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什么意思?”宋怀净一副就知道他不敢记仇的样子,眼神居高临下,像是在强撑着什么。
“教训,”谷祥雨吐出来这两个字,然后就这样看着他,“在您那里,奴才不过是记了一个教训而已。”
本来高高在上的宋怀净,眼神直接就颤了一下。
教训?
谷祥雨冲着他笑,浅绯色的唇吐出无情的字眼儿,“记一辈子。”
外头开始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宋怀净离开的时候没有打伞,屋檐上滴下的雨滴落在他的肩头,一直在远处等着他的小厮,顾山,连忙拿着伞跟了上去。
谷祥雨目送他离开,然后仰天叹了一口气,手朝着外头伸出去,任雨水一滴滴地滴洒在他的手掌上。
雨后,土地松软,天空清澈如洗。
皇帝觉得天气实在是不错,一时兴起,说是要邀众大臣及其家中女眷,以及皇室子弟来几场捶丸,又说邻国进贡过来一批好马,正好当个彩头。
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般皇家举办这类的活动,大多是要“一时兴起”,促成一两段姻缘的。
说白了,九成的可能,就是为了宋止戈举办的。
说是早晚的事儿,但是这件事儿也显得太过急迫了一些,皇帝,或者是太后,再或者是不知为何,一连半月都在佛堂抄写佛经的皇贵妃,佘红玉。
谷祥雨毕竟是刚到皇帝的跟前儿,确实不太清楚。
曾树庭这几天忙上忙下的,可能是因为确实年纪大了,身体一个栽楞,竟然病了一场,一些事自然就分到了谷祥雨这个领侍,跟其他一些掌事的侍监的手里。
谷祥雨接触的多了,多少看出了一点儿的东西。
宋止戈如果是够聪明的话,就该一早向皇帝求赐婚的。
但现在应该也算不上晚,就看到时候怎么周旋了。
这次,太子居然拖病,没有在随行之列,谷祥雨又是猜测了一番,但也只是猜到皇贵妃,佘红玉那里就罢休了。
佘红玉,太子,这对母子,怕是跟大长公主的关系好不了了。
谷祥雨一个“新人”,少不了受那两个侍监,陈信川和张凤池的压榨,人前的事儿一件没做,人后的事儿,倒是全推给他了。
曾树庭在知道这件事之后,一边喝着温粥,一边还跟身边的小太监说着一些隐晦的埋汰话。
太多的东西,谷祥雨都是第一次接触,宫里各司又个个都是人精。
他周旋了好几天,一次都没有告到曾树庭那里,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办妥帖了。
曾树庭看着他递交上来的名目之类的东西,事无巨细,每一件都是分毫不差,一目了然,就算是曾树庭都不得不佩服。
只是谷祥雨不在皇帝,各宫主子的跟前儿忙活,反倒在他曾树庭的跟前儿,将事儿办的这么漂亮,又是一副不焦不躁的样子,在旁人的眼里,怕是有点缺心眼儿了。
坐在太师椅上的曾树庭看着谷祥雨,看着他没有被利益熏染上一丝的干净眉眼,一双浑浊的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这孩子啊,讨人喜欢。”
距离宋怀净的事儿,这都已经过去两个多月了,谷祥雨在举办捶丸这一天的前一晚,打算搬回自己的那个院子。
他离宫的时间晚,路走到一半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但“肥胖”的月亮高高挂着,撒下一路上,全是银白色。
谷祥雨一边走路,一边哼着连不成调子的民谣,又是“忧愁”,又是“姑娘”的那种民谣,从他清晰透亮的嗓音里出来,却半丝忧愁都没有。
可等他回到院子的时候,就发现门已经上锁了。
他以为是刘光兰睡的早,就敲了一下门,又叫了一声,可是半天都没有得到一个回应,却把隔壁院子的人给叫起来了。
谷祥雨看向那个大婶儿,问她:“婶儿,光兰她不在家吗?”
朱婶儿说:“光兰今天一大早的,跟我说要回老家一趟,看起来挺急的,好像是他爹没了,只说你要是回来了,让我跟你说一下。”
第119章 被宋止戈救下
谷祥雨有些担心,但这大晚上的,怎么都不好办。
本来以为刘光兰肯定是在家里的,谷祥雨没有带银子不说,连钥匙都没有带。
这大晚上的。
朱婶家里有未出阁的姑娘,谷祥雨也不好到她家里借宿,不然若是被别人传出什么闲话的话,那可真就是毁人一辈子了。
朱婶儿回了院子之后,谷祥雨叉着腰后退了几步,看着自家的院墙,第一次后悔将院墙修的这么高。
宫里已经下钥了,没钥匙,没银钱,除了爬墙,还能咋办?
