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止戈又问:“那个太监被安置在哪儿了?”
秦融:“那个堆放伤兵的帐篷腾出来了,我就先让他住那儿了。”
宋止戈皱了一下眉宇。
秦融本来还不觉得有什么,见宋止戈这反应,以为他觉得自己安排的不妥的,连忙道:“虽说是京城派来的,但除了文书,他也拿不出什么代表身份的东西,就是宫里的一个小太监,身上一点品阶都没有,这才这般安排了。”
蒋懿白却觉得奇怪了,“你说他身上一点品阶都没有?那他不在皇宫里头好好待着,跟着到这军营做什么。”
宋止戈唇角微微下扯。
蒋懿白对着秦融道:“你再去查一下他的身份,别混进来什么底子不清楚的人进来。”
秦融粗着声音,自作聪明而洋洋得意,“属下早就想到了,但查他那还不容易,看他是不是宫里的太监,找人趁他撒尿的时候瞅上一眼不就得了!”
蒋懿白听了直乐,笑的手里的酒壶都跟着抖,想拉宋止戈一块儿调侃说笑,回头却见宋止戈早黑了一张俊脸。
“你又怎么了?”蒋懿白觉得还真是奇了怪,“不是我说你,你白天的时候就有点儿不对劲儿了。”
蒋懿白说上瘾了,一脸惋惜。
“说今天那头野猪有多肥啊,一连两箭你全都给射偏了,要照以前……”
宋止戈将手边的文书摔在桌子上,然后吐出了两个字。
“出去!”
秦融吓得脑子有点懵了,作了个礼就直接退了出去。
蒋懿白将酒壶放下,叉着腰,“宋止戈,你今天不大对劲儿,难道是出什么事儿了?”
蒋懿白可不认为是什么小事儿,毕竟宋止戈一向都是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性子稳的很,他四年来从来没见他真慌过。
蒋懿白正要追问,宋止戈却直接说了一句:“睡你的去,明日卯时由你亲自领着新兵负重操练。”
“卯时?!”蒋懿白声音都喊岔了,“天都没亮,练什么练啊!”
宋止戈一个眼神过去,蒋懿白直接闭了嘴,心里骂了一句才一脸不情愿地道:“嘚嘚嘚!练就练呗!”
蒋懿白连剩下的半壶酒都不喝了,争取早睡早起。
宋止戈一个人坐在营帐里,等蜡烛燃尽了,营帐直接暗了下去才终于回神儿,但却没有命人将蜡烛重新点上,而是就这么一直坐到天亮。
谷祥雨一觉醒来,饿的实在是没什么力气,问了军营里的东厨,拿了一个馒头就去找了秦融,想问一下自己昨天说的那事儿。
秦融将宋止戈昨天说的那个意思给说了,谷祥雨听着,连嚼馒头的动作都慢了,问:“你们将军说是让随便埋了?”
秦融撑起一点耐心道:“军营里也没有闲人,京城路远,连战死的将士都回不去,你们也别太讲究了。”
谷祥雨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太监跟一般人可不一样,乔云阁跟他的那个小随从,朱行,他俩的“宝贝”可还在京城的西华门呢。
少了“宝贝”入土,在他们的认知里头,下辈子可是要沦为畜生的。
谷祥雨虽然不信这个,但其他太监都信,过的再苦的太监每年都会省下一点银钱来送到西华门去。
谷祥雨无所谓地道:“那就照着你们将军的意思先埋了吧,埋的地方帮忙记一下,我书信一封,到时候把乔掌印跟他那个随从的‘宝贝’送过来了,麻烦您再派人帮着埋一回,就是埋得时候仔细一点儿,别给他俩的埋反了。”
秦融听着,面色早有些扭曲了,这时,他看到从谷祥雨身后走过来的人,直接就站直了。
“将军!”
