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这捶丸,哪次都是靖安王的主场戏,而宋止戈在今天,又是刻意被皇帝捧了起来,这一下子,所有人的视线怕是都落到了他们二人的身上。
女眷更甚。
有些东西,莫说是百年千年了,就是万年,怕是也一个样儿,只是古代女子因为礼法约束,显得矜持一些。
但手中的帕子,怕是也得被她们用手指绞烂几张。
宋止戈站在那里,一双棱角分明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就是一柄没什么感情的冷兵器,他的眼睛,落不到任何人的身上。
但谷祥雨不一样,他混在人群中,作为那千万中的一个,大可以坦坦荡荡地看着他。
将该过的礼节都过了,接下来就自由多了。
皇帝也没有什么兴趣,一直坐在竹帘里头,时不时地才会往场上看上一眼。
世家公子都十分的卖力,毕竟能在皇帝跟前露脸的机会也不多,能得一青眼,又或者是取得较好的名次,被哪位提前打好商量的大臣在皇帝跟前儿提上一句,皇帝但凡是卖一个面子,对于他们而言,那就是一日千里的事儿。
谷祥雨也不用随侍皇帝左右,走动也挺自由,本来就是闲的无聊,随便走走,却被一个侍监叫去了。
说是人手不够,让他去顶一下。
谷祥雨就这么捡起了捶丸。
那玩意儿,石头做的,而且还是实心儿的,就这样抱着来回跑,确实累的慌。
就在谷祥雨站在场上,刚直起腰的时候,人群却突然嘈杂了起来,甚至有人吓得发出了尖叫声。
一阵风都被带了起来。
“大苟——”这熟悉的一嗓子,撕破似的。
谷祥雨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庞大的身影就这么一而起,谷祥雨高昂着头,只觉得遮天蔽日,他吓得连连后退,拔腿就要跑。
却被大苟扑的结结实实的。
一时间,就连皇帝都听到了动静,掀开竹帘子看了一眼,只看到那捶丸场上,一个威风凛凛,说是狮子都不会过的庞然大物。
那庞然大物下头像是压着一个什么人,那人只露出了一个掉了靴子,穿着一只白袜的脚。
跑过来的蒋懿白在众目睽睽之下,简直没眼看这一幕。
差点被砸断气儿的谷祥雨就这么躺在地上,一脸的生无可怜,被大苟用脑袋拱着。
蒋懿白硬着头皮走了过来,宋止戈也从另一个方向跟了过来。
一个拽大苟,一个拉谷祥雨。
虽然不明白是个什么情况,皇帝看着连裤子都松了,一只靴子丢出老远,发髻乱了不说,还插着一根草梗的谷祥雨,直接就没有忍住,畅然大笑了起来。
他笑,其他人就算是为了捧场,也开始跟着他笑。
宋止戈动着嘴角,将狼狈不堪,一脸苦样的谷祥雨拉起来的时候,还替他往上扯了一下裤子。
都这样了,哪还顾得上礼节。
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妥的,只是觉得这镇国尊亲王看着不亲近,却是个宽待下人,不拘身份的性子。
谷祥雨自己又隔着长袍,暗自将裤子又往上提了一点儿,他长得好看,做什么都让人反感不起来,反而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第121章 谷子捡了一个孩子
“谢王爷。”谷祥雨在嗓子里闷了这么一句,然后就这么后退了一步,跟宋止戈直接就拉开了距离。
不动声色。
这样,刚才的那一幕,才不会被人放在心上。
宋止戈也将眼挪开,只是似乎是被光刺了眼,一双眼无处安放,只能看向那唯一一个不是人,不会让他暴露心思,能够让他轻松一点儿的大苟。
被宋止戈看着的大苟:“……”
大苟受不住他复杂的目光,夹着尾巴往蒋懿白的腿边儿靠。
笑归笑,这是怎么一回事儿,总得弄清楚。
于是,谷祥雨去南疆的那一趟,跟大苟的一段“爱恨情仇”,就这样被蒋懿白挑挑捡捡地讲了出来。
但到头来,却是不少人在宋止戈,还有谷祥雨的身上来回晃悠。
虽然中间隔着一个蒋懿白,一只大苟,但他们两个,一个手握兵权,几乎可以翻手浮云的王爷,一个皇帝跟前儿的近侍……
