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什么东西。”
姜荻生出些不祥的预感,捻起汤匙再往碗底一拨,听到沙沙的撞击声,舀起来才看清,那是一片片已经熬到发棕的指甲。
“草!我就知道!”
姜荻骂骂咧咧地把汤匙丢回去,假装没看到,轻手轻脚地往三楼走,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江笛”的母亲。
三楼光线昏昧,才走到楼梯口,姜荻已然闻到一股浓郁的药味,空气潮湿憋闷,似乎很久没有开窗通风。
他没花多大点功夫就找到了江母所居住的客房,房门上贴着泛黄发脆的符纸,门口搁着巴掌大的香炉,地上洒落一层细细的香灰,像米粒大小的脚印一路蜿蜒到屋内。
砰砰。
姜荻屈指敲门,没等里面的人吱声,他就拧开门锁闪身进去,左手举着托盘,右手紧张地按着大腿外侧的枪背带。
卧室里没有开灯,比起楼下华贵的装修,这儿寒碜得就像一间柴房,除去一张老旧虫蛀的木床和破旧的床头柜,几乎算是家徒四壁。
床上躺着一个瘦削的女人,她盖着单薄的毛巾被,鸡爪似的双手交握搭在腹部,头发枯黄,鬓角泛白,脸上爬满皱纹,带着病气,乍一看像是姜荻的奶奶辈。女人凹陷的双眼放空,望向天花板,姜荻进屋的动静并没有引起她的半分关注。
姜荻蹑手蹑脚,把药碗搁在床头柜上,将夜鹰握在手里,指尖搭着扳机,防备着可能发生的危险。
紧接着,姜荻拿出水滴法杖,这支从钟灵那儿薅来的S级道具,由于他缺少与水相关的技能,只能当做与怨灵、厉鬼们沟通的辅助道具使用,有些鸡肋,但现如今再合适不过。
法杖顶端的水滴形宝石透明璀璨,姜荻手腕轻轻一抖,宝石就发出朦朦的微光。
他借着宝石的光源在客房里走动,四下查探,可是,哪怕他把床单掀起来将法杖伸进床下,也没有在房间里发现任何不干净的东西。
“不可能啊。”姜荻百思不得其解。
门外的符纸和小香炉都在暗示同一件事,江母的病可能另有隐情。江建业也说她在失去女儿后疯疯癫癫的,姜荻就想,也许江母不是生病,而是中邪。
但现实与他所想的大相径庭——屋里没有鬼,没有怨气,没有邪祟。
姜荻下意识地啃咬指关节,用刺痛来维持思维的飞速运转。
“欸……”
江母沙哑地叹息,像从破风箱里硬挤出来的一声长叹,把姜荻惊了一大跳。
姜荻扭过头去,看到江母薄如纸壳的胸腔些微起伏,仿佛吊着一口气,生命脆弱如一根蛛丝,一支残烛。
尽管他们之间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姜荻仍然有些同情,压低声音问了句:“妈,要不要喝药?”
江母无动于衷,只是眼球往姜荻的方向转过去,不转不打紧,一对上江母的眼睛,姜荻就心里一惊,差点叫出声。
方才光线昏蒙,姜荻没看清,这时才看到江母的眼眶里蒙了一层厚厚的白翳,仔细看,那层白翳不是别的,正是鱼鳞。
鱼鳞一层覆一层,外层的早已剥脱发白,边缘老化蜷缩,靠近瞳孔的鳞片却依然是青黑色的,像是不断有新生的鳞片从眼球里爬出来。
姜荻暗骂一声,生出一身鸡皮疙瘩,咔嗒,扣稳扳机,准心瞄准江母的眉心。
然而,与他预料中不同,江母并未发难,而是艰难地坐起身,眯起白蒙蒙的眼睛看过来,微笑地叫他:“小笛回来了?”
“嗯,学校放假,堂哥接我回来的。”姜荻不敢大意,双手持枪,往后退出两步。
“呵呵,那就好,回来就好……”
江母像是没看到他手里的枪一样,压抑着咳嗽,端起床边的药碗一饮而尽。
想到碗里的“药材”,姜荻胃里一阵痉挛,他按捺住想吐的冲动,屏息凝神,随即听到江母吩咐让他把碗拿下去。
二人之间相隔一米多的距离,姜荻盯着江母眼眶里的鳞片,又瞥了眼一干二净的药碗,顿时神经紧绷,伸出一条腿靠过去,打算一把捞起碗就跑。
就在姜荻靠近床沿的瞬间,手腕便被江母一把握住,触感像是一块冰凉的树皮贴在皮肤上,有着粗糙的褶皱。
姜荻心惊肉跳,完全无法理解江母一个普通人是怎么做到的。他试着把手抽出来,可江母力气之大,像钳子一样死死掣住他的手臂。
“我没有病。”江母仰起头,一双生满鱼鳞的眼睛哀求地望向姜荻,“小笛,妈妈没有生病……”
姜荻的头皮酥酥地一炸,再看江母瘦弱如柴的胳膊,她的皮肤上居然长满了肉色的鳞片,整个人与其说是人类,更像一条人形的鱼。
“我知道。”姜荻小声安抚,“你先放开,有话好好说。”
江母听罢,果真松开紧扣姜荻的手指,但是下一刹,她就像随风飘零的落叶一样失去气力,闭上双眼,昏倒在床上,呼吸安宁沉稳,就像从没苏醒过。
姜荻长出一口气,悄摸摸伸手去探过鼻息,见人还有气,慌忙收拾好药碗,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
客厅里热热闹闹的,电视开着,张胖子和刘文婷坐在沙发上看宫斗剧,莫问良和顾延一左一右坐在红木沙发两头,腰背挺得笔直遥相对峙,江建业却不见人影。
姜荻气不打一处来:“我在上面忙,你们几个在这儿看《甄嬛传》?!”
