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荻的脊背发凉,空调无声吹拂,竟惊出一身的冷汗。
他含胸低头,斟词酌句道:“没有,没有任务,也没有什么系统金手指。只是有一天,我在大学宿舍突然晕倒,两眼一抹黑就进了副本,是最老套的那种穿越。没钻马桶,也没被车撞,眼睛一闭一睁便到了这个世界。”
手机在顾延的指间把玩,他低眸看着姜荻濡湿的睫毛,根根分明,看起来快要吓哭了,有点儿心疼,又有种诡异的满足感。
“没有任务。”顾延低笑一声,姜荻听不出他是信与不信,“那你和我在一起……”
听到这儿,姜荻猛地钻进顾延怀里,柔软的金发磨蹭顾延的颈侧,薄薄的眼睑紧闭。
顾延斜乜着眼,甚至能看清姜荻眼皮淡红的血管,睫羽一丝一毫的颤动。
“只是因为我喜欢你。”
姜荻呼吸着顾延身上冷质的气息,整颗心像一枚未熟的杏,酸楚成一团。
明明是顾延先喜欢他,现在却是他陷进去,死到临头来还在担心顾延误会他别有用心。
姜荻都替自己臊得慌。
“哥,我……”
姜荻张了张嘴,刚想接着解释他不只是穿越者,还是《梦魇之牙》的作者,是操纵人偶般操纵所有人的命运,一切悲剧和厄运的始作俑者,想请求顾延的原谅。
不原谅也没关系,只是别讨厌他。
他不敢想象,倘若顾延的爱转为刺骨的恨,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顾延却搂住姜荻,把他整个人抱到腿上,用短绒的被褥裹住,搓元宵似的揉成一团,下巴抵着姜荻的头顶,像抱着什么矜贵的宝贝。
“也就是说,我们只有彼此。”
顾延声音低沉,像在安慰来自异乡的姜荻,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看着顾延上下咽动的喉结,线条嶙峋而饱满,感受着胸膛温柔的震颤,姜荻才鼓起的勇气如熹微的火苗,在眼眶汹涌出的眼泪浇灌下,扑簌一声,寥然熄灭。
“唔,只有你……”
姜荻闭上双眼,任由顾延扣住他的后脑勺深吻,下唇轻颤,被啃咬到沁出血丝。
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顾延才洗过澡,皮肤是清爽好闻的味道,湿润的发尾有着淡淡的沙龙香,如雨后青苔般微寒。
姜荻深吸一口气,选择承认自己的卑劣。假如可以的话,他情愿顾延一辈子都不知道真相。
直到手机在数分钟后消弭于无形,姜荻适才放下心,暗自发誓短时间内都不再拿出手机,省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露馅。
他跪坐着赎罪,手撑住顾延的掌心。他们十指相扣,激荡的情绪如潮汐翻涌。
一滴汗水自姜荻的下巴滴落,坠在顾延锋利的唇峰上。顾延黑沉的瞳孔定定看了会儿他,把那滴咸涩的汗水裹入口腔。
这一出“掉马,但没全掉”的戏码着实消耗心神,姜荻被顾延再次享用过后,就昏睡过去,连顾延抱他放进浴缸里洗澡,擦拭干净身子,都没能醒过来。
自然也就忘了告诉顾延,他手里有一枚神之齿的信物。
*
沙沙,沙沙。长袍曳地,袍角沾染上污泥。
姜荻霍然苏醒,脑门撞到个刺刺的潮湿的东西,捂住额头,嗷地一声痛呼,踉跄着站起身。
周围昏暗而潮湿,黯淡的光束掠过浮尘,从谷仓似的天窗落入地面的一滩滩污水。
这儿似乎是某个农场的养猪棚,足有一两百平大。刚才他撞到的东西是一摞草垛,前头有二十几块围栏,栏杆后横着食槽,乌七八糟的。上百头肉猪呜呜泱泱,猪头攒动,空气中混杂着泔水和屎尿的酸臭腥骚。
姜荻愣了半晌,憋出个两个字:“我靠。”
脑袋懵懵的发僵,思维有些迟缓,视野里飘浮着白色噪点。
姜荻双手抱头,静静伫立良久,脑海中蹦出三个哲学问题:“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来着?”
