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祥雨强撑着眼皮子,认出了那人是戚太妃的侄子,一个内史,就是今天那个对他行为不端的男人。
他发出的声音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
“大人……”
“哎呦,怎么了这是?”
“被人抢劫了,”谷祥雨声音使不上一点气力,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得到,“被打了一顿。”
杨福厘看着他惨白的小脸儿,露出一副心疼状上手摸了一把,眼里却露出淫光,然后连忙招呼人将他给架上了车。
可谁知刚上车,谷祥雨就直接呕了一口血出来。
杨福厘立马一脸嫌弃地将他给推开,生怕他死在自己的身上,“谷公公,你这该不会是什么旧疾啊!不传染吧!”
谷祥雨将嘴角的血污给擦了,一副开玩笑的模样笑道:“身然恶疾哪能入得了宫服侍主子呢,刚才被人抢了,又受了几拳,恐伤了肺腑……”
谷祥雨缓了一口气,这才又道:“大人,我有些,有些撑不住了,隔两条街有一个我相熟的大夫,你先把我送到那里去吧。”
杨福厘虽然是一脸嫌弃,人既然已经弄到马车上了,想着他若是不严重的话,还能带他去自己的私宅坐坐。
到了谷祥雨说的地方,杨福厘却不觉得这个地方是个医馆什么的,但还是任由谷祥雨半死不活地下马车,敲了人家的门。
第69章 想给宋止戈写一封书信
开门的是一个五十来岁,蓄着胡须的男人,在看到没有一丝血色的靠在自己的门上的谷祥雨时露出一脸的疑惑。
谷祥雨看着他,只用吐息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出了四个字,
“大长公主。”
那人眼里猛地一紧,扶谷祥雨进去,然后直接将那杨福厘关在了门外。
杨福厘一脸懵,在门口又是踹又是骂的。
最后不得已才走了。
谷祥雨被扶进了里间,那人一脸神秘又担心地问他:“大长公主让你找我做什么?”
谷祥雨眨了一下眼睛,“她没让我找你,是我被她给下了毒,但我在宫里头听了大长公主不少的传闻……”
这人直接懵了,“你,你说……”
谷祥雨看着他,“当初大长公主的母妃怀着肚子,跪死在协宸殿前,为保腹中胎儿,十七岁的大长公主违背常理,背负不孝之名,命人剖腹取子,助她行此‘无端’之事的,就是先生你吧,太医院医士,左常领。”
左常领目光直接就警惕了起来。
谷祥雨又擦了一下嘴角流出来的血,“当年你们二人背负不起世俗,大长公主保不下你,太医你无奈离京,但后又辗转数年回来,在这皇城一隅安居。”
左常领:“你此次前来,到底是为何意?”
“大叔,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谷祥雨像个孩子一般,眼里带着委屈,却无一丝怨怼,“这药如果是出自你之手的话,你能不能救我?”
左常领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会这样跟他说话。
“我没有做错事,”谷祥雨是真的害怕了,跟他解释,但也知道不能说出一点儿的实情,“等我回宫了,我去,我去跟大长公主重新请罚。”
“你……”左常领眼里闪过不忍。
他是大长公主的一个奴才,却也是一个医者,奴才得听话,但一个医者,得救人。
“我也难保能救得下你……”
到了天亮雨才停下,屋檐上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
靖安王府备上了一口上好的棺材,但棺材里躺的,却不是昨夜那个惨死的丫鬟,而是太傅府上那个正儿八经的小姐。
身无伤痕,暴毙身亡。
至于与她一块儿私逃的男人,也已经被扔去了乱葬岗。
与此同时。
谷祥雨发不出了声音,整个人披散着头发,趴在床上,手指耷拉着,一只小土狗仰着脖子,嗅着他的手指头。
谷祥雨醒了,睁着一双眼睛,想宋止戈。
四年了……
想问他,还回不回来。
靖安王府的事儿传的满城都是,靖安王“克妻”的名声再次传出来,夹杂其中的闲言碎语数不胜数。
左常领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脸色极为的难看,想到里间的谷祥雨,猜测了一番,觉得这孩子怕是知道昨夜王妃暴毙身亡的缘由,这才被大长公主……
可照昨夜来看,他又觉得谷祥雨是个嘴严实的,根本不像是会出去乱说的。
打听到大长公主还没有回宫,左常领联系上常姑姑,这才见上了大长公主一面,将昨天的事儿事无巨细的全给说了。
大长公主微微惊愕,“那孩子现在哪儿呢?”
