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顾延反问,“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姜荻被噎得说不出话,窒息让他的脑子转得像老旧的唱片机,吱吱呀呀的,想不出求情的软言软语。
翟斯语眼白充血,冷冷扫看戏的顾延一眼,脖颈歪成诡异的九十度,张口就往姜荻颈侧咬去。
“啊——!”姜荻惊叫出声,然而下一瞬,他眼前一红,一泼鲜血飞斜着沾上眼尾。
翟斯语被顾延一刀削去右臂,发出凄厉的吱吱声,她松开姜荻,趴伏在泥滩上,赤红的双目紧盯顾延的动作,喉头挤出尖锐的斥叫,匍匐片刻后,如一道红光扑了过去。
姜荻大口喘气,脸色苍白,嘴唇因缺氧而青紫,他手脚绵软,刚抬起头就见翟斯语整个人飞起来,哗啦一声,砸进水潭。
气泡冒出水面,姜荻膝行到潭边,水下岩壁倾斜,他们这头的浅滩不过一掌深,翟斯语并未沉入池底,而是半张脸露出水面,陷入昏迷。
“她没事吧?”姜荻望向荡开的血色涟漪,扭头问顾延。
顾延冷峻的神色淡去,失笑:“她要杀你,你现在倒来问我她有没有事?”
龙牙刀背碾着泥滩上的一只黄鼠狼,舂木瓜似的,将之捣成肉泥。显然,顾延此刻的心情谈不上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荻把湿淋的金发往安全帽沿儿里塞,望向顾延,“谢谢你救了我。我只是……头一回见你出手,被吓到了。”
顾延冷哼一声,神情倨傲:“算了,不用跟我解释,有没有你我都会出手。”
他蹲下身,睨向地上那滩黑灰:“今早我们都一起行动,翟斯语应该在昨晚就已经被上身了。”
想起后半夜翟斯语隔着帐篷叫住他的情形,姜荻毛骨悚然。他脑筋转得飞快,想到另一种可能:“延哥,你说,万一不止她一个呢?”
六名玩家,昨晚上他中招,翟斯语这种老油条也着了道,那么其他人呢?和他们在一起的,究竟是人,还是出马仙的傀儡?他和翟思雨被上身的时间不长,尚且有救,其他玩家又该如何?
顾延沉默,起身到水潭边,把呼吸尚存的翟斯语拽上岸,朝姜荻摊开手心,后者愣神片刻,殷勤地从背包里翻出绷带。
“没有止血剂,她不会死在这儿吧?”姜荻嘴皮子哆嗦。
“你动作再慢点,可能会。”顾延冷冷地说。
姜荻撇撇嘴,蹲着看顾延利索地为翟斯语包扎手臂断口,他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绷带覆上后,伤处便不再往外渗血。
“走吧。”顾延说,“今天先到这儿,再拖下去,我不能保证你们两个能活着回营地。”
说罢,顾延提起血淋淋的刀刃,轻拍姜荻的脸颊,又用他的衣服擦干净血迹。
姜荻一股火气上涌,羞恼至极,却敢怒不敢言,低声问:“走哪条路回去?潜水吗?可我们没带氧气瓶。”
“跟着我就行。”顾延凝视他的眼睛,重复道,“记住,一步不差地跟我走。”
“好。”姜荻点点头,自觉走过去想背起翟斯语。
与顾延擦肩而过时,却被龙牙弯钩似的刀把勾住肩头,姜荻额角青筋乱跳,心说,有完没完!
然而下一秒,他便周身僵硬,睫毛扑簌颤抖,惊恐地看着顾延把他勾回去,欺身而上,凑到颈窝边轻嗅。
第8章 出马仙8
咫尺之间,姜荻甚至能看清顾延眼底的血丝,他屏住呼吸,却听顾延啧一声:“不甜。”
“当然不。”姜荻牙齿咯咯响。这个人,比他想的还要恶劣。
顾延慢条斯理把龙牙收回脊背,挎上姜荻的包,抬起下颌:“跟好了。”
姜荻用安全绳把翟斯语绑背上,脖颈因用力过猛而充血。
“能行吗?”顾延怀疑。
姜荻逞能,喘着粗气:“能!”
说话间,却听哗啦一声,一条瘦高的人影破开水面,是莫问良。
顾延似早有所察,握住姜荻肩头,以防他脚下一软连人带翟斯语滚下去,淡淡道:“总算出来了。”
莫问良手揣进兜,上半身微躬,见翟斯语昏迷不醒,袖管空荡,当即脸色大变,扫视他俩的目光阴桀:“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你都看到了,不是么?”顾延懒得与他虚与委蛇。
姜荻心里发毛,敢情刚才那一出莫问良就像沼泽里的鳄鱼,躲在水中看个一清二楚。他几时来的?自己怎么一点儿声都没听到。
顾延如此直截了当,莫问良索性也不装了,嘴里叼烟,烟湿透了没点着,暗骂一声晦气:“顾延,你伤了我的人,不给点表示说不过去吧?”
