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黯不吭声了，总觉得这话接了不妙。
　　“阿黯，如果我和你像他们一样该多好啊。”
　　“……”杨黯眼神落在地上，停住了脚步，道路的白色斑马线笔直，红绿灯映照昏暗的夜色，街上人烟稀少，“这种事情还是要看缘分的吧。”
　　“缘分……”喻清晏将这两个字含在唇舌，声音极轻，“阿黯，我们不差缘分，差的是我的努力。”
　　杨黯：“……”
　　他暗暗叫苦，他多想不开了啊，为什么要和对方谈论这个？
　　“……绿灯了，我们过马路吧。”杨黯转移话题。
　　喻清晏也没追问，只应了一声，“嗯。”
　　深夜的凉风轻拂脸庞，路灯下的人影渐渐拉长。
　　两人在过马路时都极为安静，气氛莫名局促。
　　“阿黯……”喻清晏冷不丁地出声。
　　杨黯侧过头，“嗯？”
　　“如果说，有一天我们……”喻清晏唇瓣翕动，缓慢地开口。
　　隆隆隆——
　　奇怪的声响。
　　杨黯拧眉，来不及思考什么，脑子蓦地发晕，天旋地转间，他居然听不清喻清晏的话，只能看见对方完完全全失去表情的面容。
　　喻清晏瞳孔倏然变大，亮眼的车灯占据了他所有视野，“杨黯——”
　　他猛地扑上去，但却没来得及将人推开，只能死死地抱住人，和杨黯调转了身体。
　　嘭——
　　四周的场景寸寸碎裂，变成一片片飘扬的雪花。
　　杨黯的意识陷入了一片黑暗，依稀间，他感觉有一个人紧紧地抱着他。
　　温暖而有力。
　　……
　　“怎么回事？不应该醒过来的吗？”
　　“可能有延迟吧，之前的几十个也是。”
　　“这个延迟得太夸张了，足足一个星期了！”
　　“……再等等吧。”
　　“还等？等着等着，人没了，怎么办？”
　　“……不会吧。”
　　“我就说不应该升级，你看，这下好了，真有意外……”
　　“也不算意外，只是一点未知的情况。”
　　“呵呵，滚蛋，你这官腔打得……有本事去和议会庭那边说！”
　　“嘶！别说这个了……我压力也很大，喻清晏跟疯了一样，一天一个追责令……”
　　……
　　杨黯眼皮沉重，全身像被什么重物碾压过一样，发酸发痛，脑子嗡嗡作响，传来各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吵……
　　他努力挣脱黑暗，用尽全力地往前奔跑着，试图冲破看不见的透明障碍壁。
　　终于，他冲出去了。
　　呼——杨黯在一片漆黑中，重见了光明。
　　“醒了醒了！”
　　“靠，终于醒了！”
　　杨黯胸膛起伏得厉害，手脚酸软，他用手肘支撑起身体，眼睛微微眯起，艰难地辨别着周围的环境。
　　他这是从“模拟球”……回来了？


第59章
　　“同学， 你可总算醒了！”一个娃娃脸、穿着白色制服的人猛地跳上圆滚滚的球内，一脸的庆幸。
　　“……”杨黯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我……”
　　他刚说一个字， 声音沙哑难听，喉咙无比的干涩。
　　娃娃脸赶紧狂拍旁边的智能按钮，一个机械臂从天而降， 上面夹着一瓶水。
　　杨黯接过水， 拧开瓶盖，灌了一大口， 喉间的那股难受劲儿总算下去了。
　　“我从‘模拟球’回来了吗？”尽管杨黯在说问句，但语气却是笃定的。
　　“回来了回来了。”娃娃脸拼命点头，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 “同学，你不知道你多吓人， 本来在规定时间内就没醒来， 启动强制唤醒后， 居然还延迟了一个星期。你再不醒，我都打算用点特殊手段了……”
　　他双手合十， “谢天谢地， 涅瓦特斯在上，总算保佑你今天醒过来了。”
　　杨黯沉默了一下， “我睡了多久？”
　　“一个月。”
　　而“模拟球”原本设定的时间是一星期，最长不超过10天。
　　“原来外面过了这么长时间啊。”杨黯神色怔忪，轻声说道。
　　“同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娃娃脸转过头， 手指在旁边的操作台飞快地起落， “以防万一， 我现在给你做个简易的身体检查，你再躺回去。”
　　“嗯。”杨黯重新躺回座椅，两手交叠搭在腹部，整个人随椅子的后倾，以180度平躺的姿势，眼眸半阖，神色平静。
　　滴！蓝光慢慢笼罩上椅子，仪器快速扫过beta的全身。
　　“哎，同学，好了。”娃娃脸在光屏操作了一番，一份详尽的报告出现在上面，“身体没什么问题。”