谷祥雨又后退了两步,搓了搓自己的手,助跑了好几步,还没跑到墙边儿就一下子刹住了脚。
再来!
一连折腾了有三刻钟的时间,谷祥雨手都磨破了,却始终都没有爬上去。
京城可是设有宵禁的,毕竟晚上可是各种犯罪活动高发的时期。
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负责宵禁的巡逻军,一看到往“人家”的墙头爬的谷祥雨,一下子就把他给薅了过去,一句废话都没有说。
“带走!”
谷祥雨的内心是极其崩溃的,就这样被人给带走了,跟巡街似的,怕是要一直被关到明天早上,统一核查了身份之后才能自由。
但好巧不巧的,宋止戈的马车刚在门口停下,谷祥雨也刚好从他的王府跟前儿路过。
来个四目相对,那是肯定的。
只是宋止戈也只是看着而已,谷祥雨也收回了视线,就在谷祥雨走远了,却被羁押他的人推搡了一下后,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声音。
“等一下!”
巡逻军的首领并不认识宋止戈,在看了他的令牌之后,这才诚惶诚恐地做作揖行礼,上来就是一通恭维话。
宋止戈没有搭理他,只是看着谷祥雨,说:“这人本王认识。”
有宋止戈做担保,他们自然是立马将谷祥雨给放了。
宋止戈看向他的腕子,也不知道受伤了没有,看了片刻才抬头问他:“你这是怎么一回事儿?”
谷祥雨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跟他简单的说了一下,宋止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句:“进来吧。”
分明就是留宿他一晚的意思。
谷祥雨总不能再在外面乱转悠,宋止戈肯留他,谷祥雨自然不会不知好歹,就这么直接跟着他进去了。
宋止戈跟宋怀净不一样,谷祥雨没有在宋止戈这里真正地吃过什么苦头,就算做不成朋友,他对宋止戈也是没有一点儿的成见的。
但宋止戈却没有直接给他安排一间厢房让他住下,而是将他叫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头,明显就是有话要问他的意思。
是关于明天皇帝组织的那一场捶丸的事儿,宋止戈像是已经猜到了一点儿什么。
谷祥雨听他问起这个,就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王爷,奴才毕竟是在皇帝跟前办差的,跟您毕竟是要避一点儿闲的。”
意思就是,您这样直接问我,那不是为难人吗?
宋止戈一双眼睛一直盯着他,谷祥雨着实有些受不了了,只得隐晦地说了一句:“说是可携女眷过去,那意思,已经够明白了吧。”
宋止戈于烛火中支着自己的头,看着因为折腾了不少时间,身上有些狼狈,额前的头发也有一些散乱开来,发丝飞舞的谷祥雨。
自己都要被赐婚了,他却在计较,半夜跟自己谈论这件事儿,该不该避一下嫌。
心也没有多痛,只是那绵绵密密的感觉,着实让他有些喘不上气儿来。
谷祥雨见他又不说话了,而自己就这么站着,被他看的实在是不舒服,心里想着,不是要收留自己吗,不给自己安排一个房间吗?
谷祥雨本来是想说的隐晦一些的,但一开口,说的话却有些直白了,他说:“王爷,奴才有点儿困,明天一早还要早起呢。”
还有就是,今天他还有一顿饭没有吃,本来是想回去之后跟刘光兰一块儿做一点儿,再吃一顿的。
但这件事儿跟宋止戈说,也确实有点儿不合适,说出来的话,只会显得他有点儿多事儿了。
宋止戈终于没有再为难他,但也没有给他安排房间,而是一个偏头,示意他去看那守夜的小厮睡的那个小榻。
一般睡在那里的小厮,是为了方便主子在半夜的时候口渴又或者起夜什么的,能及时过去端茶递水之类的。
宋止戈想让自己睡在这里?
谷祥雨也没得挑,他既然想让自己睡在这里的话,他还能说什么呢?
