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黯走到房门前，脚步一顿，手搭上门锁，一拧，轻微的动响伴随着他冷静的声音，“不会的。”
　　这只是一个虚幻的世界，里面的一切——
　　无论有多还原、多契合真实的世界，他也能很清楚地分辨出，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他留念过去的美好，也担忧未来的坎坷，但唯独坚信的一点是：他所一步一步走着的现在，才是一切幻影的最终归宿。
　　与其在幻境中沉溺，执着早应放下的遗憾、惶恐本就渺茫的未知，不如踏踏实实地走好眼前的路，去触摸真正属于自己的未来。
　　-
　　医院，办公室
　　“有人吗？17号病房的……”
　　“有有有，怎么了？”
　　“快去，那边家属按铃了，看着没什么状况，但病患非要见医生一面，不让就说要拔针下床回家。”
　　“哦哦，我马上去。”
　　一阵匆匆忙忙的脚步声响起，又逐渐远去。
　　“哎，杨医生，你今天是值晚班的吗？”夏晴路过明亮的办公室时，眼尖地瞄到正伏着身子写东西的杨黯。
　　杨黯抿唇，手里的钢笔捏紧，很快又松开，缓声道：“嗯，我和乔言换班了。”他嘴角含笑，声音稳重，但另一只手却悄无声息地扯着白大褂的衣领，指腹按压着什么，像在抚平褶皱，头往旁边偏了偏。
　　“原来是这样啊，那杨医生，你忙吧。”夏晴恍然大悟，“我先走了。”
　　哒哒哒——脚步声又远离了，办公室恢复了原有的安静。
　　杨黯全身顿时松懈下来，脊背靠在椅子上，微微呼出一口气，随后咬咬牙，伸手把办公桌下的人拽起，“喻清晏，可以出来了吧！”
　　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模拟球”里的喻清晏为什么这么……
　　杨黯面色复杂，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去形容。
　　非要说，那就是疯吧。
　　真的很疯，干出来的事不是常人所能hold住的。
　　啊啊啊啊啊，“模拟球”，你还我温文尔雅、成熟稳重的喻先生！！！
　　喻清晏的手搭在杨黯的膝盖，借力而起，哑着嗓子，低低一笑，“阿黯，别这么凶啊……”


第58章
　　“我还要值晚班。”杨黯不自然地移开视线， 脚一蹬，滑轮椅往后靠墙， 站起身， 理了理褶皱的的大褂，“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你就先……”
　　他话没说完， 猝不及防地被喻清晏轻轻抵靠在墙壁上， 轻声说道：“我有事。”
　　杨黯嘴角微抽，纠正道：“我说的是正经事。”
　　“哦？”喻清晏眼眸弯起， 拉长声音，“刚刚有发生什么不正经的事吗？”
　　杨黯：“……”
　　他顶了顶腮帮子，刚刚的那一幕再次涌现在脑海， 哪怕极力劝说自己“模拟球”里的一切都是假的，他还是觉得羞恼， 压低声音说道：“你明知故问。”
　　喻清晏闷笑不已， “咳， 抱歉，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激动……”
　　“谁激动了！”杨黯打快速断了喻清晏的话， “你这么搞是个正常男人都会有反应吧？”
　　“好好好， 都怪我，但刚刚真的是一个意外。”喻清晏笑着凑到对方耳边， “哎，说真的，为什么要拒绝我？我确实想帮帮你，要不再考虑一下？”
　　“不用。”杨黯磨了磨后牙槽， “五指姑娘我也有， 就不劳烦你了。”
　　喻清晏挑了挑眉， “谁说是用手了？”
　　杨黯一愣，反射性地问：“那是什么？”
　　喻清晏唇角微勾，眼眸含情，他抬起手，修长指尖点了点自己的嘴唇，“当然是……这里。”
　　杨黯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猪跑，几乎是秒懂对方的潜台词，果断拒绝，“不用。”
　　喻清晏长睫微垂，又凑上前，低低说道：“害羞了啊，阿黯。”
　　“……”杨黯抿唇，呼吸渐缓，“以后能别说这些话吗？”
　　他轻舒一口气，“你追求人就追求人，别搞得跟……耍流氓一样。”
　　杨黯一开始对“追求”这两个字讳莫如深，但这段时间的历练，令他对此逐渐麻木，已经能坦然地接受“模拟球”搞的鬼剧情了。
　　随意吧，反正都不是真的，他也不用放在心上。