张胖子放下砂糖橘,嘿嘿笑道:“小姜哥,这么快啊?你才上去十分钟,我们也没听到什么动静,这才……”
见姜荻脸色不虞,顾延问:“发生什么了?”
姜荻鼓起脸,呵了声,把江母的病情尽数告知。
“眼睛里长鳞片?”张胖子瞠目结舌,“这不是那谁吗?余娘娘!”
莫问良的关注点却不在这里:“她说她没生病?这话什么意思?”
“会不会……”刘文婷举起手,见众人的目光看过来,才小声说,“会不会是药的问题?”
“有可能。”姜荻抿紧嘴唇,“我看她也不像是坏人,却被全村人当作疯子。也许,她一开始就没有疯呢?一个正常人吃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药,被关在卧室里休养十几二十年,不疯也得被逼疯了。”
“你问她那个夭折的女儿了么?”顾延挑眉。
姜荻摇摇头:“来不及问人就晕了,等明天吧。江建业人呢?”
张胖子:“他说家里有事,急匆匆地走了,让我们随便在家对付点儿,明天再请我们吃饭。”
姜荻无奈地看了眼顾延,有海鲜粥铺的前车之鉴在,无论是镇子还是村里的食物他们都不敢再动筷子,于是只得从系统背包拿出蛋白棒和功能饮料充饥、提神。五个人聚在客厅,轮班守夜,静候余娘娘的到来。
夜幕降临,江家村一片寂静,偶有鸡鸣犬吠。客厅天花板上挂着一盏富丽的水晶灯,亮堂堂的。
姜荻和顾延守上半夜,等张胖子三人睡去,他才若无其事地坐到顾延身边,耸着肩膀,抱住胳膊肘。
没等多久,姜荻肩头一暖,偏过头,是顾延搂住了他,两人隔着咫尺的距离对视。
“余娘娘会来吗?”姜荻舔舔嘴唇以缓解尴尬。
“会。”顾延说,“我们是被标记的祭品,她不会轻易收手。”
姜荻后颈拂过柔软的触感,凉凉的,似乎是顾延的指尖在撩拨。
他忍不住缩缩脖子,嗔怒地瞪向顾延:“你干嘛啊?!”
还没复合呢,动手动脚的。
顾延锋利的眉毛轻挑,作出疑惑的表情。
姜荻暗道不好,颈椎骨瞬间僵硬,挤出生涩的声音,他扭过头去看,顾延的右手还好好地搭在他肩上,左手搁在沙发扶手上。
那……在摸他后脖颈的人是谁?!
第169章 造神8
姜荻的心跳立刻飚到一百八。
他奶奶的, 余娘娘来了!
几乎在姜荻神情变化的瞬间,顾延就察觉不妙, 一把将他推了出去。姜荻借着寸劲往前扑, 柔韧的腰肌绷紧后猛地舒展开,像只灵巧的猫,双手着地来了个前滚翻。
嘭!
水晶灯炸裂, 剔透的碎片飞溅。
灯光熄灭, 客厅里一片漆黑。莫问良几人训练有素,闭目养神但并未当真沉入梦乡, 听到动静的刹那,立刻做出反应。
张胖子打个响指,白毛人偶少女砰的一声闪现到人前, 想掩护姜荻撤退。
刘文婷也紧跟着取出单反相机,向水晶灯的废墟方向疯狂按动快门。
咔嚓!咔嚓!
相机屏幕显现出一幅诡异的图像, 余娘娘那张半人多高的脸庞自昏暗中探出头来, 正悬停在一地狼藉之上, 吐着长长的猩红的舌头,垂涎欲滴。
余娘娘的眼眶里, 青黑的鳞片如浮萍般漂荡, 如河水般流淌。若是仔细去看,才能看出那是一颗颗细密的瞳孔, 她肩膀似乎也在往外挤,仿佛随时要在人世间现出真身。
“她在茶几边上!”刘文婷大喊,“小姜,你小心!”