谷祥雨回头,将手里最后那一点馒头给塞到了嘴里,看着眼前的这个比起他印象里更加高大的男人,跟着秦融的称呼叫他。
“宋将军。”
秦融见他们将军似乎跟这个太监有话要谈,就拱了一下手,直接退下了。
谷祥雨用手背擦了一下嘴,看到手背上擦掉一个馒头屑,又给捏了,送到了自己的嘴里,然后用那种一贯温和的眼神看着宋止戈,跟他说着客套话。
“将军,多年不见,您变化真的挺大的。”
宋止戈看着他,企图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儿自己想看到的东西,但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太善于伪装,还是真的一点儿没有。
宋止戈也没搭他的客套话,声音没什么起伏地直接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谷祥雨:“来见你。”
宋止戈半天没说出话来,只将嘴唇抿紧了。
谷祥雨抓着脖子上的痒,又说:“就是过来看看。”
就在这时,秦融昨夜派去的人也已经回来了,马车上的大麻袋里装着几具尸体,搬下车后又被倒了出来,让谷祥雨辨认。
宋止戈看着几具血肉不清,死状凄惨的尸体,狠狠地皱了一下眉头。
“是他们,”谷祥雨指了其中的两具,“这个是乔掌印,这个是他的随从朱行,剩下的两具就不用分辨了。”
宋止戈看着谷祥雨的一张轻描淡写的侧脸,眼底压着什么情绪。
“我指的这两具可别弄错了!”谷祥雨怕他们不上心,再三强调,但看着他们明显敷衍的态度,脸上才露出一点类似于无力的样子来。
第74章 宋止戈跟白天的时候判若两人
谷祥雨挠了一下额头,说:“要不我找个红绳,绑乔掌印手上,到时候你们也好认。”
“行了,”宋止戈向前走了一步,“错不了。”
谷祥雨也不好驳他的话,只好作罢。
人被拉走了,谷祥雨重新看向宋止戈,趁着旁边也没有什么外人,也就不跟他说什么客套话了。
“跟你们想的差不多,这次过来就是皇宫里的那位派人来慰问一下,翰林院的承旨处拟的圣旨我待会儿拿给您。”
宋止戈就只是看着他,过了良久之后,这才做出了一点的反应,表示自己知道了。
谷祥雨抓完自己的脖子,又抓自己的手腕,总觉得身上痒的很,问他:“你们这儿都是在哪儿洗澡啊?”
宋止戈:“他们都是在河里,但你就别去了,不然再闹出什么事儿来也不好处理。”
“啊?”谷祥雨也不想多想,但他这话要是非要往不好的方向想的话,也确实让人觉得不舒服,“那我自己拿个盆子回去擦擦吧。”
旁边不断有士兵经过,宋止戈也没有跟他聊太多,只说待会儿让他自己把圣旨公文之类的东西交给他的部下,让他的部下送到他那里去就行了。
说完,宋止戈就离开了。
谷祥雨看着他,不得不感叹一句,宋止戈比起15岁的时候,确实要成熟内敛许多,一直都是照着他预想的样子长的。
不过这样也挺好。
起码,宋止戈情绪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外露,一见面就叫他死太监了。
确实是长大了。
谷祥雨也没有真的打算体察什么军情,要真要摆这个架子的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欠了。
谷祥雨抓着痒回到自己的那个营帐。
身上确实不舒服,哪哪都痒的厉害,尤其是自己的头皮,太痒了,总觉得里面有东西在动,他就抓了一下,谁知道竟然抓到了一个虱子。
看着手里的虱子,谷祥雨深吸了一口气,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徐徐地吐了出来。
再回到营帐的时候,谷祥雨才总算是看清了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几件没人穿的破衣裳就这么随便地堆在那里,上面的脏污都已经板结了,另外还有几块带血的纱布。
营帐里还隐隐带着一些腐肉的味道儿,在这闷热的天气里头实在是难闻。
谷祥雨将营帐撩开,将里头的破衣裳都拎了出去,又将里头的一些杂物给扫了扫,掀开营帐的门帘,通通风。
秦融带着一个手下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谷祥雨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一个扫帚,正在里头清理着。
谷祥雨这人有一个毛病,他住的地方多乱就行,但就是不能脏。
秦融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打扰他,就在营帐的门口门帘那里站了一会儿。
谷祥雨把东西都扫出去了,这才看到他,一下子猜到他是来做什么的,就直接把包裹给拿了过来,将该给他的东西都给他了。
秦融拿着东西,觉得现在不客套一下也实在是不合适,就问:“谷公公,要不我派一个人过来帮你收拾一下?”
“不用,”谷祥雨把那个包裹给系好,“地扫了就差不多了,您要是忙的话就先去忙吧。”
谷祥雨说完音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有盆子吗?”
