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人肌肤莹白柔润,充盈着力量感,动作间能看清微微凸起的粉。
顾延皱眉,扯了扯姜荻的衣襟,后者却一无所知,只觉得顾延周身的气息骤寒,像是又生闷气了。
呵,他才懒得哄。
头一回画浓墨重彩的妆,姜荻心里有些紧张,手指抠着塑料凳腿,仰起脸任由负责化妆的老师傅操持。
厚厚一层白色油彩覆面,姜荻被人抬起下巴,老旧的油彩毛笔炸开头,戳在脸上跟容嬷嬷扎针似的疼。
姜荻嘶了声,龇牙咧嘴。
少顷,化妆的师傅似是换了一支毛笔,下手轻了许多。黑色油彩凉凉的划过他的脸颊,画下白鹤的羽翼和云纹,又温柔地涂抹眉弓,勾勒美好的眉形。
姜荻飞眉入鬓,神气而昂扬,宛如从云端之上降临的小神君。
“唔?”姜荻霍然睁眼,被眼前的红面钟馗吓个仰倒,脱口而出,“卧槽,什么鬼东西?!”
顾延无语,戳一戳他白白的鼻尖,低声威胁:“说点好听的,不然给你画成猫。”
“我这是白鹤!大鹏展翅那个鹤。”姜荻两只手扑扇。
顾延:“……”
里外人来人往,莫问良他们也在棚子里由地藏王庙的老师父上妆,忙碌得好比时装周后台化妆间。
顾延挑眉,食指沾过滋润的浅色唇膏,摸过姜荻下唇,揉按的力道由轻到重。厚重红色脸谱下的黑眸亮若寒星,凝神望着姜荻,眼神炽热,有着浓烈的占有欲。
“说什么啊?”姜荻抿抿嘴唇,左右看了看。
江鲟在询问能不能戴眼镜,莫问良在嘲笑他平光镜戴个屁,陆小梢在痛哭流涕地卸美甲。
姜荻做贼似的,舌尖飞快扫过顾延指腹,柔软的唇瓣合拢,在顾延的眼神变得更危险之前退开,仗着涂了油彩看不出脸红,大言不惭道:“这样可以了么?”
“嗯。”顾延低笑,胸腔亦闷闷震颤,他两指揪住姜荻右耳耳垂,收着气力揉搓,直到它红到滴血,躬下身附耳道,“耳朵没涂油彩。”
姜荻在心里土拨鼠尖叫:“!!!”
太犯规了——
都是初恋,凭什么顾延这么会?不公平!红牌罚下!
“咳咳,那边那两个,开工了注意点儿影响。”莫问良咳嗽。
姜荻猛地和顾延拉开距离,连人带椅子蹿出去两步,头冠上的红绒球轻轻碰撞,微微晃动。
正欲与莫问良打嘴炮,棚子外头突然慌慌张张来了一群人,为首的陈里长胖得像头海象,穿着立领POLO衫,戴着假劳力士,表带里侧塞了一张黄符。
陈里长捧着一只纸箱子,面色苍白地走向坐在轮椅上的柳师父,再看向化妆完毕,扮成钟馗和官将首的几位玩家,颤巍巍道:“朱舒馨的遗物……那条项链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中秋吃月饼了吗?小姜玉兔ver月饼派送中
第79章 送肉粽13
陈里长走到近前, 跟饭团似的圆尖脑袋上冷汗淋淋,锃光瓦亮。
姜荻勾头去看, 就见他手中的纸匣子是一只红纸壳拼成的小棺材, 里头垫了黄绸衬底,铺满金纸。
匣子里盛放着些许零碎物件,有一条旧皮带、一双玻璃丝袜、一条沾染油污的围裙、一条头绳、一根童鞋的鞋带, 垫在最底下的是一根发霉的缆绳。
姜荻大致猜得出它们原先的主人, 按陈里长的说法,缺少的正是朱舒馨的遗物。
“项链?”姜荻几人互相使个眼色, 都怀疑到朱迪头上。
毕竟在两天前,他们才跟朱迪对质过,确认了神之齿公会想在《送肉粽》副本里寻找的S级特殊道具, 正是朱舒馨的项链!
“知道这些遗物藏在哪儿的有几人?”顾延冷声问。
他画了钟馗的妆,法袍尚未来得及换, 可他大马金刀地坐在靠椅上, 头戴金红花冠, 依然器宇轩昂盛气凌人。
陈里长身形肥硕,气场莫名矮了一截, 喏喏道:“只有我和柳师父。”
他伸出三根胖蚕似的手指对天发誓, 自打上回送肉粽出了岔子,他和柳师父就格外小心, 怕有心人从中作梗。
这些带有往生者怨气的遗物,被他们俩分别放在银行和家里的保险柜,今早合拢到纸棺材里时还一个不少。他放在地藏王菩萨案前,等着柳师父一会儿去做法事除煞, 一眨眼的功夫, 朱舒馨的项链居然就不见了!
