良咔嗒一声按动打火机,火舌迅速点燃那道蓝线,化为一根赤红色的鞭子。
嗖的一声,向朱迪抽去。
姜荻咬紧牙关,双手握住夜鹰一阵点射,试着封住朱迪朝后逃跑的走位,为莫问良近身创造机会。
朱迪一头红发炸开,窜出无数条鳞片反光的红蛇,窸窸窣窣地朝他们涌来。
一时间,姜荻都分不清脚下哪里是沙子,哪里是蛇鳞。
莫问良踩着礁石就往朱迪的方向奔去。呼飒!一鞭子挥过,闻到一股蛇类被炙烤的焦臭。
他脸色黑如锅底,再一鞭子抽去,把朱迪从上到下劈成两截,可那群蛇簌簌扭曲,又在几步之遥聚成人形。
莫问良额头淌下几滴冷汗,有些捉襟见肘。
姜荻在一旁趁乱射出几梭子烧灼弹,得亏在副本里不用换弹夹,不然光换子弹都能把他累死。
夜鹰的枪.管滚热,冒出一缕白烟。姜荻默数着时间,心想,朱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们几个可不能被拖死在副本里!
肩膀被烫了一下,姜荻偏过头,见是一簇香灰掉落,心里愈发急切。
他和莫问良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成算——他们拼死也得把项链夺回来!
只要完成仪式,留一口气在,回到系统空间里都能泡在湖水里让伤口痊愈。
朱迪是很强没错,但他们有四个人,四条命,车轮战换血也能把她拖住。
姜荻轻吸口气,一跃到陆小梢身前,示意她看住自己后方。
接着,姜荻闭上双眼,只听夜晚的海滩潮起潮落,拍打礁石,蛇群淅淅飒飒地蠕动,莫问良的鞭子呼呼抽打,时而闷声痛呼。朱迪的身躯分裂又复原,发出粘稠的咕唧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