“做什么用的?”秦融觉得自己就是在跟一个平常人聊一件生活的小事儿,实在是也起不了什么不好的情绪。
“就洗个衣服啥的,随便都行,”谷祥雨不笑的时候也像是在笑着,跟人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儿很是惬意的情绪,用手给他比划了一下,“尽量大一点儿。”
秦融见惯了大大咧咧的男人,也见惯了自视甚高的高官公子,唯唯诺诺的,油滑不堪的,有心机的,没心机,都见过。
但对着这个太监的时候,却让他显得多少有点儿拘谨。
这个人,一点都不介意别人目光里的轻视与刁难,就这么一双眼睛,眼神柔软,没有一丝负面情绪地看着你,却偏偏让你知道自己对于他无端的看法,对他的行为能有多不堪。
他站着的时候,腰背挺直,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是一种浑然天成的包容。
秦融点了头,过了几息之后才说了一句,“那,那行,有什么需要的话您直接提就行。”
谷祥雨眼睛闪烁着温和的光,“那就多谢了。”
秦融直接大手一挥,“这没啥。”
在秦融走后,谷祥雨就把营帐里都清理干净了。
谷祥雨并不是不知道秦融在知道自己是一个太监的时候,表现出来的那种刻意针对,而他不计较,也并不是因为他大度。
只是他知道,一般人都不见得有多好,但一般人通常坏不到哪里去。
他总不能因为一点小事,见到一个看不起他的人,就拉着人家讲道理,非得让人家赔个不是认个错。
真要这样的话,那他不得整天到处嚷嚷,啥事儿都用不着干了。
除了圣人,刻板印象谁都有,但通过相处之后,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判断。
而伸手,经常不打“笑脸人”。
盆子被送过来之后,谷祥雨开始擦洗身子,洗衣服,洗头发,就这么收拾了有一天,才总算是把自己收拾的舒坦了。
一个晚上根本就休息不过来,今天又忙活了一天,谷祥雨到了晚间,连蜡烛都没有点上,天刚一黑就躺在那个席子上睡着了。
半夜。
谷祥雨做了一个无端的梦,在被一个起步八个缸的猎豹追捕,三秒送命,脖子猛的一凉。
谷祥雨猛的惊吓。
脖子虽然凉,但也没事儿,身体被人给搂住了。
“怎么吓成这样?”
宋……止戈?
谷祥雨终于放下心来,身体跟着放松了。
宋止戈从他的腋下让他整个人给抱住,跟他肢体纠缠,湿重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额上,没有刮干净的胡茬蹭的谷祥雨脸颊有点痒。
谷祥雨有些不自在,但还没说什么,宋止戈就在他的眉眼处落下了几个细碎的吻。
这个时候的宋止戈,跟白天的冷漠简直判若两人。
第75章 自己把自己问死了
宋止戈抵着他的额头,微微压着,迫使谷祥雨以仰望的姿态与他在黑暗中对视着,他声音都是磁性温柔的:“公公,你本事不小。”
谷祥雨回应他的温柔,却依旧留有他骨子里的三分冷静,“殿下,怎么说?”
宋止戈蹭着他的额头,亲昵异常,“那秦融对阉人最是厌恶,今日竟也能为公公你说话,公公,你知道他今天说什么吗?”
谷祥雨不回答,等着他继续讲。
宋止戈在黑暗里,在这一旦被人发现就会累及名声的营帐里,压着声音,小心而大胆,“他说你是个孩子呢,二十岁都不到,才刚从流寇的手里逃下来,也是可怜。”
谷祥雨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宋止戈于黑暗中看着他,看不清他的脸。
昨日,这个太监过来,就那么抱着一个包裹站在那里,邋遢不堪,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嫌弃。
这个太监来干什么?
他当时就只是这般想的。
四年前,他来到这南疆,一开始确实会想起谷祥雨。
但天上的鹰,手中的剑,胯下的马……太多的东西,足以让自己忘记那段上不了台面的情窦初开。
自我厌恶?
恶心?
怀疑?
他看着这个太监抱着一个包裹,站在那里,在上百人中就是看着他一个人,冲着他笑的时候没血色的嘴上裂了一道口子。
但似乎是察觉到自己对他的厌恶,这个太监一下子就不笑了,但还只是站在那里,眼里甚至连一丝失望都没有。
他只看了他一眼,擦干净手,走了。
他听到在他的背后,这个太监没有听那些场面上的解释,他问,有水吗,我有点儿渴。
再后来,他就听不到了。
就在今天早上,他看到这个太监跟他的部下说话,他走过去,想知道他会怎么面对自己,但这个太监的反应却不是自己设想的种种,任何一种都不是。