　　喻清晏怔了怔，目光依旧温柔，“好，阿黯，怪我太心急了，下次不会了。”他往后退了一步，两人的距离瞬间拉开。
　　“没有说怪你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杨黯卡壳了一下，尽管知道眼前的人并非现实的喻先生，但他看着对方似乎有点失落的模样，他到底没再说什么。
　　“你先回去休息吧。你心脏不好，不要熬夜。”
　　喻清晏温和地点头，“好，我会回去休息的。”顿了顿，又道，“你也一样，太累的话也要多休息。”
　　说着，他将手里的U盘递到对方掌心，“这个给你，是昨天PJEO学术论坛大会的视频，听你们科室的人说，你一直很想去听陈学铭教授的现场，但一直没机会……”
　　“希望这个能弥补你的遗憾。”他温声说道。
　　杨黯掌心合拢，心情略微复杂，这只是他前两天在办公室和同事随口附和的，对方居然放在心里了。
　　嗯？等等，感动到一半的杨黯意识到一个严肃的问题。
　　他狐疑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办公室……”
　　“抱歉，阿黯，我不应该窥探你的隐私。”喻清晏平静地道歉，“我会努力克制的。”
　　杨黯：“……”
　　他表情僵硬，半晌说不出话来。
　　靠，他就知道！
　　“模拟球”，我要出去，我要出去，这个奇奇怪怪的世界他一秒也不想待了！！！
　　“哦哦，你以后……”杨黯欲言又止，“别干这种事了。”
　　“阿黯，我会努力克制的。”喻清晏眉眼温润，轻声重复了刚刚的话。
　　杨黯扶额，很好，“模拟球”，那行金字你真是一字不落地还原了啊！
　　“算了，你路上小心吧，拜拜。”他也不可能和一个幻境里的人讲道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朝对方挥挥手。
　　“好，拜拜。”喻清晏点点头，准备离去，在转身的瞬间，他脚步莫名一顿，手下意识地按了按心脏。
　　杨黯坐回椅子，无意间地一瞥，捕捉到了这一幕，下意识地出声：“清晏！”
　　“怎么了？”喻清晏的语调努力维持平稳。
　　杨黯皱眉，一个箭步冲到喻清晏面前，看着对方发白的唇色，肯定地说道：“你心脏不舒服。”
　　他不容抗拒地扶着人坐下，“最近有做冠状动脉造影检测、心脏核磁共振扫描、心电图、血常规等检查吗？”
　　喻清晏额角沁着冷汗，“有，就前几天的事，家里的医生说还是老样子，让我平时注意就好……”
　　“是这个位置痛吗？”杨黯的手连着按了几个位置。
　　“嗯。”
　　“呼吸困难吗？”
　　“还好。”
　　“头晕吗？想吐吗？”
　　“有点。”
　　“胸口是持续性的闷痛还是撕裂样疼痛？”
　　“闷痛。”
　　杨黯指关节轻敲桌面，“你回头复印一份前几天的检查结果给我，我现在先开……”
　　“阿黯，我现在就可以给你。”喻清晏回答。
　　“行，给我看看。”
　　杨黯一目十行地在手机上看完，心里有数了。
　　杨黯面色紧绷地给喻清晏开了一些硝酸甘油片和波立维，“来，吃点药。”
　　喻清晏乖乖接过水杯，将口里的药片咽了下去。
　　“让你平时注意你还大晚上跑来找我，熬夜对心脏的伤害多大啊。”杨黯半蹲在地上，手肘撑膝，头疼地说，“别把医生的话当耳边风，糟蹋自己的身体。”
　　喻清晏痛得手指发颤，声音虚弱：“抱歉，我只是太想来见你了……”
　　“想见我也没必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杨黯神色淡淡，“还是说你想让我心疼你？”他算是摸透了“模拟球”里喻清晏的性格和形象——
　　是“模拟球”根据那行金字和他的记忆，杂糅狗血剧、爱情剧等奇奇怪怪的东西而成的。
　　所以在“模拟球”里的喻清晏和现实里的喻先生区别还是很大的。
　　但是吧……杨黯又忍不住叹气，区别归区别，对方身上到底还是有喻先生现实中的影子。
　　总有某个时刻，他会对“模拟球”里的喻清晏心软，哪怕明知对方“不怀好意”。
　　有时候，杨黯也忍不住回问自己，如果这一切真的发生在现实里，他到底会怎么做？怎么对待喻先生？答案是——
　　不知道。
　　唉，不想这些没影的事儿了。杨黯按了按发麻的脖颈，站起身，关节咔咔作响。