　　“按道理来说，可以直接去实验场测测有没有觉醒天赋力的……”他扶了扶眼镜，“不过同学你昏睡太久了，还是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这个不着急。”
　　“嗯，好的，谢谢。”杨黯指腹滑过光脑，接收了体检报告，草草看了几眼，基本的指标都正常，“那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可以。”娃娃脸一股脑儿地塞了十几瓶营养液给杨黯，“来，路上喝，万一半路晕了就不好，这段时间你都是打营养针的，胃空空的肯定不舒服。”
　　“哦，对了，我还给你发了一份‘自悟天赋力’手册，回去记得看。”他殷切叮嘱，一副“我看好你小伙子”的表情，“不一定要等到去实验场，如果真觉醒了天赋力，自己也可以快速入门的。”
　　杨黯：“……”
　　“谢谢，我会看的。”他礼貌地点头，走下了圆滚滚的“模拟球”。
　　“东立！快过来，这个看着不行啊！！电也电不醒！！”
　　娃娃脸瞬间跳起来，黑框眼镜歪了一角，狂奔声源处，“电不醒？我靠，不会电出事了吧！”
　　……
　　杨黯默默地听着，眉心一跳，电……电不醒？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特殊手段？
　　嘶，好险，他醒过来了。
　　四周的“模拟球”空了一大半，但依旧有沉睡的人，其中不少人神情挣扎、面容痛苦，看起来就不太乐观。
　　难怪学校的老师这么担心……杨黯晃了晃脑袋，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
　　联邦实验室
　　“没道理啊，按照Queen公司那边给的原理图，这个‘模拟球’的终端程序不能破解，就算虫族拟化，借工作人员之手侵入……”头发花白的许博士眉头紧皱，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咳咳咳！！！”旁边的寸头青年暗地里连忙给自家老师使眼色，好让对方别随便把敏感词“虫族”就这么随意地说出来。
　　许博士嫌弃地朝常年挥手，“你干嘛呢，那嗓子得卡了几斤痰了，天天咳个没完没了！”
　　“哎呀，要我说先更改终端运行指令最好，但这帮恶狼就是不肯，还非要植入什么新程序进去，他们不知道……”
　　常年欲哭无泪地扯着许博士的袖子，想要对方别说了，议会长派来的团队就在旁边呢！您说人坏话也不避着点。
　　“那谁……白启是吧？”许博士不耐，一把甩开常年，一步一步地朝白启走过去，“你们输入的新程序到底靠不靠谱的？还有，你们送进去的精神力载体得给个名单吧。”
　　“虽然事态紧急，但不规范操作地进入了学生的识海，我是能去联邦法庭起诉你们的。”
　　白启面容冷漠，如鹰隼般的眼眸滑过许博士，又快速收回，敲打光屏的手指不停歇。
　　“许博士，请您放心，这些精神力载体都是出自第六军团精神力A级以上的士兵，他们全部自愿配合，整个过程按照议会长的紧急调令，合法、合规，绝不触碰法律的底线。”
　　“而精神力载体的进入更是安全、高效，它们本身并无任何意识，只是按照我们编辑的程序进行行动，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自然会立即撤出，不会对学生造成任何伤害。”
　　许博士冷哼一声，“安全、高效？真是笑话！精神力的识海多么庞大，连接着人的中枢神经，稍有差错，就会造成精神崩溃、思维错乱，你们……”
　　白启冷冷地打断，“那也不能像许博士说的那样——听天由命的等吧？”
　　“我什么时候说听天由命了？”许博士皱眉，“我只是建议你们慎重行事，最好放缓步伐、先观察后行动、调研多次，再小范围进行实验，并给我们提供相关的……”
　　“事态紧急，我们心里有数。”白启冷硬地打断，“而多位成功苏醒的学生就是这项技术最好的证明。”精神力载体的编辑程序输入，是喻家研究已久的高端技术，早已成熟多年并完成了终期实验。
　　当然，这些话白启不好和许博士细说，只能不断地打太极，把对方探究的问话绕回去。
　　许博士气得仰倒，“你们真是……说不动！说不动！”
　　白启也不搭腔了，神情越发冷峻，幽幽的蓝光在他眼眸里诡谲流动。
　　许博士慢慢摸着心脏，闭着眼睛，良久，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对了，议会长阁下不是说要过来吗？”
