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婷抽了声凉气,心里不落忍,背过身去,少顷,就听得顾延说:“这是女性的耻.骨,姜荻,他们在用女婴来烧制神像。”
莫问良龇了龇牙,破口大骂:“操,这也太变态了!”
张胖子小山似的庞大身躯打了个哆嗦:“小姜哥,这尸骨都黑了,鬼婴还哭得那样惨,怎么像是活活烧死的啊?你那位便宜姐姐莫不是也……”
接连碰到的两尊小号神像,里面都有婴儿的尸体。再联系江建业所说,有关“江笛”家那位夭折的女儿,以及在那之后被当作疯子关在阁楼里的江母,一切的一切,都串联出一个残酷可怖的真相——
江家村人为炼制神像,居然毫无人性,火祭了女婴们的性命。
“有可能。”姜荻环顾四周,山坡上,坟包鳞次栉比,山风吹起衣摆,将汗水吹干,姜荻忽然浑身发冷,再度开口时差点咬着舌尖,“顾延!其他坟包会不会也是……”
他话没说完,可顾延等人已听出了弦外之音,不约而同地向周遭的坟包望去。
张胖子抱着膀子,瑟瑟发抖:“喂喂,姜荻,也许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呢?这要是真的——”
“把所有坟包打开看看。”顾延断然道。
两小时后,五个人瘫倒在山坡上,浑身泥泞,满头大汗。
在他们身畔,一座座坟包门户大开,里头却都空荡荡的,一具尸体也无。但和最初那座孤坟一样,坟包里头是座土窑,柴火的残渣年代不一,但都看得出烧制过东西的痕迹。
“这还是我们走运,有鱼鳞女提醒,先一步找到未完成的泥胎。”姜荻瘫成一个大字,叹了口气,“要不然,也想不到把其他坟包都刨了。哎,你们说,按这坟包的数量,岂不是江家村每家每户的神像里头都有个小女孩儿的尸首?”
姜荻越想越瘆得慌,在《梦魇之牙》里,他什么离经叛道的故事都见过,但这般大规模对象是弱小血脉的屠戮尚且是头一回,简直泯灭人性。
歇口气,众人又把坟包尽量恢复原样,从远处捡来树枝、草杆盖在上面,再拿石块、木条垒出个篝火堆,把一整袋纸钱烧了,姜荻又往篝火里挤了几滴指尖血,勉强慰藉亡灵。
*
等他们回到村里,已是霞光满天。
远远的,姜荻就在村口看到十来个熟悉的身影,都是和他们结盟的几支玩家小队,为首的正是江鲟、陆小梢所在的调查组小分队。
“江鲟?!”姜荻又惊又喜,“你们不是在镇上休整养伤么?怎么也来江家村了?”
江鲟推推眼镜,闻言眯起眼睛,朝姜荻晃了下手机:“小姜,不是你在群里让我们里的吗?”
“什么?”姜荻止住脚步,下意识地扭头看向顾延,紧接着,他摸向揣着手机的牛仔裤兜,里面空空如也,“……我手机不见了。”
顾延脸色微沉,眸光动了动,回想一二,旋即想通其中关窍:“是江建业。”
姜荻咬紧牙根,想到中午吃完流水席,江建业凑上寒暄,那时他的全副心神都放在江建业所说的话上,生怕给他们挖坑,敢情真正的坑埋在这儿呢。
“去找他。”莫问良摩拳擦掌,把指关节摁得咔咔响,“早就看那老东西不爽了,既然知道他有问题,不如先下手为强。”
“不必了!”一道洪亮的笑声自身后响起。
玩家们将视线移过去,就见村口不知不觉聚拢了一大帮手持利器、面目不清的村民,江建业和一位徐娘半老的妇人站在人群当中,正笑呵呵地看着幸存的十七名玩家。
所有人背光站着,眼底闪过猩红的贪婪。
第171章 造神10
金红的夕阳刺得姜荻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攥住顾延的手,以此获得些许底气。
“你一早就知道我不是‘江笛’。”姜荻琥珀色瞳孔微眯, 在日光下隐约泛着金绿, 像盯紧猎物的猫科动物,他的身形和气魄在一众玩家中都不算突出,胜在声线清亮, 还是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你是谁?”
