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祥雨既然已经出头了,就没有回头路了。
但这也没什么好伤感的。
权利么,真要争的话,权利所赋予一个人的名利,金钱,站在高处的眼界,虚荣,又何尝不是一种享受。
这也只是另一种活法而已。
只是这对谷祥雨来说,多少是有一些事与愿违。
在这个权力最集中的地方,玩弄权势,又怎么可能躲得了算计人命,就算是无意为之,就算是形势所迫,枉死之人,要经过他的手的又要有多少?
谷祥雨不会自揽责任,给自己徒增烦恼,只是做不到无动于衷而已。
就像宋怀净这件事儿。
一个多月了,满京城都还泛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西市口悬挂的头颅每隔几天都要换上一大批,百姓纷纷驻足观望,一时间流言四起。
大长公主,靖安王,鬼胎 乌鸦,佛堂……谷祥雨的名字夹杂其中。
以送往靖安王府的一封拜帖一刀切入,层层剥离。
当年掌权者把持舆论,任人赤膊上阵,无济于事,今日也一样。
谷祥雨一直躲在一个角落里不出来,生怕自己被人给记起来。
等到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他知道,自己怕是不容易躲过去了。
所有的血腥气都已经消散开来,最终的阴谋者始终不过是一个模糊的面孔而已,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那个背后之人,连大长公主都不能完全撼动。
要么因为统治者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要么,统治者才是背后真正的元凶。
谷祥雨头痛的很。
等到这件事彻彻底底的过去了,怕是就会有人想起来,这件事情一切的源头,是自己这个小小的掌事。
谷祥雨大半夜的做了一个噩梦,吓得尖叫了一声,刘光兰鞋都没穿好就跑了过来,捧着他的脸,一脸担心地问他:“怎么了?做噩梦了?”
“……嗯”
他梦见有人把院子给烧了。
“梦见被狗咬屁股上了。”
本来还正担心的刘光兰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还朝着他的屁股上看了看。
谷祥雨擦掉额头上的冷汗,说:“明天之后我还是住在宫里吧,这阵子事情确实有点多。”
刘光兰也不太过问他的公务的,平时谷祥雨说的话,她一字不落的都会相信,也确实没有什么好怀疑的。
“那你记得好好吃饭!”刘光兰一再嘱咐,“一天四顿,你别图省事儿,知道吗?”
刘光兰最终还是不放心。
“那要不我没事儿去给你送饭吧……”
“光兰~”谷祥雨拖着嗓子,嫌弃她唠叨,“你就放心吧,我大小也是一个官的,身边有人照顾起居的。”
刘光兰也不好再唠叨。
第二天一大早,谷祥雨就收拾了一下东西,被刘光兰送着,往皇宫的方向走。
镇国尊亲王正好要上早朝,一出门就跟他碰上了。
刘光兰一看到宋止戈,就直接往谷祥雨的身边又站了站,一脸拘谨地看着谷祥雨跟这个镇国尊亲王说着官场话。
宋止戈的一双眼本来是彻底将她给无视了的,但等谷祥雨请辞的时候,他也没有做出反应,而是高高在上地看向了刘光兰。
刘光兰只觉得这镇国尊亲王的一双眼看着自己的时候,是沧海桑田都无法相比的辽阔与复杂,让她连一眼都受不住。
但这眼神绝对算不上是友好。
刘光兰的心里直打鼓。
这样看着自己做什么?还有,前段时间到底为何想让自己去他的王府做婢妾?
宋止戈盯着刘光兰看,谷祥雨就盯着宋止戈看,最终,谷祥雨将身子挪动了一下,将刘光兰挡了挡。
刘光兰拽住了谷祥雨的一点儿袖子,谷祥雨则是从她的手里拿过去一个包裹,然后道:“你先回家去吧。”
刘光兰本来是想送谷祥雨的,但这个镇国尊亲王就这样站在这里,她简直一个字儿都说不出来,就只好朝着谷祥雨点了一下头,然后就回去了。
谷祥雨拿着两个包裹,站在那里,看着宋止戈心里也是有点没底的。
“王爷,再晚的话,就赶不上早朝了。”
宋止戈看着他,“本王当你是害怕了,却没想到你是打算往宫里住,怎么,就是因为怕牵连那个女人?”