姜荻走出棚子, 抬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地藏王庙,丹楹刻桷,雕梁画栋,有种平和安详的氛围。
“如果偷项链的人是女巫朱迪,那就麻烦了。”姜荻眉心紧锁。
S级道具落到一介疯子手上,恐怕比得到佛牌的尼古拉更难对付。
江鲟满脸通红的油彩,嘴里叼着两枚犬牙,看着凶神恶煞,说起话来却温文尔雅:“小姜,有没有一种可能,偷项链的另有其人?”
“妈的,除了那个疯女人还有谁?”
莫问良和江鲟画着一样的增将军脸谱,装束打扮一般无二,但他一脚踩着长凳,恣肆无忌的样子,倒颇具恶鬼增将军的气概。
“别人?会不会是玲子?不对……”姜荻咬着食指指节思索,虎牙磨出浅粉的牙印,“可是除了她们俩,又有谁对项链有企图?陈里长肯定不可能了,送肉粽成功才符合鹿港镇的利益。柳师父又有杀子之仇,附身在他身上的朱家奶奶也被顾延封印,更不会是他。”
陆小梢坐在棚子门边的圈椅上,两只手裹着热毛巾卸指甲,闻言柳眉一扬,说道:“组长的意思是,以朱迪过去的作风,混进地藏王庙,光偷一条项链多划不来。我要是她,会顺手宰几个NPC,把陈里长和柳师父都咔嚓了,给我们添堵才有意思呢。”
“我靠,做事不咋地,破坏力一流。”
姜荻听得毛骨悚然,仔细想想也是,只偷项链太克制冷静了,不像朱迪的风格。
顾延握住他的胳膊肘,捏了捏小臂上的软肉,拧着眉头听了会儿,就回身去问一脸大祸临头的陈里长:“除了项链之外,有没有别的替代品?”
陈里长抹一把脑门上的汗,失魂落魄道:“有是有,但这根项链是朱舒馨戴了好几年的饰品,上头附着的煞气最强。之前有过一只她上吊用的衣架,可是早在上回送肉粽时给烧了……”
顾延棱角分明的侧脸氤氲在清晨的薄雾中,他沉吟片刻,冷静地分派任务。
“时间还早,你们去朱家再找找朱舒馨的遗物,最好是绳索、衣架、衣服一类的物件。实在不行,就用它们顶替。除煞的效果可能差点,总好过没有。朱家有残存的煞气,一定要小心。”
江鲟和陆小梢点点头,顶着两张色彩斑斓的花脸,不顾陈里长的阻拦,骑上两只小电驴就往朱家的方向去。
莫问良叼了根烟,没点火,见姜荻目光炯炯看着自己,咂舌道:“嘛呢?”
姜荻双手合十:“莫哥,江鲟身边就跟着小梢姐一个,俩人加起来只有一个人的战斗力,去朱家太危险了。”
莫问良退后三步,冷笑一声:“让我去给调查组组长做保镖啊?想都别想。”
“莫哥——”
“听不见。”莫问良掏掏耳朵,刚要张口拒绝,忽然间脊背发毛,转过头去正好与顾延的红脸钟馗对上,一双寒如深渊的黑眸一瞬不瞬盯着他。
莫问良无语,问陈里长要了钥匙,骂骂咧咧骑着小电驴走了。
“你们两个二人世界去吧!”
姜荻有些不好意思,讪讪地与顾延的视线错开,低着头,手指勾着法袍马甲的汗巾子,问顾延:“哥,那我们俩去找朱舒馨的项链?你猜到它被谁偷走了吗?”
顾延摇摇头:“有‘人’知道。”
*
中元节在暑假,鹿鸣中学附属幼儿园内空无一人。
大象滑梯油漆斑驳,轮胎秋千覆了厚厚一层灰尘,水池漂着被台风打落的树叶,台阶下的水洼浮起青苔。
潮湿的海风拂过,一道柔弱的身影突兀地坐在滑梯顶端,她穿着白衬衫和黑色百褶裙,似乎是鹿鸣中学的学生。
她臂弯里有一只带血的襁褓,像摇篮般轻轻晃悠,苍白的唇撅起,低着头颅,温柔哼唱:“天乌乌,要落雨。阿公拿锄头去砍郎,砍呀砍砍仔砍,砍着头破又血流……阿公要煮咸,阿妈要煮淡,二个相打弄鼓锅。”
姜荻翻过幼儿园围墙,落在湿润的草坪上,听到朱舒雅唱的童谣,耳根发涨,跟灌了铅似的挪不开腿。
顾延牵着他走上前,朱舒雅对他们二人的到来并不惊讶,哄着怀里的血婴安睡后,才叹口气问:“你们为什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和你的孩子身上,有能确认位置的灵印弹。”姜荻抬抬下巴,奓着胆子说,“只要你还在人间,跑去哪儿我们都能找到你。”
朱舒雅咧开嘴,口腔黑洞洞的,涌出一股腥臭。
她冷笑一声:“说吧,想要什么?我已经一无所有,你们今晚就会送走我,我还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姜荻假装听不懂朱舒雅的嘲讽,抿抿嘴,问她:“你姐姐的项链,是被你带走了吗?”