谷祥雨稍微铺了一下床,又意思了一下,去看看宋止戈用不用他伺候。
宋止戈倒是挺自觉的,脱衣服什么的,也没有指使他,直到睡到了床上都没有多事儿什么的。
在他躺下后,谷祥雨这才也躺下了。
两人隔的很近,宋止戈说话不用太用力谷祥雨就能够听到。
谷祥雨听到宋止戈用平静到没有一丝起伏的声音说,“公公,讲一个蠢货故事再睡吧。”
……
谷祥雨给他讲了一个《小王子》的故事,讲那朵玫瑰,还有那只狐狸。
“一旦你驯服了什么,就要对他负责,永远的负责。”
……
“因为是心甘情愿地沉溺,即使死亡也无须被拯救。”
……
“狐狸说,你看,看到那边的麦田了吗?我不吃面包,麦子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麦田无法让我产生联想,这实在可悲。但是,你有一头金发,如果你驯养我,那该有多么美好啊!金黄色的麦子会让我想起你,我也会喜欢听风在麦穗间吹拂的声音……”
……
谷祥雨讲完了,等着宋止戈的吐槽,但宋止戈去太久都没有说话,让谷祥雨怀疑他已经睡着了。
“王爷?”
“公公,”宋止戈声音依旧是没有一丝的起伏,让人一点儿都触碰不到他的情绪,“你如果驯服了一个人,会对他负责吗?”
谷祥雨却在这个时候想到了乔温温,想到了在那现代,那枚被放在床头的抽屉里,因为各种原因,一拖再拖,一直没有送出去的那枚戒指。
然后,他想到了宋止戈。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深想,宋止戈却又开了口。
他说:“我喜欢那只狐狸。”
谷祥雨却一下子没忍住,直接就笑了出来,像是回到了当年的那时候,有些无奈的说:“殿下,您傻不傻啊,玫瑰才是被爱的那一个。”
第120章 被大苟扑了
宋止戈一直没有接话。
谷祥雨又叫了他一声,以为这次是真的已经睡着了,也就没有再管他了,没过一会儿,自己也就睡着了。
谷祥雨醒的早,一早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到里间,看了宋止戈一眼,见他的被子都有一大半掉在了地上,便走过去,给他盖好。
谷祥雨没走,而是看着他在床梗上不自然下垂的手,从他青筋凸起的手背,一直看到他被修整的干干净净的指尖。
窗外有鸟鸣,阳光已经从纸窗进来,在床上分出一道亮白的线。
谷祥雨在他的指尖儿上捏了一下,然后转身,离开。
“吱——”
门关上后,床上的男人睁开了眼,垂在床梗上的手指收拢,然后一个往里侧身,健硕的身子蜷缩了一下。
今天天气确实好,阳光明媚,没有风,但也不会显得有多闷热。
谷祥雨回了皇宫之后,穿上了一身绛紫衣裳,那由绣娘一针一线绣出来的繁杂云纹,象征着地位背后的重视。
谷祥云站在那里,肩膀,腰身,气势一下子就出来了,看着颇有几分贵气,即便是微微垂着头站着,在人群里也能让人一眼看见。
皇帝坐在撵轿上,一双不甚清明的眼下垂,落在谷祥雨的身上,在注意到他的贵妃,柳珠儿的视线之后,笑道:“爱妃,你说这孩子一身这么好的皮囊,怕是是个人都会把眼睛放在他的身上,总有那么几个人,会起点别样心思吧?”
柳珠儿不看皇帝,只是看着谷祥雨,“一身皮囊而已,他里子里撑得起来,不至于活成一个摆件儿。”
皇帝看着柳珠儿,眼里晦暗不清。
柳珠儿一眼没看皇帝,而是把玩着自己朱红的豆蔻,双眼倦怠。
她依旧漂亮,让人挪不开眼的漂亮,仿佛一个男人为她做出什么荒唐事儿都是合理的。
是一个男人的失败,最好的借口。
对于她的无视,皇帝也不恼,而是邀她一块儿上撵轿。
谷祥雨在曾树庭的示意下,朝着柳珠儿走了过去,让柳珠儿搭上他的手腕,从那凤鸾上下来。
可柳珠儿却一个没有“踏稳”,身子就这么跌了下去。
谷祥雨将她的身子撑住,柳珠儿却“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皱着眉头说是脚崴了,搞得看得一清二楚的谷祥雨嘴角牵动了一下,一双垂下的眼,一直看着她笑着。
柳珠儿瞪了他一眼,又在他的手腕上掐了一把。
皇帝没办法,让谷祥雨又将她扶上了轿撵,还没出宫门就又被送回去了。
皇帝的脸色不好了,又得曾树庭找事儿给他取乐儿。
皇帝的御驾到了皇家修建的楊奎院,文武百官带着各自的嫡子,女眷,早就列坐两侧。
以宋怀净跟宋止戈为首的一些天潢贵胄,也是各自一身紧身收腰长袍,早已侯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