谷祥雨话里有话,说话多少是有一些刻意的,“王爷,倒也不用说的这么刻意,我跟一个平头老百姓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有那么一点儿道德约束而已,毕竟是自己的事儿,不牵连他人也是应该的。”
宋止戈看了他良久。
谷祥雨目光柔软了一点,带着一点的恳求,“王爷,有时候一个人一个高傲的念头,是能毁了人家一辈子的。”
宋止戈就这样看着他,“一个高傲的念头?”
谷祥雨心想,不是一个高傲的念头,难道还能是一份真心吗?
宋止戈沉默半天,“你当本王……”
“您看,”谷祥哥有些无奈地打断他,即便这已经是大不敬了,他也不想听他说出来接下来的话,“您其实是清清楚楚,光兰都行,但对于有些人,您身边为您打算的人,甚至连想都不敢想。”
第117章 因为怕本王吗
宋止戈一时间,竟然有些无力纠结了,他只是觉得难过,自己的一点儿的风吹草动,竟然能让眼前的这个人防备成这样。
谷祥雨见他终于冷静了下来,这才又行了一个礼,然后就拿个包裹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谷祥雨到了皇宫之后,也没叫人帮忙,自己将一间屋子给收拾了出来,搞得负责照顾他的起居的那个小太监,汤英,手脚都不知道往哪个地方放了。
谷掌事怎么把他的活给干了!
有些自己能做,而且有时间做的事儿,谷祥雨是不喜欢假手于人的,不管他做到一个什么样的位置都一样。
见汤英惴惴不安的在一旁站着,才十五六岁的一个孩子,看着都让人心生怜惜。
谷祥雨在铜盆里头洗着手,对他说:“你也用不着紧张,这些都是我做惯的事儿,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自己就先回去吧。
汤英点了好几下的头,这才走了。
将屋子给收拾完之后,谷祥雨舒展了一下身子,然后就去找了黎孟林,黎孟林看着谷祥雨,脸色那叫一个复杂。
本来不过是一件小事而已,按理说,折了谷祥雨他一人,靖安王件事儿就能够这样过去了。
可是谁又能想的,一个蚂蚁为了活命,竟然活生生的撬动了一座城墙。
这件事,可以说是已经牵连上千人了,后宫,朝廷,甚至根植于百姓心里的佛寺,都是一场实实在在的浩劫。
现在,怕是皇帝都睡不安稳。
可想而知,黎孟林看着谷祥雨这只“蚂蚁”,心里会是什么心情。
“这件事情已经移交到刑部了,”黎孟林看着他,连说话都不知道用哪种语气才好,“你……你先自己随便待着吧。”
谷祥雨跟刘光兰说了一个谎,那个谎就是,他是真的不忙,而且闲的很,在宫里不是吃,就是喝,就是睡。
按照他分析的,他最近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危险,毕竟自己也是“帮了”大长公主跟靖安王,自己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儿的话,不是公然挑衅大长公主吗?
照大长公主那咔咔乱杀的性子,就算是有人招惹的起,怕是也不想招惹,毕竟为了司赦监的一个小小的掌案,也实在是没有必要。
可就是怕事情放久了,时间一长,大长公主要是一个不放在心上,谷祥雨怕是能让人随手给捏死。
所以谷祥雨现在能够做的就是,尽快找一个靠山。
可谁知道,谷祥雨正做着打算,皇帝的一道手谕却过来了,去了才知道,是大长公主特意给他请了一个恩旨。
大长公主居然会惦记着他!
谷祥雨不可谓不吃惊,但是听着听着,他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了,因为大长公主对他那叫一通夸赞。
那意思不是想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就是想将他送到靖安王那里去。
皇帝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听着自己的小姑姑说着谷祥雨的事儿,一双眼睛着实让人看不清。
最终,皇帝问了跪在下头的谷祥雨一句:“祥雨啊,你是怎么打算的?”