他躲在草垛后头,像冒出树洞的松鼠,谨慎地观察四周,除了他和一大群猪,这个棚子里似乎没有第二个人。
再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大润发杀鱼似的打扮,洗旧的白背心破了几个洞,不合身的牛仔裤往下垮,往上拽几下,用卡子别住才勉强遮住屁股蛋。外头套一件青黑色防水围裙,踩着一双脏兮兮的长筒雨靴。
这么看,他应该是这间养猪场的工人。
姜荻吁一口气,捏住鼻子,穿过哼哼叫唤的猪们,大步走到谷仓门旁,想出去兜一圈,看看有没有人。
突然失去记忆什么的,估计是他给小猪们喂食时,被老猪顶了一下,摔了个七荤八素。猪这种生物,别看它长得可爱,成年的大猪能有一米多长,站起来比人还高。姜荻以前回乡下过年,围观家里人杀年猪时,还被猪撵着跑过。
想到这儿,姜荻嘶了声凉气,脑瓜子一丝一丝儿地疼。
乡下?过年?家里人?记忆里的场景分外模糊,他甚至看不清家人的脸。
对于“过年”这两个字的概念也不甚清晰,只记得红烧肉和干锅猪大肠的香味,浓油赤酱,唇齿留香。
只是摔成脑震荡,短期失忆也就罢了,如果是更严重的症状,他高低得请个病假,回家养几天。
绕过几列食槽和高高的草垛,姜荻在深褐色的谷仓门边瞅见个高大的穿黑围裙的男人。
“嗨,帅哥,你也来喂猪啊?”
姜荻三两步迎上去打招呼,抬起头却发现,那个男人相貌很是优越,比他大不了几岁,个子倒挺高的。
如果他刻在墓志铭上的身高是181.3cm,那么眼前这位至少得有186到189,手长腿长,包裹在宽大围裙里的肌肉分明而流畅,肩宽腰细,不会因将近190的身高而显得笨重。
听到姜荻打招呼,那人跟没看到似的错开眼,全然无视姜荻伸出的手。一双眼睛乌沉沉的,像两丸黑水银,对姜荻的主动亲近不假辞色,十分抗拒。
姜荻脸上有些挂不住,心想,哇靠,活的装逼犯!
他拳头硬了。
但看一看身板,他一拳头下去估计没把人打疼,自个儿的指骨先痛个半死,姜荻扁扁嘴,心想,你给我等着。
姜荻重重嗤了声,绕过那人,手刚搭上谷仓门的把手,就被噼啪一声电击刺痛。
“我艹!”姜荻破口大骂,捂着手指跳脚。
那男人看了眼姜荻,视线转向紧闭的谷仓滑门,若有所思。
突然间,门外传来粗鲁的谩骂声,凄厉的惨叫和拖拽着什么重物的动静。
姜荻愣了下,团身一滚就往草垛后头躲,躲之前没忘记拽上那位陌生帅哥,俩人蹲在一人多高的草垛和围栏后面,膝盖和大腿相碰,雨靴发出吱溜吱溜的声音。
藏匿好身形后,姜荻才觉出不对劲,他的动作也太熟练了!
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身手了?他怎么不知道?
不待姜荻多想,斜前方的谷仓门就被人推开,一个高壮得像熊一样的白人中年男性拽着地上一个长条形的重物走入养猪棚。
中年白人留着野人似的卷曲胡须,四肢毛发旺盛,穿着跟他们差不多的围裙和雨靴,应该也是农场的人,嘴里叼着一枚烟斗,里头团着草烟,尼古丁有股腥甜的苦味。
“偷东西?该死的小崽子!你他妈的居然敢偷老子的东西?!哪怕那是一片苦面包,是一盆馊掉的泔水,你也没资格问我要!”
中年男人狠狠地踹了一脚地上的长布条。
姜荻透过草垛间的缝隙,这才看清楚地那长长的白布条底下居然躺了个人!
“我太饿了,对不起,对不起……”回话的是个红头发的少年,期期艾艾,没骨头似的求饶。
“不用心工作,就活该饿死。”
中年男人嘬一口烟斗,冷笑一声,从门框边的拐角,摆放着的一堆杂物里取出一柄斧子。
躺在地上的红发小子看到斧头,爆发出一阵尖利的哀求,但他似乎被束缚着,只能像条跳上甲板的鱼一样扑腾头尾,手脚却动弹不得。
“上帝容不下欺骗和偷窃。骗子要塞入泔水桶溺死,小偷要斩断手脚。老子今天心情好,就饶了你——”
“谢谢,谢谢主人。”少年破涕为笑。
然而下一刹,被他称作“主人”的白人男子就抡起斧头,噗嗤一声砍了下去,斩断了他的头颅。
姜荻头皮发麻,一切发生得太快,他根本没反应过来!
刚想跳起来阻止,再冲出去报警,却被身旁的无名帅哥死死捂住嘴,恍惚间,嗅到一股冷淡的雨水气息。
草垛后又传出一声声闷响,扑哧,咔、咔,金属切断血肉,砍断骨骼,骨头渣子蹦出,血流嗤嗤地淌成血泊。血液横飞上仓门,浸入虫蛀木板的缝隙。
农场的主人眼神狠辣,动作机械而无情,仿佛这么做了很多次,被他杀死的红发少年于他而言,不行活生生的同类,而是一个廉价、恶心、低劣的畜生。
姜荻呼吸急促,被眼前野蛮、血腥的一幕吓得不行。
沙,沙沙。
农场主哼哧着拖拽起红发少年的尸身,噗通,噗通,一块块丢进乌糟糟的食槽。
“吃吧,我的宝贝们,吃吧!享用你们的晚餐!”