谷祥雨只能当做是什么事儿都没有,由着他们猜忌,毕竟仅仅靠着一条狗而已,他们也确定不了什么。
顶多再加上刚才的那一幕,但宋止戈表现的过于亲近,太过明目张胆,却可以打消不少人的顾虑
反倒会让别人觉得,只是宋止戈有意与他交好而已。
跟他谷祥雨可有没有半点关系。
有些是连温继雨都不会想的,旁人更是不可能想到那么一层。
又或者旁人会深挖一点儿,知道他曾经在协宸殿做过事。
但当初派他过去的,是皇帝,如今把他又弄回身边,也是皇帝。
与其往他的身上猜,怕是更多的人会猜测,皇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宋止戈靠近自己的时候,谷祥雨的心跳是有点控制不住的。
只是想明白了,心态也就稳了下来。
谷祥雨跟宋止戈的距离再次被拉开,仿佛刚才的一次触碰,就只是一个意外而已,谷祥雨也渐渐的有些释怀了。
按理说,不管是谁,都是不能带宠物来的,但大苟可不一样,人家可是“军犬”,身上可是有军功的。
蒋懿白身上的军功,怕是有一半都得益于大苟。
蒋懿白得了皇帝一通夸,要不是大苟长得实在是过于凶猛,让皇帝实在是不敢多看两眼,说不定还能再多夸一会儿。
蒋懿白抱着大苟离开,找了一个地方,揉着狗头,怼到大苟的脸上训它,训完又想起它的功劳来,搓着大苟的脸又是笑又是夸。
谷祥雨找了一个人少的地方,自己待了一会儿,远远地看着有人抱着一个孩子过来,将孩子留下后就走了。
蒋懿白松了大苟,直接蹲了下去,正要将那四五岁的小男孩儿抱起来,抱到一半儿,只听见一声马的嘶叫声。
蒋懿白两眼放光,直接将抱起一半的孩子给扔到了地上。
那小男孩儿一下子没有站住,直接就摔趴下了。
蒋懿白却彻底把小男孩儿给忘了,朝着那马嘶叫的声音的方向大步跑了过去。
谷祥雨就这么看着。
那个小男孩也不哭,自己站了起来,用小手拍了拍身上的土,一双黑润润的大眼睛无措地找着人。
谷祥雨到底是走了过去。
得,还得给人家带孩子。
蒋懿白的儿子叫蒋捷年,这名字一听,就是蒋老爷子起的,南疆的事儿要是收拾不干净的话,这个小家伙长大了,也是要去那南疆的。
小捷年的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谷祥雨,也不怕他,反而带着一点好奇的目光,看到最后,甚至歪着自己的小脑袋盯着他笑了一下。
谷祥雨一下子没忍住,也对着他笑了起来。
然后,小捷年就一直在谷祥雨的怀里待着了,只等蒋懿白什么时候将人给记起来了,再找过来,把自己的儿子给带走。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能有什么,就越是喜欢什么,谷祥雨看着怀里的小家伙,第一次感到这么的遗憾。
要是能有一个自己的小孩子该有多好。
直到日薄西山,谷祥雨这才反应了过来,可谁知道蒋懿白竟然没有找过来,大臣们也散的差不多了。
谷祥雨的脑子是有一点儿懵的。
曾树庭脑子更懵,他看着谷祥雨怀里的那个已经睡着了小孩子,问:“这是哪来的?”
谷祥雨:“……捡的。”
“现在可就要摆驾回宫了,”曾树庭也不打算管太多,哪个大臣的孩子丢了,也不关他的事儿,“你也不用跟着了,赶紧把你怀里的孩子给处理了!”
“……”
人还真就快走干净了,蒋懿白也早走了,宋止戈有没有被赐婚,被赐的是哪家的女子,他也不知道。
谷祥雨脑子懵的不行。
蒋懿白能把他儿子给忘了?!!!
谷祥雨抱着孩子,随在御驾后头出去,曾树庭只往后看了一眼,就不管他了。
谷祥雨却打算借着曾树庭的名头,把怀里的小家伙送到蒋府去,不然的话,还真不好解释了。
蒋府离皇宫远,但离楊奎院却是不远的,谷祥雨打算走着去,要是在宵禁前赶不回去,那就只好在蒋府借住一晚了。
可是在走上长街没有多久,一辆马车却在他的身旁停了下来,谷祥雨看着掀了帘子,露出了一张脸的宋止戈,直接就“咦?”了一声。
“王爷,您怎么还在这儿?”怀里抱着睡着的孩子,谷祥雨用气音问的。
宋止戈到底是随着他压低了声音,说了一句:“上车!”