左常领:“我用了药,他现在使不上力气,那孩子也说了,等回了宫后再去您那儿请罚。”
大长公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在那左常领走后,常姑姑自觉办事不利,主动请罚,可谁知大长公主却只是仰面枕在榻上,叹了一口气。
“算了吧。”
常姑姑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大长公主将纨扇放在胸前,轻轻摇动着,在袅袅香风中闭上了眼睛,不知是想嘲讽,还是在自嘲。
“你看怀净昨夜看着本宫的那幅样子,简直要哭出来了一般……”
常姑姑有些担心。
“可是公主,王爷跟一个太监那般……日后若是传出去了又该怎么办?”
大长公主嫣红的唇角扯动了一下。
“怀净这么一个脑子,若能拿得下那孩子,本宫倒是得夸他长进了……留着吧,那孩子心气儿高的很,看不上怀净的,他既然觉得怀净配的上他,自然不会把昨日那事儿声扬出去的。”
再见谷祥雨的时候,左常领脸色缓和了不少。
但那药一旦侵体,多少都会损及根本,即便是谷祥雨喝下去的不多,也得调养个四五年才能调养过来。
左常领对他好生劝说:“大长公主不是不讲理的人,对奴才一向厚待,昨日之时你可不要心生怨怼,什么事儿都比不上自己的命重要! ”
谷祥雨虚心听教。
但左常领能够看得出来,谷祥雨并没有劫后余生的感恩戴德,倒像是有点不想计较的意思。
这种人,哪是个做奴才的。
但他一个断了根儿的太监,除了在宫里做奴才,哪有别的路子可走,一般的太监,若非是极有身份的,一般都不能入祖坟的,为了不受外头人的指指点点,多半都是想老死在宫里。
可这个太监,即便是低眉顺眼,说话,行事对人没有半分的敷衍,也让人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一点儿的奴性。
最不自由,却也是最自由的性子,干干净净的。
左常领自嘲地想,自己怕是有点儿倚老卖老了,该如何行事,这孩子心里头怕是清清楚楚的,表一份尊敬才听自己唠叨了这么多无用的话。
“谷公公,你在我这里休养两日再回宫吧,我已经跟大长公主说了,宫里那边不用担心。”
哪能不担心啊!谷祥雨心里想着,就算那大长公主“大度”,“不跟自己计较”怕是也会再给自己安排一个去处。
这次才算是真真实实的在鬼门关逛了一回,而自己,也该长点记性了。
回宫当晚,谷祥雨忍着腹中绞疼,俯趴在书案上,摊开宣纸,打算写一封书信,想办法送到南疆去。
但又总觉得自己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宋止戈在南疆战功煊赫,即便在这京都也逐渐有了名声,哪里还是那个会闹别扭,会因为一点小事儿趴在自己的身上哭的少年。
又哪里会记得自己。
第70章 决定去找宋止戈
一连写了几封,言语调侃的,义正言辞的,又或者在字里行间小心提醒他当年之约的,都被谷祥雨给揉成了团,扔到了一边。
刘喜乐扒着门,小声叫了他一下。
谷祥雨抬头,见到他的一副明显哭过的脸,无奈扶额。
“又哭了?”
四年前,谷祥雨给曾树庭垂着肩膀,曾树庭一句话的事儿,就把刘喜乐调到了那个在宫里整日吃斋念佛的戚太妃那儿。
刘喜乐虽然不太聪明,但性格讨喜,长得又乖,在戚太妃那里还算是受人喜欢,这四年来也没有出过什么事儿。
“祥雨哥……”刘喜乐进来,个子倒是长高了不少,但一副单纯的样子,“他们说你在宫外头被别人给打死了。”
谷祥雨一听,笑了一下,然后不动声色的将书案上已经着了笔墨的纸给遮上,“确实差点,但是没死成。”
刘喜乐枕着两条胳膊,往谷祥雨的书案上头一趴,“祥雨哥,你能不能跟我调到一块儿干活呀?”
谷祥雨收拾着砚台,往他那里瞟去一眼,“怎么了,难道又有人欺负你不成?”
刘喜乐立马摇了摇头,“我老是想你呢,但是在这宫里头不能乱跑。”
谷祥雨有了一丝的动容,一时想起,问他:“喜乐,你想不想出宫啊?”
刘喜乐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听他问起,认真地想了一下才说:“不想!”