　　这煞神隔三差五地就要来实验室，也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连接了帝国大学“模拟球”总控台的心电感应屏。
　　许博士心里暗暗嘀咕，也不知道对方每天在议事厅、议会庭、政务办公室连轴转的，为什么还能抽出时间跑来实验室？
　　不是说边境虫族的情况已经很危急了吗？对方居然有时间……
　　“许博士。”冷冷淡淡的嗓音从后面响起，伴随着滑轮轻微触地的响动。
　　许博士笑容一僵，暗道：哎呀呀，这大白天的就不应该念叨人。
　　他转过头，鞠了一躬，“议会长阁下，日安。”
　　喻清晏点点头，目光掠过，轮椅滑向白启的位置，“今天的情况怎么样？”
　　“一切正常，稳步推进。”白启恭敬地回道，“根据白亭发来的实时数据，精神力载体弹出的三十七位学生已苏醒了十八位。”
　　喻清晏指尖轻轻摩挲轮椅把手，长睫垂落，“嗯，好，继续吧。”这个数据他其实早已收到但他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大概是心里存留着一个希望：即将出现的十九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
　　“是。”
　　喻清晏滑动轮椅，仰头看着巨大的光屏，他准确地找到在右上角第二位的心电感应图，嘴唇微微抿起。
　　小黯……他无声地呼唤这个名字。
　　嗡嗡嗡——手腕的B01微微震动。
　　“议会长阁下，怀伊中将要求接通线上会议！”
　　喻清晏按了按手腕的B01，神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五分钟后我会达到议事厅。”
　　“是！”
　　喻清晏抬头看了一眼光屏，缓缓转身离开，原本在阴影处的白宇现身，悄无声息地跟上了喻清晏。
　　“议会长阁下，慢走。”
　　“议会长阁下，慢走。”
　　……
　　在场的人都低下头，一道道声音重叠在一起。
　　嘀嘀嘀——
　　忽然，后面的光屏传来一声明显急促的响动。
　　有人惊呼：“啊，又有一个人醒过来了！”
　　喻清晏心一紧，某个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与此同时，腕间的B01再次震动，他手指飞快地掠过屏幕，耳边的通讯器传来白鹤激动的声音。
　　“家主，杨黯醒过来了！！我看着他睁开眼睛的！！！”
　　喻清晏的手猛地攥紧轮椅，一动不动地盯着上方大光屏的某个熟悉位置，心电线条的起伏变大，像他胸膛的心脏，剧烈跳动着。
　　他嘴唇轻颤，低低地呼唤，“小黯……”
　　-
　　校园，某处偏僻过道
　　杨黯刚走出教学楼的后门，准备抄近路回宿舍。
　　他正走着，头顶忽然窜下一道黑影，惊得他赶紧往后退，神色警惕地看向这不明生物。
　　“你可总算醒了……”白鹤几乎是翻了几个跟头，“滚”到了杨黯面前，头发乱糟糟的，脸灰扑扑的，额头贴着一片枯叶，两眼汪汪，“你再不醒，我都想替你躺下了。”
　　杨黯：“……”
　　他拧着眉，勉强认出眼前这人是……喻先生身边的下属？
　　“你为啥回宿舍非要往‘秘库’这边走？全是摄像头，我找死角找得多累啊！”白鹤抹了把脸，长呼一口气。
　　“我只是在抄近路。”杨黯沉默半晌，缓缓回答。
　　“哦哦，抄近路。”白鹤呆呆地重复，像是蓦地想起什么，从储物舱里拿出一个微型治疗仪，“这个，是家主让我给你送过来的治疗仪，哪里不舒服你就扫一下，效果很好的。”
　　他鬼鬼祟祟地凑上前，压低声音说道：“外面都买不到的好东西，你一定要记得用啊。”
　　杨黯一怔，“模拟球”的最后一幕在脑海里闪现，车辆冲撞而来的瞬间，仿佛世界都失去了声音，喻清晏疯狂而惶恐的面容定格，随后只剩下黑暗与沉默。
　　他有点失神，手指缓缓按压指骨，力度越来越重，轻微的疼痛感令他回过神。
　　杨黯伸手接过治疗仪，“嗯，谢谢……麻烦你这一趟了，替我谢谢喻先生。”
　　“不客气不客气。”白鹤连忙摇头，“那个……没什么事了，你多休息，我先走了。”
　　“好，拜拜。”
　　白鹤准备离开，但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悄悄凑到杨黯身边，小声说道：“那什么……杨、杨黯啊，家主这段时间都很担心你，天天关注你的情况，为你……”茶饭不思的，睡也睡不着觉，人憔悴得跟纸片儿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