朱舒雅愣了一下:“项链?她不是……”
突然,朱舒雅清秀的五官狰狞,尖声大笑:“你们把项链丢了?呵哈哈!那就祝福你们,再也找不到项链,也找不到我姐!等过了今晚——”
“你姐姐朱舒馨也被朱常立伤害过,对吗?”姜荻攥紧拳头,与朱舒雅对视。
“你们什么都知道!”朱舒雅的下颌骨咯咯作响,紫黑的鼻梁骨戳破苍白的皮肤,恐怖而扭曲,大声质问,“你们都知道为什么不来救她?为什么不来救我?!”
姜荻一石激起千层浪,阴恻恻的戾气如涟漪般汹涌,阴风吹起他和顾延的头发,金色和黑色的发梢交缠,头冠的红绒球嗡嗡震颤。
顾延握紧姜荻的手,沉稳坚实的力道让他鼓起勇气追问:“你想不想报仇?”
朱舒雅抱起襁褓中的孩子,倏然站起身,她死死盯住姜荻二人,俏丽的白影站在滑梯最高处,纤细苍白的手臂高高举起,将血婴用力摔下。
啪叽一声,血婴摔得七零八落,小小的红黑的肢体碎裂,肝胆俱裂,污血淌了一地。
“你问我想不想报仇?!报仇——”朱舒雅咬牙切齿,长发随风飘舞。
姜荻被突发的情况吓了一跳,后撤半步,被顾延按住后腰站稳。
顾延微偏过头,正红的脸谱凶恶狰狞,说出的话却叫人安心:“别怕。”
吧唧,嘎吱,湿淋淋的粘稠的水声。
姜荻倒吸一口凉气,眼睁睁看着地上摔成肉块的血婴重新聚成人形,小手小脚犹裹着紫黑的胎衣,黏黏糊糊沿着滑梯往上爬,攀上朱舒雅的小腿,回到她怀里。
血婴吮着手指,挤出一个甜蜜的笑容,轻声唤她:“妈妈。”
妈妈,所有人类出生后学会的第一个词,却是朱家姐妹永生的诅咒与梦魇。
朱舒雅神情复杂,抱住孩子,居高临下再次问姜荻:“你说呢?我想不想报仇?”
姜荻硬着头皮接话:“今晚,中元节子时,无论我们能否找到项链,都能把除你姐姐以外的朱家人送走。等下了地府,喝了孟婆汤,桥归桥路归路,你再也不会见到朱常立。”
朱舒雅僵着脸孔,手指抠紧襁褓,皮肤青白,骨瘦嶙峋。
“你想亲自报仇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他藏在哪儿。”姜荻攥住顾延的手指,“朱常立身上也有我的灵印弹。”
当时他标记朱舒雅和朱常立,没想过会遇到如今的情形,只能说无心插柳柳成荫,现在,全看朱舒雅如何抉择。
实在不行的话……姜荻与顾延对视一眼,轻轻点头。
朱舒雅僵持在原地,在报复禽兽不如的父亲和背叛血脉相连的姐姐之间纠结,复仇的欲.望如火舌舔舐她的灵魂。
姜荻趁热打铁,再加上一枚砝码:“我不知道你姐姐想做什么,但是,等你们都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就算报复了所有人,把整座小镇拉入地狱,也很孤单不是吗?”
他的瞳孔是温暖的金棕色,音色明亮,像太阳光下淙淙的溪流。
“你想留她一个人在仇恨里,独自沦为厉鬼,最后惊动地藏王魂飞魄散,还是今晚和她一起离开?也许,下辈子你们还能成为姐妹。”
朱舒雅静静听着,直到这儿才张口道:“姐姐一直在保护我。下辈子,我做姐姐,她做妹妹。”
姜荻长舒一口气,把朱常立的位置告知,顺利得到项链可能的位置。
等朱舒雅走后,他看了眼从滑梯上飘落的叶片,心下怅惘,有些唏嘘。
顾延把姜荻揽入怀中,两人头冠上的绒球相碰,鼻尖对着鼻尖,宽大的掌心轻拍姜荻后背,一下下地安抚。
“噗嗤。”姜荻哈哈大笑,“哥,你这钟馗脸谱实在是,哈哈哈,有点离谱。”
*
项链藏在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控肉饭店的榨菜缸子里。
据朱舒雅说,她姐姐生前打工攒够零花钱,就会带她去这家店吃饭。老板娘有个热闹而温馨的家庭,在外打工的丈夫,可爱活泼的一双儿女。
每逢假日,姐妹俩就会带着“弟弟”溜出家门,点一碗控肉饭,隔着柜台羡慕地旁观老板娘一家。她们在外人眼里也拥有完整幸福的家庭,可那都是表象,挑开脓包,只有浓水和腐肉。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姜荻等玩家会在租屋看到朱家老三,朱舒馨的儿子,因为这一带本就是他们常来的地方。温暖的回忆即便是五岁小儿的亡魂,也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