谷祥雨将身子跪直了一下,装出一副犹豫的样子,有些支支吾吾的说:“皇上,当年也实在是奴才愚笨,没能留在您的身边,如今的大长公主抬爱,让奴才能有这个荣幸再见您一面,您若是肯让奴才留下的话,那奴才真是长进了。”
皇帝眼里一亮,甚至是有一点错愕的。
大长公主脸上的笑早就已经维持不住了,却也不得不佩服,谷祥雨眼界确实远,看的清清楚楚的。
一个皇帝,不管手里握有多少皇权,他都是皇宫,朝廷,四海,正儿八经,也是唯一的一个主子。
跟在皇帝身边儿,怎么都不会有错。
谷祥雨都说的这么明白了,大长公主要是再暗示的话,那就实在是不合适,只是她走的时候,故意路过了谷祥雨。
大长公主的裙摆从他的身上蹭了过去,临了的那一眼,要多复杂有多复杂。
原是最低的姿态,最不温驯的性子。
只剩下皇帝,总管太监曾树庭,还有谷祥雨在大殿里头。
皇帝支着头,在烛火明暗中看了他良久,最终竟然从那龙椅之上走了下来,下了那三个台阶之后,就这样蹲在了谷祥雨的面前。
“祥雨啊……”皇帝看着他,一点心机都没有地笑了一下,“太傅若是在的话,朕真该让他看看,朕挑人的眼光有多厉害。”
十年前,曹孟庆死了,一个无能的帝王闹了一下脾气,让一个小太监顶了一个虚职,全朝堂都没将这个帝王放在心上。
十年后……
谷祥雨跪在这个帝王的跟前儿,说,他要留下来。
“所以……”皇帝一张带着沟壑的脸,笑的像是一个得意的大孩子,“朕算不算是赢了一次?”
谷祥雨没有抬头。
有些事,一个奴才,是不应该听懂的。
当天,谷祥雨身上的衣服换成了绛紫色。
就之前当街将人打残那事儿,靖安王主动请罪,但前提是那人本就受人指使,有意激怒,所以靖安王也不过是被罚了半年的俸银而已。
自此,不管是人前又或者是人后,再无一人会理所当然,明目张胆地说出“鬼胎”一事。
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靖安王又来了一次宫里,因之前在朝堂之上,行事无端一事向皇帝请罪。
皇帝虽然大大方方地表示“理解”。
靖安王也不过是走一个过场而已,只要这件事皇帝“理解”了,日后这件事就不会被人拿出来旧事重提了。
临走的时候,靖安王的一双眼睛明目张胆地看着谷祥雨,说:“皇上,臣有几句话想跟谷公公谈谈。”
皇帝一副并不在意样子,一个示意,让谷祥雨跟着靖安王出去了。
宋怀净看着他,也不说事儿,只说:“你穿这绛紫色,着实好看。”
谷祥雨被他夸,总觉得不自在,“王爷谬赞……”
“这次推脱,又是为了什么?”宋怀净不想听他的客套话,直接打断他,问他,“又是怕本王?”
第118章 谷子没了住的地方
谷祥雨在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下意识的就抬了一下眼皮子,那目光不动地看了他有几息,这才垂下。
怕他?
宋怀净其实说的也没错。
但准确点来说,谷祥雨是很清楚的知道,有一句话叫做,死性不改。
不是一件事让人感动了,能够彻底改变一个人的,大部分人一辈子都在反复犯错,又在反复认错。
曾经,在自己没有任何过错的情况下,他在宋怀净那里两次差点儿丢了命。
这是教训。
谷祥雨不认为自己能够彻底的改变一个人。
毕竟,就算是在现代,在新一代思想的极力支持下,一些人跟自己的父母反复争吵一辈子,不可能改变他们老旧的思想。
更何况,宋怀净不过是个古代人,谷祥雨但凡有点理智,有点脑子,就不会因为他的一句话,就直接往他的身边凑。
但说话嘛,就是得挑让人容易接受的方面讲。
谷祥雨做出一副为难状,十分隐晦地说:“王爷,像我们这些阉人,一进宫,半点儿回头路都没有了。”
宋怀净似乎是有一些不明白,“你是想说什么?”
“奴才这辈子是注定要无儿无女的,但后半辈子这么长,总不能活成一滩死水,”谷祥雨看着他,眼里带着柔和的光,“那王爷您觉得,我们这种人,最想要什么?”
宋怀净一时间像是有些认不清他了。
“王爷也不必太念之前的那件事儿,”谷祥雨不介意将话说的再明白一些,“奴才做的种种,不是想帮王爷您,只是不想自己跌下去而已。”
宋怀净蜷曲的手微微收紧。
“再说了,王爷,”谷祥雨皱眉笑着,“你若是觉得我是为了帮您的话,那您觉得,奴才跟您之前是有这么一个交情吗?”
宋怀净薄唇微开,吐出一口气才眼神隐忍地道:“所以说,一直以来你都是在记仇的?”
“奴才不敢,”谷祥雨说话很是平缓,一点身为奴才的惶恐都没有,“您是主子,记您的仇,那不是自寻烦恼,自不量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