“她手脚不干净被黄大仙上身,我只断她一只胳膊已是手下留情。”顾延说,“你该谢谢我。”
手脚不干净?姜荻咂摸一番,没想出所以然。
莫问良实力强劲,和顾延说不通便目露凶光,作势要动手:“顾延,你是能耐,但也不能黑白颠倒,让我们底层玩家豁出命去给你趟雷。把人交出来,不然……”
你是个屁的底层玩家!姜荻简直要被莫问良的脸皮厚度惊呆了,和顾延对视,彼此都心知肚明,莫问良未必有多在乎翟斯语,不过是吃准了他们不想在山洞多待,拿翟斯语做文章拖延时间,逼他俩和他交易。
“等等。”姜荻唇线紧绷,“莫哥,火气这么大做什么?人我可以给你,但你要先向我们证明,你没被仙家上身。要不,我可不放心把斯语姐交由你照顾。”
他们不能肯定莫问良是否被上身,反之亦然。若以此为由硬拖下去,大不了打一场,二打一,鹿死谁手还用说么?
姜荻勾起嘴角,狐假虎威,得意非常。
莫问良把烟别在耳后,瞅一眼姜荻,嗤笑:“你才和顾延认识几天啊?就站在他那头?改天他把你卖了,你不得给他数钱?”
“我乐意!”姜荻鼓一鼓脸,解开安全绳,将翟斯语小心放到地上。
气氛随之一松,莫问良呵呵冷笑,走近查看翟斯语的伤势,神情有些凝重。
顾延施施然道:“我帮她暂时止过血,能挺个两三天。营地里有消炎药,剩下的,就自求多福了。”
莫问良颔首,一改方才的凶神恶煞,弯腰背起翟斯语,还小声跟顾延道谢。
姜荻撇撇嘴,心说能屈能伸,转进如风,不愧是你。他扭头对顾延说:“延哥,时间不多了,走吧。”
“嗯。”顾延取出安老头给的八卦镜,让他们将绳索绑在腰间,连成串,另一头缠在他手腕上,“闭上眼,深呼吸,跟好我。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睁眼,不要出声。”
姜荻心下纳罕,但对顾延无理由的相信仍然占据智商高地,乖乖闭上眼。莫问良也不啰嗦,把翟斯语捆在背上后,冲顾延点了点头。
姜荻听到靴底摩擦砂石的动静,咔嗒,顾延捡起手电,按动开关,眼皮前方陡然一黑,衣兜一沉。顾延拍拍姜荻腰侧,指尖在他背后写下几个字。
我靠,你写了啥?!姜荻抓耳挠腮,又不敢显出行迹,忍得分外辛苦。
随安全绳的牵引,姜荻和莫问良亦步亦趋往前走,没两步,姜荻就不敢动弹了,莫问良的鼻子猛地撞他后脑勺上。
“我操,刹车说一声啊。”莫问良怒骂。
“前面是水潭。”姜荻咽口水,“延哥,你确定?”
顾延没回话,绳索上的气力坚定不移向前拉扯,姜荻心里发怵,咬咬牙,做好一脚踏空掉水里的准备,却踩到一块平地上。
冰冷的潭水并未如想象那般浸入登山靴,阴湿冷风拂面,姜荻打个寒噤,握紧安全绳,哆嗦着挪步。
走着走着,身后莫问良的脚步声也消失了,姜荻脊背发凉,好悬没叫出声。顾延不让他们说话,一定有缘由。
姜荻一忍再忍,扯动绳索,想示意顾延有情况。他不扯倒好,一拽那粗绳就跟打的活扣似的,轻易解开了。
“???”
姜荻飞快往手里捞安全绳,闭着眼睛直摸到绳头,浑身就像在井里湃过的西瓜一样,透心凉。
顾延呢?!姜荻六神无主,既不敢睁眼,又不敢吱声,杵在原地纹丝不动。
周遭黑咕隆咚,感官被无限放大。姜荻口干,舔舔嘴上的血口,靠疼痛恢复冷静。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处一条宽敞、平直的甬道,穿堂风呜呜吹过,水滴声也格外分明。他们在高句丽王陵边缘,这样一条路会通往何方,不问自明。
姜荻摸不清方位,心想,万一他一路走,直接送到黄四娘娘嘴边该如何是好?不由埋怨起顾延,送佛送到西,没让他真送上西天啊。
思前想后,姜荻大着胆子往前蹭半步,下一瞬,就听到铜铃叮当,唢呐声起,锣鼓喧天,像是一队人马吹吹打打向他走来。
姜荻横在神道中间,不知所措,他死死捂住眼睛,咬紧下唇。奇怪的是,他明明没睁眼,脑海中依然出现一幅热闹的景象。
一行穿大红道袍的人,裹圆锥似的绑腿,迈着碎步,行动如风。有人吹打器乐,有人抛洒黄纸,打头的几人高举“肃静”、“退避”木牌,当中有一顶小轿,不过神龛大小,华盖如云,遮挡住姜荻好奇的“视线”。
队伍从姜荻身旁走过,对他视若无睹,轿子径直穿过他的身体。姜荻抽一声凉气,心脏像被攫住,直到唢呐声消逝,才恢复跳动。
不能再等了!姜荻咬紧牙关,埋头往前冲,他参加《男生女生向前冲》都没跑这么快过,心里却不住回想,那群人的举止形态似乎不大对劲。
身量不高,才到他大腿,眼珠子碧油油的,下巴拖得老长……他这是撞到什么东西了?