江建业嘴角高抬至颧骨,面部肌肉抽动, 都有些扭曲了:“我怎么会不知道?‘江笛’早就死了,没注销户口还能把你骗得团团转,哈哈!你拿着死人的身份证, 给几句暗示就脑补出一场好戏,都不用我多掺和……可惜啰, 年轻人, 你的演技不怎么样, 我在一旁看着都想笑,忍得真是辛苦啊。”
此言一出, 幸存的玩家们面面相窥, 都从彼此的眼底看到了惊惧之色。
“狸猫换太子”的对象已经死了?这点他的确没能预料到。姜荻眉心微蹙,侧过脸去, 撞进顾延墨黑的眼眸。
顾延朝他轻轻摇头。
“你是谁?”姜荻心思稍定,直截了当地问,“你不是江建业?不,不对, 你不是江家村人。”
其实这也不难猜, 江建业早知他的身份有异, 却没有戳穿,乃至于帮着掩饰,这本就不符合常理。
哪怕这狗屁倒灶的村子,跟孙二娘的人肉包子铺似的,专门坑害外人,也没有多此一举,拿已故亲朋身份用来给玩家下套的道理。
况且,拥有假身份的人不止是他,顾延、莫问良等人披的马甲都跟观潮镇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们一行人能掉入这个一戳就破的套路,只因为他们是玩家,习惯了一进副本就马上搜集情报、扮演他人以获取信息的流程,哪怕明知《梦魇之牙》与现实的关联,一时半会也无法摆脱独属于玩家的思维惯性,。
要是普通人,被平白套上一层马甲,被认成张三李四,不是怀疑对方脑子有包,就是怀疑自己有病。俗话说“灯下黑”,便是如此吧。
而能利用这一点设局,趁他们刚进副本防备不深,头一天凌晨就催他们前去游神,末了,沦为余娘娘所标记的祭品,这样的人,绝非等闲之辈。
要么跟仁爱医院基金会的人一样知晓游戏内情,要么……
“你是,”姜荻的目光扫过村民们一张张相似又模糊的脸庞,最终落在江建业和一旁中年妇人的身上,“你们是玩家。”
江建业笑音嘶哑,像日暮下的乌鸦:“嗬,姜荻,你比我想得要聪明嘛。倒也不像传说中那样,是个靠跟顾延走后门上位的兔儿爷。”
姜荻脸色一黑,还没发作,就听到江建业大声惨叫。
江建业手捂住嘴,指缝里汩汩流出鲜血,待他把手松开,众人才看到他的一口黄牙里缺了一枚门牙。
江建业眼睛睁大如牛铃,恨恨地瞪向姜荻身后,啐了口带血的唾沫:“你他妈找死!”
“老子早想着找个机会教育教育你,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莫问良站直身子,手里上下抛掷一颗碎石子,大有江建业再说屁话,就要让他牙龈开花的意思。
刘文婷被江建业骚扰了两天,此时暗暗捏紧拳头,马尾一甩一甩的,心里很是痛快。
姜荻冲莫问良笑了下,才刚扭头,又被顾延捏着后脖颈转回来,头顶响起顾延冷峭的声音:“你们大费周章让我们成为祭品,还有三天就到游神的日子,为什么现在跳出来?因为你信心满满,志在必得?”
江建业脸色一僵,继而发出一声短促的,像是犁耙划拉地面一样的笑声:“猎物掉入陷阱,是时候该收网罢了。马上天就黑了,你该不会以为你们还能逃得掉吧?”
姜荻轻吸口气,心下暗忖,江建业此言不虚,要论打架,他们活下来的十七个玩家不会怵任何人,对面就是有几百个青壮,跟他们的战斗力相比也有云泥之别。
可是,再过不久天就要黑了。天一黑,余娘娘就该来了……
“呵。”顾延嗤之以鼻,“你现在出来,是因为我们没像你计划中那样死在后山,你没想到,姜荻能抢先一步发现神像的秘密。于是拿到姜荻的手机,也来不及做更多谋划。你急着把我们聚在一起,只是担心有人走漏消息,想要杀人灭口。”
顾延说话向来直接,不留余地,三言两语就给姜荻找回了场子,把江建业噎得不行,脸涨成猪肝色。
“玩家战力第一名,顾延,呵呵,果然名不虚传,不是个走狗屎运抽到S级道具的混子。”江建业嘴角下撇,半张脸湮没在昏暗的光线里,摘下猥琐市侩的面具后,多了几分老练和杀气,“被你猜到又如何?你们跑得了么?你再有能耐,能让昼夜颠倒,阻止余娘娘现世?”