谷祥雨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地“嗯”了一声,然后清洗了砚台。
“在宫外头没有宫里头吃的好,”刘喜乐改为托着自己的小下巴,“而且那些年纪大的公公都说,要是被别人知道自己以前在皇宫里头当过太监的话,会被别人吐口水的。”
谷祥雨将两张宣纸一块儿叠了。
“而且我听说,以前有一个公公在街上的时候被别人扒了裤子,还有人偷看太监尿尿!”刘喜乐一讲到这里,小嘴都撅了起来,“还有人说老了以后要去佛寺跟道观养老的,但要是跟别的太监一块儿去的话,应该没啥事儿。”
讲到这里,刘喜乐抬着一张小脸儿,看向了谷祥雨。
“祥雨哥,等我们老了的话,我们是去道观,还是去佛寺啊?”
谷祥雨没有搭话,将桌子上的纸团都给收拾了,“喜乐啊,你自己先回去吧,等哪天有空我们再聊。”
“啊?”刘喜乐觉得谷祥雨似乎是有一些不开心,一时间有些无措,但也不怎么敢问,就这么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谷祥雨看着手里的纸团,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刚才的那张洇透的宣纸一并给撕了。
一纸书信怎么写都成,他回或不回,自己心里都不会有底儿,除非自己能去见他……
谷祥雨看窗外,日已西斜许久,他想了想,还是起身出去了。
一个浑身雪白的猫蹿了出来,谷祥雨还没有来得及让人往里通报,便被那只白猫吸引了视线。
常姑姑带着两个小太监跑了过来,嘴里还一直喊着小祖宗,一扭头,便看到那白猫停到了谷祥雨脚边的不远处。
常姑姑视线挪到谷祥雨的身上,脸上只有一瞬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停滞,带着细纹的一张脸就朝着他笑的很是和善。
“谷小公公,这么晚了,你怎么逛到这儿来了?”
谷祥雨眼神带着一贯的温和,“上次在大长公主这里的偏殿住着的时候,不小心将一本书给带走了,今日特地来归还。”
常姑姑稍微又打量了他一下,引他进去了。
谷祥雨带着那本《莺莺传》进去,常姑姑也令人抱起猫,走在前头给他引路。
走至大长公主的寝殿前,谷祥雨将东西双手奉上,常姑姑拿过,看了一眼,微微皱眉,但到底是拿着书进了里间,交给了大长公主。
心里却在嘀咕,那奴才可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拿此禁书明目张胆地过来,竟然还说是在她们大长公主的偏殿内……
隔着镂空雕花的屏风,谷祥雨隐约见人影晃动,随即里头便发出了一声夹着笑的轻叹。
里间传出大长公主的声音:“这书你看了?”
谷祥雨如实回答:“看了。”
常姑姑站在那里,神色不解,看着拿着一本禁书看的津津有味的大长公主,面色不虞。
“张生认为莺莺是天下之‘尤物’,认为自己‘德不足以胜妖孽’,只好割爱弃之……”大长公主侧身窝在榻上,看着上头的那一行自己曾经批注的小字,“张生却得后世称赞……认为其善于补过……”
“一年后莺莺另嫁,张生欲以其‘外兄’相见,莺莺拒之……”
里间的人似乎动了一下。
“你很聪明,本公主十五六岁的时候,肯定做不到对一个人这么狠心。”
谷祥雨低头不语。
大长公主将书压在自己的下巴上,看着朱红的床梁。
“你走吧……”
即便大长公主看不到,谷祥雨还是向她行了一个跪礼,然后直接转身离开。
外头黑的很快,不过片刻之间,整个皇城都被笼罩住了。
谷祥雨这段时间在宫里走动的多了,曾大总管七十岁大寿这一天,他备了一份厚礼,在曾树庭的外宅里跟着一帮人笑了一天。
连一些外官也在。
只是谷祥雨之前都不曾留意过,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只是见其谈吐,总觉得不简单。
等到曾树庭乏了,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其他人才散了。
谷祥雨留下,殷勤道:“总管大人,我给您捏捏肩吧。”
坐在太师椅上的曾树庭这才睁开了眼,在摇椅的吱吱呀呀声中看着他,“你小子怎么想起来孝敬孝敬我了?”
谷祥雨沉默了一下,然后有些隐晦地道:“翰林院的承旨处应该已经将圣谕草拟好了,听说不日就要派人前往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