　　“阿黯……”喻清晏轻轻攥住他的手腕，慢慢抬头，面色依旧苍白，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我确实想让你心疼我，但是这绝非我精心设计的，之前的几次也是意外……”
　　他说得惶惶然，杨黯于心不忍，“我知道，你……”
　　“你先告诉我一件事。”
　　“拥抱真的能减轻你的疼痛吗？”杨黯认真地问。现实里的喻先生也总会这么说，但他更愿意相信对方是心理作用。
　　可考虑到“模拟球”的性质和不走寻常路的设定，或许眼前的人不一样，对方说过的话，未尝不是真的。
　　喻清晏完全没料到杨黯的问的居然是这个，他先是点头，“能的。”迟疑了一下，又道，“当然，我也不确定是不是错觉。”
　　“不过，我应该要和你坦诚……疼痛对我而言并非不可忍耐，所以我向你讨要拥抱，确实有私心……”
　　杨黯将喻清晏慢慢抱进怀里，淡淡地说道：“其他不重要，能减轻痛苦就好。”
　　他想，哪怕是在虚假的幻境中，哪怕知道眼前的人并非真实的而是一串数据，哪怕这一切的发展都如此荒谬而无厘头……
　　但只要想到现实里的喻先生，也因为疾病疼痛而难受不已时，他就无法彻底狠下心，对此视而不见。
　　杨黯收紧手臂，眼睑处垂落一片阴影，他默默地想，如果现实里的喻先生，能因为他的拥抱而真真正正地减轻了疼痛……
　　那该有多好啊。
　　-
　　杨黯在“模拟球”待的时间愈发长了，他也越来越习惯这里的生活。
　　地球和星际所结合的世界，杨黯从一开始的不适应、觉得漏洞百出，渐渐熟悉了起来，甚至还能找到其中的某些规律。
　　换句话来说，他总能凭借惊人的第六感，察觉这个世界的走向。
　　很奇妙、很诡异，但玄之又玄的能力。
　　杨黯对此并没有产生反感的情绪，恰恰相反，他找到了些许乐趣。
　　……
　　“阿黯？阿黯？”轻柔的呼唤像从深海里传来，一瞬间冲破强压，荡起激昂的水花。
　　杨黯猝然回神，模糊的视野逐渐变得清晰，“嗯，清晏，怎么了？”
　　喻清晏慢吞吞地说道，“没，我看你走神，就喊喊你。”
　　“哦哦，在想些事情。”杨黯不好意思地说道，“刚刚和你说话走神了，抱歉。”
　　“没关系，是工作太累了吧。剩下的甜点还想吃吗？”喻清晏包容地看着杨黯，眼尾微弯，眼眸始终盛着一湖温柔的绿水。
　　杨黯手里的勺子在半空顿了顿，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不吃了，我有点饱。”
　　“嗯，好的，那我们走吧。”喻清晏打了个响指，远处的服务员立刻上前。
　　“先生，您好！”服务员恭敬地鞠了一躬。
　　“买单。”
　　“好的，您稍等。”
　　街道上
　　“阿黯，我们好像很久都没有一起肩并肩地走在一起了……”喻清晏手指微动，在无意地晃动间，轻轻触碰杨黯的手。
　　杨黯有点神思不属，顺着对方的话思考，“啊，没有吧。那天出院我们不就走在一起？”
　　那天杨黯刚来“模拟球”，带着人走进地下车库时，才惊觉他不知道哪辆车是自己的。他和喻清晏硬生生地兜了半个车库，才凭接着设定给予的“本能”找到属于他的车。
　　也辛苦喻清晏忍着刚做完手术的腿，陪他乱晃了大半圈，期间杨黯劝他在某个地方等他，可对方愣是不肯。
　　杨黯对这件事实在印象深刻，因此嘴巴快过脑子，直接秃噜出来。
　　喻清晏：“……”
　　“阿黯，你可真是不解风情。”他幽幽说道。
　　杨黯：嗯？
　　他歪过头，眨了眨眼，脸上明晃晃地写着：此话怎讲？
　　喻清晏被杨黯的表情逗乐了，忍俊不禁地说：“哎，你这让我怎么解释？”
　　杨黯想了想，凭着这段时间被对方猛追不舍的经验，试探地问道：“哦，你刚刚说那句话其实是在撩我吗？”
　　“是。”喻清晏面色一顿，古怪地问：“这是……谁教你的？”
　　杨黯：“……”
　　啊，他挠了挠脸颊，“我弟弟的男朋友说的。”
　　说实话，他完全没想到有一天会和“雅维克”讨论爱情。
　　“模拟球”也是够有想法的，这都能凑来剧情。
　　“你弟弟才十八岁吧。”喻清晏挑眉，“有男朋友了？”
　　“嗯，十八岁。”杨黯点头，“有男朋友了，两人从小玩到大，所以……”
　　他忽然噤声，意识到他和对方好像也是……从小玩到大？
　　喻清晏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说道：“原来是从小玩到大啊，难怪他们能走到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