咔嗒, 莫问良按下打火机, 荧荧的火苗在黑暗中曳动, 荜拨荜拨地响。
看到灯火,余娘娘的眼皮颤动,下意识地避开,密密麻麻的鳞片状瞳孔四下溃散。
姜荻肩头沉重的压迫感遽然一轻,那股沁入骨髓的阴冷也消散了一瞬。
“莫哥,她怕光!你坚持住,我这就过来……”姜荻捂住嘴,用气声说。
此时,五人以茶几和碎落的水晶灯为圆心,分散在客厅各处。姜荻蹲在靠门那头的红木沙发背后,有张胖子的人偶少女护持。顾延在他斜前方,手扶着腰间的刀柄,眸光凛冽。
张胖子和莫问良、刘文婷背靠着背,互为倚仗,都一瞬不瞬地凝视茶几左右的一团黑雾,盯到眼眶发酸,视网膜因用眼过度冒出噪点,同时还用余光瞥向刘文婷不断刷新的单反相机屏幕,时刻注意着余娘娘的动向。
顾延觑了眼不远处的姜荻,再看向莫问良手里的打火机,心下权衡,眼下他们缺乏照明,莫问良的打火机是所有人唯一的生机。
于是,顾延一个箭步冲出,铮的一声,抽刀挡在莫问良三人跟前。
银白的刀身映出他紧绷的下颌。
余娘娘按兵不动,只是眼珠子些微转动,那些细小如芝麻的眼仁像蜻蜓的复眼一样,注视着四面八方的动静,不欲给姜荻等人偷袭的机会。
咕咚,姜荻咽口唾沫,紧张到小腿肚抽搐。
突然间,一股冰凉的阴气自天灵盖往下笼罩姜荻全身,他瑟瑟发抖,心里清楚这是被余娘娘当软柿子捏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刘文婷尖声提醒:“小姜,她往你那儿去了!”
姜荻猝然眨眼,就见一张硕大的脸孔直扑他而来。他仰到脖颈发酸,近乎没有反应的机会,就被余娘娘欺身到近前。
“卧槽!”姜荻哇哇大叫,“欺负人啊这不是?!”
这时,姜荻也顾不上有用没用,像打霰.弹枪一样疯狂扣动夜鹰的扳机,枪膛都要被子弹擦出火星子。
砰砰砰!
烧灼弹如天女散花,桃粉的弹光四射,炸开艳丽的粉烟。
姜荻借着烟尘掩护团身一滚,往骂骂咧咧着“你他妈痛击队友啊”的莫问良的方位逃窜,膝盖被玻璃渣扎破,在地上蹭出两道血印。
终于,姜荻忍着痛,跌跌撞撞躲到顾延身后,后脑勺还挨了莫问良一巴掌。
他揉揉脑袋,不好意思地笑笑:“莫哥,打火机可按好了,咱们所有人的脑袋都系在你大拇指上呢!”
余娘娘发出嗬嗬的冷笑,可是碍于莫问良手头的火光和顾延周身骇人的气魄,居然一时之间没敢靠近。
顾延垂眸看向姜荻,声线冷峭,语气却很无奈:“捡回一条命,就少说点垃圾话。”
“哼。”姜荻才懒得搭理他,使唤张胖子把人偶少女安排到他们身后,“前面有顾延,后面有你老婆,我们四个就在中间蹲着,蹲他个地老天荒,等天一亮,我看她能拿我们有什么办法?”
莫问良气到牙根打哆嗦,额角滚落一滴冷汗:“姜荻,你妹的,你说得轻松!老子手指头都要抽筋了!”
姜荻抻着脖子去看,果真如此,莫问良的拇指长时间保持弯折,指骨因用力而泛白,肌肉已然开始僵硬,打火机上的银蓝火苗迸发出的高温也在不断烧灼他的指尖,在指甲盖上方烫出了几颗水泡。
可以预见,一旦莫问良支撑不住,手头一有松动,火苗就会立时熄灭,到那时,宽敞的客厅就会沦为余娘娘的屠宰场,他们五人的惨叫会在寂静的村落上空回响。
余娘娘想来也知道这点,赤红的嘴唇向两旁勾起,像盘旋在尸体上方的秃鹫,看他们几人的眼神,像在看一群将死之人。
她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等待,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他们屠戮殆尽。
“哥,哥,顾延!”姜荻蹲坐在地上,从后边揪了揪顾延的衣摆,“我去把客厅落地窗的窗帘扯过来,那么一大块布,做成火把,够我们烧一晚上了。”
从顾延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一晃一晃的金色发梢和秀气的上目线。
“嗯。”顾延喉头咽动,用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叮嘱,“小心些。”
说做就做,姜荻掌心一按地面,噌地蹿了出去。
顾延和张胖子同时发难,一个挥刀劈向余娘娘,一个打响指,让白发人偶少女侧身打起鞭腿,飞踹上余娘娘的寿星额。
二人的攻击自然落了空,余娘娘原地化作一团青黑雾气,嘻嘻尖笑,想要扑向姜荻背心,但真正的杀招紧随其后,顾延四人抱团行动,极为默契地卡住余娘娘的去路,莫问良高举打火机,任由豆大的火苗在阴风中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