顾延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知道今晚不会善了,脸上不动声色,背在身后的手却比了个手势,示意众人快走。
下一刹,连接江家村和观潮镇的公路忽然在黑暗中亮起,仿佛一条蜿蜒的银河,猩红的星光一闪一闪。
哔哔——
尖锐的喇叭声响起,连绵不绝。
所有玩家骇然失色,那不是什么星河,而是占据整条盘山公路的车辆,足有数百辆,将他们逃出江家村的大路堵得水泄不通。
姜荻心脏往上一提,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看向江建业,那人低着头,眼下一片阴霾,正擦着嘴角的血渍,脸上肉筋蠕动,几乎压抑不住喜悦。
“哥。”姜荻心如擂鼓,用力握住顾延的手腕,“来的人不只是观潮镇上的人,这些人不仅仅是村民。他们……都是玩家。”
他的声音很轻,却如同朝平静的海面丢下一枚炸药,炸开瓢泼大浪,滚滚涟漪。
联盟里的玩家不约而同吸一口凉气,几百辆车要是都坐满了人,再加上村口这些,少说得有上千人。
假如都是玩家,而非凡人,蚁多咬死象,他们今晚还能有活路?
都说鸠占鹊巢,但是,上千名玩家伪装成普通人潜伏在副本里,就为了给他们致命一击,这样离奇的事简直闻所未闻!
江建业抚掌道:“好,我同意顾延的话,姜荻,你确实很聪明,大智若愚,是我看走眼了。”
谁跟你大智若愚啊?!
姜荻直翻白眼。
江建业阴恻恻笑道:“既然你都想到了这一步,我也不怕告诉你,领到支线任务进入《造神》副本的玩家,一共有三千四百九十一人,进入副本的时间,三年。一千个日夜,观潮镇和下面九个村子,每个地方都有我们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是我们的眼睛。那么,你想好怎么死了吗?”
话音未落,姜荻拔枪射击,其余玩家也纷纷响应,顷刻间,村子的寂静被枪林弹雨和尖叫怒吼声打破。
江建业侧身避开一记银白刀光,刀刃擦着太阳穴蹭出一道血痕,登时心惊胆战,是顾延!
凛冽的刀风犹在耳畔,江建业刚要自得于躲开顾延闪电般的一击,却发现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硝烟散去,村口的那一小块空地上,原本被围困其中的十七个人不见了。
“都他妈的停手。”江建业抬手,让身前身后的玩家收手,以免刀枪无眼伤到自己人,他咬牙切齿,有些难以置信,“三千人瓮中捉鳖,能叫十几只小麻雀在眼皮子底下溜了?!”
“老江,冷静些。”站在他身侧的妇人走上前去,步态婀娜,风韵犹存,她蹲下身在地上摸索,没多久,捻起一抹流光溢彩的粉末,凑到眼前观察,晚风吹过,粉末随风飘散,“他们之中,应该有人拥有大型空间转移技能,但他们一共有十七个人,身负余娘娘的标记,跑不了多远。”
江建业吐了口痰,凉鞋底在地上蹭了几下,问妇人,那该怎么办?姜荻一行人数虽多,但江家村依山傍海,山里又黑咕隆咚的,再算上那劳什子空间转移术,真要搜,也要费些时候。
“老江,事情没你想得那么困难,顶多麻烦些余娘娘她老人家,嗯……”妇人摇摇头,沉思良久,看向江建业的裤兜,伸出布满薄茧和伤疤的右手,那是握枪的手,“把姜荻手机给我。”
江建业脸色微变,当着一众老玩家的面,不情不愿地把姜荻手机交了出去,气势莫名被压了一头,心里有些不快。
妇人接过手机,五指张开掌心蒙着一层光晕,随着叮的一声响,锁屏应声解开。她浏览着里面的内容,莞尔一笑,眼神却万分毒辣。
目之所及,丘陵起伏,茂密的树林漆黑无光,枝叶沙沙作响,隐约间,能听到山岭另一边峡湾里的浪涛声。
赶来江家村的老玩家们陆续下车,妇人望一眼黢黑的山林,冲在场的上千人扬声说:“出发,搜山!”
*
“呼,呼哧……”
姜荻呼吸急促,在幽暗阙静的树林中狂奔,登山靴踩在枯枝落叶上,响起微弱的草茎断裂的声音。
山下,探照灯和手电筒的光束交错,追兵们的喊叫呼喝声此起彼伏。
不久前,他们借助调查组一位玩家的技能,当着三千名老玩家的面凭空消失,可是十七人实在太多了,调查组那位文文弱弱的四眼仔玩家把他们一齐送进某处山坳,就浑身脱力冒着冷汗,要陆小梢搀扶才能勉强站稳。
聚在一起目标太大,稍有不慎就会被老玩家们打包团灭,分开行动又容易被人各个击破。
他们没时间思考,几个公会的负责人商议一会儿,就决定以小队为单位四散开来,在山里躲着,距离别拉太远,还能互为犄角。无论如何,先把今晚熬过去再说。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姜荻和顾延、张胖子一道往山里钻,也许是山路崎岖,也许是因为瘴气,姜荻脚下一软,扑了一跤,爬起来就发现顾延他俩连人影都不见了!
“靠,真特么的点儿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