这种情况下,再客气就没什么意思了。
谷祥雨抱着孩子踩上马车的时候,宋止戈探出身来,托了一下他的手肘,谷祥雨也没在意,低了一下头,进去了。
马车内,马灯已经点上了,但里头依旧昏暗。
毕竟古代嘛,也就这条件。
小捷年睡的很熟,因为谷祥雨的发髻之前就乱了,这也就方便了他,睡着了都还抓着那一缕头发。
谷祥雨看着小捷年睡着的样子,眉眼过于温柔。
宋止戈终于没有忍住,问他:“你喜欢孩子?”
谷祥雨愣了一下,毕竟有人问一个太监喜不喜欢孩子,能有什么意思,但谷祥雨还道:“嗯,等过几年,可以收养一个。”
第122章 送孩子
宋止戈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头靠后,枕在马车的镂空雕花上,在马灯的灯光下,他橘色的面孔上阴影又重又多。
“公公,你还真是有办法把别人看来很是惨淡的日子过好,事事都能有个打算。”
谷祥雨有些受不了,自从宋止戈从南疆回来,每次碰见他,他都会把气氛弄得比较沉重,让人跟他说一句话都难。
“记得那次从马上跌下来,”宋止戈说话的声音很轻,像是很轻易的就能回忆起那些往事来,“你说你敢肯定,后半辈子不跟我,比起跟了我,你要活的高兴自在的多。”
那么久远的事儿,谷祥雨也不可能将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楚,宋止戈讲,他也就听着。
宋止戈支起自己的头,眼眸停滞不动。
“我当时还幼稚地问你,不就是想要一个身份吗……想想当时,还真是幼稚可笑。”
谷祥雨不太想听这些。
那些往事,对宋止戈来说,本来就该是难堪的过往,就该随着他在南疆离开的那次,又或者是宋止戈回京,去找他的那次,一起尘封了的。
可宋止戈偏偏又要提起。
谷祥雨托着小捷年的身子,眼睫压下不耐烦,没有抬眼看他。
“当年我实在是太过自负了,公公,你跟我说的话,我一句都没有听进去,”宋止戈看出他的不耐烦,喉咙滚动了一下,但还是坚持说了下去,“你是知道我的自负的吧,就我们两个人,明明就是能够一眼望穿的下场,当时你还要应付那样幼稚的我,会很辛苦吧?”
谷祥雨眉心不可控制的挤了一下。
其中在今早起来,他在看到宋止戈“睡着”时,搭在床梗上那下垂并不自然的手指,那手背上涌动了一下的青筋,就该知道,自己当年的自负,到底有多可笑。
当年,确实是他太过没有分寸,仗着自己“年长”那个小殿下十几岁,太过自负地以为,对于他在自己身上产生的感情,根本就不需要放在心里。
当时总以为,时间总会将那段感情消磨的一干二净,自己又何必得罪于他,真当自己是个他不配得到的一个人,将话说的太绝,做的太过刻意呢?
小孩子而已,随便哄两句就行了。
可结果呢?
就算是在南疆的时候,宋止戈那样对待自己,当自己是个见不得光的宠,将两个人最开始的承诺忘的一干二净,谷祥雨都没有比现在更糟心。
起码,当时的宋止戈还是骄傲的。
哪像现在?
宋止戈走到今天,谷祥雨认为自己是有助于他的,但有助于他的,又不单单是自己一个,宋止戈身后有多少人,根本让人猜不出来。
南疆四年,谷祥雨在那茶坊,一次次听到南疆的消息,总是免不了想,当年十五岁的宋止戈就那么去了,到底能活到几时。
宋止戈到底经历了多少生死,谷祥雨自己光是想想都难,更何况宋止戈要真的这样一步又一步的走,走过那四年。
一段感情而已,在生死之间,实在不过是一件小事儿。
正是因为清楚的知道,即便是万般看不上,谷祥雨也是能容忍得了他的。
对于南疆那个骄傲的宋止戈,谷祥雨甚至不曾怪过他,只是一时间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而已。
然后就是临走那一晚,自己彻底说了狠话。
但看着那样痛苦的宋止戈,他连在心里计划好了的事都忘了提醒他。
自己该提醒他,他们两人本就是合作关系而已,他们两个人从一开始之所以走到这一步,所有的开始,都不过是自己看中了未来有一天,他可能将自己带出宫罢了。
又想让他看看,那封一直被他揣在怀里的协议。
可是他怎么会不心疼呢?
人心是肉长的啊。
他怎么会不心疼,那个抱着自己,痛哭不已的小殿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