不待姜荻细想,耳畔就响起顾延的话音:“停,跑什么?”
姜荻哪敢停,继续猪突猛进,肩膀却被人按住,动弹不得。
“姜荻,”顾延喊他名字,拧一把他胳膊上的软肉,“醒了。”
姜荻嗷嗷大叫,捂住上臂,骤然睁开眼,被金红的夕阳刺到流泪。他环顾一圈,惊讶:“出来了?!”而后前言不搭后语的,把刚才所遇的怪事和盘托出。
顾延沉吟许久,垂眸望向手中的八卦镜,黄铜镜面金光熠熠。
他对姜荻说,副本设置明显对玩家不公,黄四娘娘太强,而大部分玩家太弱,第一天就险些丧命(姜荻偷偷翻个白眼),既如此,物资包里那些奇怪的道具,一定有比寻常更大的作用。
刘文光的黑狗血有用,那么他手中的八卦镜在黄四娘娘的地界,必能发挥字面意义上驱邪纳福的功效。
“从山隙进去后,我们看到的就都是幻象。”莫问良形容狼狈,掂了掂翟斯语,“没有所谓盘根错节的山洞,也没有水潭,那盗洞直通王陵神道。我们他妈的都被骗了!”
姜荻长舒一口气:“也就是说,明天咱们只要跟着顾延,就能顺利深入王陵内部?太好了。”
顾延点头,莫问良啐口唾沫:“你倒是心大。”
他们在山隙外等候一刻钟,太阳没入密林尽头,便不再等刘家兄妹,赶在日头彻底消失前回到营地。
篝火熊熊燃烧,干柴荜拨作响。
“小姜!”刘文婷搁下泡面,朝姜荻挥手,“你们终于到了,没把我急死。哎?斯语姐姐受伤了?天呐,她的手……”
刘文光擦擦满是黑灰的手,站起身:“顾哥,莫哥,我们也是刚到,兴许走岔了没碰上。来点喝的?”
顾延不置可否,接过常温啤酒坐到火堆边,瞥一眼堆在不远处的干尸,问刘文光他们被暗流冲到了哪里。姜荻边帮莫问良给翟斯语喂药,边竖起耳朵听。
“我和婷婷运气好,没被水流分开。”刘文光说,“不过,我们到的地方有些诡异。”
刘文婷给姜荻端一碗红烧牛肉面,插嘴道:“何止诡异?简直就是密室逃脱的冥婚本!”
她夸张地打个哆嗦,说那地儿像村口老祠堂,天井潮湿,台阶长满青苔,门槛有小腿肚高,里间阴森森的,神龛不知供奉哪路神仙,神像通体艳红,油漆剥落,露出黝黑的内胎。
兄妹俩本不想进去,却突然听到人声鼎沸,他们怕撞个正着,慌乱之下躲进屋内,藏身在供桌下,明黄的帷幔老旧抽丝,勉强没被那群人发现。
刘文婷说,她吓得扁桃体都要蹿出来了,幸好她哥拼命捂她嘴,才没坏事儿。他俩听了快一个小时的跳大神,愣是没听明白那群黑影在念念有词什么玩意儿。
“那些人走后,我蹲了半天不敢出去。”刘文婷心有余悸,“蹲太久了吧,起来的时候崴了一跤,刚巧撞上供案下一只木箱子。”
“木箱?”姜荻蹙眉,朝顾延使眼色。
刘文光比划:“不是农村那种桐油铜扣的衣箱,像是海运用的快递木箱,还贴了易碎品标志,跟那祠堂格格不入。我琢磨着可能是线索,就把箱子拖到门外,撬开后发现里面装满了泡沫纸包好的岩板壁画。我不懂考古,看颜料成色,也能看出上了年头,像是文物。”
壁画描绘了高句丽王朝之初,先民远赴辽东,经由数百年战火,将国境扩张至远东半岛。内容并不连贯,刘文光除了看到对君王的歌功颂德,就只看到高句丽王室与仙人的神话故事。
仙人兽首人身,可男可女,声若婴啼。为求仙人庇护,王室每逢十五便供奉新鲜人牲,谓之血祭。
“如果人牲不让仙人满意,仙家就会亲自来取。”刘文光后怕道,“为了不让仙家进门,百姓家家奉养保家仙,再在门口画上朱砂,如此,仙人就会知道这户人家有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