一股酸水涌上姜荻喉咙口,他哕了一声,幸亏在一整个猪棚的哼唧声和咀嚼声中不算突出。
猪猡们胃口不错,农场主满意地哈哈大笑,踢足球一样往地上踢了一脚。
骨碌碌,骨碌碌。
一颗头颅从谷仓门边滚到姜荻脚边。红发的少年双目圆睁,大张着嘴,表情有些呆滞,像是没想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死亡。
作者有话说:
希望这章有解释清楚小姜小顾的心理,嘤
第84章 动物农场2
“呃!”
姜荻倒抽一口凉气, 跌坐在地,连带着他身后的哥们都一起摔作一团。
砰咚几声闷响, 本就岌岌可危的草垛如雪崩般坍塌。
“哪个不长眼睛的老鼠在那里?”农场主大骂, “看在上帝的份上,不想死就给我滚出来!”
喀啦,喀——
锋利的斧子划过阴湿泥泞的夹道, 姜荻后颈的汗毛直竖, 和年轻男人对视一眼。他们的目光俱是一沉,不约而同地站起来跑向两个方向。
姜荻弓腰穿过草垛, 单手撑住围栏,跃入一群拱食的猪。
猪棚里臭气熏天,姜荻皱着鼻子叫苦不迭, 但农场主踏踏的脚步声仍在围栏外徘徊,时不时愤怒地抡起斧子砸向食槽, 惊起一阵猪嚎。
姜荻的心咚咚狂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农场, 被困在一个有电击门的养猪棚里。但他心里有种直觉,在目睹农场主的杀人现场后, 现在出去就死定了。
久寻不着, 农场主骂了串脏字:“狗娘养的老鼠,不要让我抓到你!”
姜荻提起心, 屏住呼吸,被前头吃完食的大花猪撞了一跤都不敢吱声。
他扒在围栏角落里蹲着,直到目睹人高马大的农场主走到谷仓门边,按下一枚红色按钮, 阔步走出养猪棚, 方才吁一口气。
三米多高的谷仓门框上徐徐落下一道黑影, 是刚刚那个帅哥。
姜荻目瞪口呆,站起身指着他问:“你什么时候爬上去的?”
穿黑T恤黑围裙的哥们瞥他一眼,淡淡道:“一分钟前。”
姜荻随他抬头的动作,仰起头看向棚子上方交错的梁木和钢管支架,啊了一声,心下了然。
“你从柱子上爬到横梁,再通过门边的钢管荡到谷仓门顶上?”姜荻咂舌,“牛逼,真的牛逼。哥们,你有那么好的身手,怎么还在乡下喂猪?好莱坞你去不了的话,去横店当个武打替身也成啊。哎,不对,你长得还行,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不如直接出道吧?我们内娱就缺你这样的人才!”
黑衣帅哥无语片刻,英气的剑眉拧成结,低声问姜荻:“你不觉得有些不对么?”
“哪儿不对?”姜荻趴在栏杆上,捞起一只掉进食槽里的小猪仔,忿忿地放回栏中,叹口气,“欸,想吃烤乳猪了。”
“你叫什么?”黑衣服问。
“姜荻。姜葱蒜的姜,荻花的荻。你嘞?”姜荻挠挠头,“干嘛那么严肃,相亲啊?”
黑衣帅哥揉了揉眉心:“顾延。除了名字,你还记得别的么?比如,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间农场?”
姜荻回答:“来打工混口饭吃?顾,顾延是吧?之前忘了说,我喂猪时跌了一跤,可能撞坏脑子了,就记得个名字,别的啥也不知道。”
顾延沉默良久,黢黑的眼眸如一汪深潭:“我也是。”
“你也摔坏了脑子?”
顾延似是忍无可忍,冷冷地别过头去:“我也失去了记忆。你这脑子……算了。”
“嘿,你什么意思?”
姜荻气上来了,踢了围栏一脚,棚里的二师兄们此起彼伏地大合唱。
顾延被他搞得没脾气,犹豫了一会儿,沉声说:“我不记得我的身份,家庭背景,不记得来这儿的原因。但常识类的记忆依然存在,身体的好恶也有肌肉记忆。”
姜荻摸摸下巴,眯起眼睛:“没听懂。”
顾延后撤几步,离嗷嗷叫的大黑猪们远了些,眉头紧皱:“我的身体本能在厌恶脏污的环境,脑海里更没有什么养猪的相关知识。换句话说,我绝不可能出于主观意愿到一个国外的农场养猪。”
姜荻长长地噢了一声,也回过味来:“这么说,我跟你的情况差不多。嗐,我就说嘛,就咱们这身材这样貌,去开个直播赚钱都比喂猪强。那现在是什么情况?绑架?拐卖?传销?还是综艺整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